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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1章《终见刘军》


    有问题玖玺桓不知道吗?


    去和刘说谈判玖玺桓不知道吗?


    问题是刘说是那么好说服的人么?


    两军互相本来就没有信任可言。


    敌对状况下,刘说怎么知道玖玺桓说的是真是假,那些古怪是不是对方设下的阴谋诡计?


    现在刘决来了,这可是个刘说绝对会信任的人。可算所有问题迎刃而解,玖玺桓长吁一口气,眉眼都舒展开,“原本本将今日就是第三次邀刘将军一晤,这回带上刘五少,想必今晚就可以整装回国了。”


    刘决露出“你想的太美了”的欠揍表情,“一直听说玖将军智谋过人,难道没想过为什么来解救你的是与你关系一直不佳的温留君?”


    他比谢涵还晚几天出发,自然知晓北境那儿的事。既然两边都是有急事要处理,那可不兴互相讨价还价、割利让利的。他对谢涵挑了挑眉,显然还记得对方要拿救了他的一命去找叔父要利的事。


    玖玺桓在看到谢涵的时候就犹疑过,尽管心中仍七上八下,也做出八风不动的样子来,对谢涵抱拳谢道:“温留君机敏过人,由你过来营救,本将很是放心、信服。想必君上和朝廷都做此想。且温留君一向深明大义,既为家国计,个人恩怨自然不值一提。”后面一句话,他是对刘决说的。


    刘决扯了扯嘴角。


    谢涵坦诚道:“刘五少要说的,无非是燕军南下的消息。”他对玖玺桓叹一口气,“燕太子派兵南下,未免国中空虚,大将军只率三万军北上,这怕是不够的。请玖将军出滕后即刻追赶大将军部队。”


    玖玺桓听完,捏了捏眉心,又放下来,“温留君解围之恩,本将无以为报,定当即刻支援北境。”


    “本君前来营救是君命,玖将军北上支援是君命,何来报答之说?”谢涵笑如春风。


    刘决朝天翻个白眼,“时间紧迫,薛安那边还在派人游说叔父,我们最好赶在他们前面,你们不要话说两句,就开始勾心斗角浪费时间好不好?”


    玖玺桓和谢涵完美的脸上都露出一丝尴尬,瞥刘决一眼——堂堂世家子弟,说话真是不讲究。


    玖玺桓:难怪刘说那厮傻到半天看不出阴谋,险些叫家族覆灭,看来是祖传的憨傻。


    谢涵:难怪被他和桑朵拉硬生生耍了一通,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刘五少没有。


    玖玺桓要求刘决现写一份手书,派人送往刘说处,邀请提前一晤,并在手书中点出薛氏要来新一轮诈骗的事。


    于是,不久后的刘说左手侄子的信物,右手侄子的笔记,旋即陷入了沉思。


    宁安不愧是薛安看好的说客,考虑到曾敏鹤一行的突然离开,虽然不确切地知道,但以防万一,他面见曾敏鹤时是这样说的:有那么一群人潜伏在他们之中,窃取了他们的机密,昨天逃离队伍,极有可能是齐军的细作,或许会来蒙蔽将军您。


    刘说脸上露出烦躁的表情。


    这道选择题无疑是艰难的。究竟是齐军得知了二家阴谋,前来阻止;还是薛氏前来送信,被齐军窃取了机密,反将一军?


    他做了一件非常刘说,但令宁安始料未及,玖玺桓也相当无语的事——应齐军之邀,率大军在后,带上宁安一行与齐军在两军交战地对峙。


    当宁安和谢涵互相瞥到对方时,场面一度陷入尴尬,还是刘决放声高呼打破凝滞,“叔父——”


    刘说虎躯一震,“决儿!”


    宁安脸色陡然变白,脑海中两个大字步步放大:完了。


    原本两方隔了几十丈的距离,此时刘说深吸一口气,对玖玺桓道:“进一步说话。”


    宁安还想抢救一下,“刘将军,小心有诈,隔这么远,许是和刘少爷面貌声音相近者,又许是刘少爷被齐军挟持了来暗算你。”


    刘说瞪他一眼,“本将连自己的侄子都认不出来了么?本将的侄子被劫持后绝不会苟且偷生!倒是你——”他眯起眼睛,侧头亲卫道:“看押起来。”


    宁安心知大势已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两方军马靠近,而自己被刘军包围。


    “叔父,父亲去了——”


    “叔父,叶薛包围我等,我出来前,咱么已经失了三分之一的地了。”


    “二哥派我出来找您回去——”


    人多口杂,刘决没敢说太多,却也足够刘决明明白白知道这一切都是薛叶的阴谋了。这么被耍弄,还有家族现在的危急,刘说怒发冲冠,吼道:“薛氏狗贼在哪?老子要拿他们祭旗!”


    他话音方落,前方一支冷箭朝穿云逐月而来,正中刘决左肩。


    刘决“啊——”的一声惨叫,捂了肩头,箭镞插入肩头不深,却见汩汩黑血冒出。


    刘说登时色变。


    玖玺桓、谢涵等也是色变。这个方向,是他们的齐军。


    玖玺桓好不容易要脱困,哪容有失,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如刀,“那个鬼祟敢混入我军?”


    后方一个中年人拎着大弓走出来,“是我。”


    这个人,在场的几乎都不陌生。


    “曾敏鹤?”刘说咬牙启齿。


    “曾大人?”谢涵微微皱眉。


    “温留君真是骗的曾某好苦啊。”曾敏鹤盯了谢涵几息,扭头对刘说道:“这五百薛军不成气候,刘将军大可夺了他们马匹、武器。只要刘大人放他们一条生路 ,曾某就保刘五少一命。”


    刘说本是心性急躁之人,这简直要他打落牙齿活血吞,然而心爱的侄儿脸色惨白、肩流黑血,让他不得不妥协。


    他牙齿咬的格格作响,瞧着曾敏鹤的目光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最终还是道:“好,你最好不要耍花样,否则本将定将你碎尸万段,剁了喂狗。”


    曾敏鹤气定神闲,“绝无虚言。”


    刘说一头放人,一头向玖玺桓要下对方,玖玺桓看谢涵,毕竟是对方带来的人,谢涵瞅曾敏鹤一会儿,对刘说道:“本君之所以能及时进来,并救出刘五少,说来全仰仗曾大人。”


    “墙头之草,易姓家奴罢了。”刘说冷嗤一声。


    谢涵不置可否,只把一路行来曾敏鹤的帮助说了一遍,最终道:“我之所以能说服曾大人助我,是因为曾大人不想王室败落,国家分崩。”


    刘说绷着脸,让人看出不情绪,“所以温留君是不愿放人咯?”


    “曾大人是梁人,与本君只是合作关系,何来收放之说。”谢涵淡淡道,“刘将军问曾大人本人便是。”


    他言尽于此,玖玺桓起身道:“刘将军还有事情要处置,本将先行一步了。”他真是一刻也不想在这块战场多待下去了。


    刘说颔首,等人转身后,紧紧绷着的嘴角对着其背影憋出句话来,“本将欠玖将军一个人情。”又看谢涵,“欠温留君一个人情。”


    他偏听偏信易激惹,白困了齐军这么久,最后还要劳齐军救侄子传消息,实在没脸的很。


    谢涵自认为他配收下这个人情,点了点头,侧头看曾敏鹤。曾敏鹤如要救那五百薛军,自己就得留下,等救了刘决后,必死无疑。


    他不舍得这个人情,却也不希望这个耿直坦率的将领就这么死了。


    曾敏鹤察觉到他的目光,撇了撇嘴,“怎么,温留君还留在这儿,是还想再骗老夫什么吗?”


    谢涵收回目光,对刘说道:“本君能及时进入战地,通知我军,使我军支援北境,曾大人功不可没,我欠曾大人一个人情。”说完,转身离开。


    他没有把话说完,因为刘决情况未卜。如果刘决活,那刘说想必愿意放曾敏鹤一条生路拿回人情;倘刘决死,刘说定是要杀曾敏鹤的 ,谢涵也不会用人情要挟刘说非要对方放曾敏鹤一命。


    哪知刘说还没说什么,曾敏鹤已道:“大可不必,我做我想做的,温留君也做自己该做的,没什么人情不人情的。”


    刘决捂着肩膀,一边军医诊治不出其中何毒、冷汗连连。


    曾敏鹤问刘说,“将军考虑得如何?毒/药不等人。”


    刘说面色阴鹜已极,终是对亲卫道:“拿了他们的马匹,抢了他们的武器,放他们走——”


    曾敏鹤遂出手缓解刘决病情,直过了半日,确定宁安等已彻底逃出去后,刘说不客气道:“现在曾大人可以救我侄儿了罢?”他把“曾大人”三字拉得老长,充满讽刺意味。


    虽是刘决中毒,刘说也是大军进发,半日过去,和玖玺桓前后脚到了战地的关隘口,也就是之前薛安驻扎地。


    曾敏鹤遥遥瞧着那座城池,道:“行路匆忙,哪弄得到什么毒/药,我就是兑了些墨水。也怪刘五少太娇气,一点破皮也无法忍受。”


    刘说静默片刻,立刻着军医去看诊,听到这番说辞,军医豁然开朗——难怪怎么都找不到是中了什么毒。


    刘说怒不可遏,“曾敏鹤你耍我?——你死定了!”


    曾敏鹤却说,“无中生有,是我从温留君身上学到的。”


    刘说冷笑连连,“搬出温留君也没用!老夫要你今晚死,谁也不能留你到明日。温留君可是个妙人,半句都没说要把人情移给你。”


    “是么?”曾敏鹤瞧着越来越近、近在咫尺的城门口,忽然笑了,“刘将军你看,没人了。”


    刘说一愣,赶忙扒过去,死死盯着城池,城门、哨塔、箭楼……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散落的旌旗。


    他心知肚明,这只有一种可能,薛安先一步获悉,带人逃了。不可能是宁安他们,他特意驱赶他们往其它方向逃跑。他侧头看曾敏鹤,“是你——你、你你——怎么回事?”


    第3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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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当日谢涵为齐军追杀, 逃入瘴林沼泽,九死一生,终于逃出生天, 来到南疆 。


    南疆以瘴林与中原诸国相隔断, 数百年不相往来。谢涵所知的南疆也不过是闻人昧云游见闻,据说南疆女多男少,故而男子珍贵。


    那时的他, 绝想不到这个“珍贵”二字的含义。


    他与霍无恤二人路过瘴林, 来到海滩, 一路往西走, 至有人烟处,便有人不加掩饰的打量,觊觎、垂涎, 随之而来的是绑架、掠夺。


    摆脱三批贼子,险些被卖进某种风月场所后, 二人终于逃出来, 逐渐明白了一件事。


    男子珍贵, 故而看到年轻男子, 南疆的女人们便会想占有。


    在南疆,一般七八个女人共享一个男子。


    咦,为什么要说七八个女人共享一个男子, 而不是一个男子尽享用七八个女人呢?


    谢涵曾路过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有七个女人,一个男人, 十个小孩, 女人和女孩劳作养家,男人和男孩待在家中, 因为一旦出去很容易便被其他人捉了去,尤其男孩,养大后大多能卖个好价钱,当然这户人家养着男孩也是这种心思。男人呢,收拾家里加补觉休息,晚上平均一晚陪两个女人。以防男人补觉的时候管不住男孩,令其偷跑出去玩,男孩通常是被绑起来。


    谢涵:“……”他想了想,便开始置办罗裙珠钗了。


    霍无恤:“……”他一言难尽地看着一包袱裙子钗环,又想想这个地方的可怕,咬牙道:“有劳君侯的。”


    但这不是有劳不有劳的事儿,而是霍某人越长越大、越长越大,业已加冠,身形魁梧高大,脸庞棱角分明,化妆这玩意儿又不是大变活人,非要指着霍某人说这是女人,也没人信呐。


    最后,谢涵叹一口气,拿来一根锁链,手环扣上对方手腕,锁链攥进手里,“絮儿,女装与你无缘,你还是做本君的男人罢。”


    这锁链一扣上,就代表这是个有主的男人了。


    可一个女人想占有一个男人,那女人非非富即贵,或艺高人大胆不可,因此来找谢涵决斗的女人络绎不绝 ,全都大败而归,谢涵就这么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壮士。


    谢涵:“……”


    以至于后来有人竟请他刺杀南王。


    谢涵:“……”


    过程不必赘述,总之涵某人换了个天地,换了个性别 ,依旧如鱼得水,很快游走在南王、疆王之间,两王为拉拢他,赐下美男无数。


    谢涵怕来几个美男蛇,毕竟这里没他的卫士,防不过来,一一婉拒,理由是现成的:“吾已有爱夫絮儿,情之所钟,没有他人的容身之处了。”


    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


    于是事情走到了这一步,我们所有人都喜闻乐见的一步——两王赐婚。


    照理,赐婚便赐婚,反正演戏尔。


    谢涵是这么想的。


    然后就被絮某人拉到个山坳坳,他以为有什么大事,对方倏忽说要去如厕,一会儿人就闪没了影。


    谢涵:“……”


    四周忽然开始飘桃花瓣,他抬头,不知何时起的风,有些怕下雨,正要低声唤人。身后忽的带起风声来,以为敌袭,谢涵下意识便要出手,便闻到一阵熟悉的草药香,收手的这一瞬间,身后人已经拥了过来,不知放了个什么在他头顶,环着他腰说:“是我。”


    “我自然知道是你。不然会让你扑?”谢涵没好气,要去拿头上不知什么东西。


    霍无恤连忙伸手拦他,“别——”又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面铜镜,双手环着人肩头,放人眼前。


    只见镜中人黛眉星眸,宜喜宜嗔,头上一个精致的花环,全是星星花 ,“君侯在我心里,就像天上的星星。”


    南疆的习俗,男子出嫁前,要亲手给女人编花环带上。


    谢涵瞧着镜中的花环,沉吟片刻,“絮儿,你确定没有虫子,和其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么?”


    这是什么气氛破坏王者?


    霍无恤低头,咬了下身前人耳尖,这一咬,那恼意就散了,他忽然一笑,拿下巴轻蹭了人肩头,声音低低的,带着点蛊惑与勾/引,“妻主打算什么时候娶絮儿?”


    嘶——


    像有一阵电流划过,谢涵突然觉得四肢发软、口干舌燥,于是要去取花环的手不动了,要走开对方臂弯的腿也不迈了。


    最后,他把日子定在了七月初七,宜嫁娶。


    这南疆婚俗也是有意思,乘一叶扁舟,在风平浪静的静流水深处,芦苇丛林里……


    实乃月下结同心的好地方,奈何妻主一脸禁欲,和衣而卧,甚至还在思考如何南疆借力,如何走出瘴林,如何杀回扶突。


    小夫郎只好不守夫道,做那起子下贱魅惑的事,伸手去勾妻主的腰带。


    黑夜里,忽然一只手覆上了小夫郎那只不规矩的大手,“絮儿?”


    妻主声音清冷。


    “妻主——”小夫郎怯怯道。


    嘶——


    谢涵头一个后仰,忽然加重了声音,咬牙道:“霍无恤!”


    嗖嗖嗖的衣料摩擦声,黑暗中有人爬起身,“君侯不寂寞吗?”


    温热干燥的手掌从衣襟探入,很热。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谢涵声音很淡。


    “我知道。我在做我一直想做的事。”霍无恤的声音沾满情/欲,又带了点梦幻般的色彩,“我们成亲了。”


    “假的。”谢涵诚实陈述。


    “无碍。”霍无已经欺身半趴在谢涵身上,黑夜里,琥珀色的眸子像在发光,“君侯只说,可不可以,今夜?”


    谢涵偏过头,淡淡道:“一晌贪欢,有什么意思?”


    霍无恤握着他的手,摸着自己的脸颊,“对我来说,开心一刻也是地久天长。”


    “开心一刻?地久天长?”谢涵轻嗤一声,“自欺欺人。”


    “君侯别管这些,只管今夜。今夜愿不愿意?今夜过后,您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这么多年走过来,霍无恤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逼问对方“明明你也喜欢的不是吗”的少年了。


    很多时候,喜欢——连个屁都不算。


    屁放出来,还有响声。


    喜欢这东西,在对方心里,水花都不会溅一朵。


    黑夜里,谁都没有点灯,这样就谁都不用看到对方的脸庞。


    他不用看他的深情。


    他不用看他的漠然。


    至少霍无恤是这么想的,忽然就听到对方粗重的喘息声,后脑勺一重,是一只手扣上他的脑袋,突兀的,他被压低,随后是一片柔软的唇。


    反应回来,他立刻加深这个吻。


    和君侯相处第一秘诀——占便宜要尽快,逾时不候。


    好一会儿,两人竟都觉胸中憋闷,头晕眼花,这才反应回来,好半晌没呼吸,分开双唇 ,一个趴另一个身上,一起喘着粗气。


    才喘两口 ,霍无恤砸吧下嘴,眼睛亮晶晶的,“君侯同意了?”


    “同意什么?”谢涵睨他一眼,尽管黑夜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和一双带光的眼睛。


    “君侯不同意——”霍无恤捂着嘴,“那您就是非礼我。”


    “咚——”谢涵扣紧了对方的腰,将人一把拉下爱,倒在自己身上,“谁要开心一刻 ?要就要地久天长 ——”


    霍无恤摔得有些懵,“什、什么?”


    谢涵:“逾时不候。”


    霍无恤顿时猴急,抓紧对方的手,“您说要和我地久天长。”


    “你可真会修改润色。”谢涵哼笑一声,亲了下对方眼角,又喟然一叹,“我真爱极了你这双眼睛。”


    霍无恤静默了一下,忽然问,“我和君侯第一见面在哪?”


    “会阳忘忧山。”


    “君侯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烦人。”


    “君侯和我放过几次风筝?”


    “四次。”


    霍无恤又静默了一下,换谢涵笑道:“怎么,确定我不是假扮的了?”


    霍无恤瞅他一眼,看不清表情,老老实实交代,“既然不是假扮。君侯每次这么直抒胸臆的时候,大多是别人要倒霉了。”


    谢涵:“……”他气笑了,“气死我,絮儿可就要守寡了。”


    霍无恤连忙捂他嘴巴,“莫说讳字,莫说讳字。”说完,小心翼翼道:“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呵——”谢涵冷哼了一声,“我也不明白。说好的假戏,我为什么要把它做真?明明干干净净的主臣之义,我为什么要把它变得那么不可控又复杂?明明本来唾手可得的欧家,我为什么要费尽脑子去想怎样不和他结仇?”


    霍无恤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扑了上来,“我、我是在做梦吗?”


    谢涵摸了下他脑袋,微笑道:“是啊,梦里什么都有。”


    霍无恤如踩云端,犹自沉浸,“有你这句话,我就是现在死了也值得,呸,谁要死,我要地久天长,我要和君侯地久天长,君侯——君侯——我好欢喜——”他低头,细细密密地吻着,那样喜悦,那样激动,竟也感染了谢涵,以致色令智昏,等反应回来时,已经沉沦了。


    “君侯,呼——是什么时候嗯——想好的?”


    “你管着么唔——管这么多做什么?”


    “我想知道啊——絮儿想知道,妻主——”


    “好了好了嗯——怕了你了——呼——上次放风筝的时候呃——我就想…就想好后悔、好后悔——”


    “这么早?”霍无恤反应回来,支起身子,皱着眉头道:“那您一直没和我说过?”


    “欧小姐的事情还没解决。”


    霍无恤一听,立刻低头,“春宵一刻,君侯做什么提不相干的人。”


    “要点脸罢霍无恤——”谢涵没好气推开人大头。


    霍无恤嘿嘿一笑,“君侯一直这样顾虑周全、谋定后动、统揽全局、从无疏漏……”一番熟练的马屁后,是月光下摇曳的影子,和左右摆动的船只——


    作者有话要说:


    咳,忽有所感 ,写了下来,既然写了,给大家康康。


    灵感来源:开心一刻也是地久天长。——出自歌曲《好春光》


    这只小船治好了我的七年之痒,明后天应该会来更新了 。谢谢大家。


    第3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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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敏鹤死了。


    死在了薛军驻扎的城门前。


    死因是自杀。


    他既不想要谢涵的人情, 也愧对薛安,更愧对梁武王——他怕再活几年,看到梁国的末日。


    彼时听到这个消息, 谢涵怔然一瞬, 对应小怜道:“果然不出小怜所料。”接着肯定道:“那支箭也果然无毒。”


    “当初绞侯刺杀梁武王,尚且未曾在袖箭上抹毒,曾大人比绞侯更……”死者为大, 应小怜想了想道:“更磊落, 更坦诚。”


    谢涵叹一口气, “也罢——”


    反而是虞纯有些难过, “这位曾大人可以说是志士仁人了,也是可敬可佩。”


    不管他们如何唏嘘,大军是一刻不停地进发。


    途径薛安之前把控的城池时, 刘说咬牙切齿,可恨被薛贼先逃了。玖玺桓也有几分憋闷, 毕竟被薛叶当工具人狠狠利用了一把, 兼被围困的日子可不好过。但他还要北上边境, 倒也庆幸节约了部分对付薛安的时间。


    至于滕国城池管理问题, 玖玺桓原想卖谢涵一个人情,留下五千军请对方接管部分城池,哪成想, 才出滕境,立刻有齐国官员过来交接了。


    玖玺桓有些尴尬,谢涵倒是尔尔, 这地方离温留远, 即便给他接管了,他也没空两地跑, 且扶突那些人对他的戒心哪里会有那么好消除?只道:“玖将军不必多虑,只管往北境走,本君是乏了,要回扶突歇歇。”


    玖玺桓松一口气,就怕对方要随他一道去北境。带兵最计较旁边一个指手画脚的,最怕那指手画脚的人心系其中几个城池,这极易导致整场战机的错失。但他刚受人恩惠,很多时候不得不妥协。


    谢涵知道对方担忧什么,无意给人添堵,且比起去前线,他认为自己更有必要地是回扶突,及时配合,使前线无后顾之忧。


    理论上是这样的,可玖玺桓前脚走,谢涵后脚回扶突,就接到消息:燕军步步紧逼,左将军霍无恤对北境城防了如指掌,齐军兵败如山倒,北境大片失守,温留沦陷。


    消息是太子谢泾带来的。


    一如既往,才一进扶突城门,谢泾就过来接人了,也不光接,絮絮叨叨的,讲的全是谢涵目前最在意的。


    北境的,温留的,齐军的,霍无恤的。


    ——谢涵终究在赶路难免获悉不及时,他的情报也终究难和一国之力相提并论。


    “大将军的兵马疾行,一个多月就开到了。可惜北境那万军竟似废物,青灵、极泉、少海、通里,北据神门山之险,内里全是骁勇的边境齐民,这样也早早就丢了——”


    “不提这个,后面在大将军兵马来之前,还抽调了周边城池支援,也没用,一个半月里,温留、大迎、偏历、肘髎、巨髎一一被攻占。”


    谢泾与拾夏有宿怨,自然将北境守军骂个狗血淋头,然话到后半截,又小心翼翼看谢涵。他去过一趟温留,当然看得出对方在这座城池上花的心血。而蔓延的战火,注定这心血是白费了。


    果不其然,一侧的人立时色变,“太子说什么?北四城也都被燕军占了?温留没了?”


    谢涵见过当初战后的温留,焦土、断壁、残垣,毁坏的农田,倒塌的建筑,还有失调的男女比例。他几乎不敢想下去,脑子却控制不住——酒坊、铺子、剑阁、学府,是盛世的烟花,战乱下破碎是必然,他不抱幻想,可是——“那北方的水利工程呢?”


    谢泾立刻道:“燕太子也垂涎这项工程,铁令不得破坏。更命少冲君监督明敏。”少冲君指的是燕国新贵霍无恤,明敏则是这次的伐齐主将。一提到霍无恤,想起那张讨厌的脸,他便忍不住进“谗言”,“一开始燕太子请少冲君共同攻打北境,少冲君说他永远不会对旧主用兵,很是赚了一波有情有义的名声。


    燕太子惜其才,退而求其次,认为他久待温留,必定十分清楚水利,兼明敏性情急躁,遂命少冲君为左将军监督明敏,不要破坏水利。少冲君认为这是三哥你的心血,不希望你苦心白费,应允了。”真是笑掉人大牙,不希望苦心白费,结果要三哥为他人做嫁衣?


    ——为了不显得抨击过于明显,谢泾咽下这句主观评论,继续陈述事实,“少冲君真正入营后,一开始确实什么都没做,十几天后却渐渐出谋划策。或许是军中没有尺寸之功实在太难挨了。”忍了忍,谢泾还是没忍住状似替对方“开脱”道。


    “后来明敏久攻不下少海城的时候,少冲君设计活捉了守将温亭……”


    “等大将军率军赶到的时候,燕军已经横渡黄河,来到归来城了。目前战事正在归来焦灼……”


    “征兵又送了五万过去……”


    谢泾边说,边小心翼翼觑着谢涵面色,却见对方脸上无喜无悲 ,让人参不透。这时,业已到了宫门口,他换上些许喜色,“三哥,虽然有少冲君的事情,但这次你成功营救玖将军和三万齐军,定可抹消少冲君带来的影响。”


    谢涵没说话,只轻轻点了下头,二人一前一后解剑进了大殿,果如谢泾所言。齐公并无因霍无恤迁怒惩罚,反而有些同情他遭了白眼狼,只道:“下次收拢人把眼睛擦亮些,别什么脏的臭的都拖进门。”


    随后又是褒奖了一番他在滕国的作为,“便和你识人不清、引狼入室,一功一过,互相抵消了罢。”


    虞旬父忽道:“此言,君上还是等北境战事有了论断再说罢。否则错失九城,错失黄河天险,错失神门山险,与三万军孰轻孰重,可就很难说了。如何功过相抵?”


    “战事未平,虞家主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况且——”玖少卿道:“天下至贵,莫乎人命——只要人还在,哪有攻不下来的城?倘若无人,即便得了城池又由谁来守?虞家主说这种话,不怕寒了将士们的心么?”


    虞旬父:“玖大夫还年轻,恐怕不知这北四城、黄河险一共经历过多少场仗,又死过多少将。”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谢泾道:“何况,南四城本就是三哥打下的,北四城也是五年前三哥率军夺回来的。虞家主稳坐都城,不知以什么立场来追问?且战场是万军的战场,怎么,一个未及冠的小儿就有这么大影响力?莫非我六军将士都是吃白饭的?”


    虞旬父不再发话,对谢泾拱手道:“殿下高见,是臣着相了。”


    谢泾皱了皱眉。


    下朝后,谢泾立时粘着谢涵,“三哥朝上怎么都不说话的?”


    “说什么?”谢涵笑了笑,“不都被婧儿说完了。”


    “婧儿说的是实话。”谢泾眼睛直勾勾瞧着谢涵,两月不见,甚是想念,恨不得把眼珠子黏上去,直到对方进了定坤殿,才停下脚步,“婧儿等三哥出来——”


    拜见楚楚后,谢涵出来,果见谢泾仍在,与人一道去了谢涵宫外府邸,这一去,就瞧见了一个美人儿,给谢涵解披风、褪鞋履,螓首低眉,露出一段皓白的脖颈。


    谢泾捂嘴笑了起来,“不是婧儿错觉,三哥这儿的宫婢果真是比婧儿的那些要乖巧柔顺又水灵,瞧瞧这勤快劲儿,三哥可是怎么调/教的 ?”


    谢涵这才低头,一瞧,发现不是他的任何一个婢女,而是早被他忘之脑后的卫灵书。


    察觉到目光,卫灵书抬头,跪在他脚边,眼底满是低到尘埃里的爱慕,声音柔顺如水,“恭迎君侯归来。”


    “啧啧啧——”卫灵书话音方落,已被谢泾捻起下巴,“好个标志的可人儿,三哥,这婢子我瞧着甚是喜欢,不知可否割爱?”


    卫灵书面露惶惑,谢涵对她挥了挥手,“下去罢。”


    谢泾瞧着她背影眯了眯眼,“三哥不舍得?”


    “这是二哥幸过的,只他一时无法背弃对绛姝的感情,才把人放我这儿。”


    “二哥临幸过?现在来勾/引三哥?”谢泾拔高声音,“她也配?丑八怪——荡/妇——”


    “……”谢涵拉着人走,“好了——快进来喝杯水罢,我喉咙痒。”


    “哦哦——这就来。”谢泾瞧着身前人拉着他的手,顿时管不了什么婢女了,琢磨着今夜该怎么留下来“抵足而眠”。


    可惜他话才开了一个头,就被东宫来人唤走了——申厘急事求见。


    谢泾原是脸一拉,眉一耷,嘴一撇,“孤是他想见就见的么?让他滚回府,明日再议。”可惜,最终被谢涵“好言相劝”走了。


    等他走了,应小怜才过来,“君侯有心事?”


    谢涵踱步至床边,举头望明月,“小怜你看,这扶突的月亮和归来的月亮是同一个,你说这里的人心和归来的人心又是同一样吗?”


    谢泾讲了一路,应小怜不可能听不见,“君侯怕了?”


    “怕?”谢涵淡淡道:“北境之军,名为一万,实则三万,即便不敢用燕人为军,那也有两万。三年厉兵秣马,即便比不上精锐之师,也非临时征兵的乌合之众可比。燕军号称十万军,里面有多少常规军,又有多少征兵?守城之战,一月余就被全线攻破。你信么?别人不知兰兄、姚师傅的本事,小怜也不知么?”


    “行军打仗,小怜不懂。但兰兄、姚师傅,小怜了解。姚师傅重义重情,君侯对他有恩,他虽说过不会再投他主,为他人效力,但温留兵临城下时,他也绝不会袖手旁观。兰兄确非忠贞不二的性子,但也不是两面三刀的人。”


    “我也知道。”谢涵手撑窗栏,“兰兄看似毫无底线,实则有自己的原则;魏师傅的为人更不用说。可——”


    他回首道:“我欲往前线。”——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3章《捷报传来》


    “不妥。”应小怜满口否决。


    谢涵抬眉,“兰兄、魏师傅、霍无恤,天下最顶尖的几个战将汇聚在一起,绝不会如此一败涂地。事出反常必有因,我不知这个因,如何解决?或许他们正需要我呢?”


