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樱挽着归希文的胳膊出现在科长家门口,门被打开的一瞬间,面前出现一个涂着鲜艳口红的中年妇女。
顾樱微怔,思绪翻回到那日经过地摊街的情形。
原来她和科长太太,在不久前已经见过面。
在科长太太热情地招待中,顾樱跟在归希文身边,一起走进客厅。
客厅里无数双眼睛朝他们直视而来,汇聚着各色各样的目光,顾樱垂着眸子,没有心思去探究这些目光背后的深意。
角落里一些家属妇女用手掩着嘴,开始小声交流。
“这就是归希文的媳妇吗?两人站在一起不怎么般配啊。”
“归希文倒是长得有模有样,这媳妇就差点意思。”
“我看还不如人家魏芳呢,归希文这条件怎么没找个相称的媳妇?”
……
周围这些细碎的议论声全都落在刘晓梅耳中,刘晓梅没参与讨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不停在顾樱身上打转,心里只觉得奇怪。
之前听秦长康的语气,归希文他媳妇应该是个大美人啊,怎么如今看上去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刘晓梅忍不住朝不远处的秦长康望去,只见秦长康脸上也是一种带着疑惑的表情,她心里更纳闷了,两只眼盯着顾樱,始终不肯挪不开。
顾樱即使垂着眸子,也能感受到周围无数朝她射过来的目光,那些有意无意的目光,背后大概藏着无数的猜想与揣测。
归希文和一旁的男同事去打招呼,顾樱没跟着他,任由科长太太陈玫拉着,坐进了家属妇人的区域。
陈玫牵着顾樱的手,热情地拉着她往里走。
她没想到归希文的媳妇居然就是那天在地摊街帮她的小姑娘,那天要不是顾樱提醒她,她给郑强华准备的礼物说不定就被小偷顺走了。
陈玫心里高兴,兴致上来,谈话的兴趣也多了些,她拉着顾樱给大家介绍,刚起了个头,猛然发现自己好像把魏芳落到一边。
陈玫朝周围环视一圈,发现魏芳不知何时站到最角落,她朝着魏芳招手:“魏芳,你快过来,这是希文他媳妇,你和希文是一个科室的同事,你们认识认识。”
顾樱循着陈玫的声音望过去,看见一个眼熟得不能再眼熟的人。
魏芳也同时朝她望过来,两人隔着一定的距离,四目相对,视线相汇。
她们的对视落在旁人眼中似乎是正常而含蓄的,然而眼眸里暗藏的汹涌只有两人能精准地察觉。
那一刻,昔日往事翻涌上来,两人的世界里都只剩对方,周围的人仿佛全都沦为背景板。
顾樱在无声静谧的对峙中脱离,先开口:“你好,魏芳同志,我是顾樱。”
魏芳看着顾樱那张熟悉的脸,避无可避的她选择上前一步,挡在顾樱身前,“你好,顾樱,没想到我以这种方式知道你的名字,有些意外啊。”
陈玫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流转,疑惑道:“你俩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陈玫一噎,“嗐,你俩不认识,看起来挺默契,气场还挺和,来来来,大家都坐下来说话。”
陈玫招领着大家坐下来,第一句便问顾樱:“听说你在路上和别人起争执了,怎么回事啊?撞到人家小车了?”
家里的阿姨负责给新来的客人倒水,顾樱接过阿姨递过来的水,小小抿了一口,才问道:“这是听谁说的?”
陈玫心直口快地指了指旁边的魏芳,“我听小芳说的呀,她说她过来的时候看见你在路边和人起争执,小芳,你刚才是这样说的是不是?”
“哦,是吗?”顾樱端着水杯,朝魏芳方向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魏芳心里七上八下,她紧咬下唇,尴尬一笑,“玫姐,可能是我看错了吧,我刚才也说了,我过来得比较着急,没仔细看,大概是我看错了吧。”
“哦,这样啊。”陈玫沉思片刻,突然觉得不对劲,“不对啊,小芳同志,你既然不认识顾樱,你怎么会认为大街上和人发生争执的人是希文他媳妇呢?”
