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 钟鸣响 ◇
◎你怎么在这里◎
名门世家彼此之间虽然维系表面上的平和, 然而却也有明争暗斗,各个地方的民众自然因为庇护他们的世家名门而对其他的世家名门有或好或坏的印象,想要号令所有人间界的人族,非得天子下令不可。
因此柏长明说的这句话……周弦青倒是无法反驳。
但是流光宗并未和王都圣天子打过交道, 因此此事他不便多说什么, 只点了点头, 附和过去便是了。
而在此刻, 却又忽而听到一阵阵悠扬不断的钟声响起,那钟声接连不断, 响彻整个太清宗,自高台上下看,便见无数灯火几乎同时亮起,惊起一阵鸟飞兽走,无数人走了出来四处张望,都是迷茫戒备的神色, 不知道这么深的夜里, 为何忽然敲钟?
周弦青同样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正要问柏长明这是怎么了, 回过头的时候,便见柏长明一脸凝重,似乎也有疑惑,却更多的是担忧,不等周弦青问出口, 他便开口说;
“抱歉,我有事需要先行离开一步。”
“请——”
周弦青想无辜鸣钟, 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也不多说什么废话, 便为他让路,柏长明便立刻飞身离去,周弦青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时心中也颇为忐忑。
回去途中,周弦青便听到许多人的议论纷纷,可是谁也猜不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太清宗一应防备如常,看起来也并不是出现了什么意外灾祸。
那钟声直直响了九声才真正停下,一炷香后太清宗的弟子便前往各处请远道而来的客人安心休息,并未发生什么事情,无需惊慌失措,然而再问为何鸣钟,却都是一问三不知了。
周弦青回到居住的院落时,心情颇为沉重,一则他原本要流光宗弟子修行诛魔镇魔的阵法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然而真正感觉到了魔气近在眼前,却又忍不住而为此感到难以言喻的沉闷。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他还未等到莫挽真回来,联想那无故响起的钟声,更是难以安眠,只能盘腿调息,然而他等待一夜,天色将明的时候,他却并未见到莫挽真的归来。
周弦青心中有些不安,他越想越觉得那钟声之所以响起与莫挽真有关——甚至会与他身上魔气有关——
等等——
正是想到了此处,周弦青忽然感受到一阵异样的气息。
这是——魔气?!
周弦青猛地一阵心跳,他前世沾染魔气许久,对魔气甚是了然,此刻更加笃定莫挽真被发现了,来不及想的太多,便朝着那气息的方向追了过去。
郁郁深林,寒风吹拂,使人感到阵阵凉意所浮动的,又何止是面皮呢。
周弦青追到一片密林之中,遥遥的便看到有身影在林中晃动,近道眼前时,他听到了对方的交谈。
“你担心什么呢,我别无所求。”
“正因为你别无所求,所以我不能答应这件事情,你所喜欢爱慕的,是你想象之中的我,而非是真正的我,你若真正的认识我,”
“但是你从未给过我真正认识你的时间,纵然我追随你到了这里,你也同样在躲避我,不是吗?”
“既然是错误的事情,何必任由它萌芽生长呢。”
周弦青停下前行的脚步,隐藏了身影,他听到林子中两个对话的声音,认出来其中一个是云照初的声音,另外一个是一道女人的声音,周弦青并不认识。
不过,听他们言语之间的情绪流动,周弦青猜测对方大概就是那位谢氏的姑娘,他对偷听这件事情并没兴趣,然而他追随魔气到了这里,却只看到云照初这几个人,那难道是说——释放魔气的就在他们中间么。
周弦青再要感应,却追踪不到丝毫的魔气了。
他正沉思的时候,便听见云照初忽然喊了一声;
“什么人?!”
周弦青看过去,便见了云照初正看着自己所在的方向,既然被发现了,那无论是待在原地又或者立刻离开都不太合适了,周弦青便只好走了过去,而后更加清晰的看的出当下的情形,那是站着三个人,二男一女,其中一个男子自然是云照初,另外一男一女,其一是华贵雍容的年轻女子,神色之中却是难掩急切,另外一位素衣萧索,束手垂眉,站在女子的身后,当是这女子的侍从。
那侍从普普通通,本不起眼,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周弦青却下意识多看了他两眼。
云照初看到周弦青出现的时候,也很有些意外;
“周弦青?你怎么在这里。”
周弦青收回视线,回答道;
“莫挽真一夜未归,我出来寻他,误打误撞找到了这里,这位是——”
周弦青看向那女子,对方朝他浅浅行礼,而后道;
“奴家谢氏舞容,周道君可是流光宗的大师兄?真是久仰大名。奴在家中时,曾经听闻兄长提起过您的威名。”
果然是谢氏的小姐。
只是她说的后半句让周弦青意外,所谓久仰大名不过是客气的话,然而竟然提起来她的兄长也认识自己,这让周弦青实在意想不到,一则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能进入她兄长的眼中。
大概是察觉到周弦青意外的情绪,云照初倒是好心的解释;
“弦青,看来你与悬春崖与海域的言行,早已经出现在谢氏的书案上了,不要觉得惊讶,谢氏真心想要了解一个人,或许能比你还知道你的下一步要做什么。”
虽然云照初对和谢氏联姻这件事情敬谢不敏,言谈之间倒是对谢氏十分的钦佩,闻言,谢舞容也是一脸与有荣焉的笑意,又十分愉快和云照初说道;
“是了,我兄长有这样的本事,可见我是早知道你是怎样的人,我自然是想好了才请兄长去你们玄女谷的。”
云照初:怎么又说到了自己身上,说到这个事情了呢。
云照初感到一阵的头疼,而后他眼神转了转,才又说道;
“我并不想让你伤心,周道君也在这里,我倒是没必要骗你了,其实,我不接受你的另外一个原因是——”
云照初忽然深深呼出一口气,手中浮现了当初鲛人族王女——此刻该称之为鲛人王送他的那只剑,又故作伤感的说道;
“你应该也注意到了,这几日此剑我贴身携带,从未离开,此剑名叫相思——你该知晓是什么意思了,弦青也在这里,我并不敢说假话哄你,更不想耽误你。”
谢舞容:……
谢舞容蓦然睁大双眼,显然不相信。
第132章
? 约元夕 ◇
◎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吧◎
谢舞容下意识便觉得云照初是故意找个理由来搪塞他, 然而她看那支剑波光粼粼,鱼龙游走,显然并非是随手拿来的凡品,她愣了一会儿, 忽然以及其犀利的目光看向了周弦青, 随后目光又变得有些难以言喻, 倒是让周弦青感到莫名其妙的, 以眼神询问她为何如此。
不过对视片刻,谢舞容神色躲闪了两下, 却是脸色微微赤红,移开了目光,又拽了拽衣裙,回头有些佯怒的看了看身后的侍从,哼了一声,又回过头来看向云照初, 却是有些强做气势的道;
“你——你就算是现在不喜欢我, 你何必编这种话来搪塞我 ,我兄长若知道你喜欢男的, 怎么可能不告诉你,你又招惹全天下的女孩,现在又这么说……这么说,难道我会信吗?!就算,就算你是后来遇见他所以——哼!我虽然相貌比不过, 但是云照初,你可记得你们玄女谷只有你一个嫡亲的长子, 你总是要成家生子的!”
云照初:……
周弦青:……
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一时间周弦青忽然觉得自己或许来的并不是时候。
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 将云照初与周弦青都砸的一阵头晕目眩,难以理解。
“你想到哪里去了。”
云照初反应过来谢舞容的意思,有些哭笑不得扶额,大概是并没有想到她竟然能猜得这么离谱,看来暗示无用,于是只好再直接一点说;
“这是我在海域之中时,那里的故人所赠,我是不可能终身留在海域,所以带走了这只剑,谢姑娘,你若和一个人成亲,难道对你夫君藏着另外一个女人的东西,会毫无芥蒂么,尤其他们之间,有过旧情。”
谢舞容:……
这无疑是一个残酷的问题,直白的戳破一些幻想,叫谢舞容很有些落寞,乃至于泫然欲泣,是格外的引人垂怜了,然而她兀自伤感了一会儿,便哽咽着说;
“是有过旧情——那就是现在没了,况且,你既然不能留在海域,她也没跟你出海域,便是说明你们之间的感情没有延续的可能了,既然你们之间既然没有可能,为何你我不能有新的未来呢?”
云照初:他竟无言以对。
周弦青旁听者,竟然也有些惊讶,他有些小看这位谢姑娘,当真是思维敏捷,牙尖嘴利了,只是太过于执拗了,而且,让人无法理解她这种执拗是为何而来。
突如其来的,没有道理的坚持,那宛若爱意早已经根深蒂固,所以其余任何的情绪都无法留存,只剩下唯一的情绪——周弦青抬起头直直的看着谢舞容,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也让本一心在云照初身上的谢舞容注意到了,有些奇怪的看向他,问道;
“周道君,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周弦青便弯了弯眼睛,笑容甚是真诚的说;
“我只是觉得——若彼此并不了解便定下终身,自然太过于仓促且莽撞,照初不能轻易答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既然如此,你们多多相处,不就互相了解的更多了么,正是恰巧,云照初元夕的时候要去忘禅寺游历一番,欣赏那里的人俗风景,谢姑娘不若到时候一起来啊。”
谢舞容听他说前半句话的时候还忍不住皱眉,听到后半句话神色便渐渐喜悦甚至兴奋了起来;
“周道君,你说的可真的吗?”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去忘禅寺的想法!