    应小怜一愣,却道:“君侯对无恤的评价竟如此之高?”


    谢涵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道:“我若向君父进言去前线,必遭满座朝臣层层剖析,恨不得将我前去的因果利弊细细分析一遍,或生出许多波折,浪费时间又不可预测结果,我欲秘密出行。你就说,我舟车劳顿,病了。”


    真是千穿万穿,装病不穿。


    应小怜无语一瞬,见谢涵意决,也便不再阻拦,只道:“君侯多带些人。”


    第二日天蒙蒙亮,谢涵乔装从后门出府,不想正有线人过来,递来一枚竹签,签上只两个字:信我。


    字迹熟悉,口吻熟悉。


    应小怜在院中静坐冥想,见着谢涵,怪道:“君侯怎么回来了?”


    谢涵将竹签递给他,缓缓道:“两种可能,第一种,不是‘他’写的,第二种,别人伪造‘他’的笔迹写的。如果是有人伪造,两种可能,第一种,此人洞悉一切,故意阻我,不可能,‘他’不会泄露;第二种,此人不知虚实,特来试探,可他怎么知道我要去北境?”


    “若是‘他’写的,那么一,‘他’与兰兄另有谋划,二‘他’叛了我。‘他’绝不会叛了我还来与我虚与委蛇,所以肯定是‘他’与兰兄的谋划,‘他’怕我见温留失守而担忧。”


    应小怜眼睁睁瞧着谢涵边说边渐渐变了脸色,一点点从隐秘的焦躁到逐渐松气,就像天边一只手缓缓拨开云翳,露出清朗的光来。


    他笑着转着手中竹签,“这两字可真是及时雨,一场威力巨大的及时雨。”话未竟,手里一空,谢涵已抽回那枚竹签,放在掌中把玩,“可你说,他们究竟是有什么谋划呢?”


    应小怜拧了拧眉,迟疑道:“瓮中捉鳖?”


    他说的将信将疑,谢涵却豁然开朗,“不错——燕军横渡黄河,是占了我国的天险,同时却也是给他们自己的供给、支援带来‘天险’。不比神门山,燕军驻守多年尚且熟悉,黄河两岸可不是他们短时间能摸清的。如果派两支军在后路包抄,顿时便可使其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谢涵抚掌而笑,一扫昨日的失魂落魄,忽觉一侧传来一道幽怨的目光。


    谢涵回神,摸了把脸,问应小怜,“怎么了?”


    “君侯不是说不通军机么?”应小怜幽幽道。


    说好了一起做军盲,有人却偷偷打通任督二脉?


    谢涵大手一挥,“纸上谈兵的水平,本君一直是不差的。”


    应小怜:“……”


    历史总是惊人得相似。


    五年前,燕军止步归来,谢涵带兵援救游弋喾,从归来一路收复失地。


    五年后的今天,燕军一样止步归来。


    在玖玺桓带兵抵达归来后,燕军的援军也在路上。可是——他们都没有机会过来了。


    霍无恤留下接应援军,却在燕军渡河后,与温亭一道迎来暗中过来的齐军,杀了一同等待援军的小猫两三只后,设下埋伏,围歼所谓的援军。把控燕国船只,按兵不动,一把火烧了河北附近所有木材,令零散逃散的援军无法报信。


    等燕军断绝粮草,人困马乏,多次前来催粮后,才乘着燕军船只渡河,带着齐军,假作援军,与河南的齐军前后夹击。


    十万燕军在攻青灵四城时耗了近八千,在攻温留四城时耗了五千,在归来血战耗了一万,断粮逃散不知凡几,最后被围歼了四万,残兵慌忙要渡河远遁,竟无船只,作鸟兽状四散,被抓回来数千,皆尽斩杀。


    捷报来时,和上一次被燕军气吞万里如虎侵占八城夺取黄河的军报,不过隔了小半个月。


    竟然就在这短短半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反败为胜,还是这样势惊天下的完胜。


    莫说齐公,所有朝臣都始料未及,指着那风尘仆仆的八百里加急信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细细道来!”


    那八百里加急信使一路跑死五匹马才赶到这儿,归来面君,急急举着军报把话说了一遍,才松懈下心神,哪知竟还要他原原本本把战况道来。


    他虽经历了整场大战,可现在哪有这精力,又哪有这口舌功夫,张口结舌说不出半句话,下一刻竟晕了过去。


    召来医工,方知是累晕了。


    怀陀下阶,捡起军报呈上,齐公一目十行,渐渐瞪大眼睛,边传阅群臣,边看向谢涵,“老三你可知……”


    谢涵虽未见军报,但只听信使漏出那一个“霍”字,便能猜出齐公如今瞠目的原因,立刻行礼,替霍无恤正名,“君父容禀,霍无恤并非两面三刀之徒,更非墙头草。实不相瞒,年初儿臣与霍卫官不慎为燕贼所掳,燕太子爱惜霍卫官之才,以儿臣性命要挟,霍卫官投鼠忌器,才假作投敌,实则暗中相助儿臣出逃。


    儿臣这才能活着见到君父您。


    燕太子知霍卫官对齐国忠心耿耿,必难轻易动摇其决心,心生歹毒计策,要霍卫官讨伐齐国。从这里,霍卫官察觉到了燕太子有攻齐之打算,遂拒绝同儿臣一道出逃。要为齐国做内应。并且——”


    他抬头环顾群臣,“霍卫官在齐时,知悉我国朝堂之上有燕国内应,可惜始终打探不出是谁,故儿臣归都后,不敢直言,哪怕霍卫官为千夫所指,亦不敢多加辩护,唯恐暴露他假意投诚之事,害其性命。”


    他掀袍跪下,“请君父治儿臣欺君之罪。”


    好话歹话都让对方说完了,这还怎么治罪?


    谢艮年迈,颤巍巍出列道:“君上,温留君为大局计,实属无奈。若非温留君捂紧嘴巴,倘若那时泄露了霍卫官的心思,哪有今日的大胜?照臣看来,温留君不只无罪,还有大功。”


    “不错。”谢泾阴测测看完战报,战报上是浓墨重彩的霍某人功绩,但一见谢涵跪下,立时就摒开了那旁的心思,专心替谢涵吹屁。


    齐公此时也是君心大悦,笑道:“寡人何曾说过要治罪了,你们猴急什么?”


    闻言,申厘立刻跳出来道:“功是功,过是过,有功当赏,有过当罚,却不能一概而论,模糊概念。温留君与霍卫官配合,扭转战局,是事实,当赏。可温留君欺君罔上也是事实,当罚。”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温留君与申中卿果然不对盘。


    申厘言之凿凿,齐公无法,念在谢涵情有可原,令其闭门思过。


    “欺君乃死罪?什么叫情有可原,每个人做每一件事都是有原因的。细细追去,大多情有可原,那还设置律法做什么?”


    “申中卿——”扶突令安幼寻沉着眉,“君上和太子殿下命你修订律法,却没叫你拿着鸡毛当令——”


    “申中卿所言甚是。”谢涵出言打断安幼寻,“律是铁律,只问结果,原不该为任何人情而更改。否则便失了意义。”他对齐公伏首道:“儿臣有罪。”


    谢泾剜申厘一眼,心生一计,“君父于我们,是君亦是父,原与旁人不同,三哥说是欺君,可实际上不过是和自个儿爹爹玩个哑谜罢了。若非要论罪,也不该与旁人一样,我等以君为父,不若让三哥以发代头,削发论罪。”


    齐公早被烦的不行,几乎要谎称谢涵早就偷偷和他说过霍无恤的事儿了。有谢泾这话,立刻顺坡下驴,“好,便依太子所言。”


    罚已罚,接下来便是赏,谢涵道:“儿臣没什么需要的,只是可怜温留恐怕再次人丁凋零、百废待兴,恳请君父拨徭役修渠治水,免赋税三年。”


    “准。”


    出去后,玖少游先一步跟上谢涵,问道:“三弟,太子与申中卿可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另一头,谢泾没跟上谢涵,因为他先把申厘拖到了一边,面色阴鹜,“你下次再敢如此,孤废了你的新法。”


    申厘对谢泾的莫测癫狂显然已有了一定的抗性,只道:“太子殿下下次再因温留君误了正事,臣下次还敢这么做。太子殿下敢废新法,臣死也会拖着温留君下地狱。”


    谢泾退后半步,上下打量申厘有顷,倏忽一笑,笑得阴凉渗人,“你胆子挺大。”


    谢涵还未回玖少卿,周围已经围上来不少人,纷纷恭喜,一派溢美之词,之前也是这些人在大殿上和申厘据理力争保他的。


    谢涵言笑晏晏,一一表示感谢,互相约了喝茶吃酒赏月吟诗的时间,才四散归家。


    等人都散开了,他收敛笑容。


    谢艮想细细问他燕国内应的事的,之前人多口杂,现如今过来道:“涵儿。”


    “叔公?”谢涵一愣,转头,又淡淡道:“原来是叔公。”


    谢艮察觉到对方的冷淡,苦笑一声,“你我终究是生分了。”


    谢涵别开话头,“多年不见,难免生疏。”


    谢艮一顿,道:“怎么如此喜怒形于色?”


    谢涵定定瞧着他,倏忽道:“刚刚几乎整个朝堂都在为我求情。我突然想到,倘若阿姊是这时候从宋国回来,我是不是就可以留下她?”


    “是。”谢艮肯定道:“没几个人会在你救出玖家主,你的卫官扭转战局,你正油烹火烈的时候,因为一个小小宋国来和你唱反调。”顿了顿又道:“申厘是特例,哗众取宠。”


    “果真如此。”谢涵喃喃。谢艮见其模样,知今日不是相询的好时间,嘱他一路小心便与其分道扬镳了 。


    西风渐起,谢涵背着手往回走。


    回到府邸,侍婢前来替他解下披风,躬身引他,他挥了挥手,“本君独自走走。”府里是有个大花园的,他四年未归,楚楚却派人时常打理,如今荣曜秋菊、金钱落日,却难解低回怅惘。他背着手踱了几步,忽鼻尖微动。


    “桂花?”谢涵迟疑,桂花味浓甜腻,他爱淡雅清新,原是不爱桂花的,因此记得很清楚,这园子里未尝栽种过桂花树。


    他细细嗅去,想循着味道找那不应该存在的桂花,身后忽有细微的摩擦声。


    谢涵心中一凛,拔剑出鞘的一瞬间,倏忽知道桂花香的来源了,惊诧、怀疑如潮水般涌上来。


    瞬间席卷全心。


    动作便慢了一拍。


    这一慢,就叫身后人得逞了。


    眼前一黑,是温暖干燥的触感。


    身后人的声音低沉又缓慢,“猜——猜——我——是——谁?”


    不是错觉。


    纵然满心疑惑,谢涵无论何时也是不愿被对方占了上风的,尽管这上风只是被晃神捂上了双眼罢了。他清了清嗓音,娓娓道:“没什么好猜,皮肤如此粗糙似铺满沙子的木板,声音如此低哑好似公鸭被掐断了脖子,气味像老街的大妈用了十几年前的胭脂腻的要死,本君认识的人中有且只有一个——”


    “——霍絮儿!”谢涵猛地转身,面前果是那张过于英俊的脸。


    霍絮儿又是什么猎奇的名称?


    霍无恤才心内活动了一句,眼前的后脑勺突然就变成了正脸,那眉那眼,便像传世的水墨画一般在他面前转瞬氤氲开。


    朝思暮想的光影,在这一刻明晰。


    他喉头一动。


    谢涵先他一步开口,“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刚打完仗吗?你什么时候从归来跑过来的?”


    他一叠声地问,霍无恤眼底露出了点笑意,缓缓道:“君侯一连三问,却叫我先回答哪个是好?”他兀自点了点头,“先后有序,便先回答第一个——因为卑将正好接了这次的八百里加急信使的任务啊。”


    谢涵一愣。


    霍无恤又摊了摊手,“可惜没能和兄弟一道觐见君上复命。先一步累趴下了。只好来君侯这儿歇息歇息。怕是凑不上大传捷报、君心大悦的好时节了。”他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来,“君——侯,无——恤——好——惨——啊——”


    “你这捷报中的主角还羡慕起传捷报的小兵来了?”谢涵失笑,点着对面人鼻尖,评价道:“装模作样。无赖。”


    霍无恤伸手抓住那根食指,贴在脸上,喟叹道:“君侯——我——好——想——你——”


    谢涵最怕对方打直球地开始抒情,打断道:“你这几月学了唱戏?”又建议:“能别这么拖长音说话么,听着累。”


    他原是找个话头岔开对方,忽然发觉对方不是刚刚抒情时开始拖长音,是从今日见面以来都用极缓的语速在说话,倏忽脸色一变,猛地扑过来按着对方肩膀,“你、你、你是不是不能好好说话了?你张开嘴我看看,你快张嘴我看看。”


    第3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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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无恤摸了摸鼻子, 仍操着那令急性子要抓耳挠腮的慢腔调道:“再过几个月就好了。”


    谢涵皱眉盯着他。


    霍无恤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裹来,一打开, 桂香四溢, “桂花糕,刚做的,君侯要不要尝尝?”


    谢涵瞧一眼那乳白色的糕点, 几朵桂花点缀, 如上好羊脂玉上的金穗子, 一瞧便叫人食指大动。可他仍只盯着霍无恤, “张嘴,我看看。”


    霍无恤叹了口气,“不好看, 丑。”


    谢涵接过对方手中的桂花糕,还热乎, 塞进嘴里, 软糯清甜, 吃完笑了笑, “今天早朝信使刚到,你也差不多罢。不是说歇息歇息,还做糕点?怎么, 还担心自己不在,我会饿着自个儿不成?”


    “君侯身边仆婢成群,扶突之内馆楼林立, 自是不会。可只要我一日不见到君侯, 就一日牵肠挂肚,不能放心。”霍无恤认真道, 结合他手里热乎香甜的桂花糕,非常有说服力。


    “无恤担心我,我又何尝不担心无恤呢?”谢涵牵过对方没拿糕点的另一只手,“比之我逃出灵道、远在都城,在燕都、在宁襄眼皮子底下、在战火第一线的无恤,难道不更叫我牵肠挂肚、日夜担忧?就这样无恤都不肯叫我瞧一瞧,解一解担忧之情么?”


    嘶——


    霍无恤深吸一口气,捂了下眼睛,从指缝里看谢涵,“我从了从了,求君侯别在这样对我说话,我受不住,要被你的温柔水浪溺死了。”


    谢涵:“……”什么毛病?


    身侧人轻轻张开嘴巴,谢涵正低头看去,那嘴巴忽又阖上,嘴巴主人看谢涵一眼,“君侯可不可以不要看?”


    “……无恤说呢?”谢涵凉凉道。


    “那君侯可不可以不要嫌我丑?”霍无恤耷拉着脑袋。


    谢涵瞧他那样,差点想道“罢了”,又忖:不可,大隐瞒都是从小隐瞒开始的,我既须他完全坦诚,便要防微杜渐,不论是何理由。


    他抱臂道:“我从未觉得你美过。”


    霍无恤抬头“幽怨”看他一眼,“以前在交信,君侯就夸过卑将‘美如英’。”


    谢涵目视他,在这逼人的目光下,霍无恤终于是张开了嘴巴,“啊——”


    只见其内鲜红,舌体胖大,略有肿胀,横亘中央的是一条狰狞的伤疤,像爬着一条四仰八叉的蜈蚣,但终究是愈合了的。


    谢涵松一口气,替他阖上嘴巴,“挺可爱的。”


    霍无恤却又叹一口气,“听说所有的‘可爱’都是对不够美好的搪塞之词。”


    谢涵:“听谁说的?”


    “八公子。”


    谢涵点点头,“沁儿素来想法奇特古怪。”冷不丁问道:“那无恤觉得我可爱吗?”


    世上竟有如此送命之题?


    霍无恤一阵窒息,想回到十息前捂上自己的嘴巴。


    他讪讪笑,举起手中糕点,讨好地问,“君侯还吃么?”


    谢涵闲闲笑,取一块糕点,却是掰开对半,一半塞进自己嘴里,一半塞进对方嘴里。


    那塞过来的哪是半块糕点啊?那是什么品种的琼浆玉液、仙园蟠桃都比不了的仙药,霍无恤头一次觉得自己厨艺这般好,吃一口便好似嘴里灌了蜜一样,一路甜到心底。


    谢涵拍拍手,掸走面粉碎屑,“看来吃食是无碍的,就是讲话慢一点。”


    霍无恤道:“那是舌头久不讲话还没适应,兼有疤痕不够灵活,多说几个月就好了。”


    他声音低又缓,带着奇妙的韵律,听着竟也有几分与众不同的动听引人,谢涵点头,携人往园内石凳木桩走去,相对而坐,“好了,说说我走以后的事罢。”


    话说当初谢涵借刘决马车逃出生天,宁襄第一时间怀疑,派人盯紧霍无恤。霍无恤深居简出,始终没有和任何可疑之人有交流,宁襄以为谢涵抛弃之,多次温言劝慰。


    霍无恤皆不假辞色,所幸借着咬舌哑了,不必说话。


    而宁襄也渐渐从灵道城一路排查出去,遍寻不到人,终于把目光放到宫里来,等查到乐府时,谢涵已经插翅逃开了刘决马车。


    宁襄不惮以最大的谨慎对待谢涵,既然谢涵与刘决同行了一路,他有理由怀疑对方已经知道了什么,甚至已经和刘决达成了什么统一也未可知。因此他反手与薛叶定下了假滕灭刘之策。


    说来,薛叶势力均小于刘家,能对刘家下定决心铲除,多亏了宁襄一臂之力,也便少不了谢涵的因素。


    可怜刘决尚且不知当时上了他马车的是什么样的人,又给他带来怎样的麻烦。


    同时,宁襄自是查到了有乐府歌女来过太医署,见过霍某人的事。


    是两人如斯默契、暗中拟定计划?


    还是谢涵因之前的冷漠自私话语,特来挽回心腹卫官的心?


    宁襄不知。


    恰逢梁五公主姬云流辗转流亡入燕,投奔二姐红霞夫人。


    妙。


    默契也好,挽回也罢。


    只要是人心,便禁不起三人成虎。


    他以姐夫名义,给二人订了婚,择期完婚。


    “云流是夫人的爱妹,无恤若想抱得美人归,可要拿出点功业来。近来有一战事,无恤定能一展所长,凭此建立身之功,可堪迎娶吾妹。”


    霍无恤知道戏肉来了,保持住没兴趣的冷淡表情。


    宁襄心中又打消了一分对方卧薪尝胆的可能。如果在他对面的是谢涵,他只会越加警惕。可惜,他以为武将总多憨直。更不必说对方在温留的情报里,表现的略有幼稚。


    只能说,他早早在谢涵、霍无恤从胡地被押回来的路上,就将其二人隔开,以防二人商量对策——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因一直没见过二人相处模式,他不知道——有些人的幼稚,是只给一个人看的。


    伐齐,霍无恤自然万万不答应。


    宁襄好说歹说,实际上内心自然也不愿对方参与,他也怕临阵倒戈的危险啊。只做足了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的样子。


    霍无恤渐渐软化,但仍是不松口。


    这时宁襄抛出温留水利,“这是温留君的心血,何尝不是霍卫官的心血呢?听闻组织治水大会,霍卫官就忙前忙后,从治安到场地布置。其后征八城徭役,也是亲自动手。霍卫官忍心么?”


    霍无恤果然意动。


    宁襄立刻封了对方为左将军。暗中却嘱咐明敏:万万不可让对方染指一分一毫的军权。


    “孤只要他参与伐齐大战的名头而已。”


    即便如此,宁襄还派了多人监督对方。从照顾起居的小兵,到令姬云流假作情深,偷跑随战,粘上对方。


    “真是假作?”谢涵慢悠悠问。


    霍无恤瞧着他,摊手,“梁国那些公主,君侯还不知道么?都是无心之人。”想了想,喟叹道:“红霞夫人除外,他对燕太子,是爱到刻骨,奉若神明。”


    谢涵好笑,“那无恤是如何摆脱重重监视的。”


    “忠心的人,无法动摇;当然是与无心的人交易了。”霍无恤露出讪讪的表情,“如今姬云流也在府中。”


    谢涵意味深长看他一眼,“什么交易呢?”


    “也不算交易。”霍无恤挠了下脸,“我告诉她,我要是死了,她就失去利用价值了。她长得又没有姬朝阳、姬倾城那么好看,想当交际花也没她的份。没利用价值的梁国公主,能有什么好下场。策反监督者么 ,你知道的,我有经验。”


    “是是。”谢涵失笑,小时候就能从梁武王的质子府里跑出来。


    霍无恤继续道:“我又告诉她,我是断袖,对女人不感兴趣。我就算不死,她被燕太子留着笼络我,也笼络不动,同样失去利用价值。”


    “最后,我给她指明一条活路:卫将军没死。你知道的,卫将军在梁国,追捧信任者众。”说着他拍拍胸,“好险,那疯女人差点要和我鱼死网破。”


    他小心翼翼看谢涵,“可没君侯指令,我岂敢带她去见姚师傅?她就说要亲自得到你的同意,这就过来了。”


    “所以说她也是八百里加急信使之一了?”谢涵赞许,“意志惊人。”


    霍无恤沉吟片刻,“是兰兄带她上来的。兰兄才是体力感人的那个。”


    “兰兄?”谢涵面露不虞,“你们都不用留几个整顿兵马,恢复城池民生?”把城交给你们守,他真的很不放心。


    说谁谁,谁谁到。


    “啊呀呀——君侯回来了?”清朗的声线从一侧花木扶疏、光影交错间传来,谢涵侧头看去,绛紫色袍服的颀长男子晃着羽扇漫步过来,大半年不见,还蓄起了短须,见谢涵瞄他胡须,走过来,眨眨眼,摸着唇上小胡须问,“兰某马上便是而立之年,该蓄须了,先修剪几个挑一挑,看看哪个形状走势适合某,君侯看这个可好?”


    骚还是你骚。


    谢涵淡定点头,“甚好。”又问,“兰兄怎么也来了?”


    “这个‘也’字用的精妙。”沈澜之扇了扇风,“君侯确定刚刚这么问过无恤么?”


    “问过。”


    “哦——”沈澜之拖长了音,“无恤肯定回:他是八百里加急信使。然后君侯就不再问他怎么不守着兵马城池了是么?”


    谢涵睨他一眼,“他来是他思念我,我不必问。兰兄呢,怎么,也甚是思念本君?”他似笑非笑,沈澜之却已感受到一侧飞来的小刀子,他看一眼盯着他的霍无恤,好像只要他点头对方立刻能拔剑的样子,哀叹一声,“君侯,你好偏心啊。”


    ——复整了整神色,拱手道:“听闻君侯要前往楚国,特来与君侯同行。”


    谢涵点头,“舅舅病危,楚国如今局势复杂。”又看对方,“怎么,你觉得这次楚国会出什么大动荡?”


    “不——”沈澜之神色一荡,“久不见楚太子,君侯岂好一人独饱眼福?”


    谢涵:“……”——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5章《是人是妖》


    燕都,灵道城。


    燕宫,水榭书房。


    墙上一面燕国江山舆图,囊括燕地八十一城三十二县,包括今晨交割入齐的燕南四城、神门山天险和山北二城一县。


    早在三年前,因明千径的失误,燕南四城就被齐国占领了,可燕国从未递交过割让文书。今日,为了换回被俘虏的三万燕军,终于不得不拱手山河,送出神门山这道险要关隘,甚至山北三座军事重镇。


    “殿下,保重身体,只要有您在的一天,我们就没有输,我们就有雪耻的可能。”上大夫颜雅回掀袍跪下,望着身前人初秋也裘衣加身却还显单薄的背影,泪沾衣襟,“殿下不要再看了,养好身体我们还有机会拿回神门山。”


    “没可能了。”身前传来的声音像渺远的琴音,飘忽又断续,“孤有生之年,都没可能拿回神门山了。”


    “殿下——”


    宁襄抬了抬手,苍白细弱,脉管鼓起,泛着不详的青色,“十年之内,我国都不可能恢复了。”


    “殿下,尽管我国失了六万五千军,齐国也没好到哪去,青灵四城一万守城军殁了五千,归来一役更是去了三万军。”颜雅回道:“不过惨胜罢了。”


    “报——”这时,有信使入内求见,“启禀殿下,明将军没死,明将军带着三百亲卫马上要到边境了。”


    “他还有脸回来?”宁襄豁然转身,四顾书房,取下墙上挂着的佩剑,掷于地,发出“咚——”一声钝响,,像敲击在人心上,“赐伐齐右将军明敏七星宝剑。”


    颜雅回心头一跳,“殿下——?”


    “为将者,当身先士卒,与士兵同甘共苦。就让他在神门山永远陪伴孤的六万将士罢。”


    “殿下,明将军是明家主胞弟,戎马半生,威望极高。”


    “戎马半生?威望极高?”宁襄眉眼像罩着一层寒霜,“这把七星剑跟了孤十五年,也不算辱没了他明大将军。颜雅回,你去罢,带一千铁甲去,若敢反抗,就地格杀。传旨过去,让聂慎将剩下的士兵都带回国。”


    由他来动手?明家的仇恨……颜雅回不敢想下去,可在太子殿下逼人的目光下,只能哆嗦捡起地上长剑,“臣——领命。”


    一直到人影消失在门外过道上,宁襄才收回目光,“既明,你说明敏该不该杀?”


    之前宁襄关押谢涵时,身边永远一左一右立着两个卫士,一个是随明敏伐齐的聂慎,另一个便是明氏弟子明既明。


    良久沉默,他终是低头,“行军前,殿下千叮万嘱叔父不可令少冲君掌一兵一卒,叔父竟将接应援军如此大事交予对方,致使我军惨遭围歼,死有余辜。”


    “那你说,归来之役的惨败,谁的责任最大?”宁襄又问。


    明既明将头埋得更低,“明将军身为三军主将,责无旁贷。”


    “不。”宁襄摇了摇头,“最大的责任不在他。”


    “那是——?”


    “在孤。


    是孤求胜心切,没有仔细盯着薛叶部署,致使温留君带出玖玺桓和三万支援齐军;


    是孤自负天资,将一个不稳定因素放在如此重要的大战中,沾沾自喜以为可以一石二鸟;


    是孤小觑天下英雄,从没有真正仔细观察这位霍卫官,他的心眼分明可以溜明敏跑十圈,孤竟将他放在明敏身侧——”


    “今日灵道城要挂多少白帆,要挖几多的坟地——此皆孤一人之过也。”


    明既明闻其声音平淡如水,却知字字泣血,一阵秋风从窗口钻入,带来丝丝凉意,他低声道:“人非圣贤,岂能无过,纵观古今,没有人能面面俱到。起风了,殿下炕边坐,莫要过度沉湎于悲伤,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来者犹可追?”宁襄吐出一口气,像吐出了他的生命力,怔怔看地图,看那一片高耸的山脉,“神门山啊……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遭遇失败,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①


    “殿下——”明既明跪了下来,“殿下鸿福齐天。”


    这时,门外又传来响动,明既明怒喝,“何事喧哗?”


    “禀殿下,宫外、宫外有人求见。”


    “什么人?可有令箭信物?”见下方人摇头,明既明呵斥道:“现在什么人都能拜见殿下了么?殿下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空闲?”


    “是个异常貌美的姑娘,自称阮氏明兰,来投奔夫人。”


    “阮氏明兰、阮氏……”明既明疑惑喃喃,宁襄已开口道:“那就送她去夫人那儿。”


    “可、可她还说,知道离间温留君和少冲君的方法。”


    这一头,阮小姐的到来似乎为灵道的愁云惨淡带来一丝生机。


    另一头,谢涵拒绝了沈澜之的同行,忽笑得莫测,“孤带澜之见一人。”


    沈澜之挑了挑眉,谢涵已令人将卫灵书带了上来。卫灵书一袭绿裙、袅袅娜娜,“婢子拜见温留君。”


    声音婉转清魅,步姿婀娜生莲。霍无恤立时低头,盯着跪倒在地、温顺如兔的女子,美则美矣,分明清雅模样,却无处不透出一股刻意魅惑。他自小混迹三教九流,一眼看出这是什么地方会调/教出来的模样。


    所以——


    谢涵是买了一个妓/子?


    然后便见对方温言伸手,扶起跪地的女子,“灵书,本君没把你当府中奴婢,你不必如此。”


    卫灵书就着他的手站起,秋风里绿裙摇曳,恰似玉树临风,“能伺候君侯是灵书天大的福——”她话未竟,猛地止住,不敢置信、如临大敌,忽后退,一步、两步、三步,最后为块石块绊倒,跌入草地污泥。


    巨大的恐惧攫取了心脏,她顾不得狼狈,忙翻身,“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抬手过眉,谦卑到地底,“沈大哥。”


    “一别三载,灵书妹子见到我,怎么这么害怕?”沈澜之咧了咧嘴。


    如果之前还抱有幻想只是人有相似,现在便是掐灭最后一丝侥幸,她突然想:难道温留君救我,只是为了给沈家主泄愤。


    不怪她这么认为,世人皆知,沈韩两氏的灭亡,是卫瑶突然倒戈的缘故。


    嗒——


    嗒——


    嗒——


    随着沈澜之一步步走近,她搜肠刮肚,最后抱着对方的踝,“沈大哥,五哥是有苦衷的,他一直视你为挚友。


    以前、以前武王陛下刚刚任命您为大夫时,沈氏弟子多有不服,都被五哥教训过一顿;


    后来,您继任家主,更是有人买凶暗杀,那个时候您不是还奇怪五哥为何突然同您形影不离么;


    还有、还有,君上命您整顿军营,您一次性得罪了多少人啊,五哥暗中替你连削带打,仍觉棘手,遂向君上建议将皓月公主下嫁与你……”


    卫灵书泪流满面、语无伦次。


    “那又如何?”沈澜之捏起一手对方下巴,另一手扼住其纤细的脖颈,凉凉道:“他灭我家族。”


    “你为庶子,旁支旁系,根本不得人心,他们都想你去死,没有君上和我五哥,你早被掀下沈氏家主之位了,你要为了他们恨五哥吗——”卫灵书尖叫道。


    “好妹妹——就算你说的都对,可那也是很久以前了。他要杀我,我为何不能恨他?”沈澜之温柔低语,一点点收紧五指,卫灵书疯狂挣扎,却不能挣开一星半毫,不过是越加浪费了体内清气,双眼渐渐泛白。


    终于要死了吗?