魏芳不慌不忙解释:“上次去五宁植树场,见过希文他媳妇,当时没打招呼,只记住了相貌。”
这样一解释,事情变得合理起来,陈玫没再多问,站起身开始吩咐阿姨准备生日蛋糕。
正吩咐间,突然听见魏芳突兀地朝顾樱问了一句:“你真是希文他媳妇?”
这莫名其妙又不合时宜的一句话让旁边所有的家属妇人全都屏住呼吸,陈玫也当场愣住,呆呆地看向魏芳,不知道她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魏芳何尝不知道这句话问出来有多么奇怪,但她必须得问。
她第一眼见到顾樱时就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第一反应竟然是想逃跑。她躲到角落里,企图不要被人发现,却还是被陈玫叫过去打招呼。
她没法相信那个倾听她秘密的陌生人,竟然就是归希文的媳妇,多么可笑啊。
她曾经当着别人的面说出觊觎别人丈夫的话。
现在本尊站在她面前,她觉得自己宛如一个小丑,是马戏团身无寸缕的猴子,正被人当成笑话,驻足围观。
内心高傲的魏芳在为过去的巧合事情感到难堪时,一抬头,竟然瞧见对面的顾樱好整以暇望着她,仿佛不受丝毫影响,淡定从容地喝茶。
顾樱肯定从她过去的话语中猜出她就是觊觎归希文的人,但是顾樱偏偏不显山不漏水,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过,她在顾樱脸上找不到一丝破绽。
这一对比,原本就觉得羞耻的魏芳反而被激出胜负心。
凭什么顾樱这么优雅从容,她却畏手畏脚羞耻不堪?
魏芳迅速冷静下来,摆正态度,应对陈玫提出的质疑。几番对话下来,勉强稳住心神。
可饶是如此,她心里依旧没法相信,她甚至还幻想着,可能这一切都搞错了,面前这个人并不是归希文的妻子。
如果面前这个人是归希文的妻子,那么之前看到的那个漂亮姑娘是谁?难道她一开始就搞错了对象吗?
顾樱听着魏芳提出这样突兀的问题,丝毫不奇怪。
从看到魏芳那一刻起,一些繁杂的无头无尾的事情似乎终于有了眉目。她刚才静静喝茶的时候,已经从陈玫与魏芳短暂的谈话中窥见事情始末。
大概魏芳误以为明雪是归希文的妻子,所以那次在照相馆里,魏芳才会故意朝明雪发难。
原来魏芳之前所说的喜欢一个已婚男人,指的是归希文。
顾樱淡淡一笑,“我当然是希文的妻子,不然魏芳同志觉得谁是希文的妻子呢?”
魏芳垂眸,极力忍住眼里的情绪。
看来她一直搞错了对象。
想到那次在丽丽照相馆里,她朝着她以为的归希文的妻子发难,死活不肯把相框让给对方,就是想让对方不痛快。
哪知最后却还是便宜了归希文真正的妻子。
她那次原本是不想相让的,要不是看在顾樱的面子上,她一定和对方死耗到底。
原来她一直搞错了,她竟然一直搞错了!
魏芳只觉得可笑,连对象都没弄清楚就找麻烦,做了那么多事情,却都是无用功,简直荒唐至极!
魏芳哂笑两声,盯着顾樱毫无波澜的脸,开始发难:“哦,是吗,那你给科长准备了什么礼物呢?希文一向心细,想必准备的礼物也很独到吧?”
礼物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家里的女人负责准备负责相送,顾樱第一次参加家宴,大概会从科长的爱好下手,科长平时喜欢抽烟、喜欢喝茶、喜欢工艺品,顾樱无论送打火机、茶叶还是工艺品,都是下策。
这些东西已经被人送腻了,科长不会喜欢的。
魏芳这话一出来,周围的妇人也都将目光转向顾樱。顾樱进门还没有送礼物,不过她手边倒是提着一个纸袋,纸袋里面估计装着礼物。
刚才魏芳送的礼物让陈玫格外高兴,这会儿顾樱送的礼物能比得过魏芳吗?