一旁云照初的神情却从认同变作不可思议的迷茫,外带着无比的震惊,大概不知道周弦青怎么就帮他安排了未来的行程,且要他强行和谢舞容同游,云照初拼命的给周弦青使眼色,然而后者却好像完全没看到一样,仍然笑意盈盈的和谢舞容说;
“当然是真的,届时我也会与友人前去,那么,就期待与谢姑娘在忘禅寺的相遇了。”
“好啊!”
谢舞容身侧的侍从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他声音太低,而谢舞容又十分的激动兴奋,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当下便立刻重重点头,说;
“那就到时候见吧,周道君,你可真是一个大好人!”
“……”
似乎是怕云照初出口否认反驳,说完这句话之后,谢舞容单方面宣布与云照初的约定,而后便带着人头也不回的快速离开,是真的一点辩解和拒绝的时间都没留给云照初。
云照初瞠目结舌的来回看着,直到谢舞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云照初才朝着莫挽真懊悔不已的说;
“哇!周弦青!没想到你竟然跟着莫挽真那家伙学坏了!你是端正之人,怎么也学会他这种喜欢幸灾乐祸的恶趣味了!”
“不是幸灾乐祸……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吧,有一件事情需要请谢姑娘去忘禅寺一趟,才能确定我的猜测,以你的名义,便不必让我再编纂其他容易露馅的话术。”
周弦青安抚了他几句,又问他道;
“说起来,你们既然没怎么见过面,你对他没什么欢喜之情,也能理解,只是若如此来说,她怎么会对你如此痴情?”
云照初便耸了耸肩,说道;
“你问我,我哪里知道——哎其实我知道一些,但是却更觉得无言以对了。”
周弦青立刻警觉起来,问;
“怎么说?”
云照初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也很是无奈的说;
“大概是她从她兄长哪里听说过我的事情,也不知道是怎么和她描述的我,在她心中,我却是怜香惜玉,拯救天下女子的伟岸无私之人,所以她大概因此而迷恋我——并非是我自夸,这是事实,过去我们之间除却偶尔几次跟着长辈走动见过几面,再没其他交往,那么能记住的大概也只有相貌,更多的却是她想象之中越发美好的幻象了,然而我自知我这样的人,若做知己朋友,那自然可以相交,若托付终身,实在不值,我若说成亲之后必然手心,再不与旁的姑娘有任何牵扯,那只怕谁也不信,且今日说着不介意,成亲之后,却难免多心了,既是如此,何苦非要等未来后悔呢。”
倒也不是不信……周弦青是信的,只是他信的基础,是因为听说过云照初成亲之后便几乎不出玄女谷,只一心向着家中妻子,且钻研阵法了。
然而他却不可能将这种理由说出口,因此只能沉默微笑。
云照初说完他心中郁结之事后,心情倒是好了不少,反倒是又问周弦青;
“你找谢舞容,又是为了确认什么事情?”
第133章
? 藏星派 ◇
◎我不会让他死在你的手中◎
周弦青说道;
“与谢姑娘关系倒是不大, 我只是对她身边那位侍从有些好奇。”
云照初便奇怪道;
“一个侍从,有什么值得你在意的?我也见过他几次,是沉默寡言的人,没有觉得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
周弦青道;
“我总觉得他像认识的人, 只是不确定, 也许是我多想, 一切还需要等他跟着去忘禅寺才先能见了分晓, 届时,我会详细和你说个分明。”
云照初便「哦」了一声, 猜测道;
“所以你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才这样迂回,请谢舞容往忘禅寺去。”
周弦青点了点头,云照初便说道;
“既是如此,你要请谢舞容去,也不和她说请她的真正原因, 若这位侍从不跟着去, 你又如何?”
周弦青笑道;
“不跟着去,那就等下一次机会好了, 至于这次,就帮你说服谢姑娘放弃嫁给你的想法。世人总有争胜之心,未经尝试便说不行,自然让人非要试不试看是不是真的不行,倒不如真的相处一段时间, 抛去一应干扰,究竟合不合适, 也就一清二楚了。”
云照初:……
说来说去, 又说到了这件事情;
云照初深深的看了周弦青一眼, 幽幽的说;
“周道君,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改行做红娘月老了,是非要把我利用殆尽才好。”
周弦青便哈哈哈大笑,眼睛弯如新月,说道;
“那就请伟岸无私的云少主,也施舍我一次恩惠吧。”
云照初: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的难以入耳呢,自己刚才说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被周弦青这样一重复,便感觉实在是受不了,于是连忙喊停,认输道;
“我不和你们这些人说话,我是说不过你们的。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便匆匆离去了。
……
周弦青与告别之后,便又去找莫挽真,玉凝光与云生结海楼是早就不见了的,也不知道玉凝光去了什么地方,不过,应该是不会带着莫挽真一道离开了吧。
周弦青按了按眉心,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而在他沉思之间,便感觉到了一阵灵气波动,他顺着那方向追去,便先听到有人说话;
“偷学我藏星派咒术之人,必死无疑。”
那声音既轻且柔,却听得人心中发凉,汗毛倒竖,周弦青未见其人,便知对方必然是难缠之人,而后便听到了属于莫挽真的声音;
“这种追杀的事情,竟然也要一派之主亲自上阵吗?”
对方呵呵笑道;
“自然是看得起你,吾才特意亲自出马啊。”
周弦青快步掠空追去,不过十几丈外,便看到莫挽真飘忽如风的身影,他在那一道道袭来的咒术之中穿梭,只做躲避之态,无论对方怎样的攻击,莫挽真却并未出手反击。
再抬眼看对他出招的人,缥缈幽灵之态,手提幽蓝莲花灵灯,面若素纸,全无血色,看起来好像病弱无力,然而他行动敏捷,手中提灯灵火纷飞如乱叶迷眼,双手结印施咒若花影缭乱,叫人只看着便感觉目不暇接,其人自然是半分和病弱没有关系。
而在莫挽真迟迟不肯出手的时候,他更是心中愤恨聚笼,冷刺刺的讽道;
“怎么,只守不攻,闻名天下的莫挽真,难道也有做贼心虚的时候。”
他只守不攻原因是——莫挽真看了一眼周弦青的方向,露出了等待许久的微笑,说;
“师兄,你可算是来了,再不来,我还真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啊。”
他说话的时候,是又一道灵咒扑面而来,周弦青挡下这道灵咒,抬起头看向他,慢慢的说道;
“我相信,你一定会坚持到我来。”
莫挽真脸上的笑容便又深了一些。
“果然知我者师兄也。”
而后,周弦青又站在莫挽真的身前,面向站在对面的人,收剑入鞘,背手在后,说道;
“有什么事情,不能谈呢,苏掌门。”
眼前之人,赫然是藏星派之主苏幕遮,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地方碰到他。
苏幕遮闻言收灯,指若拈花,咒术可瞬间弹出,他看向周弦青,不以为意的说道;
“是他的师兄啊,还真没听说过,怎么,你出头,是要替他受死?”
周弦青面色淡然,语气平和,却又坚定的说道;
“我不会让他死在你的手中,你也不可能取我性命。”
苏幕遮神色莫名的看了他一会儿,忽而仰头哈哈大笑,状若癫狂,惊起一阵鸟飞兽走,听得周弦青耳痛头疼,他才止住了笑意,看向周弦青,说道;
“我最讨厌别人对我说不可能,呵呵呵——你们两个,面目可憎!今日便在我眼前殉情好了!”
他话音未落,便伸手施咒,手中灯盏蓦然展开六十四叠重花,片片花瓣之上燃灵火一缕,忽而又有天地变色,花若离灯,做漫天星辰,落于地面,便是铺天盖地的星杀灵咒了。
周弦青没想到对方竟然一言不合就要施展这杀伤力如此大的咒术,当下也不能再多做犹豫姿态,若叫他咒术完成,那是真的难以应对了。
周弦青正欲出剑,忽然传出一声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招。
“且慢——等等!要死就让我死吧!!”
那是蔷薇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站在他们中间,面向苏幕遮大声喊道;
“你要怪就怪我,别怪我少爷身上啊,咒术是我教给我少爷的,你怎么能杀错人,而且还连累道君大人!”
苏幕遮只是轻蔑的瞥了她一眼,而后忽而又认真的看向她,过了片刻,竟然真的终止了咒术,天色转阴为晴,他又仔细的看着蔷薇,哼笑道;
“你?这句话,你自己相信么?”
蔷薇便道;
“怎么不相信——是我先学咒术的,教给少爷,少爷只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罢了。”
苏幕遮神色冰凉的看着她,听闻此言,更是发出怪异的笑声,不屑的说道;
“叛逃本门的弟子,同样死不足惜,我未见过你……那你就是偷学的,你若是偷学的,今日难逃一死,自然,也不必想你的命能换莫挽真一条命。”
蔷薇道;
“我可不是偷学——咳!是有人教我的,我从水里救过一个人,他教我的!”
苏幕遮原本轻松自在的神色忽而变得愤怒紧张起来,他死死地盯着蔷薇,眨眼之间便到了她的身前,竟是直接伸手掐着她的脖颈,面色阴狠的逼问道;
“他是谁?!现在在哪?!”
蔷薇被掐的呼吸不过来气,拼命掰开了他的手腕,又弯腰咳了两声,才顺过来气息。
作者有话说:
大概明后两天都不更,不必等
第134章
? 问秘籍 ◇
◎你又知道了?◎
蔷薇缓过来气, 在自己脖颈摸了摸,没发现什么异常,方才捂着自己的脖子,没好气的盯着苏幕遮, 有些委屈, 又有些气愤;
“你问我, 我怎么知道他叫什么, 我救下他的时候,他浑身都溃烂生虫了, 而且——我救下他没几天,他就死了!只是临死前报答我捞他的恩惠,所以交给我几本秘籍,我又看不懂,所以直接给少爷了!”