    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爹——


    娘——


    五哥——


    灵书来了。


    可她不服气,她活的好辛苦啊,她那么那么辛苦,最后竟然都白费了,她好恨——拼劲最后一口气睁开眼睛,嘶声道:“沈澜之你为臣不忠,罪有应得!”


    沈澜之蓦地松开手。


    “咳咳咳——”肺内忽涌进一大股清气,卫灵书茫然倒地,一呼一吸间,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谢涵淡淡瞟某人一眼,“兰兄非要如此么?”边令人送卫灵书去府医处救治。


    沈澜之来到对方身侧,“请问君侯是在何处找到的卫小姐?当初我亲眼见薛氏的兵马拿刀冲进去,那为首者垂涎卫家灵书美色已久,欲享用后赠予士兵。我随手挑起她扔到一边,可惜还有要事,不能带她离开。”


    “不想兰兄以德报怨,竟愿救卫氏族人?”谢涵玩味道。


    沈澜之摇了摇头,“卫小姐父亲为救姚师傅而亡,临终前请姚师傅照顾孤儿寡母。因此二人说是堂兄妹,却似亲兄妹。以前我同姚师傅在宫中进学的时候,她时常来探望,送些吃食,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岂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辱至此。”


    谢涵不置可否,点了下头,合盘托出卫灵书从梁国官妓馆一路到扶突官妓馆,包括谢涓临幸的事儿。


    听罢,沈澜之语气莫测道:“她素来高傲,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成如此。”即便没看到对方魅惑谢涓的样子,刚刚勾引谢涵的姿态却是一览无遗,以致他一开始险些没认出来。


    说完,他笑着朝谢涵拱手,“恭喜君侯喜得一良将。”


    谢涵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疑道:“我只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姚师傅的妹妹落入火坑,你竟觉得她一介女子能唤回姚师傅斗志?”


    “于公子涓,是灵书刻意引诱;于姚师傅,却是有人辱了他妹。可他既非炙手可热的大将军,也非权倾朝野的卫家主,拿什么保护对方?”


    沈澜之似感叹又似讥讽,“姚师傅此人,生来责任心滔天。断不能坐视如此。可权势这东西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只能如我一般夙兴夜寐、兢兢业业、殚精竭虑。”


    他哀叹一声,“君侯,兰某不能同您前去探望楚殿下了。”


    他走以后,霍无恤皱起眉,“君侯确定要去楚国?”


    “自然。这是母亲想的,也是我想的。”谢涵以为对方不想和他分开,“这回你与我同去。”去见女主倾城,完成剧情点。


    霍无恤却没有松开眉,“可如今齐军因燕军去了一大半精锐,正是我们厉兵秣马的好时间,机不可失,再经营两年,君侯即便想剑指扶突,也可为。”


    谢涵逐渐拢起眉,“无恤,你的意思是,我们的温留军一点损失也没有是吗?”


    霍无恤点头,“我让蔺缺藏好了兵马。”


    谢涵忽然明白了自己在曾经看温留等城沦陷时的蹊跷,他豁然起身,目光锐利,“你不要告诉我,你是故意藏兵,让燕军轻易得南四城、北四城,让他们长驱直入,让大将军的兵马去对他们的锋芒。”


    霍无恤低下头,离开地席,跪了下来,“卑将不愿欺骗君侯:诚然如此。”


    “你可知,在神门、黄河的险要关隘守城,比在归来这片平坦的平原守城要少死多少人吗?”


    这些东西,霍无恤只会比谢涵更熟悉,“神门山易守难攻,攻城军需要守城军的六倍;黄河下游难以躲避,以逸待劳,箭楼射杀,攻城军需要守城军的七倍;归来城军事重镇,攻城军需要守城军的三倍。”


    “你既知道,你还是选择了用人命来遮掩我们的实力。”谢涵殊无起伏道。


    “君侯。”霍无恤抬头,“可是我们的敌人不只燕军。经此一役,五年之内,朝廷都不可能恢复,与其以后我们与朝廷反目,两军对垒,不如现在让燕军替我们杀。反正都是战,不如驱狼搏狗。”


    “砰——”


    “铛——”


    猛然一声钝响,连着一声脆响。犹有余温的陶瓷杯盏砸到他额角,又跌落在地,裂成碎片,带出水花飞溅,还有微苦的莲子、清甜的桂花、味淡的秫米。


    莲子清心火,桂花和苦味,秫米养脾胃,以防莲子苦寒败胃。


    霍无恤一瞧谢涵舌尖,一摸他手腕,便知其连日心焦,心火偏旺、夜不能寐。


    如今他怔怔瞧着地上亲手泡的花茶,血水混着茶水滴落,手边晕开一片嫣红。头发湿漉、半面鲜血,额角发梢还沾着两朵桂花、三颗秫米,他狼狈又滑稽,半只眼都是一片鲜红。


    霍无恤抬头,隔着淋漓的血水,温声轻唤,“君侯?”


    若干年后,他仍忘不了对方今时今日的神情,复杂到他无法分辨。


    385作话:①灵感来源,10年版新三国,周瑜回望荆州说: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遭遇失败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ps:一开始描写了下涵妹表情变化:若干年后,他仍忘不了对方今时今日的神情,复杂到他无法分辨。


    惊怒交加,恨极痛极,似哭似笑,悲喜交织。


    then:我觉得太外露了,就删掉了,你们看加好还是不加好?


    涵妹的一瞬间心情应该是这样的层次感:震惊、惊怒、痛心、窃喜、羞愧、悲哀、忌惮、防备。


    第3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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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侯——!”霍无恤飞快起身, 顾不得眩晕的脑袋,一个箭步冲上去,接着摇摇欲坠的人。


    谢涵怔忡间, 忽觉一阵难言的压榨绞痛袭上心头, 他按着心口,眼前阵阵发黑,说不出一句话。


    霍无恤立刻掏腰封, 取出两个瓷瓶来, 一个放在对方鼻下, 轻轻扇了扇, 飘出麝香川芎冰片的味道来,又用拇指撬开另一个瓷瓶取出一枚药丸塞进对方嘴里。


    见人唇上青紫、额头冷汗略有消退,才稍松一口气, 将人打横抱起,穿过庭院, 来到卧房, 踢开门, 让人平卧。


    好一会儿, 谢涵才撑掌坐起来,低声道:“列子写过一则故事,叫《好色赋》, 传闻南地水泽有好色恶妖,名曰宊蚨,高有人身, 形似蝙蝠, 叫声桀桀,好掳美貌女子。南地百姓深恶之, 乡间连组勇士数年,每年数十人,尽死于水泽,百姓惶恐,上报主君。


    适逢宊蚨大胆,掳主君爱女。主君编武士二十,共赴水泽。水泽陷阱密布,又有吸血之虫,危亡之际,为十九人安危计,众将一伤者抛入虫群,得以脱险。死者无辜,生者有罪乎?


    后陷阱无数,众人一一推出牺牲者,初始自觉羞愧,后来逐渐理所当然。到最后一片沼泽地时,只剩四人了,沼泽只有踏死尸才能过去,为了杀掉恶妖,故事主角偷袭三人,将其抛掷成道,踩着他们的尸体来到恶妖居处。


    只剩他一个人了,自知无法对付恶妖,可武士不能退缩,只有战死。他抱着必死的信念,为了心中的信仰,与恶妖搏斗。不想杀人无数、过往不可战胜的恶妖竟然顷刻灰飞烟灭。


    在他杀死宊蚨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开始变化,他的皮肤变得乌黑,覆盖着丑陋的绒毛,它嘴巴开始变大,露出尖利的牙,他的背后长出漆黑的翅膀——


    他成了宊蚨。


    被他所救的小姐吓得尖叫。他想带小姐回府,小姐却涕泗横流地逃跑,他绝望又生气,怒极杀了小姐。


    ——难怪这么多年来从没有勇士杀了宊蚨救小姐们回去。


    原来妖也曾是人。①


    我一直引以为戒。


    可——”


    谢涵捂着双眼,“果真是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霍无恤坐在床沿,拿开床上人的手,他看到他眼中是如此的矛盾,“君侯统揽全局,是我们的主心,当初心不变,方得始终,否则即使成就大业,也是麻木不仁,就像勇士永远救不了小姐,又何以完成今日的梦想。而我——”


    他执着对方的手贴着自己干净的一半侧脸,“我是臣下,只管任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倘有一日,成了恶妖,君侯除妖便是。”


    勿以恶小而不为,有时候踏出第一步就会有第二步第三步,直至深渊。


    谢涵仰面闭上眼,伸指描摹对方眉眼,低低笑了起来,“霍无恤啊霍无恤,这世上竟有一个你。”


    他睁开眼睛,差人拿来药膏和帕子,替人擦拭血水。


    擦干净后,露出额角一个交叉两杠,各拇指宽的裂口,创面不深,仅达皮下。他点了点那个“×”形伤口,目光锐利,“可——你是还要做多少先斩后奏、违背我意志的事?”


    “且你做了,我又岂能不知道?一丘之貉罢了。我还能躲在你后面良善地享受胜利果实吗?我如何服众?”


    谢涵打开药罐,抹上那还在渗血的伤口。


    霍无恤嗅那药味,表情略有奇特。


    “你闻出来了。”谢涵低声问,“是不是?”


    霍无恤抿了下唇,“君侯做的,都是对的。”


    “无恤,你真是长大了,这张脸真是日渐英姿逼人,俊则俊矣,却——”叫我如鲠在喉,谢涵抹完药,将那罐子丢进对方怀里,“却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你既觉得我做的对,就日日夜夜都涂这腐药,直到伤口烂到肉里。”


    霍无恤紧握着药膏罐子,应道:“是。”又问,“那君侯三日后可否启程回温留?”


    谢涵摇头,拿绷带缠上对方脑门,打了个蝴蝶结,“你且等着,再过七日,本君就替你弄来北境守将这官职。届时咱们再一道赴楚。”


    “君侯……”


    “别说了——朝廷既是五年内无法恢复,我得防着他国趁虚而入。燕国无力,梁国自顾不暇,唯南楚敌友难料,我得去一趟以保证后面的友好。否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直到霍无恤点头去熬药,谢涵才在脑内对系统玩味道:“瞧,你怕什么,男主的性格天注定。他连认字都是我教的,从替他启蒙到教他策论,可我从来没教过他这些。你看他是不是天生玩弄权术的高手?”


    系统点头:【剧情的惯性。】


    “所以你担心什么,等他见到女主,早晚会爱上的,剧情的惯性。”


    【我怕他还是会成为暴/君,剧情的惯性QAQ】刚刚听男主面不改色说弄死本国三万余军的事,它真的有点慌。


    谢涵:“……”


    第二日,谢涵休养了下身体,准备联合人,向齐君进言,替霍无恤拿下北境守将之职。


    这并不难,一则:游弋喾两次大败,再不可能将功折罪继续守着北境了。


    二则:齐燕如今都是元气大伤,短期内根本不可能有战事,北境只会是消磨青春的寒冷地段,难有建功立业的机会,真正有权有势的人是不愿意过去的。


    三则:经此一役,霍无恤声名鹊起,兼须贾在归来城似对他赏识非常。


    应小怜道:“只君侯经营温留,尚且惹人忌惮。经此一役,天下皆知,无恤对君侯忠心耿耿。您在温留,无恤守北境,天高地远,岂不意味着这十一城几乎要落于您手?您的敌手必会阻止。”


    谢涵按着额头,“阻我者:狐源、虞旬父、玖玺桓,还有——太子。”


    “太子心思莫测,瞬息万变,且对无恤饱含敌意。我现在不可提前和他打关系,当在最后时刻,乱他心智,再恳求他,方可以过。”


    “玖玺桓为人谨慎,最忌欠人人情,且素来忌惮我,想必我救他脱困一事,起初还罢,随着时间推进,必是令他如坐针毡、如芒在背,用北境守将换救命、救军之恩,他当是乐意至极。”


    “狐源是阻定我了,我不可能说服他,只能叫他自顾不暇。”谢涵笑道:“他为外臣,与本国氏族始终有隔阂,掌政已是不易,若想再染指军权,氏族们第一个不会容他。”


    “只是虞旬父——”谢涵微微皱起眉,“我竟再料不到他的所思所想。我欲令虞纯替我约见他。”


    时值盛秋,城南有秋枫岭,如今霜叶红于二月花,正是赏玩的好时节,谢涵邀应小怜、虞纯作陪,设宴于红叶丛中,虞旬父郎笑而来,“如此佳景,倒是让我这文不能写赋赞枫、武不能枫林剑舞的粗糙匹夫糟蹋了。”


    “上将之剑,攻城略地、手斩虏头,区区枫叶,如何配一睹虞家主英姿。”谢涵起身相迎,“能在虞家主面前一展,已是它们天大的福气了。”


    “温留君羞煞老夫。”虞旬父笑眯眯坐下,侧头看下手虞纯,“小五在偏历可有向温留君好好学习?”


    虞纯恭谨道:“与温留君比邻,纯时有收获,温留君就像一卷看不完的书,常学常新。”


    这般肉麻,饶是谢涵也为之起鸡皮疙瘩,果闻对方话锋一转,感叹道:“纯在经营偏历时,向温留君取了很多经,真是平常看书学不到的,只可惜迄今才学了点皮毛,恐怕还得继续在偏历进学些时日。”


    “温留君的一点皮毛也够你做裘衣了。”虞旬父随意考校了对方几句,虞纯一一作答,都落到实处,非空泛之谈,可见真是花了心思的。虞旬父欣慰地给了个赞许,“不错。”掏出一把瓜子放到人案上,“吃罢。”


    虞纯受宠若惊:还好我每天都在观察小怜在干什么。


    应小怜眉峰微微蹙起,若有所思:他以为他在架空虞纯,原来对方知道城中的大小动向,扮猪吃老虎?


    虞旬父又摸出几把瓜子,给谢涵、应小怜都分了些,“浪费温留君时间了,真是对不住,看到小五这么出息,老夫实在高兴坏了。 ”又看应小怜,“温留君真是在哪都爱带着应先生。”


    “小怜是我之肱骨,一刻也不能离。”谢涵笑道。


    虞旬父点头,“温留君盛情相邀,又对小五倾囊相授,老夫也不藏着掖着了,敢问温留君今天邀老夫是否为霍卫官。听闻您有令霍卫官为北境守将之意?”


    “虞家主爽快。”谢涵道:“不知家主,可愿行这个方便呢?”


    虞旬父沉吟片刻,“恕老夫直言,霍卫官天资绝顶,听闻三年前拿下神门山就立下奇功,只当时我们看他年幼都小觑了,如今才知英雄出少年。


    现在,燕国与我国绝不会有战事。宝刀不磨,必会生锈,与其将霍卫官放在苦寒之地醉里挑灯看剑,不如在棘门营时时砥砺,一有征战,立刻能建立功勋。温留君或许信不过老夫,怕咱们不给他出头的机会,总该信得过大将军的为人。”


    谢涵目露奇异,“虞家主坦诚若此,涵十分感激,也便坦诚直言了。过往在下与虞家主意见有所分歧,故家主对在下始终有一分防备。何故如今竟改了个模样?霍卫官连燕太子用美人计、赏封邑都策反不了,可见对我忠心,虞家主何故愿意培养我的党羽?”——


    作者有话要说:


    1.①cos恶龙、勇士、公主。


    2.害,本来想写涵妹已经冷酷无情,后来想了想谋反案中,他宁愿放火自焚,也不想看平燕军和棘门军自相残杀 ,还是决定现在以涵妹的心里矛盾、挣扎为主。你们觉得呢?唉——难怪涵妹短命,费心的事儿太多了。


    3.明日更新在此处。


    第387章《虞氏家主》


    “老夫若是说,希望齐国国富兵强、盛世长安,不知温留君相信否?”虞旬父苦笑一声,不等谢涵回话,已道:“温留君自是不信的。到了这个地步,老夫就敞开天窗说亮话了:当初温留君意图变法,我们协力阻你,确实是又我们感受到自己利益受到侵犯的缘故。


    人被针扎会缩手,被追击会逃跑,被按着打会反抗,这是人的天性。有人削减我们的利益,我们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呢?可是,人之所以为人,是有的时候能克服天性。


    我们阻止温留君并不单纯仅仅因为一己私欲。说句军中粗俗的比喻:步子迈太大是会扯到蛋的。温留君变法,目的是富国强兵,可也极有可能在这个过程中引起国家动荡,‘变’这个字本身就含着内耗。彼时虎梁盘踞、狼燕北卧,稍有不慎,便会被他国抓住可趁之机。与其搏险变法,不如稳扎稳打——是故我们阻了你。”


    “原来虞家主竟是如此顾虑周全、一心为国。”谢涵咏叹调。


    虞旬父摇头道:“温留君可以不相信老夫五年前的心意,但老夫现在几乎为千夫所指的作为却是一片丹心的铁证。盖因梁武王骤然薨逝,梁国短短四年,历经五次君权更迭,三次家族大清洗,七次明征暗箭,如今已绝不可能再对我国做什么。又有温留君你拿了神门山天险北拒燕国,因此,现在是变法图强的最佳时机。老夫是故支持太子与申中卿。”


    谢涵审视着他,“虞家主可敢发誓?”


    “温留君不要逼人太甚。”虞纯刚起身,就被虞旬父按了下去,“真心话,有什么怕发誓。只老夫身为虞氏家主、一军统帅,不可能随随便便发誓,若要老夫发毒誓,温留君须答应老夫一个请求。”


    “敢问是何请求?”应小怜出声询问。


    “在说请求前,老夫想先问温留君一个问题。”虞旬父撸开案上瓜子壳,“温留君之心,是否还同五年前?是否还一如既往地想变法图强?”


    谢涵垂眸,“本君远在温留,不日便要离开都城,此事问我,又有何益?”


    “温留君勿要顾左右而言其他。”虞旬父双目炯炯,“只需回答老夫,你是否一如既往?”


    “本君自是希望我国万世太平。”


    “那温留君为何不支持太子和申中卿?”


    “申中卿性情严苛,若小国还好,我国势力盘根纠错。他的变法,如暴水泼烈油,只怕会起大火,本君并不看好。”


    虞旬父忽的一笑,“难道不是因为现在温留君不是太子而是小君,而不愿意削减手中权益?难道不是因为有人能施展温留君当初不能施展的抱负,而心生嫉妒?”


    “哈哈——”应小怜大笑出声,“怪道人言‘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虞家主会这样想也不奇怪。”


    虞旬父摇摇头,看二人一眼,单膝跪下、举三指对天发誓,“皇天在上,后土神只。吾东齐虞氏家主旬父在此立誓,必全力支持我国太子泾与中卿申厘的变法强国之策。满天诸神为我见证,有违此誓,人神共戮,家破族毁,断子绝孙。”


    “伯父!”虞纯几要失声。


    谢涵心中震动,连忙下座,“竟是我小人之心了,使虞家主立下如此毒誓,我心何安?唯能用同样的决心相报了。”


    他掀袍与虞旬父相对而跪,“浩浩苍天,冥冥地灵,吾齐室第三十六世孙谢涵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必倾尽全力富国强兵,必全力支持变法以富国强兵。天地万物为我见证,有违此誓,使我无克遗育、不得善终,死后不入轮回,化作孤魂野鬼、灰飞烟灭。”


    “君侯——”应小怜起身,满面惊痛,“何至于此?”


    谢涵却与虞旬父相视而笑,尽释前嫌,互相扶对方起身。


    “可恨蓉公主嫁与吾弟,否则定与温留君结个忘年之交。”虞旬父朗笑道。谢涵摇头失笑,“小侄若与姑母同辈,可实在是太失礼了。”对虞旬父长揖道:“君乃国士,又是涵之长辈,涵自当执晚辈礼。”


    “好了。再客套太阳都要下山了。”虞旬父拍着谢涵手背,与人相携回案后,叹息道:“国士我是不敢当的。我刚刚也说了,当初是有私心的。可这私心在国家存亡之际,也就不重要了。”


    谢涵惊异道:“叔父何出此言?如今中梁自顾不暇,北燕折戟沉沙,南楚仍旧一片愁云惨淡,西雍与我秋毫无犯,叔父何出此言?”


    “这只是一时的。”虞旬父叹息,“这么多变化,正是寓意着如今天下动荡。前有宝藏传言甚嚣尘上,后有梁武王僭越称尊,梁国三家疯狂厮杀扩张,这是乱世的预兆啊。”


    “温留君既唤我一声叔父,老夫托大,也便唤温留君一句贤侄。”见谢涵面露茫然,虞旬父轻声道:“贤侄只需算一算,最近五年的战争次数。”


    谢涵恍然又诧异,“是过去三十年的次数。”


    “不错,随着各国兼并,小国只会逐渐不存在,届时我国与他国也没什么不同 ,再不是可以高高在上的五大国之一了。”虞旬父道:“当初我当变法成功是锦上添花,既有危险,不如弃之;如今再看,分明是必由之路,一旦征战升级,他国纷纷强大,我国不强起来,恐怕要挨打了。”


    谢涵长吐出一口气,起身,“请叔父受小侄一拜。叔父如此深明大义,涵愧甚。”


    虞旬父连忙扶起谢涵,“什么深明大义?”他笑着摇头 ,指着一侧枫树,“贤侄看,这家与国便如树的主干与枝叶,主干若繁茂,枝叶必零落;枝叶若繁茂,主干必细弱;可——主干不存,枝叶也就不复存在了。我也有私心,自是希望枝叶繁茂;可若主干危矣,也只能断臂求生了。没有主干,枝叶只能变成落叶罢了。如此而已,哪值得钦佩?”


    “可那么多枝叶,只有虞家主一枝壮士断腕。”


    虞旬父道:“须四小姐为太子夫人,我有信心能在两年之内将须氏拉入阵营。唉——”他徒叹一口气,“可惜他们竟都以为我得了失心疯。”


    “或许只是不愿相信,因为不愿妥协。”


    “所以,变法阵营更需贤侄助一臂之力。贤侄越加壮大,变法成功的希望就越高。”虞旬父道:“霍卫官如能留在都城,随时同大军出征,晋升就快,手中势力也就越大,贤侄三思。”


    “叔父说的般般对,只是——”谢涵忽的笑了,三分甜意三分无奈,“我与霍卫官却是万万不能分开的。”


    “这是为何?”虞旬父百思不得其解。


    “叔父推心置腹至此,小侄也怎能再隐瞒呢?只愿小侄说了后,叔父可为小侄暂保守秘密。”谢涵认真道。


    见他说的郑重,虞旬父肃然,“自然。”


    谢涵回头,伸臂,摊开手掌,轻声唤,“无恤。”


    只见他身后卫士缓缓抬起头来,搭上谢涵掌心,回握,抓紧了,“君侯。”


    “这位便是霍卫官?”虞旬父吃惊,“大军还在八百里外啊。”


    “八百里,随大军,要半月,我等不及了。七个月二十三天又十二个时辰。”霍无恤怅然道:“自离开雍宫后,我从未离开君侯如此之久。”


    虞旬父沉默,目光在两个传闻相交莫逆的主臣好友交握的双手上逡巡。


    谢涵露出甜蜜的笑容,嘴上却道:“你这样累坏了身体,以后可得受罪。”


    “能早一日见君侯,万般都是值得的。”


    “你看你,绷带都歪了。”


    “你、你们……”虞旬父认识谢涵多少年,他从没在对方脸上见到过这样的神情。


    “诚如叔父所见。”谢涵替霍无恤重新包扎伤口,“无恤,乃我一生所爱,我绝不可能留他独自赴温留。”


    “自是不可。”霍无恤微低头,轻抵谢涵肩头,“愿为身上衣,愿为枕间席,愿为足下履,永不两分离。”


    虞旬父深吸一口气,“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


    “既如此——我又哪里能做棒打鸳鸯的恶人呢?”好一会儿,虞旬父释然,摇头笑,“好,老夫必向君上保举霍卫官为北境守将。”


    “还有三件事。”谢涵道:“不知叔父可否一并应了小侄?”


    “你说。”


    “一则,无恤尚且幼小,万望叔父保密,以防为有心人攻讦为媚上。”


    虞旬父点头,“这等事,势力小些的人,总是受非议。”


    “我无碍的。”霍无恤拉着谢涵的手,“若天下人非议我,岂非天下人都知道我与君侯是一对,我开心还来不及。”


    “嘘。”谢涵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对方唇上,“你纵不怕,我也不忍心,你是想让我听见那些谩骂你的话气死我吗?”


    “君侯,不要说讳字。”霍无恤连连“呸”道:“我君侯年轻气盛,此言无忌,此言无忌。”


    虞旬父:“……”这西风渐起,有些萧瑟了。


    “无恤年纪小,叔父可别听他乱说。”谢涵转回头,“二则,我与申厘有些过节,我建议借此隐瞒我对变法的支持。使我为暗中力量,与叔父一明一暗,倘有万一,可做一支奇兵。诸氏族见我如此反对,想必也乐得见我与申中卿鹬蚌相争,他们稳坐钓鱼台,这便某种程度上减轻了变法的阻力。”


    “妙计。”


    “另,小侄说的申中卿急功近利,绝非妄言,请叔父审查之,若可以,劝诫太子和中卿,不妨看看梁国曾吴颐变法与梁武王变法。”


    第3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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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互相达成一致后, 虞旬父便提出告辞了。谢涵再三挽留,虞旬父忽的一笑,“老婆孩子热炕头, 老夫有些想念拙荆了。”他瞧一眼给谢涵布菜的霍无恤, 目露揶揄。


    谢涵难得微红了脸,哈哈笑道:“那就不阻叔父享人间极乐了。”


    等虞旬父走后,谢涵才看应小怜、霍无恤, “你们怎么看?”


    应小怜观察力敏锐, “他赌咒发誓说全力支持太子和申中卿的变法强国之策, 誓词如此可怖, 小怜认为誓言可信。但也仅限誓词。”


    谢涵摸着下巴,“他这么说,或许是单纯地因为恰巧现在是太子变法;亦或许是——他只支持太子变法, 要么他与太子有交易,要么他能从这场变法中牟利。”


    “现在这个时间段, 确实是我国变法的最佳时机。”霍无恤道:“虞家主的言辞无懈可击, 只能等待后续, 再做考量。”


    “若虞家主并非真心, 他试探出君侯您还有心变法,会否加害您?”应小怜不无担忧道,四年前的“齐太子谋逆案”毕竟太过耸人听闻。


    “我比你了解虞旬父, 无论打仗还是政斗,他都喜欢不疾不徐、从容布局。现在他抓了我的弱点,若有心害我, 绝不会急于一时, 而是在必要时给予雷霆一击。”


    “您的弱点……”应小怜恍然道:“您是说?”


    “不错。”谢涵点头,拍着霍无恤肩膀, “我如今的势力与声势,主要来源有二,一则温留水利,二则北境两役。前者在众人眼中已付之一战了,后者泰半是因为我有无恤。


    所以我与无恤的关系是重中之重。倘若无恤有异心,我便是鸟失一翼、鼎失一足,只能坠地。主臣之义、朋友之谊、骨肉亲情,世间万般感情中,唯有情爱最是复杂多变,可以因爱生怖,可以因爱生恨,可以色衰爱弛,可以七年之痒,最是不稳定、最是易动摇。虞旬父知道我与无恤是以情爱维系,一旦后续试探中确定了,等同于抓住了我的弱点,必定会心中安定,也就不会轻易动手了。”


    他的手还落在霍无恤的肩头,应小怜见霍无恤微低头,侧脸无甚表情,眼帘微垂,瞧不出什么来,不禁想:君侯这番话究竟是解释给我听,还是刻意说给对方听的呢?


    至于后续试探会如何?


    这没什么好担心的,但凡有眼睛的人都不会怀疑霍无恤对谢涵的爱慕。


    最后,他只能徒叹一口气,由阿劳推着轮椅送上马车,踏上回府的路。


    天色四合,秋风飒飒,谢涵突然想骑马,“我似乎许久不曾奔跑过了。”


    卫士牵来马匹,霍无恤接过缰绳,扶谢涵上马,忽然道:“君侯。”


    “怎么?”谢涵脑袋偏向他,眼神却只落在对方身前的青草地上。


    “君侯不能相信我,我也无法说服君侯,不如就让时间证明一切罢。”


    红日西沉,已近黄昏,谢涵终是将目光落在他脸庞。


    他看到,他的眼睛与满山红枫交相辉映。


    “那就让时间证明一切罢。”谢涵轻甩马鞭,扬长而去。


    在玖家、虞家的合力,须贾的首肯,以及谢涵在最后一天和谢泾的畅谈中,霍无恤接北境守将的任命下来了。


    彼时谢涵还在谢泾府上,谢泾猛地反应回来,不敢置信,“怪道今日三哥竟与我说这么多话?原来是拖延我收到消息的时机,原来是让我无暇去阻止?三哥 ,你为了那个雍人,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雍人又如何?他有其才,可堪御北,就足够了。”谢涵淡淡道。


    “当真是为御北?”谢泾红着眼睛,他想要质问,想要咆哮,想要禁锢,然而下一个消息的到来打破了他癫狂。


    霍无恤被封为北境守将的消息是谢泾派人关注,此时来回禀的。


    而前后脚到的另一个消息,是谢涵府中家丁急赤白脸跑过来喊出来的,“君侯——君侯——楚王、楚王薨逝了。”


    已近傍晚,随着这一声喝,天色好像一下子暗了下来。


    谢涵蓦地起身,许是起的急了,一时没站稳,谢泾连忙扶他,“三哥——”瞧着人苍白的脸,他眼里的火光如潮水般退了下来,只剩满目担忧。


    封存的记忆如开闸泄洪般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齐太子?好啊——玉儿的小儿子都这么大了。”


    ——“小小年纪,做什么老气横秋的表情,一点也不像你母亲那样可爱。”


    ——“哈哈哈,你这十大罪状可不会让寡人害怕,只会让寡人想捏捏你的下巴肉。”


    ——“寡人让你们两个向大师学艺,你们竟然放火烧大师胡子?”