妇人们纷纷探头张望,大家也想看看顾樱准备送什么礼物。
陈玫也好奇地朝着纸袋看了两眼,心里琢磨着,顾樱会准备什么样的礼物过来呢?以她的直觉,顾樱应该不会准备很普通毫无新意的礼物。
顾樱放下手中的水杯,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从纸盒中掏出一个细长的礼盒,递给陈玫。
“这是……”陈玫不明所以,接过来,当场揭开礼盒。
精致包装的礼盒里面躺着一支修长的钢笔,这支钢笔与平常的金属身钢笔不太一样,它的笔身是木头,非常细腻有质感的木头。
陈玫眼睛一亮,“这是胡桃木钢笔?”
“嗯。”顾樱笑着点头。
陈玫拿起钢笔仔细翻看两圈,在笔身上方看到一圈细小的德文,她用手指在上面摩挲两下,爱不释手地对着旁人称赞:“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钢笔真漂亮!”
大家没见过用木头做的钢笔,心里都觉得木头做的比不上金属做的钢笔,木头才值几个钱啊,哪有金属做的钢笔上档次。
可瞧见陈玫那副高兴模样,大家都很识趣地在嘴上附和。
“是啊,挺漂亮的,这钢笔真独特。”
“我还从来没见过木头做的钢笔呢,是我见识少,孤陋寡闻了。”
“这模样还挺新奇,不知道写起字来是什么感觉。”
……
顾樱闻言,解释:“这钢笔比平常钢笔写字更顺畅,不会出现突然断墨的情况,科长平时用笔的地方多,这样的笔更适合随身携带。”
陈玫眉开眼笑,“好好,我这就拿给他看看。”
陈玫捧着钢笔高高兴兴地离开,大家瞧着她那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免不了对顾樱多看两眼。
就一支普通的钢笔而已,怎么陈玫高兴成那个样子?
刚才魏芳送皮带的时候都没见她这么高兴呢。
有人好奇问出声:“顾樱呐,那支钢笔真有这么好?我看科长太太高兴成这样,仿佛是什么宝贝似的,我眼拙,没瞧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啊。”
顾樱只笑笑,淡淡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写字顺畅一点。”
一旁的魏芳莫名冷哼一声。
钢笔上的德文,别人没瞧见,或者瞧见了也不认识,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这钢笔,大概是归希文花了不少功夫弄过来的吧。
好嘛,风头全让顾樱占了。
魏芳站起身,皮笑肉不笑地对顾樱发出邀请:“顾樱,我们去帮阿姨洗水果吧。”
顾樱盯着她的眼睛,“好。”
两人走到水槽边,魏芳将洗水果的阿姨支开,低声对顾樱质问:“你知道我的秘密,你什么时候会抖出来?”
顾樱拿起手边的苹果放在水槽里搓了两下,“什么秘密?”
“顾樱,你别装傻!”魏芳咬牙切齿:“我以前都告诉你了!”
“哦,你说你喜欢已婚男人的事情?其实你要是没有表现得如此惊慌,我只知道你喜欢已婚男人,并不知道这个已婚男人是你同事。你如果足够镇定,其实是可以保住自己的秘密的。”
“你……”
顾樱竟然还在给她建议,顾樱竟然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地给她建议!魏芳气得手抖。
当她仔细一想,发觉顾樱的话居然没有说错之后,心里更加气愤。
她要是有顾樱这样的心理素质,她这个秘密的确不会暴露。她只说过自己喜欢已婚男人而已,顾樱又不知道那个已婚男人是谁。
好了,事情又被自己弄糟糕了。
魏芳垂着脑袋暗自在心里较劲,好一会儿她才从自责的情绪中脱离,把矛盾对向顾樱:“你别转移话题,你准备什么时候抖出来?”
顾樱怔怔盯着她,“我回答你之前,请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我那天在医院不远处碰见你,你是去医院看过王三吗?”
魏芳一愣,点头,“是。”
“那王三之后反口,是你做的吗?”顾樱问。
“是。”魏芳没否认。
顾樱眸子一沉,想起那天在医院病房前听见王三母亲的话,看来魏芳解决王三的事情,不仅动了关系,还花了不少钱。
魏芳等半天没等来顾樱接下来的话,她立即占据主导地位,发问:“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抖出来?”