苏幕遮神色充满怀疑的看向蔷薇,哼笑道;
“是了, 他早该死了, 怎么可能还活着,你将他埋在哪, 以及秘籍——”
苏幕遮拉长了语调,神色却是看向了莫挽真,莫挽真弯了弯眼睛,甚是温和的说;
“苏掌门,你这么看着我, 不会以为我会把那几本被水浸过,又暴晒过烂的一塌糊涂的书籍随身携带吧。”
苏幕遮道;
“你没随身带着, 放在什么地方?”
莫挽真道;
“怎么?你想要?但是你没有让我想要的东西啊, 而且我不想白给你, 怎么办。”
苏幕遮眯了眯眼,却是突兀伸手一送,没等人反应过来,一道灵火贴在了蔷薇脖颈之上,蔷薇立刻叫了一声,伸手去摸那让她感到一阵灼热的地方,却什么也没摸到。
她狠狠的看向苏幕遮,一双杏眼之中满是不悦。
周弦青还真没见过蔷薇生气的样子,此刻看来,竟是觉得有些心惊,又有些明白为何她能替莫挽真处理那么多的事情了。
“一道咒术而已,紧张什么。”
苏幕遮看向莫挽真,说道;
“秘籍本就是我门之物,还给吾是天经地义,我也可以不再追究你们偷学咒术一事,否则,你这侍女的小命——可就难保了。”
“你威胁我,竟然对我下咒?!”
蔷薇不可思议的指着他,又扭头看向一旁的莫挽真,当场便告状说道;
“少爷!我可是你的侍女,你能眼睁睁的看着我被威胁吗?这不是让你没面子!”
“威胁的又不是我师兄,为什么我会没面子呢。”
莫挽真丝毫也没怜惜的意思,悠悠说道;
“不过——他既然提出这种要求,我也不能真的看着你死掉啊,你带他去放那些秘籍的地方就是了,你能不能保住这条命——看你自己的表现了。”
这话未免无情的很,蔷薇可怜兮兮的看向莫挽真,后者老神在在,却是完全无动于衷,于是蔷薇也只能带着委屈的表情转身离开,苏幕遮冷冷嗤笑,大约是为他们主仆之情如此薄弱不堪,而后便跟在蔷薇身边离去,而一阵林叶晃动,那是在深林之外等候命令的诸位弟子,也悄无声息之前全然退去、
周弦青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喃喃道;
“难道藏星派他们修行越高皮/肉越白?也没见其他弟子有这种特点啊。”
莫挽真闻言,忍不住莞尔道;
“师兄,你的想法,有时候真是有趣的很。”
周弦青:……
周弦青看了他一眼,凉凉道;
“你的想法,更是令我想不懂,蔷薇应该没事吧。”
莫挽真同样若有所思的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淡声说道;
“我说了,一切看她自己的应变能力了。”
周弦青:……
周弦青知晓蔷薇此时不会有事,所以并没劝阻,然而刚才他却也被苏幕遮说动手就动手的举止惊到了,而越发觉得,藏星派果真不是一个好相处的门派,除此之外,也果真是格外神秘与古怪。
周弦青想起来他苍白的面色,仍是忍不住的说道;
“苏幕遮他这样苍白的肤色,应该不是天生,看起来也没病,那是——”
莫挽真接过他的话说道;
“那是因为被咒术反噬了,不过是元气大伤而已,也没毁了根基,算是幸运。”
周弦青幽幽说道;
“你又知道了?”
莫挽真便叹道;
“没办法,总是有人要送上门来给我听各路信息。”
周弦青扶额,对他这样自恋的言语无动于衷,便转身要离开,又侧目问;
“玉凝光找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莫挽真便朝着周弦青伸出手,一只木盒赫然在手中,他说道;
“自然是兑现承诺,将生魂鲛骨珠给我咯,还能为了什么?”
周弦青:……
周弦青抿了抿唇,嘴周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去,说道;
“即使如此,在这里也没待下去的必要了,就此启程去忘禅寺吧,免得夜长梦多。”
“师兄说去哪里,自然我跟着去哪里了。”
莫挽不置可否,只是跟着他离开,周弦青也不多说什么,便去向太玄宗辞行,只是却也没见到柏长明与太玄宗宗主,据说是闭关了,周弦青想起来之前半夜钟声,心道莫不是与此有关,只是此事太玄宗弟子也是一问三不知,周弦青只好带着疑惑离开了。
而在去往忘禅寺之前,周弦青还需先回去宗门一趟,柏长明既然将暗下培养诛魔力量这件事情交付给他,自然是宜早不宜迟,而若去忘禅寺找人,向来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那总是要先将一切安排妥帖才能安心去忘禅寺。
这次回来的太过匆忙,周弦青并未告知任何人,进门的时候便很是引起一阵鸟飞虫叫,哀嚎震天,周弦青看着一群人匆匆的跑到路旁规规矩矩站在一块等候训话,又是一脸心虚的表情,便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他们偷懒了,只能无奈摇头,只是也没时间管教他们,又想着去看一看师尊如何了,然而庭院之中寂静无人,只有水芝在院子里慢悠悠的扫地,听到声响,水芝抬起头,见是周弦青,便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和他招了招手,说;
“大师兄?您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回来的急切,且还要离开,没必要通知太多人知晓,宗门内近日也没什么事情发生吧?”
水芝跟在他的身后,回答道;
“师兄如果是说修行之事,那就是有事,大师兄你和师尊他老人家,师叔都不在,我可管不了一群猴子啊,除此之外,宗门的事情我都写信寄给大师兄你了,还有我不能定夺的事务,也都已经列好放起来,只等大师兄你的回复了。”
周弦青一边听着水芝讲话,一边进入房屋,然而他来回去了几间房,却见窗明几净,显然是有人经常打扫,然而却都没见师尊的人影,回过头看向水芝,疑惑的说道;
“怎么没见师尊,难道师尊和师叔出去,还没回来?”
先前弟子说师尊出去游玩,周弦青也没太在意,还以为不过是师尊心血来潮所以才出去逛逛,又想能放松些出去玩玩,也是好的,没想到竟然到了现在还没回来。
第135章
? 新安排 ◇
◎先送一批弟子去开辟的新道场中◎
周弦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直到一阵凉风吹拂而过,才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他竟然感到一丝的不安与失落, 大概是因为没见到师尊吧。
师尊和师叔同行, 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情, 自己真是关心则乱了。
周弦青定了定神, 又看向水芝,颇为欣慰的说道;
“我与师尊都不在的日子, 宗门之内辛苦你了。”
水芝挠了挠头,甚是有些羞涩,摇头道;
“这有什么辛苦的,都是我该做的,大师兄,你行色匆匆,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莫师兄怎么又没跟着你一道上山啊,难道是他又惹了大师兄你生气吗?”
周弦青:……
倒也没有必要用「又」这个字吧。
而且这一次, 是真的事出有因,莫挽真没跟着一道上山是怕若上山的时候,正好撞到有弟子在摆布诛魔剑阵,出现什么意外,引起什么不必要的恐慌, 所以才让莫挽真在山下的客栈等候。
周弦青轻咳了一声,说道;
“他另外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便没跟着上山。”
又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道;
“只是恐怕还要再辛苦你一段时间。”
水芝眨了眨眼, 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又露出不解的神色;
“大师兄又要出门了么?说实话,我原本以为大师兄应该是喜欢坐镇山门,不喜动弹呢,没想到大师兄喜欢的是到处游历啊。”
周弦青:……
周弦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微笑道;
“你想不到的事情,还有更多呢。你是师尊的关门弟子,我与师尊不在,你便需要担起责任来了,在山上,切记好好照顾山门的弟子,我先前给你的玉佩,你应该没弄丢吧。”
“自然是随身携带,怎么会弄丢呢。”
水芝倒是十分顺手的拿出来那只玉佩给周弦青看了一下,而后又收了起来,只是他动作一顿,再抬起头看向周弦青的时候,语气之中难免有些失落,却还是点了点头,认真答应道;
“我自然会照顾好大家,大师兄你也要早日回来才好。”
“自然。”
周弦青最后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了院子。
处理了一些急切需要他定夺的事务之后,略做休息,周弦青又召集了所有的弟子到了殿前,点了许多人的名字——那是先前诛魔阵法之中表现优异的弟子,他想着倒不如让这些弟子也一道往深山里送去,也好心无旁骛的修行。
只是他一个个点名显然让人觉得人心惶惶,一开始诸位弟子以为被点到名字的弟子出了什么事情,点到最后又轮到没点名字的弟子惶恐了,大概觉得,生怕点到最后来一句没点到名字的都去后山种菜。
周弦青倒是没什么太多的思绪去分析诸位弟子的心情,让点到名字的人去收拾东西,跟着自己离开,至于没点到名字的弟子——
“点到名字的跟着我下山去游历一番,至于没点到名字的——继续你们的修行,下次回来考你们的功课,通过不了的把书给我抄一百遍,明白吗?”
诸位弟子:……
早知道能下山去游玩……必然好好表现了啊!而且抄书还不如种菜呢!还是抄一百遍,岂不是手都要废掉了么!