    ——“整顿云门风气?要点脸罢,整个云门就属你们最横行霸道。”


    ——“滚罢臭小子,人都要走了,还要寡人每天派人给你寝殿打扫熏香?马车里好好睡觉,梦里什么都有。”


    ……


    谢涵仰面,看苍茫天色,“下雨了吗?”


    谢泾深吸一口气,拿帕子抹了下对方眼角,“逝者已矣,三哥节哀。”


    “节哀?”他怎么会不节哀?他早就做好准备了啊,谢涵想:我早知道舅父今年是要死的,我早就知道的,我甚至想好了一切后续。


    他猛地反应回来,“备马、备马,我要入宫。”


    宫门已经落锁,但楚王薨逝的消息不亚于当年梁武王在上明宫饮恨长逝。宫门重开,所有官员都匆匆忙忙换了衣服赶来议事。齐公念楚楚与楚王兄妹情深,特许谢涵在这个时间点还能踏足后宫。


    楚楚已经换了白衣白鞋白色绢花,“一眨眼,我已经离开云门二十三个年头了。我那时再料不到,那个时候,就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见王兄。”


    “我如果早知道,一定会扒光他的胡子,让他不要这么老气横秋——长得老是要死得快的。”


    “我如果早知道,一定不会乖乖听话嫁到扶突,至少要闹他个天昏地暗,好让他知道我有多不省心,让他不敢先走留我一个人祸害这世道。”


    “我如果早知道……”她再也无法忍受,掩面哭泣。


    “母亲。”谢涵垂头,“是我去迟了。我定会去送舅舅最后一程的。”


    吊唁楚王这个任务,谢涵自是当仁不让。论身份,他当得起;论情谊,他最合适;论智谋,他不逊人。


    事不宜迟,第二日清晨,谢涵就在清晨未明的天色里出了扶突南门。


    在他刚离开齐国边境,绕过宋国,南望楚地时,聂慎带着三万残兵回到灵道城,与此同时,还带来一封信,“殿下,这是温留君遣人送来,交给殿下的。”


    “哦?”宁襄正要伸手,明既明连道:“殿下小心,先叫太医看看,以免布帛掺毒。”


    好一会儿,这封信件被验明安全,才再次呈了上来,宁襄展开,一目十行,倏忽咳了起来,他越咳越急,最后咳出一口血来,沾红信件。


    周围人等都吓一跳,明既明低吼道:“快传太医。”


    “哈哈哈——”宁襄指着信件上最后一行字大笑了起来,一字一顿,“智冠天下,算无遗策,宁郎妙计,拱手神门……宁郎妙计,拱手神门!”


    言讫,他双目一闭,垂下了头。


    七日后,温留君的锦绣文章已经传遍天下。他讲了一个精彩的故事,话说:东海有仙山,仙人御长风,一日九万里。偶见天之南,有一村,名曰齐人村,村民勤劳勇敢,可惜村中人仍然一年少一年,因为背靠海,四面皆咸水,邻人多渴死。仙人哀民生,拂袖划长河,从此齐人村有了淡水。


    同样的,仙人过了一段时间,又到了海之北,有一村,名曰燕人村,燕人村无猎物,村民多饿死,仙人掷石,落地成山,名曰神门。


    仙人帮助了两村,希望他帮助过的两个友好村庄能互帮互助,屈指移村使两村毗邻。


    一开始两村互相为敬,友爱热心,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视邻村孩童如己村孩童,视邻村老人如己村老人。


    后有外乡人躲避灾祸,来到燕人村,得善良村民庇护。可他们却不思感恩,反而见村有仙山,动了贪婪之心,合伙夺了燕人村,杀了原村民,占据仙山神门,齐人村见近邻有难,连忙帮助,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欲壑难填,仙物动人心,燕人村又开始肖想仙水长河。


    齐人村早有准备,兼欲驱逐外乡人,替近邻讨回神门。


    两村开始大战,三败三胜,各有输赢。


    故事的重点则是近来燕人村使诡计抓了齐人村村口管大门的老三哥……


    那个使计谋的人叫宁郎,是现在燕人村的少村长。


    原是妙计,最后却不仅没得长河,反而失了神门。


    是故故事结尾,作者评语道:智冠天下,算无遗策,宁郎妙计,拱手神门。


    “智冠天下,算无遗策,可惜——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这是当初党阙和姑布卿一同给宁襄下的批语,一同到的还有那句“活不过二十五岁”。


    宁襄这一生从来只有天道不公给了他这破败的身体,没有失算、失误与失败——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9章


    =================


    辚辚的马车向南驶去, 应小怜一面落子,一面问道:“听说燕太子已经连药都灌不进去了。君侯这回,竟是以言诛人?”


    “他号称人杰, 智冠天下, 小到与诸公子博弈,大到与梁武王交手,二十余年来未尝有败绩。又体质孱弱、心性骄傲, 在最渴求最有希望的时候, 遭遇大败, 本来就是乍喜乍悲、心力交瘁, 强撑着一口气罢了。”谢涵淡淡道:“我只是抓了一根稻草去压骆驼。”


    “只为如此?”应小怜却失笑,“难道不是因为无恤前后立场多变,遭人非议, 君侯为他正名?”


    为主君咬舌自尽的节气,现在天下谁能诽谤之?


    “我府中的人, 岂能随意为人非议?”谢涵又落一子, “你输了。”


    应小怜顿了一下, 垂下头耷着眼, 好不可怜,“君侯不能让让小怜么?”


    “你话太多了。”


    “唉——可惜君侯棋盘上攻城掠地所向披靡,战场上却同小怜一般两眼一抓瞎。”


    “……”


    半个月来, 宁襄时醒时昏,燕宫内一片愁云惨淡,群臣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哭灵。


    五日后, 宁襄幽幽转醒, 众皆以为回光返照,叩问谁堪大任?


    姬红霞素来温柔, 此时发了狠地逐出群臣,更令所有宫人不得泄露谢涵的《仙山神水记》,跪在宁襄脚边,轻声问,“殿下,想喝点什么?”


    可宁襄是何等样人,但凡一个人的表情露出了蛛丝马迹,就逃不过他的双眼。从他醒来,倒看到十几篇缴上来的文章,只花了三个时辰。


    姬红霞心惊胆战,宁襄的表情却自始至终平静恬淡,谨遵医嘱,三日后已能下床,“红霞,给孤再磨一次墨罢,你许久没给孤磨墨了。”


    “殿下——”


    “你放心。”宁襄食指按唇,“嘘”了一声,“孤知道,温留君是想气死孤,又怎会让他得逞呢?”


    他提笔,落墨成画,一个清雅温文的白衣人跃然纸上。


    “这是……”姬红霞没见过谢涵,此时仿佛猜到了什么。因为她从没见过这样传神的画,只一幅画,她便仿佛认识那位很久了,她看到了那位清淡温和下的勃勃野心。


    原来,那位在殿下眼中是这个样子,她也曾听过那位的声名,温文尔雅、如兰似玉。可她竟不料,其心思能歹毒至此。


    “孤原不把他放在眼里,只他是齐武公定下的人选,不若趁着杀聂卫一并除去。没想到,今日,他竟成了孤生平大敌。究竟当初是孤看轻了他,还是孤成就了他?”


    这个问题,对此时的宁襄而言,已经不重要了,他使侍女将画像挂在寝殿墙上,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见。


    他手指插入姬红霞柔顺的长发,轻轻往下抚摸,柔声道:“红霞,你莫怕。瞧——”


    “孤挂此画于枕边,只要观他一眼,便一日不死。”


    在谢涵赶到云门城外的前一天,他也收到了一份文章——《仙山神水记:续》


    “闻君有佳作,特来拜读之。阅罢唇齿香,心思两相随。神游山水间,梦中忽所得。仙人抚我顶,踏云览山水。”


    然后宁襄开始补充这篇《仙山神水记》的许多内容。首先,燕人村现在确实是外乡人做主,但是那并非因为贪婪,而是当初燕人村村长胡乱管理,破坏仙山神门,险些害得仙人动怒,引来神罚。且因为仙山破坏,村民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依仗,差点饿死。


    几个村中族老规劝村长,不得效用后,为村庄的未来,找来外乡人——因为这个外乡人睿智善良的名声在外。他们找外乡人一起想办法,拉下村长。外乡人感念三代前村长的恩德,不忍心如此。村长恶行越演越烈,仙人暗中观察村民,见外乡人聪慧沉稳知恩,于是下达仙谕令取而代之。


    外乡人为了父老乡亲,迫于无奈,只得身受了。在他的带领下,渐渐恢复当初被村长破坏的仙山,村民重新安居乐业。


    至于打击齐人村,并非因为贪婪。而是为了报仇,当初齐人村趁燕人村村长重病,来夺仙山,才是真贪婪,还害死了现任村长的父亲。


    现在,少村长抓了谢郎,哦,这里宁襄特意标注守村口的齐家老三哥名谢郎。


    前面不过前戏,重点自然是谢郎如何在燕人村村民的重重包围下逃出生天的。


    呵——自是有女弯弯。


    最后,他赞叹道:“……嫦娥舞月,妺喜裂帛,谢郎绝艳,世无其二。”


    写好时,宁襄有一瞬间的犹豫,“如此攻之,失之下乘。”


    男扮女装什么的,定会遭士子非议,进而损其名声,减少士子的投奔,大善。可论手段,却到底下流了。


    他犹豫间,糜文翾来了,见其文而喜其意,“殿下谦谦君子,那温留君却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何过之有?”她压低声音,“不拿出一个吸引人眼球的点,天下人的目光永远会落在殿下你抓霍无恤威胁温留君一事上,于我国声名大不利。”


    “做都做了,何惧人言?”话虽如此,宁襄仍让人抄写文章,传颂各地。


    他还是怕——怕他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没有时间再给谢涵找麻烦了。若有朝一日,谢涵当真继位,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齐公春秋鼎盛,齐太子如日中天,可这种恐慌没来由的,在心中挥之不去,且随着时间推移,越演越烈。


    也罢,多思无益,“糜夫人,今日召你,是有三事,孤意欲休养生息,颁布三策:休战、围垦、养兵。对召国的计划也都停了罢。”


    “殿下,我国刚失七城,正该去召国找回补给。”糜文翾急切道:“召国如今,正被雍国劫掠,机不可失。”


    “可我国也刚被齐国劫掠。”宁襄微掀眼帘,带着些许秋日的凉意,“是夺城机不可失,还是糜夫人报仇机不可失?”


    糜文翾连忙跪下,“殿下对妾身阖族恩同再造,为殿下思量,岂敢掺杂半分私心?”


    “好——”宁襄低咳一声,喑哑道:“夫人过去是召太夫人内相。如今无官无职,只是孤之智囊,实在位不配德。今加封中卿,享阴郄县南二十里地。”


    糜文翾一愣,“殿下?”


    “听闻灵道城内官员百姓对胡民多有排斥,夫人莫要见怪,长期如此想法,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即便孤下令,也只能改了他们的态度,无法改变其想法,人心是最难掌控的东西。如今夫人做主阴郄县二十里地,尽可迁民过去,你庇之羽翼下。待日后有合适时机,孤会给他们立功的机会的,届时无人可看轻你的族人了。”


    糜文翾再想不到除了太夫人还有人愿意授她官职,“妾身一介女流之辈,于国尚无尺寸之功,安敢舔居中卿之位,享二十里富饶之地。”


    “天下女流之辈千千万,糜文翾却只有一个,岂可同日语之?这世上享官位封邑,两个原因,一有功,二有才。糜夫人才干,岂配不上一个中卿之位。咳咳咳——夫人莫非欺孤无力下榻扶夫人起来?”


    糜文翾深深叩首,“殿下恩深露重,谢殿下爱重之恩。”


    她拜谢起身接了宁襄令旨印信,宁襄轻笑道:“糜中卿,食我禄担我忧,孤如今要指派你一个任务。”


    “臣分所应当。”


    “阮氏女才从温留出来,直奔我国,说知道如何离间温留君和霍将军:温留君与霍将军有结契之好,可以此为切入点。她究竟是假意还是真心,有待商榷。她已在红霞处待了半月余,纯然天真模样,可孤知道一个天真的女孩子是不会从朝阳夫人和刘氏手下逃出来的。红霞不是她的对手,现在孤要令糜大人代为照顾阮小姐了。”


    糜文翾欲言又止。


    宁襄察觉,“但说无妨。”


    “阮小姐心性目的,妾身定当留意。不过,阮小姐那句话却必是真的。妾身在塞外与霍无恤与温留君朝夕相处数月,只能说:不识霍郎之心者,无目也。”


    “……”宁襄恍惚道:“竟是如此——”


    谢涵那儿,伴随着宁襄《仙山神水记:续》一块到的,还有一则奏报。


    如果说前者是叫他诧异羞恼的话,后者则是叫他恍惚难言了。


    ——雍国趁梁三家内斗,出兵河西,三家顿时摒弃前嫌一致对外,将雍国赶出河西三百里外。


    是了,书中这时该是雍公子霍无恤夺取河西,一战成名的时候。


    ——有些人,或早或晚,在东在西,迟早有一天,要名满天下。


    没了霍无恤的雍国,没能拿回河西;没了雍国的霍无恤,拿下了神门山,依然一战成名,明年燕国再不可能一灭齐。


    “无恤呢?”谢涵偏头问,“这两日怎么不见他?”


    应小怜长叹一口气,语气莫测道:“伤风卧病,不能随侍君侯。”


    “伤风卧病?他——?”谢涵几乎不可思议道:“你我都好端端在这儿,他病了?怎不告知我?”


    应小怜道:“他说你近来悲忧多思,不想你再担忧劳烦,他马上就会好的。这是他的私事,我也不能越俎代庖。如今君侯问了,我可算松一口气了。”


    【男主愉悦度】几乎变化不大,兼霍无恤身体素质向来感人,是故谢涵并不太过担忧,直到他来到对方马车。


    苹果脸圆圆眼的可爱女子不停用冷水替对方擦拭额头汗水,其人浑身湿透,脸上惨白,双目紧闭,裹着厚厚的被子,仍口中呼冷,伸手一贴皮肤,却是热如炭火。


    “拿暖炉炭火来——”


    “叫温拾许过来——”


    下了两道命令后,谢涵才瞥向一边女子,“云流公主。”


    “国不成国,何来公主?温留君是嫡母内侄,云流厚颜唤您一声表哥,表哥呼我云流就好。”


    谢涵颔首,“多亏云流这两日照顾无恤。”


    姬云流抿唇一笑,“我欢喜的。”


    谢涵淡笑着接过对方手中打湿的帕子,换了霍无恤额头滚烫的帕子下来。


    像有感知似的,霍无恤猛地抓住谢涵手掌,咕哝道:“君侯。”


    姬云流目露艳羡,“温留君和霍大哥的感情真好。”


    手背上是汗津津的灼热手掌,手掌主人轻声唤,谢涵太难形容这一刻的感觉了。他喉结上下滑动,最后对姬云流道:“云流虚长无恤半年,大可不必唤他大哥。”


    姬云流:“……”


    这时温拾许来了,缓冲了她的尴尬。


    霍无恤本人就是绝佳的医者,谢涵以为这场伤风是如何的疑难杂症,最后温拾许一扯对方额上绷带,露出额角伤口,业已溃脓,血水和着黄水淋漓,散发着腥臭。


    “伤口溃脓,故而高热。需清创口、透脓毒、祛湿热、驱邪毒。”温拾许飞快开完药方,末了摸着下巴,“将军医术在某之上,没理由弄到这个地步,我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猝不及防得到一个榜单,那么在榜单完成前,不再在作话更文了,望周知。


    过渡章,下面打楚国副本。


    第390章


    =================


    事实证明, 温拾许的辩证论治无错,第二日,霍无恤就脱离了昏迷。他醒来时, 谢涵正在给他抹额上伤口的药, 这回不再是腐药,而是提脓祛腐、收湿敛创的伤药。


    霍无恤高热汗出、浑身乏力,原是口渴得厉害, 颤巍巍想伸手张嘴要水喝。慢一拍反应回来身侧者谁, 他顿时眼也不睁了, 手也不动了, 安详做昏迷状。


    【叮,男主愉悦度+5】


    【叮,男主愉悦度+10】


    【叮——】


    谢涵垂眸, 身下人因为退热,大量汗出、脸部潮红。大抵这脸红唇红的样子, 很有几分可口, 他竟也不觉得如何生气, 反而觉着可爱。


    这么多年过去, 还有这些孩子气。谢涵想:他大概从来不知道自己装昏迷的时候,双目虽然紧闭,眼皮却是动来动去的。


    他轻笑一声, 在绷带处打一兔结,活像脑门上长了两只兔耳朵,这才满意, “霍将军迟迟不醒, 莫非是怨怼本君?”


    “怎会。”霍无恤连忙睁开眼,就対上一张带笑的面庞, 一双促狭的眼睛,才反应回来自己中计了,可他不恼,反而愣愣瞧着対方,还伸出手来摸,喃喃道:“我许久没见君侯这样笑过了。”


    谢涵叹一口气,握住其伸过来的五指,“我只说令伤口烂到肉里,你却令其感染化脓至高热,这是在怨怼我吗?”


    霍无恤露出一种“好难”的神情,“我愚钝。把握不了平衡。”


    “那为什么刻意瞒着我病情?”


    霍无恤目露犹豫。


    谢涵:“从实招来。”


    霍无恤原是平躺在床,谢涵坐他床沿,现在他侧身往外滚了滚,就抱着被子滚到谢涵手边,小声道:“我听说,卖可怜这种事:自己说是下策,别人说是中策,自己不肯说让别人说是上策。我想既已病了,便卖个可怜,好叫君侯多怜惜怜惜我。”


    他仰脸,琥珀色的眼睛像宫里养的那几只勾人的猫,“君侯,你能多怜惜怜惜我吗?”


    谢涵原是板着张脸,如今实在撑不住了,“你可真是——”他狠狠戳了下対方侧颊,“你猜。”


    霍无恤眨了眨眼睛,“君侯,我口好渴啊。”


    谢涵早就备好了温水,拿棉布裹着,等人一醒来就可用。着实是霍某人连个“苏醒”也操作甚多,以致他险些忘了。此时拿出来,水温正宜人。


    见他初愈,谢涵也不想拿正事扰他养病,只陪他看了些楚地的风俗逸事,末了漫不经心问,“我听说,云流公主是为姚师傅而来,为何现在还随行出使?”


    “她说——”霍无恤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有些门是不能推开的,一旦推开,就是惘然。她只要知道姚师傅平安无事就好,最好不相见。但她既知姚师傅还在人世,只要她活着一日,我就必须放她在你我眼皮子底下一日。原本正想向君侯征求意见,不想病势汹汹。”他比了个“灭口”的手势,“君侯可要?”


    想到対対方满脸柔情蜜意的少女,谢涵露出更加一言难尽的表情瞧着人这手势,最后道:“暂且留着罢,我另有它用。我让小怜教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被应小怜留话的姬云流十分配合,“应先生放心罢,云流还想多活几日呢。”出来后,正遇上从霍无恤马车里出来的谢涵,“温留君留步。”


    谢涵诧异,姬云流小碎步上前,小声道:“表哥,霍大、”她顿了顿 ,“霍将军擅长医术,仍伤重至高热,盖因伤在面部,他伤后就从不照镜子,涂药也囫囵一抹,立刻包起来,不敢多看,不愿伤口暴露。因此伤口恶化一直没被发现,霍将军最信重表哥,还望表哥开解之:好男儿,谁还没道疤呢。”


    谢涵眯眼看姬云流,“原来如此,还得多谢表妹提醒。対了,表妹和无恤的婚约始于梁幽王対雍国的觊觎,又被燕太子处心积虑地利用,如今都成了一场空。表妹也是自由身了,不必被桎梏,无恤也是这个意思。不知表妹可有意中人,我这个做表哥的勉强也能算娘家人为表妹做主。”


    姬云流一愣,缓缓抬头,苹果脸上是甜甜的笑,“小妹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火烧渡江船只,伏歼两万援军,围困六万精锐,一战而惊天下。”


    谢涵一手扶在腰间剑柄,拇指摩挲着柄上花纹,“听闻表妹从朝阳夫人手中死里逃生,当更明白生之可贵、死之可怕。”


    姬云流变了脸色,嫌恶道:“温留君果真対无恤抱有不轨之心——啊——”


    她顿时一声尖叫,合着鬓角一缕长发飘飘悠悠掉落。谢涵收剑回鞘,“‘无恤’这两个字不是你该叫的。我的剑也不会永远这么温柔。表妹,你好好想想罢,为兄会派人贴身照顾你起居饮食的。”


    第二日,谢涵便対霍无恤说起了此事。対此,霍无恤只有一个字,“哈?”他挠挠脸,“君侯,你知道的,我是个断袖,対女人的欢喜不太敏感。”又奇怪道:“所以他说姚师傅什么的是顺着我话头骗取信任,保自己一命?”遂颇有些不爽道:“梁国女人,果真狡诈。”


    谢涵不知道该怎么向対方解释“你本质上可能不是一个断袖”的事实,瞥他一眼,道:“我不知道她是真心爱慕你,还是受到了他人指使来试探你我关系,总之做戏做全套。”


    随后,他终是対其说了雍国攻梁失败的事。


    霍无恤想了想,“这个时候攻梁,其实是上策,可惜他们一没选好地段,二没选好辅助。”


    说着,他掏出地图,“他们以南线为主力点,这里,是距离刘叶薛三家征战处最近的地方,是生怕三家支援不及时么?


    二则,三家之所以联手,是因为三家封邑皆有涉及河西。然而叶家涉及最多,而刘家涉及最少,若是我,定当先与刘家相约,备厚礼送土地换取支持。这下可好,好不容易内乱的梁国给他威胁得一致対外了。


    最次的是,攻梁不成,竟反攻召国?即便事出有因,也恕我不能理解这种行为。不过是召侯拒婚,竟然就为此返攻丢了一个夹击的盟友。”


    说来之前灵道城燕宫内糜文翾就建议宁襄攻召,因为召国刚刚大败于雍手。


    理由说来讽刺,那还得追溯道沈澜之代召国出使雍国,促成两国结成盟友的时候。两国也曾有过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这次,雍国攻梁,遣使往召,想下嫁公主,结两姓之好。


    但召侯赵臧已经大婚四年,夫人鲜虞玉儿虽然不是出自大家,与赵臧感情却十分好,雍国要求的是娶其国公主为妻,也就意味着鲜虞玉儿要从正妻成妃妾。


    赵臧想也不想就回绝了。适逢雍国大败,因为败势如山倒,速度来的太快,召国都来不及发兵援救,雍国便认为召国是刻意,于是怒而攻召。


    対此,霍无恤评价了两个字,“昏聩。”末了拍谢涵小马屁,“不及君侯千分之一的英明神武。”


    谢涵听他侃侃而谈,见他神采飞扬,日光下蜜色的面庞好像镀了一层光晕,些许迷人,笑道:“是不及霍将军万分之一的神机妙算。”


    霍无恤做深沉状,仔细想了想,点头道:“不错。”


    “臭屁。”谢涵笑卷掌中竹简打他,闹累了,歇下喘气,续道:“这次出使楚国的是大良造王免。我估计,王免会使手段笼络你。”


    霍无恤一愣,茫然道:“笼络我?”


    “连燕太子都想笼络你,如今你声势更盛,雍国却大败而归,怎会不想笼络你?他国或许怕你同在燕时一样卧底反叛,可雍国是你的母国,雍人是你的骨肉至亲,你必不会为我叛他们。”


    谢涵说这些话时,盯紧了対方面庞、双眼,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细节。


    却见対方“哈?”地一笑,“母国?骨肉至亲?我早已和他们恩断义绝了,无论是生恩、养恩都还清了。君侯,你不相信我?”


    谢涵仍盯着他,“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易地而处,我亦茫然,自己尚且做不到事,我从不强求他人。”


    “所以我不是君侯,君侯也不会是我。”霍无恤坦然回视,“君侯心里装的东西太多了,我心里却永远只想一件事,旁的于我,都是过眼烟云。”


    “也是——”谢涵淡淡笑了,“你、素来如此。”


    敏锐地察觉到対方语气变得复杂难测,霍无恤转换表情,邪邪挑眉,“再说,我是他们想笼络就笼络的么?”,他拇指指了指自个儿,“我,温留卫官,领两万军,北境守将,领一万军,总领三万兵马,可是个大人物了。”


    大人物和大人物的主君在深秋初冬的时节,终于来到楚都云门。楚地偏南,冬日却并不比东齐中梁暖和,反而寒意中裹挟着一阵阴湿,即便穿着厚厚的裘衣,那股湿冷也无孔不入。


    满城缟素,和着朔风小雪,大街之上无人高声喧哗,酒楼舞坊皆已闭门谢客,无不昭示着这座都城正经历着一场悲痛。


    然而与当初梁武王宾天不同,许是楚王去了已半月有余,四处都能影影绰绰听到些窃窃私语。士子学者们不敢高谈阔论,只在学宫、书馆处小声交谈,谢涵隐约听到些“帝星”、“现世”等词,微微皱起了眉头。


    驿使馆业已到了,只谢涵一出马车,没来得及进去安顿,一辆楚王室敕造马车已停在了门前,“温留君日安,太子殿下已命奴婢在此等候三日有余了。殿下说翠羽殿一直给您留着,请温留君移驾瞧瞧。”


    第3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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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留君来了, 七堂哥。”云氏家宅中,一个云氏子弟抖了下嘴唇轻声道。在他身边的是闭目看书的另一个男子,别问为什么闭目看书, 问就是天人感应苦学大法。


    “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温留君谁,与我何有哉 ?”某七堂哥神色缥缈, 声音悠远, 和着自楚王宾天后半月茹素而暴瘦的身材, 很有副羽化登仙的模样。


    堂弟耐不住他那副造作模样, 忽然凑近,贴着対方耳朵,“谢涵回来啦!”


    轰——一声惊雷, 七堂哥猛然睁开眼睛,“你说谁来了?”


    “温留君, 齐前太子, 齐君第三子, 谢姓讳涵, 先王之甥……”


    “打住打住打住。”七堂哥连忙起身,来回踱步,他头上插着的那根鹤羽也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一如他飘扬的内心,“我最近可有强抢民女,可有当街纵马, 可有打猎伤及花花草草, 可有看书乱涂乱画……”他絮絮叨叨、疯狂回想。


    还是通知他的堂弟受不住这惊弓之鸟的模样,“今非昔比, 他为齐使,至多在云门待半月,还能像当年一样狗拿耗子?又能拿堂哥如何?且区区数百卫士,先王不在,强龙如何压地头蛇?”


    “你是不是傻?”七堂哥恨铁不成钢,“先王不在,太子只会更纵着他!”末了反应回来,踹人一脚,“你说谁是耗子,谁是地头蛇?”


    云氏是楚国五大家之一,这样的対话还发生在丰氏、夷氏、白氏、花氏等大大小小各家族。


    这时的谢涵,刚随马车来到楚王宫,为示敬意,他早早下车,步行至灵堂。


    楚王宾天已过半月余,各国使节却还陆陆续续地在路上,死尸等不了这么久,早已下葬,如今留在灵堂的是一副诸侯衣冠,楚子般一身孝衣立在一侧。


    “母亲原叫我早日探望舅父,不想滕国一行耽误了月余,我总以为舅父还春秋鼎盛,还是那样笑声琅琅、呼喝如雷。”谢涵闭目跪了下来,潸然泪下,“音容笑貌,历历在目,月余之延,却是永诀。舅父怎么如此狠心,不多等涵儿几日,以致天人永隔,泱泱长恨——”


    楚室子女、文武百官分批哭灵,即便半个多月过去了,堂内依然哭号不绝,许是这氛围太过哀恸,谢涵以为自己早过了悲伤的时候,不想此时几乎不用酝酿,便泪如雨下。


    眼帘模糊间看楚王冕服,竟似亲见其人,他忽怔怔伸手,“舅舅?”


    楚子般深吸一口气,“千里之遥,半月赶至,齐使有心,先王在天之灵必不怪罪。温留君体弱,切勿哀恸过度,倘伤了身体,我心何安,先王亦会心忧。”


    灵堂内一时哭声大作,飒飒秋风做幽幽阴风,穿堂而过,吹得谢涵刚点燃还未插上炉火的香瞬间熄灭。


    谢涵一愣,楚子般道:“起风了,来人,灵前挡风。”


    谢涵又取一香,却同样刚点燃就熄灭了,楚子般眉头一厉,“香潮了?谁上的香烛,以次充好,不敬先王,其心可诛,拖下去——”


    “冤枉啊殿下——”话音才出一句便被捂上嘴巴,灵前喧哗,罪加一等。


    香烛重新换上,谢涵取香的手却已布满冷汗,他又抽一支,点燃——灭。


    身前是密不透风的人墙,手中是刚换上的新香,谢涵几乎喘不上气来,捏着敬香的五指骨节发白,只要这样才能控制住双手不颤抖去换另一支。


    手背忽然一热,谢涵目光从香火中回来。


    楚子般抽走他手中的香,另取一支,握着他的手,“身体太差,全是虚汗,莫直接碰香杆,免得弄潮了香。”


    刺啦——一丝火星。


    于是楚子般握着香,谢涵握着楚子般的手,敬香稳稳当当插在了楚王灵前的香炉内。


    谢涵心里一个咯噔,楚子般盯着他,目光饱含疑虑,终是道:“什么话都不要说。”


    他将谢涵第三支点灭的敬香塞进袖子里,人墙散开,他拍着谢涵肩膀,“刚刚和你说的别忘了,等下去翠羽殿。”


    哭号声响,楚子般又人墙中又压低了声音,是故谁也不知谢涵点灭了三支香,只是疑虑耗时为何如此之久,现在也疑虑尽消——原来是还说了旁的话。


    翠羽殿原是谢涵在楚为质的时候住的地方,是离东宫最近的一座殿府,当初楚子般亲手挑的,“表妹楚楚动人,孤见犹怜,放在他处,恐遭贼子惦记,还是为兄勉为其难亲自看着好了。”


    楚王:“……”


    文武百官:“……”


    小谢涵冷笑一声,“孤看不妥,楚殿下年纪轻轻,却头眼昏花,孤实在很难信任您的眼光和挑选。”


    小子般:?