她现在的秘密被顾樱把握着,她不相信顾樱会这么好心放过她。
顾樱洗完一个苹果,放进果盘,淡淡道:“我不会抖出来。”
“我不信!”
魏芳冷冷盯着顾樱:“你一定是在计算在哪个时段威胁我,对不对?”
顾樱瞥她一眼,“你不觉得我抖出来就没有威胁你的底牌了么,我永远不抖出来,你心里就永远在害怕我抖出来。”
“你!”魏芳气极,“你以为你不抖出来就能威胁我一辈子?我自己也可以对大家坦白!”
顾樱又洗完一个苹果,她看也不看魏芳的神情,“那你去坦白啊,我可没拦着你。”
那一瞬间,魏芳真的有股冲动,她几乎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个秘密嚷出来。
她一转身,看见客厅里面密密麻麻的人,瞬间冷静下来。
“顾樱,你在用激将法对不对?我才不上当!”冷静下来的魏芳也开始洗苹果。
她洗着洗着,越想越生气。
这件事情,她完全处于下风,几乎没有任何优势。
顾樱在她面前,简直像个姿态优雅的胜利者,对她可以任意处置。
魏芳气不过,把裘翡之前的叮嘱抛之脑后,神气地对顾樱说:“你也别得意,你以为你和希文之间没有问题吗?我看希文对这段婚姻并不满意。你们之前搬家,希文那个卡车司机是我的朋友,我想希文应该没有和你提过吧。”
顾樱洗苹果的手一顿,很快恢复如常。
这点小小的变化让魏芳捕捉到,心里一直处于劣势的她终于扬眉吐气一回:“我猜希文肯定是说那是秦长康的朋友,对不对?他没跟你说实话,你说这是为什么?”
顾樱没吭声,继续洗着苹果。
魏芳以为戳到顾樱的痛处,添油加醋道:“不仅仅只有卡车司机,你们家那副挂历,也是我特意买的呢,怎么样,好看吗?用着我给你们挑选的东西,心情如何?”
顾樱眸子一沉,眸光变深。
卡车司机那也罢了,归希文说是同事介绍过来的,可家里那副风景画的挂历,归希文明明说是他去大市场亲自买的。
难不成归希文在说谎?
如果没有把握,魏芳断然不会这样自信地说出来,难道归希文真的在骗人?
顾樱没接话,洗完苹果,开始洗旁边的葡萄。
魏芳瞧着她的脸色,知道她心里介意,嘴上却不吭一声,不由在心里乐了。正要继续煽风点火的时候,刘晓梅走了过来。
“哎哟,你俩怎么偷偷在这里干活,我也来帮忙吧。”
刘晓梅撩起袖子挤在两人中间,朝着顾樱搭讪:“你上次去过五宁场那边吗?我怎么没瞧见你?要是那次见了面,今天咱们可就是老熟人了。”
“那次身体不舒服,离开得有些早。”顾樱解释。
“哦,这样啊。”
刘晓梅说着话,将顾樱手中的葡萄串随手接了过来,放在水槽里洗,“哟,这葡萄看着就酸,我最爱吃酸葡萄。”
顾樱觉得奇怪,“刘姐,你喜欢吃酸的吗?”
“对啊,咱们傣族人都喜欢吃酸。”刘晓梅将洗好的葡萄甩甩水,放进果盘。
“刘姐,原来你是傣族人啊?”顾樱有些惊讶。
刘晓梅将自己上下打量一番,笑着道:“货真价实的傣族人,只不过嫁给长康之后,好久没回娘家了,这么说起来,倒是有些想娘家。”
顾樱来了兴致,问道:“刘姐,你的家乡在云城吗?我以前看过一部电影《孔雀公主》,那不是在你家乡拍的啊?”