只是任凭他们哭天喊地,后悔连天,要再一次表现的机会,周弦青却也充耳不闻,拂袖起身,十分无情的飘飘然离开了。
到了山下莫挽真所居住的客栈,周弦青让跟着下山的弟子们在院中等候,他便一个人上楼去寻莫挽真,到了楼上推开门,便见莫挽真一身宽松素衣,发丝也只用一根绸带系在脑后,颇为悠闲适宜的坐在窗边,正对着窗外日光看着一封信件,只是他的目光游离,似乎在沉思什么。
周弦青轻轻走了过去,问道;
“在看什么?”
“下面的人送来的信件,柏长明已经安排过来的弟子了,等道场开辟好了之后,便立刻送人过来,另外一件事情——”
莫挽真回过神来,将手中信件递给周弦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才悠悠说道;
“太玄宗宗主主退位了,柏长明继位,今日午时之前,这件事情大概就会昭告天下了,只是他将一继位,怕到时候无暇亲自前来。”
周弦青:……
“怎会如此突然?!”
周弦青大吃一惊,立刻接过那信件,将内容细细读过,与莫挽真所说相差无几——信纸不同一般的纸张,混合了珠光凤羽,对光映照,有细碎的光辉波动闪烁,摩挲起来亦是有些温润的粗糙,那是莫挽真手下之人传信特用之风月笺,一笺百两难抵,写在这上面的任何字迹,都是不可更改的确定之事,因此说明这信息绝对真实无假。
然而却也更让人觉得意想不到了。
莫挽真向后靠了靠,随口说道;
“谁知道呢,大概是觉得自己无能,所以自请退位了,世上有这么自知之明的人,不多了。”
周弦青:……
这又是荒谬之言了,怎可能是因为无能……联想那夜突然想起来的钟声,或许果真是出现了什么意外。
只是周弦青看着莫挽真那一副不甚在意的表情,又听他用这样的理由搪塞他,显然是不想说真正的原因,或许,是他也不知道呢。
周弦青沉默之际,莫挽真又抬起头看向他,见他沉思模样,便朝他吹了一口气,轻笑道;
“师兄可是处理好一切事情,要出发了么?还容我换一身衣服才好,忘禅寺佛门清修之地,师兄,你说我们是不是要入乡随俗,穿着禅衣前去?”
周弦青伸手拂去乱飞贴在脸面上的发丝,甚是熟练的略过了莫挽真讲的这些没什么意义的废话,冷静的说道;
“不急,先送一批弟子去开辟的新道场中适应一段时间,日后也好接应其他的弟子过去。”
莫挽真便露出不感兴趣的神色。
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懒懒起身,套上了外衣,看起来也是兴趣缺缺的样子。
周弦青并不指望他对流光宗的弟子有什么很热情的对待,也对他这样的态度见怪不怪了,只是显然下楼之后,诸位弟子们对见到莫挽真的情绪很有些波动,原本三三两两的兴奋探讨大师兄要带他们去哪里游历,一回头看到莫挽真出现,立刻就想起了被他无情嘲讽的痛苦过往,于是全都噤声,老老实实的站直了身躯,就连呼吸也轻了许多。
莫挽真倒是没说一句话,他的目光从诸位弟子身上略过,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便背手在后,悠悠的先行离开了。
第136章
? 起魔阵 ◇
◎你就不怕他们中间有人看出来◎
弟子们面面相觑, 不知道莫师兄这是什么意思,总不会是一见面,就嫌弃起来他们了吧。
怎会如此,狗不嫌家贫母不嫌家贫的……就算他们修为远远达不到莫师兄的地步, 也没必要把嫌弃之意表现的如此明显吧。
不过, 这样的话也只是心里想想罢了, 是没人敢说出来了。
“是又发什么风……”
周弦青看着莫挽真的背影, 一时也觉得真是头疼,竟然连装一下都懒得装了, 他只好自己回头安抚了一番弟子,而后道;
“你们跟我来。”
诸位弟子便连忙问;
“大师兄,您到底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呢。”
“到了就知道了。”
周弦青带着他们按照原先的计划去往选定的道场,那是在一片凹陷山林之中的平坦地域,此刻已经除去草木,开辟出来居住的房屋了, 虽然简朴, 却也万物俱全。
周弦青回过头看向诸位弟子,说道;
“此后, 你们便在这里修行。”
“大师兄——”
不是说好的出去游玩吗……怎么又是要修行啊。
诸位弟子心头不由得略过一阵失望,更多的却是迷惑不解,是说就算是修行,也没必要跑到这罕无人迹的深山老家里吧。
周弦青正要解释,手腕一重, 那是莫挽真拉开了他,从他身侧走过, 站在了这些弟子们的面前, 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略过, 将这些弟子们的神色尽收眼底,而后,才慢悠悠的说道;
“你们能被选过来,是师兄认可你们的实力,要给你们一次名扬天下的机会,什么也不必问,这是对你们的考验,你们若能忍受得了独立世外的寂寞,坚守得了漫长修行的清苦,未来才有挽救人族,举世敬仰的一天。”
说完这句话之后,莫挽真忽而抬起手来,无穷灵气突兀散开,瞬间天地升起浩荡长风,吹得人衣衫乱飞,甚至站不稳脚,而头顶日光蓦然变得极其明亮与灼热,而后那炽热光辉却又一寸寸变作血红颜色,直冲而下,那光辉笼罩四方,让这一方天地都归于血色之中,流动肃杀之气,而若仔细去看,便见那流动的血色长风之中是一道道光影沾沾的流光小剑。
这突如其来的魔气冲天,叫包括其中的诸位弟子若惊弓之鸟,惊魂未定的看向大师兄与莫师兄,以为他们是歹人变化,是骗他们过来好一网打尽……在他们的想法越来越离谱,甚至有人已经拔剑的时候,莫挽真才挥了挥衣袖,那血色光辉与魔气大风渐渐散去,复现清秀天地。
莫挽真看着眼前弟子一个个如惊弓之鸟,说道;
“先前留给你们的一只水剑,你们能破开,算是勉强过关,这是一道魔剑阵,也是一道魔族镇魂的阵法,此阵每隔三日出现一次,一次持续十二时辰,别掉以轻心,今日之事让你们看一看,所以此阵对你们没起作用,真正启动之后,无论是风,还是风中的剑,都会完全落在你们的身上,虽然不会让你们丧命,但是也不会很好过就是了,也就是说,在这里修行,你们一日不能破阵,每隔三天的清净日子,就要过一天被魔气折磨的日子——别想着逃跑,此地之外已经布下迷阵,相信我,逃跑的后果会更惨,而等到你们能以诛魔真破除魔剑阵的时候,说明你们的修为才算够看。届时,你们心中所有的疑惑,才有资格能得到详尽的答案。”
诸位弟子:……
早知道就不表现的好了啊!想想离开山门的时候,其余弟子露出的羡慕神色,此刻,真不知道是谁该羡慕谁了。
考验便是考验,历练就是历练,有必要搞得这么惊悚可怕与残酷么?都不事先说一下,是真的太相信他们的实力了吧。
而大师兄竟然也默许这样可称之为残酷的历练……诸位弟子心中生出一阵凄惨的念头。
有人幽幽的说;
“莫师兄,你好厉害,幻化出来的魔阵,未免有些太过真实……”
莫挽真弯了弯眼睛,看向说话的人,甚是温和可亲的说;
“想学吗?”
又道;
“等你们能破除这魔阵的时候,就知道这魔阵是怎么布置的了。”
周弦青面不改色的站在一旁,他没表现出来什么神情的变化,是因为要维系大师兄的威仪,然而心中却早已经惊涛骇浪了,毕竟,他也没想到莫挽真突然来这么一出,而且诸位弟子们没见过真正的魔气,他可是十分了解,这哪里是幻化出来的魔境,乃是实实在在,真真正正的魔气……
莫挽真这样胆大妄为的之举,是让周弦青真的心中一阵窒息,连事先想好怎么安抚弟子们的话都差点忘了。
不过,看着诸位弟子此刻的状态,显然也用不着他再说什么安抚的话了。
周弦青也不可能在众人面前来指责莫挽真的不是,只能露出微笑,勉励诸位弟子。
“我挑选你们前来,自然是相信你们有这样的实力,可尽早破开阵法,扬名天下,流光宗的未来,乃至整个人间界的未来,尽数寄托在诸位身上了。”
大师兄未免太看得起他们了,扬名天下什么的……还是先保住这条命再说其他更遥远之外的事情吧。
然而听着大师兄亲切与坚定的言语,看着大师兄饱含期望与信任的目光,这种做不到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必不负大师兄所托……”
有第一个弟子这样说出来,便有更多的弟子,所有选过来的弟子全都自信满满的将这句话喊了出来。
“必不负大师兄所托!”
那声音震天而起,响彻天地。
周弦青定定的看着眼前这群还有些青涩的弟子,恍惚之间,竟然好像真的看到他们撑起人间界的样子了。
这激动的情绪,直到他与莫挽真离开的时候,才慢慢的平息下来,而真正平静下来之后,却又感到一阵的后怕。
于是又佯怒的看向莫挽真道;
“你就不怕他们中间有人看出来,你是用了真正的魔气?”
莫挽真却毫不在意的说;
“能一眼看出真假,那不是要恭喜师兄,后继有人了。”
周弦青又道;
“流光宗偏居一隅,弟子们没见过世面,或许认不出来,太玄宗天下第一等的宗门,他们的弟子,可不简单了。”
莫挽真便更加欢快的说;
“那不是更容易解释?见识虽有,却不算多,这种人可是最容易沾沾自喜的,他们到了这里,认不出来倒也没有什么,若真认出来,只会觉得这是咱们给他们的下马威,怕是更要憋着一股气,破了阵法来好好的展示自己天下第一宗门的修为啊。”
周弦青:还能这么解释?