    他缓慢而迟疑道:“表弟?”


    这么迟疑是想怎么样?他身上带的配饰穿的衣物都是假的吗?小谢涵额头爆出一根青筋。


    如今故地重游,心境却与以往已大不相同,两人都有默契地略过了灵堂点香一节,谢涵来到翠羽殿前,洒扫宫人躬身迎人,他走了三步,忽又停下,“我瞧他,有些眼熟。”


    “原就是这里洒扫的。你当初不是说要翠羽殿日日打扫、时时熏香么?”


    谢涵不料如此,“舅舅让我在回去的马车上好好睡一觉,梦里什么都有。”


    “梦里什么都有,现实里也可以什么都有。”


    待走近,熟悉又陌生的香味涌入来,谢涵心中涌上一阵感动,终是道:“没想到我小时候品味如此庸俗。”


    楚子般:“……”他道:“孤让人换一种熏香,你来指,这段时间歇在翠羽罢。”


    “这怕是不妥。”谢涵道:“我为使节,当同诸使,宿在驿使馆,特立独行,不妥。”


    “有何不妥?孤说妥,就是妥。”


    谢涵无奈,“表哥——”


    “怎么,表弟有新朋友了,便不喜欢同表哥一起顽了?”楚子般冷冷一笑,回头,“让为兄看看你相交莫逆的雍长公子是什么模样?”


    身后是随谢涵的霍无恤、应小怜等,与十余卫士。


    霍无恤:“……”他摊开一张脸,在楚子般対面缓缓道:“正是小人,不知楚殿下有何见教?”


    楚子般目光落在他脸上,随后目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抹赞赏,“好。”


    便不再言语,带谢涵回忆了翠羽殿的处处房舍、步步景致,最后在进卧房时,将门一关,把随行人等都挡在了外面。


    谢涵心头一跳,无他——《女皇后宫》里楚皇贵妃対涵陛下的关门杀实在是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心理阴影。


    肩上一沉,耳边是低微的声音,“陪陪孤。”


    谢涵手臂上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难道说?


    他把心一横,“表哥,我后年便要与兰雅大婚了。”


    楚子般:?


    他给气笑了,“谢涵啊谢涵,燕太子写篇文章吹了下你的脸,你就找不着北了是罢,铜镜在哪,喏——好好瞧瞧你与为兄的差距,是什么让你有了这样的痴心妄想?”


    谢涵:“……那你叫我陪你?”不是,燕襄写那篇文章难道是在吹他的脸吗?


    楚子般凤眸横他一眼,板着脸硬邦邦道:“孤有些紧张。”


    谢涵目露不解,迎接他的是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冷哼,“孤有些害怕。”


    谢涵:“哈?”


    “害怕”这个词从你楚某人嘴里蹦出来,才真的让他有点害怕,随后他道:“你怕治理不好这江山社稷?”


    楚子般盘腿窝榻上,低头看双手十指,“再过半月,便要临朝称‘寡人’,便要坐在九层高的阶梯上遥遥看群臣,便要带着垂下九串旒珠的平冕。


    你说不知道旒珠会不会遮了我的眼睛,充耳会不会堵上我的耳朵?


    我不能经常出宫,更不能轻易离开云门。


    我也许会被亲近的人蒙蔽,我亲近的人也许会随着权势的改变而变化。


    丰夷白云花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会看我年轻欺我,我怕我压不住他们。


    时局动荡,我怕错失变强的机会,风起云涌,我怕不能知人善任。


    我——


    ——我怕辜负先王所托。”


    谢涵细细听他数着,等他说完,才浅笑道:“二十余年称孤,现在还怕道寡?独自高坐或许不胜寒,却能看清下面每一个臣子的表情。旒珠遮不住你的视线,只会挡住臣下対君王的察言观色。


    从今以后,万金之躯,自然不能轻易离开高墙甲士。但群臣甚众,绝不可能一心,只要不是一心,就不可能一起蒙蔽你,定期召开招贤考核,可防止部分官员为利益抱团。


    易为亲近之人蒙蔽,我得说,这是你最大的缺点,你要牢记。


    亲近之人自然会因为权势改变而变化,这是人生常态,不必过于感怀,因为你会发现自己也在变,谁也别怨谁不是当年初见。


    丰氏、花氏激进,而夷氏、白氏保守,云氏只管当地百族,互相牵制就能压制。”


    楚子般抱着胳膊听他说完,斜斜睨他,“我就抱怨几句,你还真就训上我了?”


    谢涵看他一眼,“胳膊伸出来。”


    楚子般撩了撩袖,露出一截肌理分明、白皙健美的小臂,正要口花花两句,忽“嗷”的一声惨叫。


    谢涵猛地握紧他手腕,另一手持一枚金针,在他臂上笔走龙蛇。


    楚子般抱着鲜血淋漓的小臂急退,“嘶嘶”吸着气,怒道:“你干什么?”


    谢涵拿帕子替他擦了擦胳膊,“只是破了点皮,别叫的那么夸张。”擦干净血迹后,露出上面鲜红的二字:近、信。


    “表哥,这是你最大弱点,千万要记得不要一味偏信偏心亲近之人。”


    楚子般没好气,“孤第一个就先防着你。”


    谢涵突兀一笑,“最好如此。”


    第3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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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吱呀——


    姬倾城扣暗格的手猛地缩回, 滚进长案下,脚步声与谈话声一同响起。


    “涵儿,孤有一妙人须叫你瞧瞧。”


    “哦?在哪?”


    “远在天边, 近在眼前。”


    “原来是——”


    姬倾城心头一跳, 好似有一只巨爪紧紧抓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不能呼吸。


    所幸,一声轻笑打破了她的恐惧——“原来是——这副画像画的好啊。不过画中人是在做什么呢?”


    “你看这是什么?”


    “这是……国器?”


    姬倾城知道书房中有一副画, 却未曾细看, 所以并不明白二人的交谈, 她也听不进去二人的交谈了。她眼中蓄满泪水, 一开始因为过度紧张而未发现,这一声轻笑让她完全想起来了,是表哥, 谢涵表哥。她嘴里无声地呢喃。


    这几年她过得太辛苦了,听到熟悉的声音, 思绪便好似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谢涵最终还是留在了翠羽殿, 也来到了剧情的关键场所——东宫书房。此时, 姬倾城已来到楚国两年有余, 从舞姬做到楚太子的贴身婢女也有一年余了。偶然中,她发现商节杖在楚太子手中,如今正借身份便宜, 要窃商节杖,欲借宝藏中兴梁国。


    楚子般在上明城理应见过姬倾城一面,可惜马车阻隔甚远, 她那时又女扮男装, 几年过去相貌也长开许多,原书中是这样写的——楚子般并没有认出姬倾城来。只是见其美色, 遂多次挑逗,又喜其聪慧,留在身边做了婢女。


    谢涵不知事实是否的确如此。但现在回想,那段对话未免过于猫腻。进了书房,他率先看四周是否有画像,果见墙上挂着一副帛画,画上女子青衣如荷,手持书卷,满身温雅——南施。


    谢涵莞尔,“这幅画表哥还留着?”


    楚子般摊摊手,“你最知道了,先生看起来温文尔雅,实则小肚鸡肠。不画便罢,一旦画了,都是要焚香供起来的,若是毁之弃之,她一准来找孤,嘴上笑吟吟心里藏千刀。”说着恼道:“还不是你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仿其气质,画了日日琢磨,等琢磨好了就拍拍屁股把麻烦仍给孤!”


    说罢,他斜飞的凤眸上下扫着对方,“现在你是学到精髓了,没人知道你心里多坏。”


    “小时候,我总是好奇,为何下先生心狠手黑,还是那么多人争相吹捧,男子视她为神女,女子视她为偶像,千里而来只为一睹她的风采,一旦出行必是掷果盈车。


    以前那么多先生,咱们无论告谁的状,舅舅都是信的,到她这儿,我根本没一点加工,更没有诬赖,舅舅却万万不信,诸位大人也一致认为是我们的错。”谢涵说起来既怀念又憋屈,“后来见了这么多女子,我才知道,‘气质’就是这么扯的东西,不闻其言,端看其人,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①”


    末了他摇了摇头:“东施效颦罢了,我哪里学得来她的温雅如荷,一见便令人如沐春风,开口更是叫人如痴如醉。”


    他们这样说的,书案下的姬倾城也不由好奇起室内的画像来了。她小小抬了下头,“咚”一声撞了下案顶,吓得她心跳骤停。


    幸运的是,与此同时,上首人似乎猛地想到什么,忽大喊了一声,“啊——”


    “对了,我该去拜访先生一趟,险些忘了。”


    这一声喝遮掩了姬倾城不大的动静,她长松了一口气。


    “拜访先生稍等——”楚子般道,然后——剧情对话来了。


    “孤今日要先给你看个妙人。”楚子般收回落在南施画像上的目光,便发觉身侧人瞧他的目光略为诡异,不由摸了下鬓角,“怎么?孤发梳歪了?”


    不,他只是钦佩剧情的强大。前面节奏明明全乱了,一朝还能回到一样的台词上来。


    谢涵想再次带乱节奏的心蠢蠢欲动,他伸手拿起书案边一把精美的节杖,他是见过召太夫人伪造出来的商节杖的,是故一见便知其几何,只是举之甚轻,“怎么?燕襄还给表哥也弄来把假的商节杖?”


    “自召侯焚毁那把商节杖后,他就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后来各地都出现了相似的东西,只除了齐国,喏——送你一把,你们也就有了。”


    谢涵失笑,“看来表哥还有许多把。”


    楚子般忽而一笑,“若非这把假商节杖,孤还不知道自己这儿有把真的呢。”


    他这话说的一点铺垫也没有,也不是原书中有的台本,谢涵虽知商节杖的确在楚国,这一刻仍心生震动,“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说什么。说商节杖啊。”楚子般语气平平道:“瑶罗槌在会阳,如今重兵都在三家封邑,孤已派暗探百名窃取瑶罗槌;海星盘在杞国,根本不堪一击;你拿大吕钟,孤有瑶罗槌,我们再一同找到流央璧,届时可合开宝藏共享之。”


    “可流央璧早已随州国覆灭不知所踪。”


    “孤知道它在哪儿——天下四大美人之绛姝大家。”


    谢涵:“……那藏宝图呢?”


    “倾城公主不知所踪,可当初梁武王却是当着梁国旧臣沈澜之的面,将藏宝图交给倾城公主的,沈澜之当时就跟踪倾城公主,亲眼看她将地图藏在何处。后来一夕剧变,他仓惶逃窜,东躲西藏中取出地图,以此为献,来投奔了孤。”楚子般声音压得极低,只容一尺内的人可闻。


    谢涵:“……”行罢,你开心就好。


    什么?


    姬倾城不敢置信地捂紧了嘴巴,沈大哥、沈大哥他居然……


    “这一切最要神速,一旦为他国知道我们的想法,必会联合阻止。所以回去后,表弟与孤一明一暗,孤找绛姝,你奇袭杞国,自北境走筑宾,十日足矣,杞国小国,北境精锐足可拿下。三月之内,咱们便同去开宝藏。”


    自家表哥演的如此卖力,谢涵也只好听之顺之,“表哥说的天花乱坠,我却连真商节杖还没见过呢。”


    哪知楚子般抱起胳膊,“哦”了一声,“因为孤要防着某些人啊。”


    谢涵:“……”他忽然凑近,五指挠向对方侧腰。


    “哈哈哈——”楚子般一下软了,急急后退,腰间的手却如影随形,险些叫他一脚踹开书案露出下面的人来,好险缩回脚,怒道:“松——哈哈哈——松开——”


    “那你要防着谁啊?”谢涵缓缓道,语气矜贵,语调丝滑。


    这楚子般就宁死不屈了,“某些人——哈——就是某些人咯,表弟莫非哈哈——要对号入座。”


    最后还是谢涵见其眼眶发红,几要沁出泪珠,才收回了手。


    二人倒腾一番,又是衣冠楚楚地出门,一出去,楚子般就下令严密监视“宫婢小橙子”,但不要被其发现,若她要出宫,暗中助她。


    等他施令完,谢涵抱起胳膊,“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要怎么谢我?”


    “你以为孤说的平分宝藏是空话么?”楚子般挑了挑眉,“姝儿妹妹。”


    谢涵恼道:“你从哪里听说流央璧在绛姝这儿的?”


    楚子般“哦”了一声,“孤诈你一下。”他哼哼起来,“还好意思说孤偏心偏信,你不也没点戒心么。”


    谢涵这下冷静下来,“那么我有流央璧、大吕钟,海星盘也要我去取,你只有一把商节杖,还有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瑶罗槌,和不知道能不能拿到的藏宝图,凭什么与我平分宝藏?”


    楚子般愕然道:“要点脸罢,涵儿。孤只有一把商节杖不假,你现在也只有一块流央璧啊。大吕钟——你还只是个温留小君,别把国宝说的像囊中之物一样。海星盘八字都没一撇呢。瑶罗槌是不知所踪了,可怎么说孤拿地图比你拿哪个都像那么回事罢。”


    等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谢涵“哼”了一声,转而问起来,“我入城,所过之处,无不在谈论‘帝星现世’,这是怎么回事?”


    他朝王畿的方向支了支下颌,“那位可还好端端地在上明宫呢。”


    “摘星先生夜观星象,发现王佐之星俱明,有紫气忽明忽暗,断言一月之内,帝星必现,如今已过去半月了。”楚子般道:“摘星先生与姑布先生同为当世两位大师,一精卜算,一精星象,他说帝星将现,没人会当虚言。帝星啊——”连楚子般也叹道:“天下士子都会投奔而去。”


    “摘星先生已有二十余年不曾出现过了。”谢涵不无怀疑。


    “南施先生前段时间病得厉害,是他带党神医过来的。”


    谢涵了然,南施师从摘星,而他在书房内的话也不仅仅是为姬倾城打掩护,“我入云门,当去拜见先生。”


    不过,在这之前,他得先带男主去与女主“久别重逢”,免得对方一去上明不复还了。


    楚子般监视着姬倾城,谢涵也便了然其踪迹。只是楚子般听闻他要去见对方,颇有些不解,“她已出了楚宫,何必节外生枝?”谢涵叹气,“我与她差点成夫妻,我当初最落魄时在梁国也受她照拂,即便要夺她藏宝图,我总归还是想见见她、帮帮她。”


    “虚伪。”楚子般嗤了一声,也便随他去了。


    随后,霍无恤发现自家君侯又开始要他讲羞耻话了,还要【他的脸像千年寒玉冻就,似乎动一动都会掉冰渣子,他的眼神阴郁冷酷,目光射来有如刀剑割破皮肤一样刺痛。】


    霍无恤:“……”他这张脸、这双眼是做错了什么吗?


    大可爱就是大可爱,谢涵在他脸上调试许久,也折腾不出那种冷峻以极的神情,他想了想,道:“学学姚师傅 。”


    霍无恤眼神微微变,表情也微微变,可卫瑶冷则冷矣,却还是不像雍无恤。


    谢涵摇头,“要冷酷,要目光如炬,要冰雪里包裹着噬人的火焰。”


    霍无恤:“……”


    也罢,谢涵最终带着有些OOC的男主,去见兢兢业业走剧本始终足够“玛丽苏”的女主。系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罢,不是它不作为,是程序只判别剧情节点,男主OOC在漏洞之内,目前是个逃逸的bug。


    姬倾城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竟然恰好遇到曾经歌舞坊与她身形相似的好姐妹,对方愿意暂代她留在东宫;又恰好遇到出门宣旨的内侍,尾随对方到了宫门口;那宫门卫士竟是她曾有过一饭之恩的落魄人……


    她一路出楚王宫,用包袱里的首饰换了银钱。谢涵现在接了楚子般给他的任务,避免这位“养在深闺不识财帛动人心”的大梁嫡公主被地痞流氓抢劫奸/淫。


    姬倾城买了男儿衣裳换上,又带了斗笠,买了一把剑,她知道一把铁剑足矣赶走许多宵小的窥视,却不知自她变卖首饰时已有几个混子跟随,早知是个肩不能提的妞儿,哪里会因为一顶斗笠一把铁剑怕了。


    他们尾随其一路,终于等到对方来到荒烟无人处,立刻冲上去围堵,姬倾城立刻拿长剑格挡,却被一把抽开铁剑,掀翻斗笠,露出清丽绝伦的脸蛋儿,顿时一阵吸气声。


    “嘿——我说是罢,头儿,这妞儿的脸比她身上的金子还值钱!”


    “好——好——真是那什么代佳人啊,咱们兄弟快活后就卖妓馆去,保管咱们一年吃喝哈哈哈——”


    姬倾城手无寸铁,被团团围住、步步紧逼,耳听四个瘪三的意淫,还有那令人恶心好似疽虫的目光,她一把拔出发间木簪,“你们不要过来,否则我就划花自己的脸,你们也就没法卖银子了。”


    “小娘皮胆儿还挺肥,敢威胁咱们兄弟?”为首者一眼瞧出姬倾城的色厉内荏,放肆地大笑,“有种你划啊你倒是划啊哈哈哈——”


    “哪家恶犬乱吠,如此扰人清梦?”姬倾城头顶树上忽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这声音她不久前才听到过,顿时如蒙大赦,猛地抬头,“表哥——”


    楚国的初冬,倒不似燕齐那般万物肃杀,不少树木树冠依稀茂密,只见上方茂盛的群叶间忽的跳下来一道身影,人影才落地,足尖一点就飞身而起,一脚踢翻一个准备进攻的混子。


    他气力不济,却擅施巧劲,一点发力,又专挑胸肺,两个混子顿时倒在地上捂着胸口起不来身。对面不知何时窜出来个黑衣人,手卷麻绳,飞快将二人五花大绑。等他绑好,之前从树上跳下来的男子已行云流水般解决了另两个,动作潇洒、姿态写意。


    躲在不远处暗中监视兼帮助“宫婢小橙子”的暗探首领摸了摸下巴:今天的温留君也是美姿容、好风仪。


    这俩一个解决人一个绑人的自是来“久别重逢”女主的男主霍无恤和男二谢涵。


    即便姬倾城被“英雄救美”过太多次,仍是被谢涵翩然而下、谈笑对敌的模样给迷了眼,好一会儿如梦初醒,小跑过来,“表哥,表哥你又救了我一次。”


    谢涵却瞧着她,久久不语,只是瞧着她,似是怕惊醒一场美梦。


    姬倾城等了一会儿,没回音,不禁仰面,猝不及防坠入一双如星也如海的眼眸,如星般灿烂,如海般包容,那双眼睛像包含千言万语,她心跳漏一拍,再次默念这是血亲表哥,再次轻声唤,“表哥?”


    谢涵轻晃了下头,似是梦醒,一叠声问,“倾城,你怎么会在这里,都怪我,是不是当初那个地界不够隐秘,这三年你在哪——你过得好不好?”


    你过得好不好?


    姬倾城原本以为自己够坚强,这一句话却勾起她三年的所有委屈、酸涩与痛苦,她鼻子一酸,泪珠滚落,连忙低头,“我、我很好。表哥你呢?”


    “与你何干?”霍无恤抱将四人全都五花大绑,抱着剑走过来,冷冷道:“当初叫你等我们,为什么要先逃开?”


    谢涵隐晦看他一眼,这台词衔接的好啊。


    姬倾城似是这才看到他,好一会儿才道:“你、你是无恤?”她怔然道:“你变了好多啊。”


    霍无恤念完谢涵交给他的羞耻台词就一言不发,背景得堪比应小怜身后无处不在的阿劳。


    但大抵男主对女主永远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明明谢涵潇洒救人,此时姬倾城眼里却几乎只剩下霍无恤,“你、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你怎么不爱笑了?”


    “你过得不好吗?”


    这霍无恤就要为自己解释了,“甚好。”


    姬倾城:“别骗我了!”


    霍无恤:“……”


    还是谢涵出来道:“好了,倾城你也受惊了,一别三年,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叙叙旧罢。”


    姬倾城怕城内楚子般通缉,只选郊外,霍无恤自是负责烧火做野味,姬倾城没敢对谢涵说她做了楚太子婢女的事儿,她怕对方知道楚子般通缉的是她而泄露:我虽是他表妹,可楚子般却也是他表哥,我若说了,他那么聪明,一旦猜出来,岂不叫他为难?


    便只说自己流落楚国,不慎做了一段时间歌舞姬,现在攒够银子,欲回梁国。


    谢涵自然劝阻,“梁国已经不是过去的梁国了,表妹你一出现就会引起三家争夺。”


    然而姬倾城态度很坚决,“那是我的国,我的家,我纵是死,也要魂归故里,不做他乡鬼。”


    谢涵无可奈何,送了她一副袖箭、一把匕首防身,又叫来候在树林外的十个卫士护送,“你不擅武艺,就别拿长兵,反而给了他人夺取的便利,而要用短器伺机偷袭。”


    姬倾城是去拿藏宝图的,自然不能让那么多人跟着,可她也实在怕了,最后点了两个卫士,“表哥,我带两个卫士足矣,你多多保重。”


    姬倾城上马——上明宫一行,她最大呃收获就是学会了骑马,马蹄儿迈出几步,她忽又停下,背对谢涵,轻声问,“表哥,三家觊觎我,召侯捕捉我,先兄派人找我,都是为了宝藏,表哥两次救我,就不想知道宝藏的秘密吗?”


    背后一声轻笑,“我要的,自会去取,何须逼迫自己在意的人呢?”


    是啊——他一直是这样做的。


    他要,就和楚子般商议攻城略地、明枪暗箭。


    他从来没有逼迫过我。


    “表哥,珍重。”姬倾城绝尘而去。


    霍无恤抬头看天色,“要下雪了。”


    谢涵抬头,嗯……虽然两人一起去塞外,听当地老叟讲了些变天的知识,但他委实还没学会看天气。


    霍无恤瞧他神色,忽而一笑 ,“察天观色,原是行军中要注意的,君侯不在行也是理固宜然,不必介怀。”


    谢涵:“……”


    “君侯为何总对她格外关注?”霍无恤冷不丁道:“似乎不仅仅因为宝藏流言?君侯似乎有许多不得不做的事?君侯——似乎有许多秘密?”


    许多事算来突兀,谢涵本也没有刻意遮掩的意思,此时点头道:“本君便是这样谜一般的男子。”


    霍无恤:“……”他闷笑一声,又叹息道:“为臣本分,主不言,臣不问,只是君侯,我会担心你。”


    谢涵心中一动,忽然道:“霍无恤,我和自己打了个赌。”


    “啊?”霍无恤一时摸着不着头脑,“什么赌?”


    谢涵凝视着他,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上,“不可说。”——


    作者有话要说: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①——李白 《清平调 其一》


    如此天姿国色,不是群玉山头所见的飘飘仙子,就是瑶台殿前月光照耀下的神女。


    emmm我这里既指姿色也指脱俗令人礼拜的气质。


    期待见最后一位四美之一的南施小姐姐。


    第393章


    =================


    南施是个寡妇。


    但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寡妇。


    她父母不详, 师从著名星象大师摘星先生,敏而好学,小小年纪便是有名的才女。随师傅云游途中经过楚国云门, 与当地才俊白氏子弟白治光两情相悦, 最后许了终生,获楚王赐婚。


    可惜,新婚之夜, 红烛才燃了一寸, 合卺酒方举起, 边城告急, 因楚质子逃离会阳,梁国兴兵问罪,白治光获命为前军将领。


    临行前殷殷嘱托, 分别时依依不舍,可那时谁会知道孔最一役, 主帅失误, 全军覆没, 楚国败退三百里, 梁国一跃成为天下霸主。


    全军覆没——如此简单的四个字,却包含了太多没了儿子的父母,没了丈夫的女人, 没了父亲的稚儿。


    南施从人人艳羡的白家媳成了个寡妇。


    但还是那句话,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寡妇。


    一生所爱,天人永隔, 战争是如此的无情, 什么时候这世道能恢复和平,这天下能没有战祸?


    她发愤读书, 从一个才女成了一代学者——天下最负盛名的女学士,连子皿、巢芳饶也对她敬佩有加。如果说琴操是郑国贵女的标杆,南施就是天下才女的向往。


    楚王为她建玲珑洲,吸引了来自各地的士子学者,登绿洲须先答三题,入内者无不是学识渊博的当代佼佼,这样一群人互相探讨天地之奥秘、宇宙之无穷、世界之浩大、社稷之危急、国家之论治,偶尔一点便是思想的火花碰撞。


    梁国的瑶华台、齐国的四白宫、楚国的玲珑洲并称当世三大人才吸纳网。


    送别姬倾城后,谢涵便来云门南郊玲珑洲拜访南施。


    在他来楚为质的时候,南施已经是有名的学者了,精通《诗》、《书》、《礼》、《易》,谢涵从小自负天资,楚子般向来头翘的比天高,要做二人的老师非大才不可,是故二人联手轰走了楚王找的七个授业老师,最后迎来了南施先生。


    南施除了是有名的学者,还是和拂胭、绛姝、宓蝉齐名的四大美人。漂亮姐姐谁不爱,小子般和小谢涵一致决定:女儿家娇贵,那我们就对她好一点罢。


    但这不是他们对不对她好的事儿,是她想不想扒他们一层皮的事。


    最后:傲娇嘚瑟的小谢涵成了温文尔雅的齐殿下;眼比天高的小子般成了……嗯,大概是眼比山高的楚殿下罢。


    如今,谢涵正在玲珑洲前准备接受登洲三问。


    玲珑洲乃一河中绿洲,清水如玉带,绿洲如翡翠,清水环绿洲,玉带绕翡翠,在阳光下辚辚生辉。洲前水外,有游廊雨亭,连着竹楼三两座、草庐两三舍,夏坐竹楼乘凉,冬入草庐躲风,春秋游廊观景、雨亭听风。


    “南施先生好风雅,好巧思,即便兰音苦等此地三日,也不觉疲乏。”初冬日子,还有人羽扇轻晃,在草庐窗边眺望外道雪景,忽的目光一凝。


    一旁两个婢子笑道:“丰少主再说好听话儿,我们也不可能会放水的啦。”


    却见那位丰少主羽扇往窗外一指,“那他来了你们也不许放水。”


    那两个婢子说是婢子,却做书生打扮,穿士子青衫,长发用木冠束起,垂下两根翠色飘带来,闻言奇怪往窗边探头,两根飘带随之晃动,勾出靓丽的弧度。


    “咦,那个走前面的、披白裘衣的人好生眼熟。”其中一个嘴边梨涡的婢子皱起眉头,“可我却不记得了。”


    “梨倾姑娘过目不忘,你不记得一定不是你的记忆出问题了,而是那个人变了。”还是那“丰少主”若有所指道。


    另一个眉心有痣的婢子登时面色一变,继而恍然道:“是温留君。”


    “哦——原来是温留君。”梨倾点点头,又疑道:“眉嫣,温留君是谁啦?”


    还没等她问完,原本端坐室内烤火的众人一个个往窗边凑,其中一个冷笑道:“果然是他。”


    继而是一声更冷的讽笑,“妺喜裂帛,嫦娥舞月,谢郎艳绝,世无其二,当然是他。”


    “啊呀,好了阿决,温留君虽然骗了你,可也救了你,你不要这么生气。”旁边传来一道和稀泥的声音。


    也有在谈论谢涵身后那穿黑色大氅的男子的,“墨衣墨发墨剑,那位想必就是最年轻的北境将军霍无恤了。”


    “狄夷就是狄夷,咱们有千金买骨的,有颁布四海招贤考的,有三请深山名士的,就是没遇到过把自家出息的人才往外推的……”


    “不不只往外推,听说还剜人心头肉下药,也难怪会对温留君死心塌地了,没有对比就没有感动嘛哈哈哈哈——”


    “吱呀——”门扉轻声响,风雪裹着寒意窜入,被室内评头论足的二人一前一后进门,在室内的暖炉下,雪白的脸渐渐回温。


    原本喧闹的众人在话中主人公入内后,都安静了一瞬。


    谢涵打眼看去,好家伙,全是熟人,他目光在诸国使节身上绕了一圈,落在一边两个青衣婢子上,笑道:“小梨小眉,好久不见,我没来晚罢?”


    梨倾跺了跺脚,脸蛋儿微红,“你个冤家,还知道回来。”


    霍无恤替谢涵解裘衣的手一顿,抬眉看去,只见女子娇俏可人,士子青衫也压不住她的娇憨,过于天真了,是他喜欢的类型。


    眉嫣冷淡疏离的眉眼染上一丝暖意,点头道:“不晚,离先生出题,还差一刻钟。”


    这可不是简单的一刻钟,在场众人十个里五个和谢涵有梁子,没梁子的比如王免,却觊觎着霍无恤。


    “长公子安。”他上前一步对霍无恤颔首道,“已近年关,君上和夫人都很想念公子,不知公子出使后可愿随老夫一道回大陵过个年?”又对谢涵道:“有劳温留君给假了。”


    霍无恤脱下谢涵的裘衣边叠边笑道:“君侯,今年我不想包饺子了,听说楚地年关吃的是圆不溜秋包芝麻桂花的东西,叫汤圆,咱们今年也包汤圆你看好不?”


    王免位居雍国大良造,也许被冷落过,也许被嘲讽过,更多被攻讦,甚至被辱骂,却还从来没有人视他如无物,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谢涵温声道:“大良造勿怪,无恤……唉——”他叹一口气,语带责怪,“当初贵国师大夫来会阳接无恤,也说是雍君、雍夫人甚是想念无恤,可结果——唉——”他又一叹,多愁善感道:“请大良造不要逼无恤了,更不要用这些词语勾起他的伤心事,他小小年纪遭遇了这么多,一颗心早已是千疮百孔,经不起受伤了,只能封闭内心,避免伤害,可悲可叹。”


    王免:“……”


    霍无恤:“……”压了下唇角,倒一杯热茶,“君侯,渴吗?”


    王免退后一步。


    “大人?”旁边副使低声问。


    “没用的。”王免摇了摇头,“但凡公子有一点向往雍国,至多拒绝我,绝不会听而不闻。”


    “温留君说唱俱佳,在下佩服,何不登台表演给吾等一乐?”一道低哑又嘲讽的声音传来,不是滕城有过七日朝夕相处的薛安将军是哪个?