“对啊,唐国强主演的嘛,我们那儿的人都看过,就是讲我家乡那儿的故事。”
两人聊起电影来,十分投机,笑得嘻嘻哈哈,全然忘了旁边还有一个人。
魏芳被两人挤到一边,冷眼看着之前和她打成一片的刘晓梅这会儿却和顾樱聊得火热,心里愤懑。
她悄悄转身,准备离开,瞧见家里的阿姨在另一边的桌子上布置生日蛋糕,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不远处的秦长康看见刘晓梅和顾樱站在水槽边洗水果,两人聊得似乎很愉快,他扒拉一下归希文的胳膊,疑惑地问:“你这媳妇是真媳妇吗?”
归希文:?
归希文瞪向秦长康:“什么意思?”
秦长康盯着顾樱的背影,小声嘟囔:“我上次见她,她不长这样啊,怎么几天不见,变了个人?”
明明上次在五宁场那边看到的是个漂亮姑娘啊,怎么突然变成了一个田螺姑娘?
“你瞎叨叨什么呢,”归希文没听见,也懒得追问,他四处探看一圈,只问:“科长呢,还没出来?”
“在房间里换衣服呢,等下就会出来。”秦长康说话间,视线从顾樱身上撇开,朝着郑强华的房间瞟了一眼。
郑强华正在房间里换衣服,陈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拿着钢笔不停夸赞,“你说希文两口子送的钢笔漂亮不漂亮?他们应该费了不少心思,这玩意可不容易买。”
陈玫拿着钢笔,仔细端详,啧啧两声:“果然还得是你,眼光不错,你看中归希文,我倒是看中了他那个对象,挺好一小姑娘。”
“上次我地摊街那里遇到小偷,还是那姑娘帮忙的呢。不然我送你的那个打火机,指不定被哪个小偷偷了去。”
陈玫在身边啰嗦半天,只这句话让郑强华稍稍偏头,他嗤笑:“你一个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还得人家小姑娘提醒你?”
陈玫被怼,咬牙切齿:“你今天生日,我先不跟你计较。赶紧出去吧,外面的人都等着呢。”
郑强华换好衣服之后,对着镜子理了理衣领,出去之前,他接过陈玫手中的钢笔,别在西装口袋上。
外面很热闹,各处都分散着人,家里的阿姨在一旁的偏桌上摆好蛋糕,正在清点蜡烛。
魏芳看着这一切,出声叫了叫水槽边的两人,“顾樱,放水果的盘不够了,你去橱柜那儿再拿一个过来吧。”
顾樱停下手里的动作,脚却没动,她望着稳稳当当坐在椅子上的魏芳,觉得好笑:“你怎么不拿?”
魏芳脸色一沉,“咱们这是在科长家里做客,你怎么还计较这些?”
“对啊,我们都在科长家里做客,我在帮忙洗水果,你什么都没做,拿个果盘还要吩咐我?我觉得你去拿才合适。”顾樱淡淡说。
“你!”魏芳沉住气,道:“我是故意不洗水果吗,不是你俩把我挤出去的吗?”
眼看这两人就要莫名其妙吵起来,刘晓梅劝道:“没事没事,一个果盘而已,我去拿我去拿。”
刘晓梅擦了擦手上的水渍,转头就往橱柜方向走去。
“你别去。”
“你不要去。”
几乎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可刘晓梅哪里听劝,她二话不说,快步走向橱柜,正要接近橱柜,脚下不知道绊到什么,轰隆一声,摆好的蛋糕从桌上掉下来,摔成一坨。
顷刻间,客厅里所有的目光汇聚在桌子边。
大家看向地上的蛋糕,又看向桌子边站着的吓傻了的人,谁也没说话。
陈玫刚领着郑强华从房间里出来,就撞见蛋糕轰然倒下的一幕,她的一声尖叫划破客厅里的宁静,格外刺耳。
这一声仅有的惊叫之后,整个空间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时间静止,一点一滴的流逝让人的触感格外清晰。
刘晓梅手足无措地站在桌子边,她将头垂得很低,几乎不敢抬头去看周围的人。
在科长生日上将科长的生日蛋糕毁掉,这样灾难性的事情,以后会不会影响秦长康的仕途?