周弦青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是觉得他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然而若细细去想……却也不是不可能,只是,终究是太冒险的事情。
周弦青忍不住低声道;
“你总是这样……俗世有句话,叫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是真不怕一旦失手,要整个跌进河中了。”
莫挽真道;
“那就在河中游上一圈,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相信,师兄一定会去捞我的。”
周弦青抬眸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说道;
“我最多念同门之情,为你念一段往生咒,好叫你被淹死后,可以尽快投胎啊。”
而后,周弦青便抬步快走,不和他多说什么话了。
只是,在几步之后,周弦青还是没忍住叹出一口气,他是心知肚明,这辈子不可能去理解莫挽真的想法了。
而若有朝一日,莫挽真果真失手,自己又当如何……周弦青按了按眉心,忽而觉得可笑,自己怎么还真的这样想起来了,上一世,可是到他死,莫挽真还活的十分自在呢,怎可能会失手。
只是山道悠悠,余晖漫漫,谁又能想到下一步会落在何处呢。
📖 忘禅断情 📖 ◇
null
第137章
? 见佛子 ◇
◎竟是可以未卜先知了◎
云蒸霞蔚, 山阔木高,佛音连绵,香火不断。
纵然已经到了一年岁末,天寒地冻, 忘禅寺却仍然人来人往, 络绎不绝。
大道小径, 崎岖山路, 无论是锦衣华服,又或者衣衫褴褛, 来来往往,都是求愿的人。
“师兄,进了忘禅师,你拜不拜佛?”
忘禅寺的后山林中,慢悠悠的走着两个人,这是莫挽真执意要求走的所谓小道——其实完全看不到任何的道路, 周弦青十分怀疑是不是他的情报有误,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进入忘禅寺的路,耳听着那越来越远的鼎沸人声, 周弦青甚至觉得,他们要在这偌大的山林之中迷路。
而莫挽真却悠闲自在的很,完全没有半分的在意。
周弦青目视前方那在山林之中若因若锦的庙宇,心中计算怎么到达忘禅寺,闻言便道;
“来这里是为了拔除你身上的魔气, 又不是求佛的,为何特意去拜佛。”
莫挽真道;
“入乡随俗嘛, 难道来了这里, 你不和人说话的吗?”
周弦青便道;
“那也是见人, 不是拜佛。”
“师兄还真是意志坚定。”
莫挽真叹了一声,是觉得无聊的很。
而很快,就在周弦青觉得这山林也走到头的时候,便看到那山林的边缘站着一个小沙弥,在那里来回的走动,不时的张望,及至看到了周弦青他们,便眼前一亮,快步的跑了过来,距离几步远的时候,才停下脚步,整理了散乱的衣衫,而后才行了一道佛礼,说道;
“二位施主,请随小僧来。”
周弦青还以道礼,而后抬眸看向莫挽真,问;
“这是你安排的?”
莫挽真看了看那小沙弥,摇了摇头,轻笑道;
“我的手下,没这么呆的和尚,怕是自小都待在这忘禅寺内,一天山门都没下过吧。”
那小沙弥抬眼飞快的看了一眼莫挽真,是有些意外,又有些羞愧;
“施主好厉害,小僧确实是自小在寺内长大的。”
周弦青便道;
“你既然从小长在忘禅寺,应该不认得我们,怎么一见面,便要我们跟着你走呢”
小沙弥便说道;
“我是奉佛子的吩咐特地在这里等待的,佛子说,今日有贵客到访,让小僧今日只在这里迎接二位,除此之外,任何事也不必做。”
佛子——
周弦青连忙问道;
“你说的可是灵莲神子?”
小沙弥便连忙点头,说道;
“正是。”
周弦青:这倒是意料之外了,灵莲神子之名,人间界人尽皆知,想要见他一面难如登天,若想请他拔除魔气那自然是痴心妄想,故而这次来忘禅寺,周弦青一开始的打算,也不过是找忘禅寺随便一个可以拔除魔气的长老都行,却没想到灵莲神子竟然特意派人在这里等候。
只是,这又说起来另外一件事,他们来忘禅寺,除却寥寥几人,并无他人知晓,也为提前告知忘禅寺任何一人,那么灵莲神子是如何知道他们要来,并且知晓他们会避开人群,从这人迹罕至的后山乱林中行走呢。
跟着那小沙弥往忘禅寺走的时候,周弦青便忍不住感慨道;
“这位灵莲神子,竟是可以未卜先知了,倒是真有些灵性。”
莫挽真便道;
“传说之中,他出生之际莲花盛开,是真佛降世,若能未卜先知,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周弦青:……
这岂不是嘴硬么,传说是传说,哪里就是理所应当,若是这样说,岂不是要比你莫挽真更厉害了,毕竟,这位佛子可不需要旁人传递信息就能凭空推断啊。
周弦青正要说出口,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前面带路的小沙弥便迫不及待的插话附和说;
“起止是未卜先知呢!佛子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能说出三千经典,教化万人归我佛宗,还能望前尘见来世,可是厉害的不得了,只是佛子已经快要飞升,许久不见人了,阿弥陀佛,你们可真是太有佛缘,竟然能让佛子来亲自见你们呢!”
言语之在,无不是极致的憧憬与激动,且带着对他们的羡慕。
周弦青与莫挽真对视一眼,后者只是微微笑着看向他,又挑了挑眉,只用口型和他说;
“师兄,这世上可还有比我更自信的人啊。”
周弦青默默转头,不不再看他。
只是周弦青的表情又渐渐变得清淡,甚至有些愁态,他心中在担忧另外一件事情,若这小沙弥说的没夸大,若未卜先知是真,望前尘见来世是真……岂不是也知道自己是重生的呢,佛门是讲解生死轮回,自己这样死后重生,应该是坏了轮回道的。
然而既然已经来了这里……总不能掉头离开。
而且特意派人等待,无论是怎样的目标,也只能往前走了。
那山林七拐八转,经过一片已经成枯枝败叶的桃园竹林,便到了一处看起来格外寂寥的院门外。
“到了,二位施主请稍等。”
那小沙弥三两步跳上门前台阶,敲了三下门,行了一道佛礼,隔着门扉说道;
“佛子,贵客已经带到了。”
说完之后,他又退步下来,站定之后,那眼前的屋门应声而开,一眼看去,那庭院却是空旷辽阔,一览无余,院中除却一排房屋,只有一株冠可擎天的菩提树,树下一方石桌石凳,廊下又有一只半破老缸,伸出亭亭玉立的白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有一位身穿素白禅衣的俊秀和尚,外披金黄袈裟,正端坐在屋前廊下煮茶。
动作之间若行云流水,风轻云淡,分外出尘。
那小沙弥回过头与周弦青他们道;
“已经到了,二位请进吧。”
说完这句话,那小沙弥便行礼,转身离去了。
周弦青同样还礼,目送那小沙弥走远,周弦青才与莫挽真进入了这一方庭院。
径直走到廊上的时候,周弦青察觉身后莫挽真的脚步停了下来,回过头去看,便见莫挽真站在廊下,垂眸看着那廊下旧缸中的白莲。
寥落深冬,不是莲花盛开的时刻。
周弦青看着这只莲花,不知为何,竟完全没感觉到花开的喜悦。
一道清淡的声音传入耳中。
“花若强开,必然瞬败。”
话音刚落,不过一瞬,那开的热烈的白莲,便瞬间做枯土败莲。
周弦青心中猛地一跳,他看向那说话之人,正是坐在廊下煮茶的灵莲神子。
而一直未动的莫挽真却朝着那枯莲伸出手,一线灵气进入那苦败的莲花之中,便见那破缸之中,枯土生清泉,败枝做鲜叶,颤巍巍开出一只白莲。
第138章
? 净魔法 ◇
◎世上本无不可能之事◎
白莲之上, 有血红的纹路,那是在他的灵气之中,魔气已经蔓延了。
莫挽真抬起头,看向已然站在廊上的周弦青, 与他对视了一眼, 朝他歪了歪头, 只是轻声笑道;
“师兄, 这话可没道理,谁说没有冬日绽放的花呢。”
周弦青看了一眼那带着血丝的白莲, 又抬眼与莫挽真对望着,却并未说话,对视片刻之后,周弦青便移开了目光。
坐在廊下的灵莲神子再次开口,说;
“茶已经煮好,二位请坐吧。”
周弦青动了动眼睑, 便慢慢的转过身去, 朝着那灵莲神子走去,到了那案几旁边, 又朝他行了一道礼,说道;
“流光宗周弦青,叨扰佛子了。”
灵莲道;
“不必告诉我你的来历与姓名,既然来此求一个答案,不过都是混迹红尘的迷途之人, 在贫僧眼中并无区别,请坐吧。”
莫挽真已经跟着走了过来, 却是先周弦青一步坐在了一旁的位置上, 又看向灵莲, 说道;
“若是平等,佛子不是该起身,还以道礼,才算你没分别心啊。”
周弦青为他这样唐突而觉得有些不妥,只是也没必要当着外人的面内讧,于是只是看了莫挽真一眼,便坐了下去。
灵莲闻言,看了莫挽真一眼,回答道;
“如莫施主这般洒脱而坐,贫僧也没觉得失礼,难道不是没分别心吗”
莫挽真道;
“特意说出的不在意,不也是一种在意?”