    谢涵愣了一下,问,“昔见将军,龙马精神,怎么不过数月,便白了两鬓?”


    “你害死了曾敏鹤!”薛安怒道。


    “这话好没道理。”谢涵怪道:“论表,曾大人死于刘说将军车上;论里,曾大人一不能阻止国内自相残杀,二不能背叛对他有恩的家族,进退两难,死于自刎;与我,何有哉?


    薛大人是不敢找刘说将军寻仇,还是不敢怨怪家族?只能欺软怕硬,欺我这病弱之人咳咳咳——”


    说上几句,他还真喘咳起来,薛安却已了无再争辩下去的怒与恨,只剩失魂落魄。


    “温留君果真巧舌如簧、诡辩奇才。”薛安旁边一宝蓝色袍服的青年冷冷道:“不知怎么当初在本少马车上却像锯了嘴的葫芦?”


    刘决多恼火啊,他远道来燕结盟,燕太子面上笑说好,背地里竟然把他转手一卖,又和叶薛合谋,献计利用齐军围困刘军。最后始作俑者竟然是他马车混上来的那个不该上车的人,致使燕太子心中怀疑、临阵倒戈。


    合着他就是家族罪人。


    结果这厮最后还翩然而来,谈笑间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出现,得了个救刘家于水火的人情?


    岂有此理?!


    自从燕太子《仙山神水记:续》出来,虽说借仙神仙村名目,但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在说什么,宁郎、谢郎者谁,知道的都知道。


    自宁襄不只没像他想象中那样气死、反而写了个续集出来,谢涵就知道他得承受刘家一部分怒火。


    三家纷争止于雍国攻取河西,暂时罢手言和,刘家可是打落牙齿活血吞,乍然得知还有始作俑者,岂能不迁怒?


    嘿——还真能不迁怒,刘决身旁一褐衣文士出声道:“五少,温留君对我阖族有大恩,对你更有救命之恩,家主吩咐不许无礼。”


    “谁还没施过点救命之恩了?”刘决冷笑,“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对他就没救命之恩了?”


    “家主说五少能离开地牢,靠的是温留君;温留君能离开灵道,靠的是自己的智慧。”褐衣男低眉顺眼道,“没有五少的马车,也会有其他人的马车,五少切勿将自己高看。”——


    作者有话要说:


    393补了约100字,注意查收。


    394章《自罚一杯》


    “你——”刘决怒发冲冠,一把推开他,“你是哪家的狗,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快去你主子那儿摇尾乞怜啊。”他一手指着谢涵,目色发红,“智慧?扮女人的智慧?哈哈哈——你主子喜欢扮女人,你主子亲姐还喜欢被马干,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褐衣男冷不防被他一推,撞到案角,顿时头破血流,眉嫣上前,福身一礼道:“玲珑洲前,禁械斗;下流之人,禁入洲。请贵客离开。”又对褐衣男一礼,“请贵客及时就诊,洲内府医外出采药,不能看诊,奴婢们不通医理,只能先给贵客草草包扎了。”


    梨倾已拿着药膏软布过来,霍无恤上前一步,“我来罢。”


    梨倾下意识看谢涵。谢涵颔首,“无恤略通医术。”


    那边眉嫣已三请刘决出草庐,刘决哪里能接受这种羞辱,“下流的事已经做了,还不让人说,怎么不叫他出去?”他下颌抬起,指着谢涵。


    谢涵缓步上来,容色冷淡,“刘五少可带了剑?”


    “怎么?”刘决一手扶在剑柄上,“战胜会阳第一剑士的剑圣高足竟要与我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比斗?”他倒不傻,听闻温留君剑术斐然,自知避开。


    “只想请阁下三尺青锋一看。”谢涵道。


    “有何好看?”刘决见其虎视眈眈的样子,越加握紧了剑柄。谢涵忽然拔剑出鞘,刘决不想拔剑,可下意识已经拔剑,反应回来,已是两兵交锋。


    草庐内众人四散而开,有人喊道:“二位,室内一案一垫皆是南施先生亲手布置,若要打斗,不如出去?”


    亦有喊道:“温留君——玲珑洲禁械斗!不要冲动。”


    话是这么说的,可他们哪个眼里不是兴致勃勃的,然而想象中的大战并没有到来,因为一剑谢涵就自上而下劈断刘决手中长剑,伴他鬓角一缕长发飘飘悠悠落在地上断刃上,以及滴答——一滴鲜血。


    刘决怔怔看地上断剑,见鲜血滴落,忽觉耳上刺痛,伸手摸去,耳缘破皮。


    谢涵竖起自己手中长剑,上面一点鲜血顺着剑脊倒流滴落,“都说铁器脆弱易折,锄地尚且困难,铜器至尊至美至贵,杀伐锋锐。吾剑乃铁剑,阁下乃铜剑,然不管铜剑铁剑,其实能杀人的都是好剑,五少说对吗?”


    他缓缓笑,刘决知道他在问什么,只要答了,也便是承认:不管男装女装,成功了就是赢家。


    他倒也强硬,忍住被折剑削发的惧意,“温留君之铁剑乃冶子所铸八十八炼钢,岂能与凡铁同日而语。”


    “本君乔装又岂能与旁人同日而语?”谢涵收剑回鞘。


    霍无恤抬眼,他自知对方是极其避讳谈女装的,这下竟然亲口承认,还给其正名,心中想:刘决不该提公主妤的。


    刘决无话可说,怒留一句“诡辩!”推门扬长去了,留猛往内灌的冷风飘雪,霍无恤连忙关紧房门,谢涵对室内众人一礼,“打扰诸位了,告辞。”又对眉嫣、梨倾道:“今日不便,改日再会。”


    众人连道“不打扰不打扰”,只是可惜好戏结束得太快,只是可惜召使和燕使由于路途遥远还未到,否则想必会更热闹。


    只有宋使不动声色往后退一步,借人群挡住自己,抹一把额角冷汗。


    正谢涵穿好裘衣要走,一只白鸽扑棱着羽毛飞入窗口,落到梨倾掌心。她取下白鸽脚上细帛,粗粗一看后卷起,笑着在手中晃,对谢涵弯眼笑,“你猜这是什么 ?”


    “啊呀呀,要放水了吗?”最开始在窗边发现谢涵和霍无恤到来的“丰少主”叹气看梨倾和眉嫣,“玲珑洲规矩,一视同仁啊。”


    “是兰音兄吗?”谢涵目光掠过人群,落在窗边白衣男子上,只见他白玉镶额,长发半束,垂下两条白色飘带来,俊极雅极,风流至极。


    “一别十载,温留君还记得丰某,幸甚至哉。”丰兰音缓步过来。


    谢涵道:“兰音兄叫人印象如此深刻,怎能轻易忘却?”他话锋一转,“只是先生的为人,兰音兄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公平、公正、公开,方才何出那言?”


    “老人爱幺子,师傅喜佳徒,温留君是先生的得意门生,自然与旁人不同。”


    这时,一声清咳打断了二人交谈,原来是眉嫣虚咳一声,道:“两位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这玲珑洲从来没有一视同仁的规矩,玲珑洲的规矩一直只有‘先生说的算’一个。”


    丰兰音停顿一下,微微笑,“原来如此,先生当真是不为凡尘俗世拘束的明心澄澈之人。”


    谢涵无缝衔接,“先生乃真逍遥士,我等庸人自扰之。”


    梨倾娇蛮瞪了打断她话好久的谢涵、丰兰音二人一眼,打开细帛,道:“先生说,听闻有人洲前械斗,但事出有因,玲珑洲不请好勇斗狠之徒,然同样也不请被辱骂到跟前也没作为的懦弱无能之辈。那么如果械斗者愿意答题,并且答得符合先生心意,便可同其余人一道接受登洲三问。”


    众人面面相觑——南施先生不愧是前太子太傅,真爱出题考校,些许年少者不禁想起读书那会儿的功夫,心下戚戚。


    这时,一个青衣小厮气喘吁吁跑过来,“眉嫣姑娘,刘决少爷拒绝答题,打马回去了。”


    眉嫣颔首,凝眸注视谢涵,“不知温留君是去是留。”


    众人也看谢涵,既然候在这儿,那都是想登洲的,既要登洲,便要答登洲三题。玲珑洲每隔三年会将期间登洲三题公布,答得好的策论都被记录下来,编纂成书,人人争相传看。


    然看过是长见识了,却对其后题目没什么裨益。过往的题目天马行空,涉猎之广,叫人难以准备,只能惊叹南施的博学多才,若非要说有什么规律,那就是看南施的心情。如今一题未出,恰逢加题,若可借此一窥南施今日的灵感,倒也不错。


    谢涵也没让众人失望,拱手道:“请先生出题。”


    白鸽在一边吃着谷子,也不怕人,吃的屁股一耸一耸的,眉嫣从它另一足取下一卷细帛,展开道:“猜字谜,婢子问,温留君答,请莫说多余的字眼,共六题,一盏茶的功夫。”


    猜字谜?这以前没见过啊。亲近的几人对视一眼。


    谢涵颔首,抬手道:“请——”


    眉嫣:“题一:乡间采药,找得首乌。”


    谢涵须臾便道:“我。”


    眉嫣:“题二:其左善射,其右有辞。”


    谢涵仍立刻便答:“知。”


    眉嫣:“无心之惜,有意留金。”


    谢涵思索片刻,继而顿住了,霍无恤看下时间,不由忧虑。丰兰音却是噗嗤一乐,“先生就是先生,这样事也做的这般风雅。”


    谢涵微叹一口气,“错。”


    众人这时方才恍然,既惊谢涵、丰兰音的才思敏捷,前者甚至在出口前还反应回来犹豫了,这又是何等的谨慎,必是多年习惯致使话到嘴边,先滚三圈再出口;又赞南施的巧妙心思,从刘决、谢涵械斗不过一刻钟,除去信鸽来去的时间,恐怕南施看罢便是落笔成题了。


    眉嫣面上染了些许笑意,使其眉心的红痣生动起来,冷淡的眉眼露出三分明媚,“题四:横目看下,言诛刀伐。”


    这题倒是一时难住了谢涵,好半晌,眼见着大半时间已过去了,方缓缓道:“罚。”他忽然想起来,眉嫣方才说题时原话是:如果械斗者愿意答题,并且答得符合先生心意,便可同其余人一道接受登洲三问。


    ——符合先生心意,而不是答对。


    不,应该说答对还不够。


    他心里又叹一口气,眉嫣已出了第五题:“题五:春雨绵绵,妻又独宿。”


    这题简单,一听答案便是呼之欲出,“一。”


    众人既听过先前连在一起的“我知错”,此刻立马冥思苦想“罚一”——罚一什么?


    罚一剑?太狠了罢。


    罚一饭?令堂堂温留君饿肚子不像是南施谈笑间敌手灰飞烟灭的风格。


    他们只是困扰,霍无恤却是真心忧,他不擅长这种文字把戏,现在也想不到南施要罚什么,罚什么都不打紧,左右不成离开就是,就怕谢涵好面子硬着头皮上,又怕谢涵放弃失了颜面。


    眉嫣:“题六:怀疑无心,李子无木。”


    这题简单至极,连霍无恤都解出来了,谢涵却没立刻回答而是环顾一圈,只见东边窗子一矮几,放着一壶不明液体,霍无恤见他目光,立刻过去,拿起壶倒了一杯出来嗅了嗅,眉眼弯起,“是姜茶。”还热着,姜茶祛寒,雪天出行,他正愁谢涵寒气入体呢。


    谢涵接过他递来的杯子,却没立刻饮下,而是思考如何能让南施满意,旋即道:“小梨,给在座诸位都倒一杯罢。”


    梨倾瞪他一眼,嘴角却翘起,露出若隐若现的梨涡,“运气好,又被你蒙对了。”


    丰兰音捏着姜茶,若有所思,“因为我等坐视械斗,所以也要罚一杯?”


    “这是其二,其一是室内布置处处妥当,从炉火到矮榻、小几,包括挂蓑衣、裘衣的钩子,每个案上还有点心瓜子、不该缺了冬日祛寒的热茶水,事实上也没缺,然茶水看起来却似没有动过,想必不是诸位忽视了,就是诸位不想喝外面的东西,岂不辜负先生一番好意?”谢涵举杯,一饮而尽,随后立刻咳了起来,无他——南施放姜茶是不是为了祛寒他不知道,但是让他罚一杯是整他却是一定的。他平生除了金银花茶,就最厌姜茶。金银花去风热,姜茶去寒湿,都是他最易得的两种病症,喝多了自然就厌了。


    霍无恤连忙给他拍背,谢涵常年不喝姜茶,他也无从得知其挑食,只当这老姜太辣,解下腰间水袋给他,“缓一缓。”


    _______


    今天搜一盏茶的功夫是多久,然后涨姿势了,分享给大家:对于“一bai盏茶”的时间有四个说法du:


    说法一:


    一年有十二月,zhi一dao月有五周,一周有六日,一日有十二时辰,一时辰(2小时)有四刻,一刻(30分)有三盏茶,一盏茶(10分钟)有两柱香,一柱香(5分钟)有五分,一分(60秒)有六弹指,一弹指(10秒)有十刹那。一刹那就是一秒钟。


    说法二:


    一壶酒的时间:一个时辰,两小时。


    一餐饭的时间:半个时辰,一小时。


    一炷香的时间:两刻钟,三十分钟。


    一盏茶的时间:一刻钟,十五分钟。


    说法三:


    一盏茶可以作为一个形容词,指一碗茶从端上来到茶凉的时间。这个时间并不确定,但大致表示时间不长,短时间内罢了。


    说法四:


    要计算吃一盏茶,应该从茶泡好端上来开始,慢慢细品,从开始的烫口到最后慢慢变而饮尽,加上中间聊天时间,大约需要十五分钟左右。


    这种说关于这四种说法,意见不一,至于采纳哪种说法,就看个人的理解了。——来自百度知道“好好链”。


    2.字谜来自百度字谜大全,为符合八字格式,部分略有修改,修改的罚,原谜面:横目看,言似剑。不赏钱,只加鞭。一:春雨绵绵妻独宿。杯:怀疑无心木头人,李子无木儿一个(这是打:杯子)。


    以上字谜原出处,由于引来引去,我已分不清源头,各位可自行百度,另:侵删。


    第395章(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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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众皆饮一杯后, 这玲珑洲的登洲三题正式开始。


    梨倾来到游廊一侧的竹梯,矮身蹲下,一只绿头乌龟慢吞吞地爬上她的手掌, 只见乌龟背上用朱砂写着六个大字:天上明星几何?


    梨倾举起乌龟, 嫣然笑道:“这就是今天的第一题了,天上有几颗星星呢?一炷香的时间哦。”


    眉嫣给众人发短简,同时点燃一炷香。


    众人面面相觑, 谁还曾数过天上星星了不曾, 现在大白天也不能当场数啊。有几人瞬间已经打算放弃了, 还有的决定乱蒙一把, 也有几个老神在在的。


    谢涵便是其中一人,甚至他都没有思考,便立刻落笔交了上去。霍无恤眼睛一亮, 屁股、大腿一齐往谢涵身边挪,眉嫣已出声, “答题须从心, 玲珑洲不欢迎不诚之人。请贵客们不要离开自己的案台。”


    霍无恤屁股并大腿一顿, 许多和他一样的人也同时一顿。


    谢涵交上短简, 霍无恤眼巴巴看着他。于是谢涵对着他拍了拍胸口,又皱了皱眉,最后抬眼凝视着他, 目露赞许。


    霍无恤醍醐灌顶,立刻落笔。


    旁观一切,欲图一道作弊的众人:?


    仿佛旁观了作弊但却没有任何证据的眉嫣、梨倾:……


    梨倾瞧着两人的短简, 挑眉问, “两位客人,怎么答案一模一样?”


    谢涵笑眯眯的, “因为当初是我们两个一起在屋顶上数的啊。”


    梨倾无法反驳,不一会儿,一炷香时间到了,仅剩几个绞尽脑汁的人还没交简,还是眉嫣下去一一收上来的。收好后,她轻声开口,“宋大人、项大人、景大人……请随婢子去小楼处歇息会儿罢,那儿有上好的点心,还有善烹茶的艺者,希望贵客们回去路上能有好心情。”


    她恭恭敬敬的,又把灰头土脸地答错题离开说的这般好听,很多人也就顺坡下驴,摸着须微笑点头:


    “玲珑洲的茶香也是一绝啊。”


    “那真是再不过了。”


    但也有人不服气的,“难道不是成千上万颗?”


    “难道不是无穷无尽?”


    眉嫣恭敬道:“先生不在,婢子不敢妄言,贵客们若好奇,不如问问答对的客人们?”


    好一招祸水东引,南施不在,找奴婢麻烦有失身份。但对面的人,哪个又是好相与的。


    还真有。


    薛安已经出局,在谢涵开口后,他本也无心登玲珑洲了,此时唯有些迷惑,遂看向和自己同来的一个青年,那青年挠挠头,“薛哥,我小时候数过,每次数都不一样,时而两千九百九十八颗,时而三千零一十颗,时而三千二百十五颗……”


    他说了一堆“时而”,搅的人头也晕耳也花了,最后道:“所以我刚刚算了一阵,取了平均数三千一百十一颗。”


    他不说则已 ,一张口,在场留下的人中十有八、九之人脸上都露出诧异之色。这么明显的端倪,王免岂会看不出,“想必并非所有人的答案都是三千一百十一颗罢?莫非星无定数?”


    这下,留下的人也好奇了,丰兰音率先开口道:“星象学说,星运对人运,天下苍生两千万人,故我写了天上明星两千万颗。”


    “丰少主好霸气。”又一人道:“我则忖九为极数,繁星满天当为极中之至极,故写了九千九百九十九颗。”


    “摘星先生划分满天星斗为三垣,尝数紫薇垣有星千二十颗,故三倍天星,书三千六百颗。”


    ……


    解开第一题的迷惑定有助于下面二题,此时正该同心合力,揣摩南施出题的意图,故大家都坦言自己的答案,然而这回答可真是百花齐放,谢涵也答道:“我与无恤曾在不久前的夜里数过星星,三千四百八十七颗。”


    众人皆看向霍无恤,面露奇诡:所以阁下刚刚是怎么通过对方的一个抚胸皱眉写出这一串数字的?


    说了半天,莫衷一是。


    等所有人说完后,大家大眼瞪小眼,最后一齐把目光投向梨倾和眉嫣。


    眉嫣早在留下的客人开始讨论后,便知事情要失控,飞鸽传书回洲,此时回信已到,她打开道:“各位贵客稍安勿躁,先生说她一生曾数星斗三百次,然而每次数的结果都不一样,有时前几天还看到的星星后几天就没了,故她亦不知天上明星几何,这并非是先生对贵客们的考题,而是她真实的疑问,希望能寻到一人为她传道解惑。


    因先生数的星斗至少三千,她料想满天星斗真实数目必在三千之上,故答三千以上者皆效。”


    从出题到发出疑问,这话说的好听。那些被请离开的也不说什么了,从一侧游廊跟着眉嫣去了。


    天上飞来一只信鸽,梨倾打开,问了第二题,“请问天下连年征战,这动乱的根源是什么?贵客们讲重点即可,时间一刻钟。”


    相比天马行空的“天上明星几何”,这道题就中规中矩多了,符合在座诸位的身份和从小接受的教育,紧张的无非是时间太短,大多思忖片刻 ,便落笔成书。霍无恤也不用谢涵帮忙作/弊弊了,他写道:天下纷争,概出四字,私心、无法。私心令攻讦,无法不止战……


    一刻钟后,大家都如期交上短简,不一会儿,又送走几人,之前满舍的权贵们,登时只剩下十人,十人互觑一会儿,一只雪狐跑了进来,爪里捧着张布帛,眉嫣抱起小狐狸打开,“题三:宇宙有限乎?请各位畅所欲言。婢子们会在一旁记下诸位贵客的精彩辩论。”


    此时,在场十人中,三个楚国子弟,七个他国子弟,七人中,两个来自齐国,正是谢涵和霍无恤,两个来自梁国,乃与薛安、刘决一道的另一批,想来是叶家之人,还有郑国两人,邹国一人。


    丰兰音笑了,看向谢涵,“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如果空间有限,如果我又站在这有限空间的边界,我向外伸手,温留君说我是否伸得出去?”


    “如果丰少主伸不出手,意味着有东西挡住了丰少主,也就是说边界之外还有容纳那物的空间,绝非边界?若伸得出手,便是还有空间供少主伸手,也非边界。故假设不成立,宇宙无边。”谢涵道:“可本君以为丰少主的假设本身存在一个巨大的漏洞,不足为依据。”


    “哦?”丰兰音微挑眉梢,思索片刻,道:“愿闻其详。”


    “丰少主的假设其实有两个条件,一则宇宙有边,一则阁下可在其边。假设不成立,说明其中有一个不成立。丰少主认为宇宙无边不成立,可如果是阁下在其边不成立呢?”


    丰兰音哂笑,“既然有边界,就定可在其边?不过抵达的时间长短罢了。如何会不成立?”


    “这世上有些东西本来有限无边,您永远也达到不了其边界。”谢涵随手捡起案上一颗圆团糕点,“假设其内中空,假设天下空间如其内,又假设丰少主缩小千万倍,在球内面行走,即使丰少主寿与天齐,也不可能走到那所谓的边界去尝试伸手。”


    丰兰音一愣,良久不语。


    叶氏一人笑道:“可这天下绝非如圆团一般,目之所及,虽有山峦叠障,依然一片坦途,既是方正,必有边沿。”


    另一郑人却道:“其实蚂蚁在车轮上爬行时,恐怕也觉得自己脚下是一片坦途罢。”


    “宇宙之下,人如蝼蚁,灿烂星空,可有定数?”那邹人忽然站起,道:“你我在此空谈,又有何益?便如之前的天上明星数量,唯有数过,方能知晓。你我在此便是空谈百年,赢的那人也未必是对的,只是他逻辑缜密罢了。”


    说完,他便推门往外走,梨倾急忙问,“客人去哪儿?”


    那人回头道:“即日起,我驾马车往日出方向走,假设宇宙有边,我终有一日会到那边界,届时折返再往日落方向走;假设宇宙如温留君说的那样有限无边,我终有一日会回到玲珑洲;假设宇宙无限无边,我永不会回来。”


    霍无恤喊道:“宇宙是否有限,无人知晓;可阁下寿数是否有限,你我皆知。”


    那人笑道:“我一人的寿数是有限的,可我有子子孙孙,一路上子孙会代我走下去。”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谢涵忽然道:“倘若有一日阁下后人折返,或是一路向东回到原点,至少让后世知道是你们走了一圈,回来了。”


    那人转回身,朝谢涵一礼,“在下邹人向东来。”


    他环顾一圈,“今日东来在此与现在的诸位、千年后在此的诸位、万年后在此的诸位做个约定,时光为我见证:往后东来代代后人便以《昊礼》取名,共五千二百七十字,回来的人名字里首字是哪个,在《礼》中是第几个字,便是在下的第几代后人,五千二百七十代后,该回来的都回来了,如果没有,想来宇宙无限。”


    谢涵不知道在他眼里这烧着火炉的草舍是不是刹那间沧海桑田,墙皮如潮水般剥落,光阴流转,他也许想象到了千万年后这玲珑洲的场景?


    “啪啪啪——”游廊一头传来掌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曲折的竹道上踏步而来一温雅女子,她穿白色长衫,罩青色纱衣,长发束起,戴乌木莲冠,漫天飞雪在四周舞动,衬得她有种不真实的迷离感,如画中人、诗中仙。


    “先生。”梨倾、眉嫣忙起身小步过来,恭敬执弟子礼。


    “南施先生。”丰兰音等楚人以及谢涵都是见过对方的,也施了一礼,其余人纷纷反应回来,也客客气气地给这位天下闻名的女学士见礼。


    “见过温留君、霍将军、叶大夫、叶车率、丰少主、丰二爷、花五少爷、郑大人、琴大夫以及向大人。”南施朝十人颔首,尔后看向向东来,“南施在此也向诸位做个约定,大地为我见证:即日起便将大人的誓言书写下来,编纂进玲珑洲的出书中,无论生老病死、天灾人祸、战火纷飞、天崩地裂,永远优先保存这卷书籍,有南施学生在的一日,便会让这约定流传千古。有朝一日,您的后人与我的学生,终会在此共同回答这道题的是与否。”——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6章《丰氏兰音》


    向东来走了。


    带着所有人的困惑与希冀走了。


    南施怅惘道:“日出东方,玲珑洲的东边是侠白城,侠白城往东是尺泽邑……再往东是齐国,再往东须换车为船,出东海,再往东,东海之东会是何方?海外会否有仙山,会否有人迹,海是否有尽头,宇宙会否有穷尽,恐怕终我一生,也找寻不到答案了。”


    丰兰音苦笑道:“我等皆是俗人,在这红尘中有太多苦恼与留恋,离不开这块地方去找寻真理,只能枯坐辩论,然而赢了,也不过是如向兄说的那样,胜于言辞之雄辩与思维之缜密。啊——”


    他忽一敲手掌,“向兄方才的话给了我一个灵感,一个人的生命是有穷尽的,子子孙孙的生命却是无穷尽的。一人死则继续进入另一人的生命探索,代代延续;空间时间是否也是如此,到了一个极限,进入毁灭,随后又进入新的开始?故而是有限也是无限。”


    南施支颐笑看他,“有可能。”


    丰兰音却羽扇轻晃,苦恼起来,“如果是这样,向兄永远不会回来了,更无法证明我刚刚猜想的真伪了。”


    “留待后人罢——”谢涵叹道:“历史会记录我们今日的困扰,世间永远不只一个向东来,总有那么一代人会解决这个问题,咱们现在留句话给后人罢。”


    “什么话?”之前的郑人疑惑道。


    丰兰音笑着回答,“自是家祭无忘告乃翁。”


    “哈哈哈——”在座众人皆尽笑了,原本的怅然迷惘在这一刻也散了去,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有些牵绊非他们所能放下,天下也只有这么一个向东来。


    “先生都出来了,是否意味着我等都通过了登洲三问?”丰兰音问了个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自然。”南施点头。


    丰兰音羽扇击掌一笑,“这登洲之问委实艰难,这回可真是沾了向兄的光,可以结束枯等。”


    “你这皮猴,要等某人一起登洲,很不必拿我做幌子。”南施哼笑一声,遂起身带人登洲。


    梨倾笑道:“贵客九人,五位可以划船过,四位可以走桥过。”


    以前有这规矩么?众人面面相觑,丰兰音道:“有五位兄台方才题三是没开口过口的。”


    反应过来的四人略有羞赧,霍无恤浑然不觉,反而算了一下,小声问谢涵,“不是只有四人没开过口吗?”


    谢涵神情莫测瞧他一眼,用更小的声音说,“你刚刚开口说:宇宙是否有限,无人知晓;可阁下寿数是否有限,你我皆知。难道这也算开口答题吗?”


    “……”霍无恤顿了一下,“那我与君侯岂非要分开走?”他倏然忧愁起来,“雪天风大,您一定要带好帽子,啊呀,我刚刚给您系的裘衣太松了,这伞柄太凉了,您怎么拿得住?”他一头重新系紧裘衣,一头割下自己身上大氅一角对折包裹住伞柄,温声道:“您将手伸进折角里这就不凉了。”又掏身上药丸,“您先吃一颗,若桥上心疾发了,没人给您喂药,就麻烦了,先吃颗开胸气预防。”接着兀自喃喃是否有所疏漏。


    不慎站在不远处旁听了一耳朵的某位,“……”


    他若有所思,看来雍国想要拿回公子无恤是难于上青天。


    谢涵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忽然开口打断黑衣男子的冥思苦想,“我和自己打了个赌?”


    乍然回神的霍无恤:?


    他下意识问,“什么赌?”


    谢涵抬头看雪景里玲珑洲,恰似白玉掩翡翠,淡淡道:“不可说。”


    霍无恤:“……”


    两拨人分开登洲,一波随南施走吊桥;一波随眉嫣、梨倾划小舟。


    舟上有个不该在的人——是丰兰音方才问可否与一人换登洲方式,南施只道一句“随你”,他便将走吊桥的名额给了一个同行的楚国子弟。


    原来那人痴恋南施已久,却三年都没通过登洲三问,这次特意请玲珑洲常客丰兰音辅导,终于过了,还得其让与南施的同行名额,顿时感激不尽,“丰兄大恩,白某没齿难忘。”


    丰兰音笑笑,“半月后正有一桩要事须白兄帮助。”


    “丰兄但说无妨。”


    “先登洲,再说不迟。”


    上小船后,丰兰音也没闲着,而是找到霍无恤,小声攀谈起来,“之前贵国大良造王大人有托我请霍兄回国。”


    霍无恤看他一眼,神情冷冽,“第一,我如今已是齐人,入温留户籍;其二,他本人尚且不能,我与阁下非亲非故,我劝你不必枉费力气;其三,在下年方十八,阁下很不必唤我霍兄。”


    “……”丰兰音笑道:“霍弟在温留君面前面后,可真是两幅面孔。”


    “我已申明,在下与阁下非亲非故。”


    丰兰音从善如流,“霍将军。”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在对方耳畔低语道:“霍将军与温留君如此亲厚,想必知道其盛爱兰花与音律,但你可知这是为何?”


    他不会是要告诉我因为他名“兰音”罢?


    霍无恤神色奇特,“我劝阁下自恋也要适可而止。”


    丰兰音笑得像只偷腥的猫,“你已经猜到了。”


    霍无恤忽风马牛不相及地问道:“阁下知道我是如何解出题一答案的吗?”


    方才谢涵与霍无恤暗通不知什么暗号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丰兰音岂会相信两人真一起数过星星,“霍将军确实是温留君的心腹下属,默契十足。”也只是下属罢了。


    “君侯先拍自己,他行三,故第一个数字是三;他皱眉,顺着之前思路,我曾听闻其与四弟关系最不佳,故第二个数字是四;最后目露赞许是对我,我最让他赞许的事是三年前拿下燕南四城,君侯曾赞赏:霸气十足,所以最后两个数字是八和七。”


    丰兰音:“……”


    同船的其余人:“……”


    不是,拍自己为什么是行三,不是“吾”同“五”?