刘晓梅想到这里,两只手不停打颤,她想开口说抱歉,可嘴巴也开始打颤。
旁边阿姨紧张地蹲下来,一脸着急:“哎呀,这是准备好久的蛋糕,特意让洪门店里的老师傅提前做的,这下摔坏了可怎么办啊。”
阿姨的埋怨话语简直将刘晓梅架在火上烤。
她整个人抖如筛糠。
完了,闯了大祸了。
这下可怎么收场啊。
刘晓梅心急如焚,局促的脸上透出自责、悔恨、无奈与辛酸,她垂着脑袋,眼睛里几乎要掉出泪来。
在这样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场合,刘晓梅站在桌子边,却似乎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她仿佛是一个即将面临审判的罪人,在漫长无止境的安静中等待她的判决。
突然,顾樱走了过来。
她就这样带着轻松笑意走了过来,出乎所有人意料。
顾樱看着地上已经完全不成型的蛋糕,啧啧两声,朝着刚出来的科长郑强华道:“科长,晓梅姐弄翻你的蛋糕,可不能这么放过她啊。”
此话一出,所有人脸色一变,包括郑强华。
不等众人出声,顾樱紧接着道:“打翻蛋糕,咱们就少了一个分蛋糕的热闹仪式,这得让晓梅姐好好补偿。听说咱们晓梅姐是傣族人,就让晓梅姐给咱们跳一段傣族的舞蹈热闹热闹,科长,你看这个惩罚怎么样?”
郑强华深深看了面前的小姑娘一眼,嘴角慢慢上扬,“好。”
原本尴尬得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因为这段对话有了彻底的改变,一些有眼力劲地人开始起哄:“好耶好耶,傣族舞很好看啊,今天有眼福啦。”
气氛一下子轻松下来。
陈玫见状,朝阿姨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把地上的蛋糕收拾一下。
刘晓梅也立即跟着阿姨蹲下去,想要收拾地上的蛋糕。顾樱一把拉起她,“你别收拾,你还是准备准备舞蹈吧,大家等下会起哄让你出场的。”
从无尽的绝望中脱离出来的刘晓梅这时候才稍稍回过神,她望着面前这个帮她解围的人,心里感激,正要说出道谢的话,顾樱却一转身没入人群。
顾樱没去别的地方,她在客厅里找到秦长康,吩咐他:“你赶紧去外面买蛋糕吧,大的蛋糕肯定来不及,买那种杯子装的小蛋糕,你清点一下人数,要买足数,别买少了。”
秦长康才从刚刚刘晓梅打翻蛋糕的意外事情中缓过神,这会儿听见顾樱突然吩咐,他立即反应过来,找了个时机偷偷溜出去。
临走之前,顾樱特意交代他:“你记住,你买过来之后直接交给陈玫,如果有人问起,你要对着大伙说是科长太太让你准备的。”
秦长康来不及细想,出门跑去附近的商城。
回来之后,他将一袋子小蛋糕偷偷交给陈玫,“玫姐,刚才的事情非常过意不去,这个就当是赔礼。”
陈玫望着一袋子小蛋糕,抬眸看了一眼秦长康,笑着收下。
客厅里面,刘晓梅已经开始起势,虽然没有穿着特有的民族服饰,但她舞姿优美,依旧引得不少人欢呼。
趁着节目结束,陈玫让家里的阿姨帮忙将小蛋糕分发给各位客人。
大家看了节目,又吃了蛋糕,开开心心的,全然忘了刚才大蛋糕落地的不愉快事情。
家宴结束之后,送走宾客,陈玫望着桌上的蛋糕杯子,忍不住笑起来,“哎,你说今天这事挺好笑啊,顾樱那丫头怎么反应这么快,居然让刘晓梅跳傣族舞,我看大家也都挺开心的。”
“还有这个秦长康,他脑子转得很快嘛,这么快就买来小蛋糕。也得亏他买了蛋糕过来,不然我都不知道拿什么招待大家。”
郑强华哼了一声,拎起桌子上的空蛋糕杯,笑得一脸深意:“这恐怕不是秦长康的主意,我观察到中途顾樱把秦长康叫到一边,我估计这主意是顾樱替他出的。”
“哦,是吗?”陈玫很是惊讶,“原来这也是顾樱那丫头的主意?”