灵莲手下动作一顿,而后又继续为二人分杯盏,笑容更深了一些。
“久闻莫施主口舌了得,辩机无限,果真名不虚传,不过,我想二位今日来此,应该不是为了和我辩论的吧。”
莫挽真并没因为他一两句的恭维,而有丝毫的情绪变动,仍是道;
“你不是早知道我们的来意,何必再问这多余的问题呢。”
灵莲神子微微笑着,提起茶壶为他们分别斟了茶,又将茶壶放在熄火的茶炉之上,分别看了周弦青与莫挽真一眼,才开口说;
“送入忘禅寺的魔族,一向只有两个处理方法,一则当场诛魂灭魄,身灵具消;二则送入净魔塔中,少则月余,魔气尽除,便能出来,然而,更多的却是一生耗尽,再无重见天日之机,这两种,我想周道君应当都不愿意选择。”
说是两种,其实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非死不可。甚至……若上一世师叔那般入魔之后疯癫无可敌对之人,会连累整个宗门都成为众矢之的。
周弦青垂眸看着眼前的杯盏,轻声道;
“还有另外一个选择——若非魔族,只是沾染魔气,只需要请高僧拔除魔气便是了。”
灵莲便笑道;
“那是对外溢的魔气沾染的人而言,周道君觉得,这是可以用在你师弟身上的吗,魔心在他身上时日已久,虽然被封存折扇之中,且封了灵气流动,然而若风不可抑,水不可止,这来自魔心的魔气早已经游历在他的灵脉之中了,魔气亦是遇强则强,周道君觉得忘禅寺内,谁能比你师弟的修为更高,可以为他拔除这纯正的魔气呢,而一般的拔除魔气的办法,又怎么可能将他身上的魔气拔除干净。”
周弦青:……
周弦青来此,便是想把封存了魔心的折扇送入净魔塔,而后用这个办法来为莫挽真拔除身上的魔气,然而,灵莲神子既然如此说,而且提前派人去等着他们,想来,这是行不通的了。
周弦青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莫挽真,对方却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像是交谈的话和他无关,只是在周弦青看过去的时候,才朝他弯了弯眼睛,说道;
“师兄看我做什么?他的意思是说,他的修为比我高,可以为我拔除魔气,这样的话,可真是叫人听起来有些不爽啊,我是不是要掀桌,才是该有的反应?”
周弦青:未免想的太多,而且在这里掀灵莲神子的桌,他们还能活着出去忘禅寺么……
周弦青移开了目光,看向灵莲,问;
“佛子觉得,要用什么办法最好?”
灵莲目光若温泉之水,怜悯可亲,说出口的话却有些狠厉。
“抽空灵台,拔尽灵气。”
抽空灵台?!
周弦青呼吸一轻,这和诛杀莫挽真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死的更痛苦罢了。
又听灵莲继续说道;
“若要他全身灵脉尽数净化,魔气丝毫不存,那就只能抽空他灵脉内所有的灵气,断绝灵台,如此反复九次,才能彻底拔除干净。”
“这不可能。”
灵莲的话还没说完,周弦青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一字一顿的说;
“莫说九次,只一次,他就会死。”
若抽空灵气,且断绝灵台,想要再次生出灵气且运转全身,至少七日,然而对于修行者而言,灵台是根基,灵脉如气血,若七日没灵气运转,灵台便会枯干开裂,一次都是生死考验,何况要九次?
就算他是莫挽真,也不可能在抽干灵台的情况下还能存活。
好像是早就猜到他会这样说,灵莲甚至连语气也没有任何的变化,便接着说道;
“所以需要有人在他灵台枯竭之际,为他的灵台传送纯粹新鲜的灵气,来维系最基本的运转。”
周弦青觉得这更是可笑了。
“灵台是不可能让第二个人探寻进入的。”
尤其是莫挽真这样的人。
那是修行的根本,灵识的源头,若让人探寻灵台,无异于将自己剥光殆尽,把一切弱点都展示在对方面前,若对方有一丝一毫的歹念,只需要小小一个动作破坏灵台,那就算不死,也要重伤。
“世上本无不可能之事。”
灵莲为他们续上茶水,他的声音平稳无波,仿若自己说的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不能视线的事情。
“交换彼此灵台一缕灵台血,可感知对方的踪迹,心绪,甚至可千里传音,此事古来有之,周道君难道没听说过吗?”
周弦青:……
他当然听说过,然而……
然而,就算是情感深厚的夫妻,也不可能轻易的交换灵台灵脉的,那是完全将自己一切交付给对方,时间越长,纠葛越深,那是将二人彻底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周弦青下意识看向莫挽真,后者却是举起茶杯,面带微笑,饶有兴趣的看着庭院里那一颗郁郁葱葱的菩提树。
是压根没听他们的谈话,还是听到了却并不在意——因为不可能实现,所以也没有在意的必要。
周弦青收回视线,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淡声说道;
“这是太危险的做法,我不能立刻答应你。”
作者有话说:
惯例……周三,四大概不更,不必等……
第139章
? 犹豫中 ◇
◎我只是说一种可能而已◎
周弦青不假思索的拒绝, 并未让灵莲有任何的变色,他也未再进行劝说,只是道;
“有些答案,不必立刻说明, 寺内早已经为二位准备了禅院, 已经打扫干净, 二位可以先行住下, 慢慢进行商议,既然来了, 也可以参观此处人土风情,另外,无论是选择怎样的办法,莫挽真都需要提前七天焚香沐浴,斋戒静心的,所以还请提前做好准备。”
他挥了挥衣袖, 那菩提树便落下两片叶子, 在空中打了几个滚,落到地面上的时候, 便化作两个小和尚,朝着他们鞠躬行礼,齐声道;
“请二位施主随小僧前来。”
这是早就预料到周弦青不会立刻答应,所以为他们准备了思虑的时间。
周弦青与莫挽真对视一眼,便站了起来, 朝灵莲告辞,随着那两个小僧往外走去。
从小径往山后行走, 又穿过竹林, 桃树, 才到了他们歇息的地方,那是一处偏远的禅院,孤立忘禅寺主体之外,倘若不是故意,应该不会有人能找到这个地方竟然还有一处院落。
而院中却是干净整洁,窗明几净,内里一应器具被褥,也全是崭新之物。
忘禅寺——或者说灵莲神子虽然说话有些让人接受无能,但是做事却也颇为体贴了,那两个小僧将他们带到之后,便化作两片菩提叶随风而去了。
将那院落看过一遍之后,二人站在廊下,在万籁俱寂之中,莫挽真开口说话;
“我以为师兄会毫不犹豫将我扔到净魔塔里,为何犹豫了,不做这个选择呢。”
周弦青便道;
“我怕你到了净魔塔里,不但没净化你的魔气,反倒要你吸收哪些魔气,教你魔气倍增,反倒成了祸害。”
莫挽真闻言轻笑;
“哦,难道现在师兄不觉得我是一个祸害啊。”
周弦青:祸不或祸害别人他不知道,反正是挺祸害自己的。
周弦青只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
“你心知肚明就好,非要我说出来吗?”