    他皱眉,就一定是因为齐四公子,五公子占他太子之位,难道不更可恨?


    不是,被带进沟里了,为什么皱眉就立刻往兄弟方向跑?


    好罢,就算是顺着之前“三”的思路,那赞许怎么就不顺着三了?


    阁下最值得赞许的事难道不是今年的归来伏兵一役么?与之前相比,小巫见大巫啊。


    好罢,非要说是这场仗就这场仗,可能行想到“霸气”是什么神奇的思路?怎么不说拿燕南四城是“四”啊?


    槽多无口。


    梨倾忽然扔了桨,“好哇,你果然是在作弊。”


    霍无恤:“……”他忽咧嘴一笑,“我和丰少主开个玩笑呢,这么离谱的联想 ,怎么可能是真的呢?梨倾姑娘如此聪慧,必不会同旁人一般被我蒙骗。”他琥珀色的眸子凝视着船头青衫女子,认真又带笑。


    梨倾脸儿一红,捡起桨哼道:“那是当然。”


    小船儿继续飘荡,霍无恤想:君侯的法子还真是好用,难怪他如此喜欢勾五搭六。


    丰兰音等这一波过去,才雍容笑道:“霍将军刚说这么多,是想证明什么呢?”


    “证明我足够了解他。”


    “只有心虚的人才需要急切地证明。”


    “不——”霍无恤看前方山水,“我是想告诉丰少主,我足够了解他,知道他喜欢什么,你绝非他的类型,你的挑衅在我看来不堪一击。”


    “既是不堪一击,霍将军又何必在乎呢?”


    “因为你的自吹自擂是对他的亵渎,我不允许。”


    “我自吹自擂什么了?”丰兰音无辜道:“霍将军在说什么?丰某似乎不太明白。”


    霍无恤侧头瞧他模样,忖:他似乎并非爱慕君侯,故来向我挑衅,莫非真是替王免来离间我们?


    不不不,霍无恤晃了下脑袋:他怎么知道我爱慕君侯?莫非是虞旬父?


    他记下这点,不再接对方的各种茬,等下舟后,立刻直奔谢涵 ,小声将这话与对方说分明。


    谢涵的反应却让他很意外,他又说:“我和自己打了个赌。”


    那一刻,雪在下,风在飘,他撑着伞,遮着二人,侧头瞧一手距离外的对方眼眸,忽然有种错觉:他希望我知道那个赌约。


    可最终,对方还是说了一样的话,“嘘——不可说。”


    他还想再问,对方已经笑开,“丰少主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或许他就是闲着无聊,你不必在意。”


    谢涵说的太自然,霍无恤也便抛开那一刹那的灵觉,“这是否可以证明虞家主不可信?”


    谢涵瞧他一眼,“无恤,你知道当初在忘忧山上,你遇见猛虎,命悬一线,我从天而降时,那一瞬间你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吗?”


    霍无恤想了想,“不同寻常的镇定,少年人中少见的沉稳,眼中是永远不放弃希望的火焰。”


    谢涵:“……”他侧过头,随后五官变形,眼神恐惧、惊喜、渴望,如溺水之人抓到最后一根稻草,又瞬息变回来,闲闲道:“怎么样,是不是超级镇定、沉稳,眼里是永不放弃的火焰啊?”


    霍无恤:“……”他干巴巴道:“君侯好演技。”倏忽反应回来,眼里是惊喜,脸上是坏笑,“君侯,你还记得五年前第一次见我的样子?”


    那可不,刻骨铭心啊。谢涵心里哼了一声,“好了好了,偏题了,你瞧你那眼神是不是一眼就能让人瞧出情绪来。”


    霍无恤点头。


    谢涵道:“所以丰少主能看出什么来并不一定需要虞家主走漏消息。”


    霍无恤顿了一下,摸把侧颊,“很明显吗?”


    谢涵止了步子,停下。霍无恤也停下,正奇怪。谢涵偏头撞了下他脑袋,不疼,麻麻的。


    然后,他听他说:“因为,无恤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啊。”


    “扑通——”


    霍无恤心脏在胸腔里猛烈跳动一下,他好奇怪啊,对方明明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啊,莫名其妙他嘴角就翘了起来,“君侯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会发光。”


    “哇——”身后忽传来一道惊叹,随后是哼歌声,“两双眼睛,两双眼睛,一双会说话呀,一双会发光,真奇怪,真奇怪——”


    丰兰音哼着软调在二人身边走过,风雪吹起他垂在两侧的白色飘带,好巧不巧,如两根手指,正一左一右指着谢涵和霍无恤二人。


    霍无恤:“……”


    谢涵:“……”


    ————


    解释一下,下一章无责任番外是这样的:306章有抽奖定制番外,不知道大家记不记得,神淮大仙女抽中了一个名额,她希望的定制是:不想看子般死,可他不得不死,那能不能安排他死后穿越,我应下了。前天突然有灵感,就写了,但是考虑穿越后也没法真的轻松地活(ps:我曾经设想过原著涵姐姐死后穿越的故事,结果涵姐姐愣是不说话不动作呆呆过了好几年,最后这一世的亲人遭遇生命威胁才慢慢恢复过来,动脑子干事。我想子般也差不多罢。)所以瞎□□乱搞了一下,折腾出了历劫的设定,嘻嘻嘻,这样也能和涵妹一笑泯恩仇。


    最后,ppps:留个评论呗,不要担心同一张留过就不能留2分评论啦,0分我不介意哒。


    无责任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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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隆——”


    夏日的第一道惊雷惊醒了多少梦里人。


    谢涵坐起, 怔然良久,寿春“啊啊”叫着递过来毛巾,他下意识接过, 忽摸眼角, 竟发现两道泪痕。


    他做了个梦。


    那年梁武王驱车入上明城,僭越称王。乱哄哄一片里,有人机关算尽生死博弈, 那是昊天子和梁武王;有人尽忠职守不畏强权, 那是相国和绞侯;召太夫人还是列国第一美人, 巧笑间消弭硝烟;邹伯还坐拥天下马场, 虽是小国亦不胆怯。


    弹压诸国的梁武王死了,回程的路上他该觉松了一口气的,可他莫名心里梗了一口气, 吐不出咽不下,耳边还出现莫名其妙的声音, 唧唧歪歪的, 搅得人养病也不能清闲:


    “孤这十七年来, 从来没听过身不由己四个字, 所有的身不由己,都是弱者的借口。”


    “你不变,我不变。”


    “谁也不许反悔。”


    “要像狗一样脱光衣服, 抬起一条腿撒尿。”


    什么和什么呀,莫名其妙。


    他挥开那不知所谓的话音,继续赶路回扶突。


    到城外的刹那, 一声惊雷。


    他忽然什么都想起来了, 亦或是他从梦中醒来了?现实与虚妄,在这一刻交织。


    “啊啊——”寿春轻声叫唤, 拿着披风追了出来,谢涵已披了件外袍出门了。


    “大王。”沿途的巡逻士兵和守卫宫人毕恭毕敬跪下问安。


    来到厨书房,他推开门 ,长案一侧挂着副巨大的人物帛画,那人一身红衣艳艳如火,狭长的凤眼斜飞,花容国色,灼灼其华。


    距离齐雍联军伐楚已经过去三个月了,最后一道捷报是七天前,蔺缺已在云门城三十里外。


    谢涵瞧着那副画像,缓缓道:“夜深忽梦少年事,唯梦闲人不梦君。”


    滂沱的大雨中,忽由远而近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伴着叫嚷,室内忽的一黑,雨骤风急,吹灭烛火,闪电如银龙般撕裂苍穹,那副帛半明半暗。


    “你怎么在这里?”身后的声音语气莫测,又道:“下雨了,齐王是什么样的身体不必寡人提醒。”


    “有劳雍王挂心。”宫人早已重新点燃烛火,谢涵回身,神情已经平静至极,“是有急报么?”


    霍无恤顿了一下,点了点头,像欣然得意又像莫名惶恐,“五天前,蔺缺掘水灌云门,守城兵将如鱼蟹。”那股不可名状的恐惧在这时突然占上风,他轻声道:“云门破了,楚国亡了。”


    谢涵一愣,“这么快?怎么会——”话音戛然而止,他点了点头,“真是太好了。”


    霍无恤的声音变得更低了,在这夜里似乎要被风雨吹散打落,“楚王在城破前,杀了所有王室女孩,给了所有男孩武器,让他们去守城,他自己也去了,身中三箭一枪后,在麒麟头放火自焚了,楚国没有一个王嗣宗室留下。”


    麒麟头是云门地势最高处,山峰耸起间,纵是大水也淹没不到。


    谢涵垂眸,吩咐道:“楚王、并所有楚王室厚葬,立英雄碑纪念楚人守城的决心与不屈的精神。”


    “是。大王。”


    半个月后,两道消息一前一后传入扶突,其一:楚王室还有最后一个遗骨,由楚王内侍监带来,乞雍王怜悯。


    “他不请我,反而求你?”谢涵觉得有些可笑,又觉理所当然。


    他瞧着那襁褓中的孩子,莫名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反而霍无恤与这孩子极其投缘,孩子看他的第一眼就笑了,咯咯伸手要抓,霍无恤也便给了他一根手指,小孩儿也不怕生,不一会儿就从给手指到要抱抱了。


    眼见着霍无恤真的抱起了小孩儿,谢涵神情莫测,“你既喜欢,便好好养着罢。我这表哥,这辈子难得用一回心机。”


    这亡国王室,女多充入官妓馆,男多画地圈押。可楚王室只剩最后一个遗骨了,如此惨烈,谁忍心,或者说——谢涵能忍心吗?


    他早和霍无恤商议过,如果楚国投降,封楚王为武威公;如果楚国死战不降,楚灭后,封楚王为武威侯。


    其实,他知道,这封号多半是用不上的——有些人,一生骄傲。他等来的,总不会是个活人。


    霍无恤抱着抱着小孩,冷峻的神情难得缓和,低头逗弄着孩子,闻言忽道:“齐王以为寡人会喜欢什么?”


    谢涵微瞧着他,只见其似自嘲道:“齐王看他是否长得像谁?”


    他还未答,谢沁风急火燎地跑进门,“哥——不——王兄——”看到个小孩儿,下意识多看一眼,结果一眼万年,他“卧槽”了一声,少怀安慰,“哥,你终于愿意生孩子了,我大侄子叫啥。”嘻嘻嘻,他不用当太弟了。


    谢涵终于知道瞧这孩子似有若无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他偏头问那内侍监,“这孩子,楚王可有起名字?”


    内侍监低眉顺眼的,低头遮住眼里的怨恨,恭敬道:“大王说小殿下叫华容,华容花的华容。”


    ——楚华容。


    谢涵支着额头,“雍王,我母亲在移宫静养,年老寂寞,不知可否将华容交给她抚养?”


    “给齐太后,是最合适的。”霍无恤将小孩儿放进内侍监怀里。


    谢涵这才看谢沁,“已经是成家的人了,怎么还如此急躁?”


    “哥,我才二十五岁。”谢沁挠脸,自己也不好意思了,终于支支吾吾道:“王兄,青牙奉命去楚地收敛尸体,厚葬王室,立碑纪念,可——”


    他小心翼翼看自家哥哥一眼,好像怕声波打碎什么似的轻声道:“但麒麟头上有三具尸体,据说一个王宫卫士,一个大将军,一个楚王,火太大,烧的面目全非,衣物装饰全毁了,辨认不出半点了。青牙没法分辨,这又怎么入土为安呢?”


    “面目全非、面目全非——”谢涵喃喃,“寡人去辨认罢。”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一时冲动,或者只是单纯地想去楚国看看,没想到他只是蹲下摸了摸 ,就说道:“他是楚王。”


    青牙、谢沁面面相觑,一边觉着牛逼,一边莫名不敢说话,还是霍无恤问了,“齐王怎么知道?”


    谢涵轻声道:“小的时候,有一次不慎从树上跌落,是楚王接的寡人,那时他断了胳膊,接起来后中段骨头还是有些凸起。”


    ——“涵儿,快下来——”


    ——“哼,你说下来就下来吗?”


    ——“傻子,这么高,滑下来摔死你。”


    “啊——”他话音才落,小谢涵还真地滑了一跤,急忙一手抓着根粗壮的枝干,一手捂眼睛,“楚子般——你是属乌鸦的吗?”


    “啊呀,你要吓死孤么,还不爬下来!”毕竟是个大胖小子,枝干一晃一晃的,大胖小子也在风中晃了起来,小子般瞧得心一颤一颤的。


    “你、你以为孤不想下来吗?”恐惧中,小谢涵终于放弃了骄傲,哭唧唧道:“孤下不来了啦。”


    “老天——那你怎么爬上去的?”小子般刚说完,便闻那枝干嘎吱一声好像断了一半。小谢涵顿时慌里慌张的,“表哥——”


    “别怕——涵儿别怕——”楚子般心惊胆战,还是挺着拍拍胸脯,“你跳下来,孤接着你。”


    随后“哎哟”两声,两人抱做一团滚了半圈,好一会儿止了势头,谢涵扯了头上稻草 ,恼道:“还自夸半天,你根本接不住孤。”


    “你屁话真多,起开,压死孤了。”身下嘶嘶吸气声,小谢涵觉得不妥,起身只见人脸色惨白,左手捂着右臂,那儿起了不正常的弧度,他顿时回神,“你这是骨折了,快,去找太医。”


    “找什么太医!”小子般一把拉住他,冷汗直渗,“你现在回去,所有人都知道孤是和你一道骨折的,孤受伤,你好好的,你让别人怎么想,就是父王和母后心里也会有个疙瘩的。”


    “这是事实,孤何惧人言?你本就是救孤受的伤,舅舅舅母要因此起怒火,也是理固宜然。”小谢涵瞧着人额头冷汗,多着急啊,不知道对方哪来的毅力还能唧唧哇哇。


    小子般闭起一只左眼眨了眨,“谁说为救你,孤可是为了自己的燕窝。”


    小谢涵一惊,“你怎么知道?”尔后偏了偏头,“少自恋了,孤就是想看看鸟窝里那个东西是不是真的像那个讨厌鬼说的一样是养颜圣品。才没说要送给你做生辰礼物!”


    “哦——”小子般撑掌起身,疼得一哆嗦,眼角眉梢还是笑着的,“孤可没说送给孤做生辰礼物的,涵儿你对号入座哦~”


    “哼——”


    谢涵是亲眼看楚王下葬的,棺木内一具焦尸,哪里还看得出当初昊天子金口玉断的“大昊第一美男子”风采?


    他将块莹莹透亮的玉璧放入棺中,“你一生爱惜容貌,我就知道你不肯投降更不会苟且偷生。原想着流央璧能保持尸身不腐,让它陪着你,也好叫你容貌不变,没想到你比我想的还要决绝。那这块璧也没什么用了,便当我送你最后一年的生辰礼物了。”他忽轻声道:“宝藏,我不要了,好不好?”


    死人不能给生者缅怀太久,终究是要下葬的。


    是夜,月隐星明,九颗命星连成一线,如果南施还活着,就会发现天有异象,生魂死门动乱,天门大开。


    流央大陆。


    人族。


    苍荒宗。


    日天道君姬明忽觉脊背一寒,颇有些不详的预感,甚至有种天劫降临的错觉,他如坐针毡,出关询问,见宗门一片喜气洋洋,“大师兄回来了?”


    如果有大昊卿贵在此见到他的话,定会五雷轰顶,盖因其人面容与太庙里挂着的昊武王画像一般无二,传说中肇创大昊七百年江山的不世王者。


    “没,大师兄还在小世界历劫,是妖族的凤王涅槃重生回来了。”


    “羽王子般回来了?”姬明恍然,“那翼王神淮去小世界了?”


    凤凰无双,王不见王。


    天地间一只凤凰的诞生,永远伴随着另一凤凰的陨落。然而此世不知为何出现双凤,故而永远一只凤凰涅槃去其它小世界,一只凤凰在妖族镇守。


    双凤从未见面,这一点倒是默契十足。


    “没有,翼王还在妖界。”那弟子顿了顿,“据说羽王和他约了一日夜,容他离开妖界来趟人族。”


    姬明不知为何心里那不详的预感越发真切,修真者的预感,大多是天道给的预警。他心中惶恐,掐算半天,却仍不知,这只能说明给他带来劫难的是强他百倍者。


    他不寒而栗 ,急忙去找太上长老。


    话说姬明三灵根,资质一般,完全是得了自家同宗老祖苍荒宗太上长老、流央大陆唯一一个散仙大能姬彖的青眼,才得以被大好资源供着。


    姬彖洞府中有贵客,远远看着,便是瑞气万千、霞光万丈,一路走来更是百鸟争鸣、白鹤盘旋,姬明忖着,是羽王子般来人族,当是来找老祖了。他一个小小元婴,怎敢在散仙与合体期大能之间的座谈中不自量力插入,只候在门外,连使人通传都不曾。


    哪成想,他不敢求见,耳边却传来自家老祖的轻唤,“进来。”


    他一愣,随后哒哒哒一阵小跑进来,果见自家老祖对侧坐着个华丽无双的人影,传闻凤凰奇丽,羽王、翼王乃当世两大美男子,果真不欺他。


    他拜下道:“老祖,羽王 。”


    姬彖转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听说你做了个小世界,叫大昊王朝?”


    对啊。老祖当年羽化时发现世界登天梯毁损,不能飞升,兵解散仙后,不是就问过他一回了吗?问完不还专程把大师兄弄去小世界历劫,现在还没回来吗?


    他就怕大师兄在那小世界有什么不如意的,回来找他麻烦。


    讲真,他大师兄谢涵说是仙道第一人,内里芯子跟魔族没什么区别,无法无天,他怕得很呢。老祖说要对方去大昊王朝学学什么是“责任”与“担当”,他表面一副逼良为娼的样子打开小世界,实际上开心地快要跳起来——多希望大师兄从此大仁大爱,肩担宗门——这样就不随意rua弄他这堂堂长老了。


    可转眼他就怕了起来,要是大师兄在那小世界真有什么不快活了,回来还能有他好果子吃,可惜老祖意已决。


    他又安慰自己,大师兄可是老祖唯一一个弟子,也是得意弟子,老祖、大概、应该、不会让大师兄在小世界过得太艰辛罢。


    如今旧问重提,姬明偷瞥上首湛然若神人的羽王一眼,应是问给羽王听的,可他又不是大师兄,哪里能接收到老祖的意思,哪里能知道老祖现在希望他回答什么,犹豫半晌,道:“是的。但一百年前,我的小世界就失控了。自己运转,我无法干涉。”


    “一百年前,不正是尊驾飞升失败的日子么?”子般闲闲道:“想来是尊驾飞升不成,误入小世界,将仙气带入小世界。这样的小世界又哪里是一个元婴能驾驭的呢?”


    咦——原来是这样吗?姬明瞪圆了眼睛,一边又想,羽王真是不客气,随口就是一句“飞升失败”,那不是登天梯毁了吗 ?


    姬彖轻笑,“连羽王也能容纳的世界,自不是一个元婴能驾驭的。这小世界如今在本尊手中。”


    言下之意,本尊还能驾驭你呢。


    正这时,山脚下忽传来一道神念,“九剑侠霍无恤特来拜访苍荒宗太上长老。”


    九剑侠。姬明瞳孔微微放大,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这天下数得上号的强者都来了。


    而且,谁年少还没个仗剑江湖、恣意人生的梦呢,有这个梦就会视九剑侠为偶像。


    墨衣墨发墨剑,过分英俊的男子踏步而来,一瞧室内二人,率先笑了,“怎么,明尊还没回来吗?”


    姬彖这下笑得就有些得意了,“他比二位都命长。”


    霍无恤嘴角一勾,“我刚死,我猜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当初306抽奖,答应了神淮一个楚子般死后穿越修真界的番外。


    但我琢磨着 就算穿越后,也是心如死灰,所以搞了个历劫设定,这样更能和涵妹一笑泯恩仇。


    @神淮,如果还是喜欢穿越,告诉我,我去重新搞一下。


    第397章


    =================


    玲珑洲内藏书颇丰, 一行九人上洲后,便随南施上藏书阁看起书来,书阁最顶有个阁楼, 烧着炭火, 支着窗户,屋檐拉得长长的,保证雪花不会飘进来, 又不妨碍赏雪观洲, 泡茶温酒看景, 再美不过。


    这阁楼才是整座玲珑洲的精髓。


    众人或挑了一卷书, 或两手空空上阁楼,但见其内已或横卧或端坐了不少人,那是之前几批来的学者。


    玲珑洲登洲三问九日一次, 每次可待足一个月,与不同学者之间讨论后的收获, 才是登洲的真谛。


    当然, 他们这一批中大多是他国使臣, 不可能待这么久, 上来主要是增点阅历和谈资罢了。


    谢涵抬眼一看,这次阁楼内人有些多,近三十, 不少是名人,还有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巢芳饶和党阙。


    巢芳饶两鬓越发白了,脸上的苦相也更加重了, 谢涵猜是绞国最终被灭, 使他大受打击的缘故,巢芳饶也看见他了, 起身打招呼,“温留君。”又问道:“八公子可安好?”


    “安好 ,长大许多了。只是三年不见钜子,怕是要忘了您了。”


    巢芳饶似是想到那精怪的童子,嘴角牵出一抹笑,倒叫满脸皱纹淡了些,“八公子聪慧异常,必不会忘了老朽,就怕到时故意做忘了。”


    谢涵哈哈一笑,“那可要看钜子本事了。”


    闻言,巢芳饶也笑了起来,“也是许久不见稼穑和思雩了。”


    谢涵同他攀谈间,党阙也过来了,他虚虚一瞧谢涵,不甚满意,然后就对霍无恤吹胡子瞪眼,“你这小子,当初扒着我问东问西,最后也不过如此。”


    霍无恤瞧见党阙,那叫一个亲切啊,立刻拉着他到一边,疯狂给他讲谢涵近来的身体状况,最后党阙还是两个字:静养。


    说了不等于没说。“君侯要是能静养,六月也能飘雪。”接着又同对方讲起谢涵在塞外高热后失忆的事儿来。


    这病症有趣,闻所未闻,党阙顿时来了兴趣,听完,一溜烟带人去楼下翻医书,“老朽前几天好像翻到过,在一本游记里。”


    霍无恤比他翻得更起劲,“哪排?哪行?哪个方向?”


    谢涵还在阁楼上,另一头有着新力量的加入,又是一番高谈阔论,有人口若悬河讲着今日的登洲三问,在听到向东来驱车远走时,有人惊异,有人嗤笑,有人羡慕,有人怅惘。而谢涵左顾右盼,最后问巢芳饶,“听闻姑布大师与钜子、神医一道云游,怎不见姑布大师?”


    巢芳饶嘴上露出揶揄的笑,“姑布兄刚到云门时,听说齐国使臣是温留君也说怎么没见到你?”


    “不会。”谢涵想也不想便答,答完就笑了,“钜子诈我。”


    巢芳饶半点不心虚,欣然点头,“温留君如此了解姑布兄,看来果真有旧。”


    “蒙姑布大师搭救过。”谢涵说完,旧问重提,“怎不见姑布大师?”


    “甫一到云门,姑布兄就被经渠君请走了。”巢芳饶瞧一眼不远处高耸的楼台——摘星楼,“经渠君怕摘星子妄言,故令姑布兄与摘星子两两分开观星,再两相验证。”


    谢涵神色转淡,“那为何是使姑布大师入府,而不是请摘星子?莫非欺姑布大师无名?”请入府不就是变相的囚禁么?


    巢芳饶声音压得越发低了,“摘星子私放‘帝星’流言,经渠君怀疑其有阴谋,故按兵不动、暗中观察。温留君也不必替姑布兄打抱不平,老朽能在此为你解释至此,都是姑布兄嘱托的,叫你千万不要和经渠君对着干,也别管‘帝星’的事。”


    谢涵无起无伏“哦”了一声,也探出头瞧那座高耸的摘星楼,“钜子可曾见过摘星子?”


    “他日日都在摘星楼上,不曾下来过,大概自己也知道惹了腥。谁都卯着劲儿想见他,提前得到一些‘帝星’的消息,南施最近也是心力交瘁,来玲珑洲的人比往常多出了十倍,她甚至都提高了登洲三问的难度。”巢芳饶叹一口气,“她近来清减不少。”


    谢涵则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十余年都不曾听过摘星子的消息了,怎么突然现世?”


    这个问题他问过楚子般,楚子般答对方带来党阙给南施看病,他倒要看看一直和党阙一道的巢芳饶又会如何回答。


    “南施前阵子得了伤寒,他写了书信满天下地送,送到了党兄手中。”巢芳饶无奈道:“自己就先动身来看他的宝贝徒弟了,看就算了,还温习观星,师徒俩一起观星,就观出问题来了 ,被当时在洲上的其它学者听到,‘帝星’流言就传了出来。”


    显然,他也对老友这大喇喇的操作有些无语,“帝星”啊,是能随便说的么,说他没阴谋还是看在多年相交的份上给。


    这时,外道忽传来一阵喝彩,二人止了交谈,侧头看去,原来是南施在雪中舞剑。


    雪花如飞絮,红梅开枝头,南施在阁楼外的台上舞单人剑,既不刚猛也不柔美,却十分执拗,数次直指天空,那个换了丰兰音的白氏子弟击缶而歌,“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①”


    谢涵好奇过去,微皱眉,“还在下雪,先生病体初愈,怎么还冒雪舞剑。”


    梨倾急的都快掉眼泪了,“还不是那个向东来,说走就走,搞得先生这半天都神思不属。”


    “人生有限,未知无穷,怎么能不哀吾生之须臾呢?②”眉嫣叹息道:“先生唯有借剑寄托情思,排解这亘古的哀愁。”


    待南施一舞毕,满堂喝彩,白氏男子立刻撑伞拿斗篷过去接人,轻声唤,“先生 。”


    南施脸色苍白 ,唇色乌紫,神色却是等闲,只道:“我是你大堂嫂。”


    那人脸色一僵,梨倾和眉嫣已经飞快过去接过他的活,“些许小事,贵客交给婢子们便好。”


    赏雪商谈毕,是夜,谢涵等都歇在了玲珑洲的客房,霍无恤和他隔着一床被子,“君侯,冷吗?”


    近来客人多,炭火不过,屋里没烧炭火,躺进被子里,就像钻进冰窖,谢涵裹紧被子,犹豫片刻,还是点头,“有些。”


    旁边立刻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温热的躯/体贴了上来,躯体主人坦荡荡道:“君侯,你就把我当床被褥。”


    谢涵耳边全是心跳,脑中忽然想到什么,“你手呢,会不会痒?”


    耳边的声音迟疑又紧张,“好像有些,不会今年也要长冻疮罢。”


    “这东西长过一年,就容易长第二年。”谢涵双手包紧对方的一只手,在掌心里搓,“听说这样能预防。”搓完又换另一只手搓。


    等这你给我暖被窝,我给你搓手手告一段落后,二人并肩躺下,睡意渐浓,半梦半醒里,谢涵忽然猛地坐起,霍无恤瞬间回醒,急忙问,“怎么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谢涵拧着眉,把白天和巢芳饶的交谈重复了一遍,“……千万不要和经渠君对着干,也别管‘帝星’的事。姑布大师是知道的,经渠君是我小舅,生而丧母,是母亲喜爱这个弟弟,天天带身边,遂得了外祖、舅舅的青眼,故而小舅待我,犹如亲子。


    即便我忧心他,上门拜托小舅好生照料便是。何至于‘对着干’?我怎会和小舅对着干?除非小舅要做什么我绝不同意的事。”


    霍无恤思索一会儿,“会不会就是钜子这么一说,钜子又不知你与经渠君的亲密关系。”


    “也许罢。”谢涵复又躺下,“明日我再问问钜子,这是不是姑布大师的原话。”


    可这一躺下,脑海里还是翻来覆去的,止不住地想:莫非小舅不单单是要师傅的答案,来验证摘星子,还要对师傅不利?难道小舅想要自己造个属于楚国的帝星来,但凡师傅和摘星子说了旁的,都要他们改口,然后再灭口?


    他越想越焦虑,甚至思考起怎么去守卫森严的经渠君府上偷人的事儿来了。


    身前环过来一双手臂,一下一下顺着他脊背,轻声道:“别想了,今夜想破天也是瞎想,明天再问问,再不济,明日出洲去经渠君府上瞧瞧。”他心里却叹一口气:有些人,从来不能静养。


    第二日,谢涵醒来,洗漱打坐毕,便立时去找巢芳饶了,巢芳饶听完,顽皮道:“别看老朽皱纹能夹死苍蝇,白发能编成白绫,记性可还好着呢,是原话,怎么?”


    谢涵心下一沉,嘴上笑道:“没怎么,就是觉得姑布先生这话忒也小瞧我了,我就算去舅舅府上瞧他,央一句便是,哪就到和舅舅对着干的地步了?”


    话是如此,他内里已准备向南施辞行了,不想他人还没过去,南施那边却传出消息来,其伤寒又复发了,未免传病,请各位贵客速速离洲。


    这伤寒传病力强,又是要人命的毛病,众人一听,哪个也不敢多待了,只企盼南施吉人自有天相,又暗恼昨日该拦着对方雪中舞剑的,如今为小命计,只得叹息可惜地快快出洲。


    唯有那白氏子弟不肯走,“我幼时得过伤寒,痊愈了,如今身强体壮,不怕的。”他不怕,带他来的丰兰音怕啊,对方有个好歹,他也难辞其咎,连哄带骗,连拉带拐地将人哄出去,“党神医在呐,你担心什么 ?”


    所有人走了,唯有谢涵磨磨蹭蹭,最后随着党阙过去,霍无恤吓个半死,“君侯有什么事,我去便好。”


    谢涵笑道:“放心,我就在门外向先生请安。”——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屈原《天问》


    ②出自苏轼《赤壁赋》


    第398章《帝星存疑》


    “你来请安,我就安不了。”室内传出来的声音略带鼻音。


    谢涵一笑,“先生本就安好,何能不安?”