陈玫有几分意外。
要不是顾樱,恐怕今天刘晓梅的处境不会太好。
陈玫想起那天在地摊街的情况,看来顾樱这个姑娘,难得有一份助人为乐的善心。
想着想着,陈玫突然又觉得不对劲,“你说顾樱也不知道你的脾气,她这样贸然地替刘晓梅开口,万一弄巧成拙,惹你生气怎么办?她怎么就笃定你会给她这个台阶呢?”
郑强华扔掉手中的空杯子,瞥了一眼陈玫,“你以为人家小姑娘是贸然开口?”
“那不然呢?她可没和你接触过,他肯定不知道你的脾气吧?”陈玫笃定地说。
郑强华摸着口袋上钢笔,一脸沉稳:“她定然是瞧见这个,才开口的。”
陈玫看了看口袋上的钢笔,又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兀自笑起来。
她扬眉,心里愈发高兴,“要不哪天把归希文两口子再请来家里一趟吧,我还挺喜欢顾樱那丫头的,是个聪明人。”
郑强华只笑笑,没接话。
林业部家属楼外面,秦长康领着刘晓梅回家。
回家之前,他们对顾樱和归希文已经千恩万谢过,刘晓梅却依旧觉得不够,“长康,咱们明天得买点东西登门道谢。”
秦长康没吭声,他心里正琢磨着事情。
今天这事要是没有顾樱,恐怕他和刘晓梅会给科长和科长太太留下极其不好的印象。
他后来仔细思考过顾樱的每一个举动,越想他就越觉得不可思议。
顾樱出来帮刘晓梅说话,吩咐他去买蛋糕,科长口袋上的那支钢笔,还有科长太太接过蛋糕时的微笑。
不得不说,顾樱极其会审时度势。
这些道理,混迹于职场多年的他不是不明白,只是,在当时那样复杂又突然的情况下,能这样缜密思考,将他和刘晓梅的心思,以及科长和科长太太的心思琢磨得这样透彻,这很难,非常难!
秦长康越深想,越觉得顾樱这人有点可怕。
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看不见的黑影,一双眼睛眯起来。
“你在想什么呢,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改天我们登门去感谢一下吧,顾樱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无论如何我得去谢谢人家。”刘晓梅独自絮叨。
“随你。”
秦长康应了一声,收回视线,心里惴惴。
不远处,归希文和顾樱正朝着与秦长康相反的方向回家。
两人走在路上,安静一瞬,顾樱突然开口:“有点事情我想要问你。”
“什么事?”归希文问。
“之前搬家的时候,那个卡车司机,是谁介绍过来的?”顾樱垂着眸子问。
归希文不以为意地回答:“秦长康啊,他介绍过来的,说是他朋友。”
顾樱睫毛轻颤,又问:“那家里的挂历呢,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归希文有些纳闷,“不是我从大市场里买过来的吗,我之前和你说过啊。”
顾樱停下来,仔细盯着归希文,归希文看上去不像是说谎,他神色认真,脸上没有半点破绽。如果这是表演,那他的演技也太好了。
顾樱内心犹豫片刻,又问:“那你有没有收到别的挂历?”
“没有。”归希文说完,顿了一下,“哎,等等,之前秦长康好像要送我一副挂历,说是多出来的,我没要。怎么了?那挂历有问题啊?”
顾樱沉着眸子,心里冷笑。
她想起来了,当时魏芳从丽丽照相馆里的确买走一副挂历,原来那副挂历是打算送给归希文。
只不过魏芳大概没想到,归希文并没有接受。
顾樱沉默半晌,突然道:“你以后离魏芳远点。”
归希文听着顾樱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只觉得新奇。
“为什么?”
顾樱没回答。
“为什么啊?”归希文又追问。
顾樱还是没回答。
归希文大步向前,拦住去路,一双眼睛噙满笑意,“哦,我知道了,因为她是女同事,你在吃醋?”
“没有,你想多了。”顾樱扒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没有吗?”
归希文看着面前人泛红的耳尖,满脸得意地跟上去。
“没有就没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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