莫挽真笑容又灿烂了一些,他低头咳了一声,悠悠说道;
“若说师兄担心的是我到了净魔塔内会怎样,师兄岂不是多虑?我又不是鬼修,怎会去吸别人的气息,不过,若是师兄的话——”
“你想都不要想。”
周弦青立刻拒绝,不假思索,甚是快速。
莫挽真便叹出一口气,不无遗憾的说;
“我只是说一种可能而已,师兄何必反应这么激动,要师兄你探视我的灵台的时候,我也没讲什么啊,只不过吸师兄你一口气,就这样小气。”
周弦青:……
周弦青听在耳中,不知如何反驳,更觉得心乱如麻。
灵莲神子提出抽空莫挽真灵台的时候,他不是没有那一瞬间的心动,若探视他的灵台,那就如同将莫挽真的命捏在手中,谁能拒绝这种诱惑?然而莫挽真练让别人找到他都要经过千难万险,又怎么会让人进入灵台呢,虽然他未说一句话,周弦青却知晓他的心情很是不好了。
然而自己拒绝仅仅是因为莫挽真生气么——这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念头罢了,真正的原因是——
莫挽真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互通灵台而已,师兄紧张什么呢,难道师兄的秘密,比我还要多吗?若是师兄不愿意和我互通灵台,那我只能进入净魔塔了。”
原因正是如此了,若要莫挽真抽空灵台时为他及时续上灵气,那就不仅仅是探视灵台那么简单,而是要他二人灵台互通——才不会彼此排斥,只因互通灵台,便若将两个人这一生一世都绑在一起,朋友尚可割袍断义,夫妻也能破镜分情,然而若互通灵台……除非灵台碎裂,人死道消再无解开的可能。
周弦青不能,也不敢做下这个决定。
那是悬崖上的一根细丝,踩上去,便无后路,然而若不踩上去,同样也无后路,因为莫挽真的魔气,绝无可能瞒到更远的未来。
有那么一瞬间,周弦青竟好像回到上一世为隐瞒师叔入魔时的感觉,他勉力支撑,却不知自己在支撑什么,周弦青仰头倚在廊柱上,缓缓闭上眼睛,又叹出一口气来,心中生出无限的彷徨。
而这一次见面之后,灵莲神子再没找过他们,他或许知晓急切无用,又或者心有成竹,或者本不在意,毕竟将要飞升之人,不会拘泥任何一个个人的凡念。
周弦青虽然不见灵莲神子,然而他既然在忘禅寺暂住,总是要和寺内主持长老打个招呼,顺便,去询问关于佛与魔的事宜,企图找到更好的解法。
年近岁末,无论是求愿还是还愿,来忘禅寺的人都越发的多了,其中不发名门世家的修行者,其中也有人得知流光宗大师兄与莫挽真前来,却什么都没做,而是住在后山,因此前来拜访,大概是疑惑他们无缘无故怎么到这里来,想要问一个原因,又或者仅仅是单纯的想要结交他们,
想要认识周弦青的自然周弦青全都应承下来,至于想要拜访莫挽真的,也是要周弦青出面挡了回去。
一个原因是,那折扇已经被送入净魔塔中,没了折扇的压制,莫挽真的左手已然遍布血丝,是概不能见人的,另外一个原因,是无论是谁来找莫挽真,他只有两个字;
“不见。”
且在庭院外设下了阵法,那是除了一些传信的飞鸟,是没任何东西可以进入到院子里的,无论是人,还是其他飞禽走兽。
纵然有人跟随而来,却也只不过围着庭院打转,是怎样也找不到入口的。
周弦青发现那阵法的时候,也忍不住扶额;
“从前怎么没见你这么怕见人?你不是很能说,有人来见你,你不该发挥你的特长,和人去大说特说一番。”
莫挽真便很是无辜的讲;
“我只是对师兄有说不完的话啊,外面那些人,唉,我看见便觉得头疼。”
周弦青冷哼一声,是觉得他这种话简直造作极了。
然而莫挽真是何等的铁石心肠,他说不见便不见,任凭外面的人在阵法之中呼天喊地,反正半分是传不到他的耳朵里的,周弦青虽然也觉得这些人非要偷偷摸摸跟过来不能理解,却绝不可能看着人困死在阵法里,于是只能自己出面将人带出阵法。
周弦青和人说起来莫挽真的时候,自然是不能实话实说的,人间界对魔气讳莫如深,必然不会相信什么沾染魔气还能保持自我的话,周弦青也不想多生事端,或者叫人来无故多做联想,所以也都不过随便的说一两句话,也就打发走了。
第140章
? 冬日雨 ◇
◎不合时宜◎
周弦青有前一世应对名门世家质问的经验, 如今不过敷衍这些佛修者,是十分得心应手的事情,然而却也感到一丝的疲倦,这叫他想起来前世为护住师叔乃至流光宗, 去外界名门世家面前极力奔波隐藏的经历……他原以为自己这一世再面对外界名门世家, 总是可以坦诚以对, 却没想到还是要为藏下魔物而绞尽脑汁去粉饰太平。
周弦青应付完一波波的人, 回去庭院的时候,便看到庭院之中, 挨着墙角的地方已经已经开辟了一块长长的土地,莫挽真正沿着那沟壑往里面撒种子。
没空见人,倒是有空侍弄这些。
周弦青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竟然有这样的爱好,只是他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想起来莫挽真那高山之巅的孤院中各式各样的花草,又想起了莫挽真曾经让他做的三件事……忽然觉得, 也许他是真的喜欢种花种草的, 然而,却又为自己这样的想法而感到好笑了, 像莫挽真这样的人,竟然也期望过归园田居的日子么。
周弦青走了过去,随手拿起来倚在墙边的花锄,翻起泥土将那些种子埋了起来,又若无其事的问;
“你很喜欢种花?”
莫挽真便回答道;
“我喜欢什么也不做, 我只喜欢每日和师兄一块虚度光阴最好,不过师兄应酬这么多, 是不肯和我一起虚度光阴的, 唉, 我一个人又有什么意思,无聊的时候总是要找点事情做,打发时间嘛。”
“你觉得无聊可以修行,或者做些其他什么,这个时节种花——”
周弦青抬起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那是在一片暗蓝色的天色之中挂着一轮日光,冬日日头虽大,却没什么光热,而且今冬不知为何,至今还没下过一场雪。
“就算是最耐寒的梅花,你丢下种子,也不会出芽的。”
从没听说什么东西是冬天栽种的,不过是白白糟蹋这些种子,不过,周弦青知晓,莫挽真大概是不会觉得可惜与怜惜。
“我种的,是桃花。”
莫挽真洗净了手,到了走廊下,斜斜倚着旁边的廊柱,歪歪的看着周弦青,笑道;
“师兄,我不是说了么,没什么是不可能的,这种子不但能活,还能在你我离开之前长成开花,师兄信吗?”
他们难道会在忘禅寺住许多年么,从种子长成树,再来开花,除非是用了灵气来灌注的假象。
周弦青放下那花锄,对这个问题不置可否;
傍晚时刻天空中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到了暮色四合时,已然如幕帘一般密集了。
周弦青站在廊下看着纷飞雨水,喃喃道;
“真是什么事情,都来得不合时宜……”
莫挽真打开了所有的门窗,又在宽阔廊下布上了案几,不知从何处弄来的香炉,酒水,糕点,摆放的错落有致。
他听到周弦青的喃喃自语,便轻笑道;
“不合时宜的雨,也有不合时宜的事情,就像是互通灵台这种事情,本也不该是在佛门发生的事情,灵莲却要提起来这样的办法,可见不合时宜,也没什么不合的。”
周弦青扭头看向他,纠正他的说法;
“他说的是让人进入你的灵台,没讲让互通。”
“是么。”
莫挽真跪坐了下去,又朝周弦青招手,来让他归席,对雨当酒,也算一种闲情逸致;
“不合时宜的雨落在冬日,既然已经不合时宜,那不如喝些在佛门不合时宜的酒。”
周弦青垂眸看着那青玉的酒壶,配着翡翠杯盏,打开之后散出清淡的桃花香,合着天地之间清凉的雨气,颇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周弦青坐在另外一侧,动手去拿酒杯,只看了一眼那碧绿的酒杯之中清冽的桃花香,便仰头一饮而尽,莫挽真亦是同样,他们并未说什么话,只对着眼前幕帘一样的雨水,一杯接着一杯的饮下。
那是已经夜深人静,酒瓶散乱一地,周围蒸腾着满是桃花与清酒的气息,混着温热的炉火,总叫人觉得神思沉沉,不能自拔。
周弦青眼神呆呆的,歪了身躯,又慢慢的前倾,朝外伸出手,斜飞的雨丝落在手上,留下点点湿润阴冷的痕迹。
他盯着手心里凝聚的越来越多的雨水,盛满了手心,又从指缝间滑落,忽然开口说话;
“我可以接住雨水,却不能握住一缕风。”
他的话音落下的时候,便感觉到了一阵轻柔的风在他的手心打转,那些汇聚的雨水尽数飞溅出去,最后那莹润的手心只剩下一阵风,
周弦青眼底飘起来一阵如烟雾的雪白,那是衣衫随着走动而摇晃起来,另外一只手,将这股风握进了他的手心。
周弦青抬起头看向这只手的主人,距离的这样近,更能感受到那盛气凌人的容颜,如远山雪原,高不可攀。
然而他轻轻一笑,却叫人像是立刻便入了山中,看到草木随风而绽;
“师兄,风不是握在你的手心了吗?”
是么……
周弦青低头看着十指交握的手指,缓慢的眨了眨眼,他晃了晃脑袋,身体却不可抑制的随着轻柔的力道倒了下去,身上有些沉沉的压制,温热的气息完全包围着,更让他神识昏沉,然而他的眼睛还是明亮的,直直的看着俯身在上的人,他们距离的那样近,近到了呼吸交织的地步,近到了他能将对方那瞳孔中满目的自己看的清清楚楚。
漆黑的发丝垂落,与自己的发丝叠缀在一处,彼此的面容便在这青丝之间贴切着,隔绝外界的一切,像是除却眼前的面容,再无其他任何的东西了。
周弦青看了眼前这张鲜活的面容许久,眼中忽然流出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莫挽真眨了眨眼,轻声道;
“师兄,你为什么哭了?”
“我怕……”
“师兄怕什么?”
“怕一切不过是梦……”
“梦不好吗?梦里师兄可以随意的支配我啊,要我生我便生,要我死我便死。”
“我要的,不是支配你,而是……”
而是,而是……
周弦青的话隐没在一道送入自己口中的灵气下。
那一道灵气自口中度入,源源不断,通达四肢百骸,最终进入到了他的灵台之中,灵台总是对外来的灵气十分排斥的,那一瞬间让周弦青感到一种无法发泄的痛苦,然而他却并未叫喊出声,也未有坚持的抵抗,而是在一瞬间的坚持之后,便全然的放弃了,他浑身放松下来,默默忍受灵气融合的痛苦,又沉溺在这样的痛苦之中。
第141章
? 通灵台 ◇
◎他的命属于我,不属于你◎
最终那源自莫挽真灵台的灵气, 彻底融入到周弦青的灵台之中。
犹如周弦青的灵气融入到莫挽真的灵台之内。
他感受到无边无力的风与夜空。
这是莫挽真的灵台,灵域,没有任何外人所想象那般光怪陆离,璀璨梦想, 只有一片看不见尽头的荒芜, 与吹不到尽头的大风。
周弦青伸出手来, 那风便汇聚在了他的手心之中, 又绕着他盘旋而起,让他好像成为这无尽的荒芜与风中的一切。
与无边无际的夜幕与雨幕之中, 闻听见种子破土而出的声音,抽芽伸枝的声音,展叶开花的声音……
天清气明,霜接窗花,自残留桃香酒气的温热中睁开眼睛,看到头顶日光中飘荡着的数不尽的微尘, 周弦青忽然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他侧过脸去, 便看到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容,感受到二人之间微弱却明显的牵扯, 互通灵台之后,让他有一种更为微妙的感觉。
在寂静之中,莫挽真朝他微微一笑,说;
“早啊,师兄。”
周弦青忽而便坐了起来, 按了按眉心,而后一个翻身, 便跨坐在了莫挽真的身上, 又俯下身去伸出手握住了莫挽真的脖颈, 他的心胸起伏不定,正如他的情绪起伏不定。
他的双手虚虚的按在莫挽真的脖颈处,若他狠心,便能折断眼前之人的脖颈,然而他只是虚虚的握着,又抬起眼睛看着莫挽真,仔细的端详他的面容,低声道;
“你告诉我,这是不是你又耍我玩的把戏……”
莫挽真动也没动,只是笑容灿烂的看着他,说;
“师兄明鉴,我何时耍过你呢,我对师兄之心,难道不是日月可鉴?”