    “真是瞒不了你。”


    “先生素来洒脱,在洲外茫然过,岂会再把这种情绪带进来?”


    “洒脱?”室内的声音仿佛怀念仿佛哂笑,终是道:“登洲的人越来越多,我烦得慌,也控不住这‘帝星现世’的场面,此时不病,更待何时?”


    “伤寒传人,先生妙计。”若是仅仅风寒,恐怕还要有许多人打着探病的名头留下来呢,“不知‘帝星’之说,是真是假?”


    “真亦如何,假亦如何?说了又有何益?”室内声音转淡,“无论我说什么,人都只相信自己听到看到推测到的,而非我南施说的。难道我说,温留君就信?”


    “先生妄自菲薄了。”谢涵陈恳道:“无论先生说什么,都将成为学生进一步分析的依据啊。”


    “那我说——”


    室内的声音陡然高亢:


    “你快给我滚罢。”


    谢涵终是带着霍无恤滚出玲珑洲了,回去的路上,却道:“她在避而不谈。”


    霍无恤扬了扬眉。


    “她不喜欢说谎,或者说我没见过她亲自开口说谎,她会做出假象引导别人误以为,也会说九分真话隐藏那一点使人思想南辕北辙,却从未亲口说过假话。”谢涵沉了下眉,“或许小舅猜的对,这‘帝星’的流言真的有什么阴谋。”


    “君侯。”霍无恤提醒道:“你我为齐使,远道而来,这阴谋总归是楚国的阴谋,不必如此费心。”


    谢涵一愣,转而道:“你我皆在云门 ,岂能独善其身?”


    霍无恤抬头遥看西边雪景,云门城西高东低,王宫筑在最高的麒麟头上。


    玲珑洲在城外东郊,二人带着候在洲外的甲士一道往经渠君府上去,还未进城,忽见山间一个头戴斗笠一身蓑衣的魁梧男子,矗立在山道上。


    此时独立雪中,看来诡异,众皆防备,那人忽喊道:“可是温留君与霍将军?”


    霍无恤扬声问道:“你是何人?”


    “小人无名小卒,我家主人却才与温留君与霍将军畅谈过,现在还想与二位再续前缘,就在西边二里处的问梅亭候着,请温留君与霍将军移步。”


    谢涵掀开车马帘子,“你家主人又是何人?藏头露尾,岂堪与本君畅谈?”


    雪下的越发大了,模糊了那道人影,他躬身上前,“请容小人送信物一件。”


    甲士取来,转呈而上,谢涵一见,倒是件熟悉的物什,不正是当初在滕城他从某人身上扒下来送给刘说的信物么?


    他神色转凉,“他还敢来见我?前面带路罢。”


    问梅问梅,果见厅外一里皆是映雪红梅,美煞人也,刘决在亭中,烧炉热水,谢涵令甲士在三十丈开外候着,同霍无恤入亭中。


    刘决亲自洗杯倒水,笑得可亲,“温留君可真是神机妙算,来的正是时候,这梅花茶刚好可品。”


    “本君平素不爱花茶。”谢涵淡淡道:“刘五少请人,竟不知先了解客人爱好?”


    “该打。”刘决转手就倒了一壶精心烹制的梅花茶,“我向来粗心大意,敢问温留君爱吃什么茶,这就备上。”


    二人一坐一站,谢涵不耐寒暄,睥睨他问,“前倨而后恭,何谓也?”


    刘决起身,向谢涵拱手道:“昨日洲外草庐内,决出言不逊,向温留君赔罪。只事出有因,还望温留君能听上一听我的真情实意。”


    谢涵闲闲瞧着他,“我人已经在这儿了。”


    刘决这下实在有些不耐他的矜骄冷傲,额头跳起一根青筋,被身侧那叫他打破脑袋的褐衣文士拉了下衣角,好险又绷住,温声道:“薛叶二家暂时与我刘氏罢手言和,心里却有千万思量。当初温留君高义解救滕城内被阴谋困住的刘军与齐军,早被二家记恨上了。二家不会对齐国庞然大物做什么,反而送上城池以求熄灭怒火,然而却可以迁怒温留君,尤其薛国封邑就在温留北境之西。


    适逢燕太子做文,其险恶心思意在挑拨我家与温留君的关系,我等岂会不知?二哥遂叫我将计就计,做出愤恨不已的样子,我性情骄傲易怒,且在刘氏中颇有威望,由我来对付你,叶薛便会作壁上观,等我们两败俱伤,不会轻易出手。这便可保温留君很长一段时间免于二家针对。”


    谢涵玩味道:“难道不是借本君做出你与刘央不和的样子,好叫叶薛静看刘氏夺权,好叫你们趁机休养生息。”


    刘决终于不装恭敬了,腰又不弯了,揖也不做了,“互惠互利的事情,温留君就说可还愿意?”


    谢涵抱臂瞧着他,不说话。


    刘决笑道:“以上是其二,其三:方才辱及妤公主,实乃为取信薛安与叶很绿。虚名而已,二哥叫决带一言与温留君,却是实利。”


    “你说。”


    刘决凑近,小声道:“宋侯命不久矣。”


    谢涵一愣,迫近一步,“此言当真?只听说宋侯近来尤爱和紫金赤兔独处,而疏于朝政。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做了。”


    “宋侯病重,秘而不宣,或有他的思量。我不得而知,但消息却是千真万确的。”刘决道:“族姐为宋侯三侧夫人之一,自幼偏爱药理,一个半月前给宋侯请安时,发现其面色萎黄,手掌、脖侧皆有形似蜘蛛之红痣,皆是肝脾病末期之征象。


    族姐有一子,乃宋三公子甚,无论身份文才武功,皆不逊于宋期,盖因令姐,宋期才做了太子,如今宋期不过娶了一国内普通大夫之女,又不被宋侯喜爱,族姐便趁机传讯回族,希望我们帮她做太夫人。”


    说着,刘决笑了,“然嫡庶有别,既有国夫人之子——九公子斯,二哥认为这继位人选便没什么好争论的了。”


    谢涵神情回暖,“承惠。”


    刘决轻声道:“我家封邑临宋,原就如唇齿相依,合该守望相助。”


    谢涵颔首,“是极。”宋国对梁国而言是弹丸小国,对刘家而言就不是什么不痛不痒的小东西了,能送这么大的势力过来,“多谢刘家主和五少慷慨了。”


    “温留君真心感谢?”刘决问,“那决想向温留君讨要个小玩意儿。”


    “五少请说?”


    “桑朵拉何在?”


    谢涵沉吟片刻,“刘家主和五少待本君推心置腹,本君也不顾左右而言他,桑朵拉在塞外、燕宫都屡次助我,我已视她如妹,是不会将她当个礼物的。五少若对她有情,不若走一趟温留。”


    “谁会对那种番邦女人有情?”刘决扭头“呵”了一声。


    回去路上,霍无恤好笑道:“我观那刘五少,张嘴闭嘴二哥长二哥短,要做出和家主不和的样子,也是辛苦。”


    “还行罢。”谢涵随口道:“我观他在‘口是心非’上的造诣登峰造极,应是不难。”


    霍无恤:“噗——”


    快马行了半日,终于在傍晚时节到了经渠君府上,府上全是白幡,比起交信会盟那会儿,经渠君也老了不少,“先是太子,然后是南施,怎么,本君在温留君心里就这么排不上号?”


    “小舅哪儿的话,我若不先见表哥,这一准翻了天;我为什么先见先生,小舅难道不知?”前一句,谢涵还是亲昵,后一句便带着试探。


    经渠君瞧着他,摇了摇头,“你长得五分像阿姊,性子却连一分都不像,阿姊可没你这么多心眼子。”


    “母亲是女子,合该无忧无虑;我为男子,合该筹谋顾虑。”


    “和你直说了罢,我探到摘星子十几年不曾现世,是为梁武王秘密办事。”经渠君语带敬佩,敬佩里又有三分恨意,“他临死前布置了多少事,只倾城公主的藏宝图便让我国被他国怀疑提防多年,现在想来,难怪人家是众君之君。这回怕又是他临终前的手笔。


    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布置,又要看看他还有多少誓死效忠的暗中人马。我已派人暗中盯梢玲珑洲,只要摘星子一和他人有接触,立刻便一网打尽。”


    谢涵再料不到是梁武王的关系,有顷,疑虑道:“那先生?”


    “我不知她知是不知,倘她只是被利用,我自不会问罪。”


    也只能如此了。谢涵最终还是问道:“听闻小舅请了姑布大师同观星象?”


    经渠君嘴角勾起一抹笑,“不请还不知道,原来闻名天下的剑圣闻人与神算子姑布大师是同一人。”


    谢涵讪讪,“高人总有那些奇思妙想。”


    经渠君哼了一声,“他既是你师傅,又是太子半师,我焉会无礼?他不想观星象就不观,但却是必须待在我府上,至少给摘星子心理压力。好了,你要去瞧,就去瞧罢,屁股都打旋了,个没良心的东西。”


    谢涵连连赔笑,被其带着去见闻人昧,闻人昧在月下弹琴,好不轻松,瞧见他来,只说,“不是叫你别过来吗?”


    “你不知道这小子么,叫他别干什么,偏要干什么?叫他别来难道不是在暗示他快来拜见你么?”经渠君在他对面大喇喇坐下来,“哟,高山流水?这是专门谈给我这知音听的么?”


    谢涵见闻人昧毫发无伤,又神情惬意,更兼与经渠君熟稔模样,总算松一口气,便觉浑身暖洋洋的,连日奔波的疲乏一扫而空,他正要夸夸自家师傅琴音又进步了,忽见身侧人却是嘴角流出一道血丝,他吃了一惊,忧心道:“小舅。”


    闻人昧这时才罢手停奏,那令人舒适的琴音也停了下来,经渠君隐忍的神色恢复如常,“呵呵”道:“被我言重你的别扭心思,恼羞成怒了?”


    闻人昧淡淡道:“伤口才结痂,就不要说什么多话,以免崩裂。”


    谢涵一惊,“小舅你受伤了?”他小舅可是勇冠三军的上将军啊。


    经渠君瞧闻人昧一眼,忽黯然低头,“你只顾着你那师傅在我这儿是不是受委屈了,却不知道小舅好心请他来做客反被他刺了一剑。唉——到底是不如了。”


    谢涵:“……”


    第399章


    =================


    谢涵只在经渠君府上宿了一宿, 便头大如斗,无他,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 原来换做男人——两个就够了:


    经渠君:啊呀—— 你来就好了, 带什么礼,做什么这么客气。


    闻人大师:给你就收下,作甚女儿姿态。


    经渠君:对了, 闻人大师还在这儿呢, 都是自家人, 小舅不妨事的, 还是把这剑献给大师罢。


    闻人大师:收下罢,我挑的剑,是战场厮杀之剑, 不适合我,只适合你, 你若不喜, 送给他也一样。


    下颌微抬, 点了点霍无恤。


    经渠君:原来是剑圣挑的好剑, 霍小将已有宝剑陪伴,本君岂能送上把第三者?霍小将为小甥出生入死,本君另有答谢。不过还得先答谢剑圣教导小甥多年, 来人,抬宝箱上来。


    ……


    若不是宫门业已落锁,谢涵恨不得连夜启程, 此时只好等到第二天天明, 天才蒙蒙亮,他就早早起身, 乘车告别经渠君府了。


    经渠君酸溜溜说着“到底不如了”,送了谢涵半截路 ,等互相分别,人走了三步后,忽道:“涵儿,‘帝星’的事你别管,国内恐怕还有其他家族会涉入,你现在代表的是齐国,千万不能掺合,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事情就复杂了。”


    “梁武王的设计,还有其他家族?”谢涵止步,话才出口,又马上闭了嘴,抿了下唇,道:“是我逾越了。”


    便如当初谋逆案后楚子般不远千里来扶突救他,他却不能说出变法内情一样,现在经渠君能向他说到这份上,已是看在往日的情分和怕事件进一步复杂化上。


    回楚宫的路上,霍无恤先问,“君侯以为经渠君说的,可信吗?”


    谢涵抬头看车顶,“我去问表哥,如果他知道‘帝星’与梁武王有关,那么可信;如果他不知道,那恐怕小舅是在骗我。”


    霍无恤顿了一下,“楚太子就不会骗你么?”


    谢涵一笑,摇了下头,“他会不说,他会干脆和我打一架,他会用百种方法堵我的嘴,他甚至会暂时软禁我,但他不会骗我。”


    霍无恤点点头,忽道:“君侯,如果当初雍国是送我到楚国为质,而不是梁国,我们是不是也可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谢涵侧头看他,“民间有句话,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怕我过得太幸福,在你旁边,你会心生嫉妒,遂几次三番陷害我,最后都被聪明的我化解,然后你自食恶果,益发恶毒。”他话锋一转,故作悲伤道:“那我就见不到善良可爱的絮儿妹妹了。”


    霍无恤:“……”他从惘然回神,眼含笑意,语气十分敬佩道:“君侯果真是居安思危啊。”


    两人闲话几句,便到了楚宫,楚子般颇为心焦,“先生雪中舞剑,伤寒复发?她也是上了年纪的人,怎么还这样任性。”


    上了年纪的人 ?“这句话,表哥可亲自与先生去讲。”谢涵中肯地建议道。


    “和她去讲,她还不扒了孤的皮?”楚子般说完,恍然道:“你的意思是先生没病?”否则怎会叫他去见一身带病气之人?


    谢涵颔首,“她说因为‘帝星’的缘故,登洲人太多,且大多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称病推了这些人。”


    说到“帝星”,楚子般神色微凛,谢涵突兀问道:“小舅说,这是梁武王的阴谋?”


    楚子般一怔,没好气道:“他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别和你说,免得好奇心害死猫,怎么到自己这儿嘴巴就没个把门的了 ?”


    见他完全知情。谢涵松一口气,那他便也不过多干涉了,“小舅知道我这人,越是一知半解越要搞清楚究竟。”


    随后两日 ,召国使臣与燕国使臣终于从最北之地风尘仆仆赶到。


    所有人神情都称得上悲痛,态度也是恭敬——


    所有人都知道梁国是再当不起这天下霸主了,齐国与燕国一役,齐国大胜声名显赫,可真论起实力来,都是大损,雍国又被三家联合干倒一票,唯有楚国,虽说也是动荡,可它的动荡来自君王病重、王权更迭,实力却是无损的。


    这天或许真要变了。


    不两日,天子使臣也到了。


    来人竟是个熟人,宝马轻裘,蓝衣玉带,飞剑眉、柳叶眼,只是原本的一身风流、顾盼多情此时全是肃穆持重。


    “随太子——?”人群中,叶很绿惊疑不定。


    姬击微笑道:“吾乃天子使臣,大昊中卿。”


    “随太子失踪五年,原来是一直躲在上明城啊。”薛安出声道。


    “国不留存,何来太子?不过我随氏世代为昊臣,真论身份,却是未变的。”姬击收敛了温和,转而对楚臣道:“楚王在位二十有三年,外睦邻邦,内修政治,疏河道、挖矿井、奖蚕桑、重农耕,益民二十万……”


    一番溢美之词概括楚王一生不多的功绩后,他语气转悲,“尝闻为善无不报,而迟速有时,此理之常也,然楚王积善成德,功耀古今,”苍天竟不假其年,呜呼——①”


    殿内响起呜呜哀泣之声,而昊王室对楚王的加谥也终于到了:文。


    经天纬地曰文,道德博闻曰文,慈惠爱民曰文。②


    盖因大昊创始者谥号为“武”,故“武”字乃极度褒美之谥,古往今来,可没几个人堪以“武”为谥,就近便只有梁武王姬彖。“文”与“武”相对,几为并驾齐驱之词,亦非等闲人君可用。


    楚臣们面面相觑,就在不久前,他们议了一个平谥:惠。


    楚王在位二十三年,无功而逝,反而早年用人不明,偏信梁公子彖,招致孔最大败,那一年几乎歼了楚国大半有生力量 ,过了这近二十年,楚国才恢复元,难为姬击还能夸出朵花来了。


    夸还不算,现在还送上这等高赞的谥号,莫非:昊王室在讨好楚国?


    果不其然,肉眼可见的,楚太子子般面色暖和起来,对昊使姬击也客气不少,堪称恭敬地接下诏书,“陛下隆恩,代父愧受。”


    回寝殿路上,他捏着诏书,哂笑道:“百官竟然议了一个‘惠’?好些个忠心为主的臣工,到头来还比不上一个外人。”末了慨叹道:“陛下明察秋毫,贤明仁德,可惜了。”


    柔质受谏曰惠,爱民好与曰惠,宽裕不苛曰惠。比不上“文”,终究算个上谥,奈何前有郑惠伯丢城失地,几如丧家之犬,再好的字有这么个前者也就差了。从那以后,这个字就用在一些碌碌无为的庸君之上。


    谢涵带着对自家舅舅的滤镜,也没法真心认可“文”这个字,但见楚子般这样子,只好顺着道:“舅舅与民休息,在这大争之世,是难得的爱民如子。”


    那是楚王想休息么,是他们孔最大败后,打不起了,直到最近几年新丁长出,才算恢复。


    楚子般颔首,“不错,可惜这些个臣工们只知攻城略地,岂不知安墙先打桩,没有国力支撑,哪来实力战胜?”


    这话倒是对的,谢涵点头道:“不错。”


    至此,楚王谥号由国内臣议与天子加谥相叠,史称楚惠文王。


    再过三日,便是新楚王的登基大典,按说等观礼迎贺后,便该陆续告辞回国。只“帝星”谣言越发甚嚣尘上,使臣们除了个别胆小怕事或极度谨小慎微的,其余哪个不想留下来打探打探虚实?


    在众使琢磨着要用什么理由留下的楚王继位前夕,密使入宫,启禀楚子般道:殿下,帝星现世了。


    谢涵唬了一跳,不是还有七八日么?


    “那是匡外人的,一开始摘星子从来没说过要多久,半月的时间是王叔放出消息安人心的。现在他们还有心思观望,若知今夜现世,想必会使劲浑身解数登玲珑洲。”楚子般起身道:“王叔准备好了么?”


    “上将军已在玲珑洲外伏兵三千,任凭谁来了,也插翅难飞。”密使道。


    楚子般看谢涵一眼,“你要同去么?”


    “帝星”啊,谁能不好奇?


    摘星子是真的计谋,还是确有发现?他多想看看,摘星子嘴里是不是会冒出一个“霍无恤”?


    ——又或是他“谢涵”呢?


    但经渠君言犹在耳,谢涵脚步不动,“容我想想。”


    原以为还有七八日光景,哪成想一下子就到了眼前,他还没想好怎么说服经渠君呢。


    瞧他模样,楚子般一把拉了他,大步流星出去,“想看就看,想听就听。”


    “可小舅——”


    “嘿——王叔不讲信义,扭头把‘帝星’流言的隐秘告诉了你,孤就不能转个背把你带上玲珑洲?不就是怕他国涉入,越加混乱了么?多大点事?”楚子般让个甲士扒了衣服下来,对谢涵道:“换上,你就是孤的贴身卫士,谁会知道温留君上了玲珑洲,又与齐国何有哉?”


    谢涵就喜欢楚子般这个样子,天大的事,到他嘴里就和毛毛雨一样。他会心一笑,换上卫士服,谄媚道:“殿下好计谋。”


    异国他乡,又是风雪满天,谢涵只要一刻离了他眼皮底下,霍无恤就忧心,“楚殿下,君侯,卑将可否随行?卑将不敢窥伺‘帝星’,可不上摘星楼。”


    楚子般抱起胳膊,“这副依依不舍的样子给谁看,孤的弟弟,自己还照顾不好么?”


    谢涵知道对方带他已是逾矩,自不会再做要求,他轻踹对方一脚,带着霍无恤走到一边,“你和小怜即刻出宫,去驿使馆罢,‘帝星’之事,到底有些蹊跷,你们时刻关注玲珑洲,倘有万一,我射火箭为信号,你们在洲外,还可及时接应。”


    他这话原是说了安抚霍无恤的,说完却觉得真不错,毕竟“帝星”之说背后到底蕴藏着什么阴谋,现在还没人知道。


    霍无恤拉了他,“既然蹊跷,君侯不能不去么?”


    “不能?”


    “为何?”


    谢涵垂眸,“我忍不住,霍无恤,有些事情困扰我太久了,我想知道命运是不是真的不可更改。太想了。”想的要发狂——


    作者有话要说:


    ①想好了绝不写诏书原文一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又坑了自己一把,还是写了部分内容。这么难的事情,当然不是我这古文废写的,来自宋欧阳修《泷冈阡表》:呜呼!为善无不报,而迟速有时,此理之常也。惟我祖考,积善成德,宜享其隆,


    ②③是谥号的百度百科来的啦。


    老亚子,下章更新在此处。


    第400章《玲珑洲变》


    “孤倒要看看那梁武王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能有什么布置?”楚子般换了便服,出东宫小门,带着一小队卫士,飞马来到玲珑洲外,洲外山道上已藏了三千伏兵,经渠君龙行虎步,“臣已派勇士卧冰凫水过河,臣这边举火把,那边便会放下所有吊桥。臣引兵一千五护卫殿下登洲,副将留兵一千五观望四野,随时接应。”


    “王叔果然用兵如神。”楚子般赞许道:“那卧冰勇士,赏百金。”


    如今时节,说寒却不是最寒,水已结冰,却未全结,反而薄薄一层,亦有零星几处未冻上,于是乎这过河既要爬冰,亦要趟水,其中严寒,可刺骨肉。


    夜色渐至,冬凉更甚,借夜色掩映,经渠君带人靠近洲边,边举火示意,待到河畔,吊桥正好放下,“咚——”一声钝响,在寂静的夜里,像敲击在人心上。


    洲内很快亮起灯火,经渠君低呼道:“快。”


    一千余人分开过桥登洲,不消几息先锋便率先到了洲上,楚子般与谢涵后至,经渠君最后,一声令下,斩断吊桥绳索。


    “轰——”一声响,吊桥全部落入冰水,“喀拉喀拉”砸碎薄冰。


    谢涵疑惑,在楚子般身后低着头,拉了下对方衣袖,楚子般会意,问经渠君道:“王叔何故毁桥?”


    “臣方才登洲前还烧了所有小舟。倘有他国使臣闻讯,躲过我伏兵,也是无桥无洲,不能登洲。”经渠君道。


    素闻经渠君用兵以谨慎著称,谢涵心道:果真是谨慎至极。


    这时间里,洲内的人也踏步出来,她发髻高束,衣袍不乱,青衫莲冠,无半丝睡意,踏雪而来,清雅端丽。


    “南施。”/“先生。”经渠君与楚子般异口同声道。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经渠君问。


    “经渠君问这作甚?”南施淡笑抬头,“殿下与君侯此行,不正是为了这天上明星么?那便上摘星阁罢,否则是看不到你们想看的。”


    今日难得不下雪,群星璀璨,经渠君亦抬头,“摘星阁高九层,孤楼一座,若是在上设伏,任谁都逃离不及,带的人多楼内也施展不开。”


    “可非常之物,只能在非常之地观看,摘星楼建造暗合术数,方能称摘星。”南施道:“诸位若是不愿,南施亦不会勉强,那便请走罢。”


    经渠君哼笑一声,呼来三将,“分九队,五十人一队,每层楼道都守上五十人,拿下该层所有灯火及可燃物品,收纳在手,并每层各个方向挂上十条攀爬绳索,布置好后,每层出一人,向本君报备。”


    摘星楼主要由木材建造,若用火攻,插翅难飞。


    南施但笑不语,静看他行事。


    不一会儿,九人纷纷出来,禀报完成任务。


    经渠君却仍是迟疑,对楚子般道:“殿下不如在外,由臣进去观星?”


    楚子般摇了摇头,“不如王叔在外,时刻还能接应孤。”


    两人相视一笑,率人踏步入楼了。经过南施时,她忽然眯起眼睛,“温留君?”


    短短三个字,便像按了某个机关一般,使整个队伍都暂停了,经渠君猛地扭回头,看亦步亦趋跟在楚子般身后的高瘦卫士,“谢涵?!”


    楚子般在宫内说的好听,此时也是讪讪,“王叔,都是自家人,孤和涵儿约定了,若是帝星是旁人,便联手杀之;若是齐楚,便互为盟友。”


    经渠君冷笑一声,“这话殿下本人信吗?”他伸出剑,剑刃半出其鞘,指着谢涵,“温留君,离开这里,本君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全军皆侧目,同样刀剑半出鞘盯着他。


    谢涵头一次看对方露出如此冷厉的神情,没错过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震惊与惧怕,他不敢想下去,却不得不想下去,掌心已布满汗水,想开口周旋,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似的。


    楚子般牵起谢涵的手,不赞同道:“王叔——”他忽的感受到掌心有一根手指在写字。


    谢涵恢复常色,后退半步,“是本君仗着和贵太子的情谊逾越了。”


    “不是本来就说是阴谋么,面对阴谋多找个盟友破局怎么了?”楚子般又把谢涵拉上来,“王叔,涵儿身子不好,冷风里来来去去不容易,再不让他进屋取取暖,你不心疼孤还心疼。”


    “表哥——”谢涵无奈,对经渠君赔了个礼,“都是小甥惹得祸患,小甥劝劝表哥。”便拉着人往一外假山水畔走去,“表哥,你听我说——”


    等走到假山后,谢涵立刻低声道:“跑——”


    瞧着二道人影几乎模糊,经渠君神色一凛,“不好——追!”


    他才说完,这边人马飞奔而去,便有两支火箭飞来,准头极好,正中摘星楼,楼内登时哀嚎声起,一将官道:“大将军,上面几层兄弟出不来啊,我引人救火。”


    经渠君笑了出声,“两个兔崽子,真是鬼机灵。可对两人而言,八百人和一千五百人的追击又有什么区别呢 ?”说完对那将官道:“好——你引两百人救火,水源工具问南施,本将率人追击。”


    楚子般、谢涵二人一路跑到水边,谢涵正要跳水,楚子般却道:“等等。”


    “何事?”谢涵急忙问,都火烧眉毛了,还等什么?


    “水外也是伏军。”楚子般抬眉看另一头水畔星火,苦笑一声,“原来不是防他国使臣,是来防孤逃出来的。”


    “你我水性,纵在水内待上一夜也不成问题。况且刚刚两支火箭,无恤会带人过来的。”谢涵心里没底,话语却是笃定。


    “你这身体在冰水里待一夜,死定了。”楚子般道:“王叔要杀的只是孤。”否则刚刚就不会逼谢涵离开,以致露了马脚。


    追兵脚步声逼近,谢涵一时想不到好办法,若说让对方独自下水,他若被捕,经渠君虽不想杀他,却一定会拿他威胁对方现身,“先水中躲一会儿再说罢!”不等楚子般回答,便以大力拉对方朝水肿去。


    楚子般忽觉脚下一空,陡然止步,险些害谢涵跌了一大跟斗,“这里是酒窖!”


    他倏忽惊喜道。


    二人对视一眼,将玉簪、鞋子、飘带等扔入水中,撸开草皮,滚将进去。


    追兵赶至,见到水中漂浮的鞋子,大呼不好,摇旗呐喊向对岸守军示意。


    楚子般、谢涵二人滚进酒窖,惊魂未定,才吐一口气,倏忽反应回来,“先生定然也参与了。”楚子般沉声道:“只要他们叫来先生,先生一定会带人下来。”便见谢涵露出欲言又止的样子,“怎么?”


    谢涵难得挠了下头,“我小时候做了件错事。”


    “什么?”


    谢涵小声道:“小时候捉迷藏你不是总找不到我么,因为我在酒窖打通了一个暗道。”


    楚子般:……?


    不一会儿,南施与经渠君都到了河畔。


    “两岸都没有。”经渠君叹了口气,“快些找罢,否则温留君就要成第一个冻死的君侯了。”


    南施笑道:“君侯以为二人在水中?”


    “难道不是?”经渠君疑目。


    “二人游过的水,恐怕比走过的路都多。洲外小河又非湍流,二人在水中,除开严寒,怕如游鱼,岂会齐齐落了鞋冠?”她摇了摇头,“逃得太急,失了心计。”


    经渠君恍然,扭头道:“点火把,洲内继续搜!”


    “不必。我恐怕知道他们在哪儿了?”南施遣人打开地窖入口,一阵酒香扑鼻,拿了火把,还能看到脚印,后面二人似乎发现了自己的脚印,开始在酒窖里乱踩。然而,酒窖就这么大,实在无用。


    “搜查罢。”南施道:“窖顶、柜子、酒缸里都不要放过。”


    此时,谢涵、楚子般二人千辛万苦爬过黝黑暗道来到另一地界,楚子般几要醉了,拎起他衣襟,“就玩个捉迷藏,你至于么?”


    因那地道是谢涵儿时偷偷派人挖的,给小儿走将将好,成年男子却是逼仄至极,故二人此时都是灰头土脸、满手污泥。


    谢涵嫌弃地掸开他的手,云淡风轻道:“我的书籍没有‘输’这个字。”哪怕是捉迷藏。


    “你就臭屁罢。”楚子般哼了一声,背靠土墙吐着气,“这地道即便追兵发现了,想要顺着过来也千难万难,就是另一头通不通外面。”


    谢涵像被踩了尾巴的老鼠,僵着脑袋点头,“通的。”


    楚子般立刻翻身坐起,“通哪儿?”


    谢涵擒着夜明珠,声音变低,幽幽道:“表哥,你看四周像什么地方。”


    楚子般环顾,这才发现四周白幔香烛,还有一口棺材、一个牌位,他怪自己的眼力太好,只见牌位上写的是:先夫白治光之灵位。


    楚子般:!!


    他咽了咽口水,“先生会杀了我们的。”


    谢涵提醒道:“她本来就要杀我们。”


    “本来只有孤,现在你也死定了。”


    “换好处想,即便有人发现了地道,千辛万苦爬过来,先生推测出方位,也不会容许重兵打扰白大少爷的安息之地的,只会隐瞒,说不定自己一人进来捉我们,咱们可以在此伏击她。”


    ——————


    第400章了,希望本文没有下一个整数章节了,祈福,48小时内评论区抽奖一个番外。


    2020年8月22日00:00:57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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