周弦青眼神动了动,又慢慢的说;
“你说,我要你生你就生,我要你死你就死。”
莫挽真微微颔首,而后又歪了歪头,若有所思的讲;
“师兄不会现在要我去死吧,未免有些太过无情。”
周弦青抿了抿唇,眼神好像分外清醒,却又带着迷茫;
“我不让你死,要你好好地活着,若这是梦……若这是梦……”
此一世非彼一世,眼前人非前世人,他既然无法放下,割舍,那就沉沦,沉溺吧。
周弦青手指紧了又松,他慢慢的低下头去,而后猛地趴下,头颅恰巧的窝在莫挽真温热的脖颈处,鼻息之间都是清且寒的气息,若这是梦,难道在梦中,他还要自欺欺人么。
他的声音低如蚊呐,然而距离自己的耳朵那样近,却也听得清清楚楚。
莫挽真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周弦青的光滑柔和的脊背,若暖玉温水一样的皮/肉之下,微微撑着一道青竹一样的脊骨,他听到周弦青在他的颈窝之处轻轻的说话,像是在慢慢的吹气;
“莫挽真,我不过是冥冥众生中的一个,听说你,迷恋你,追随你……甚至我更蠢笨一点,因为旁人都知道你不能亲近,所以距离你很远,我却如飞蛾扑火,距离你很近,很近……”
近到了见识烈火的残酷与无情,却再无拔身的可能了。
“好笨的师兄。”
莫挽真轻轻笑着,低下头去,贴着周弦青的额头,声音也轻轻的;
“你若说你是冥冥众生的一个,冥冥众生都要羞愧而死,况且,不是我一直在追随师兄么。”
“是了,这次是你总阴魂不散的招惹我的。”
周弦青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又伸出手摩挲着贴在莫挽真的心胸之处,感受着鲜活跳动的心脉,他缓慢又坚定的说道;
“我不会让你死的,也不准你入魔。”
日光高照,感受到的却是彻骨的寒意。
院门闭合,便完全隔断了外界,廊下莲花仍然盛开着,菩提树仍然翠绿,却也有什么东西完全改变了。
灵莲神子对于周弦青与莫挽真的主动到来并未有任何的意外,甚至他早已经布置好散灵要做的一切事宜。
周弦青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这是灵莲神子设的局,但是一瞬间之后他就抛去了这个念头,一则他前世知晓灵莲神子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二则,他若做下了决定,便不会再犹豫不决,事后反悔。
开始之后,无穷尽的灵气从莫挽真身躯之中被尽数抽走,化作无穷尽的大风,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若非灵莲神子早有盘算,将庭院房屋内一应器具全都搬离,且设下结界,此刻不仅仅是这一方庭院变成一片狼藉与废墟,只怕连整个忘禅寺,都要遭受严重的摧折——
又道是,不愧是天道偏爱,只是散去灵气便造成这样大的动静,若他到了巅峰,全力以赴,神魔之外,谁能是他的对手呢。
灵莲将莫挽真体内随着灵气被抽出的魔气引至廊下莲花之上,尽数引全之后,才收回功法,双手行佛礼,轻吐一口浊气,而后站在一旁垂眸看着眼前相对而坐的两个人。
周弦青伸出手与莫挽真双手相握,灵气彻底抽空的瞬间,他便度入自己的灵气到了莫挽真枯竭的灵台之中,却也只能度入一丝足够维系灵台,却不能完全填充,只能等莫挽真用他度入的这一丝灵气,重新运转灵台,生出灵气。
人仍然是那样一个人,然而此刻莫挽真微微垂首,双眸闭合,面无血色,五感尽封,灵脉全枯,浑身懈怠,虚弱的连普通的童子都能取了他的性命,周弦青握在手心的手指,虚弱无力,冰凉的像是冬日凌冽的风与水,他不得不用力握紧,企图传去一些温热。
在一片静谧之中,灵莲忽而感慨道;
“莫挽真竟然真的愿意完全散去灵气,是因为完全的信任你,还是因为完全的看透你,饶是我,竟然也无法分辨了。”
又道;
“现在是杀他的最好时机,或许也是唯一的机会,周道君,你觉得如何呢。”
“谁都不能杀了他。”
周弦青头也没抬,只是望着莫挽真,不肯放过他些微的神色变化,对于灵莲神子的话,他也一口回绝,缓缓的,坚定的说;
“他的命属于我,不属于你,佛子,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灵莲神子便不再说话,而是转身走到了廊下,抬起头看着院中那被吹拂无数落叶的菩提树,静看了许久,方才轻叹道;
“人间界当真有趣。”
“佛子。”
在片刻的静谧之后,门外有弟子恭敬的敲响了门扉,又停了一停,方才行了一道佛礼,隔着门板说道;
“谢少主七日之后驾临忘禅寺,望见佛子一面,可否应允。”
第142章
? 谢少主 ◇
◎比不上谢少主一个人风光无限◎
忘禅寺总是人声鼎沸, 热闹非常,这一日却是难得的寂静。
也不是没有人来,而是所有的信徒全都被提前告知,有贵客到访, 还请避客不见。
这样的事情, 许多年也没有发生过, 也不是没有名门世家的人前来参拜, 但是却也没有这样让其他人避开的。
因此,接到这样的消息, 有人气愤,有人迷惑,更多的人却是好奇;
“什么样的人,让众生平等的忘禅寺竟然也这么特殊对待?难不成是圣天子驾临吗?”
“不是圣天子亲临,却比圣天子亲临更要稀奇呢。”
传话的僧人朝着香客行了一道佛礼,恭恭敬敬的开口说道;
“那是谢少主谢颂容来了。”
一言落下, 若石入江湖, 激起千成浪。
清晨白霜仍重,寒气正深, 已经有人泼水除尘,一列如云高旗已然被人抗在肩膀上快速飞奔到了忘禅寺前,隔着几层石阶便站定一个人,两列甲兵站在进入忘禅寺的山道边缘,是不准任何人能越过屏障, 冲撞贵客。
那山道上已经清空人群,然而甲兵侍从之外, 无论是亭台楼阁, 还是深林树上, 都占据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活在众人传说中的王都谢少主,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
不知等了多久,才见无数侍从如烟云缥缈而来,在其拥簇之中,一道华贵繁盛的身影缓缓而来。层层叠叠的衣衫不觉臃肿,反倒是如流光溢彩的天上重云,又见其色如绝艳之花,自有一派俯瞰万物的骄矜从容,叫人一见忘神,不敢直视。
其一举一动,莫不撩动人心。
在他的身侧,谢舞容低头一步步走的甚是小心翼翼,纵然是亲生姊妹,却也被衬托的完全黯然失色,只是谢舞容不时抬头看人,其神色灵动,又自有一派风景,然而也不敢多动,只是老老实实的跟在亲哥哥身侧,进入忘禅寺烧香拜佛。
在那山道斜侧一道飞出的山峰上,矗立一道孤亭,来看这盛大的出行,倒是绝佳位置,不过这地方一般人不会来,今日更是也来不了。
因为早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占据了这绝佳的观赏位置。
灵莲神子对谢颂容的到来无动于衷,显然他对灵莲神子的吸引力远不如一个入魔的莫挽真,不过,在察觉到周弦青的些微好奇之心时,倒是为他指明了这样的一个地方。
原本周弦青不过是去去就回的,莫挽真却非要跟着,周弦青不能说服他留下,又觉得他现在灵力微薄,要爬那么高的山峰,实在困难。
“我可是因为师兄,才愿意散去灵气,师兄一定不会抛弃我的吧。”
只是这样一句话,周弦青便再无话可说,只好挟着他到了这地方,然而一坐下还没多久,莫挽真便闭上眼睛了,是假寐或者养神,总是让周弦青觉得心累,所以说,既然心力不济,做什么还要非得跟着呢。
周弦青和他说了几句话,便不再理他,只眺望远方山道,去看谢颂容的依仗。
其实,他是没想到谢颂容会亲自来此,他上一世是听说过,也亲眼见过谢少主的风采,纵然前世魔军阵前,也绝不有一丝一毫的仪态之乱,若白少微是带领诸位修行者,力挽狂澜的圣人,那么谢少主,就是稳定天下百姓的存在了。
而就算是曾经见过,如今再见,仍是要感慨谢少主的出行不易以及……过分的奢靡,在他面前,惯常可称之为盛装出行的莫挽真也要说一句简朴低调,更何况此刻身侧的莫挽真禅衣素纱,不加装饰,甚至比自己还要朴素了。
周弦青斜坐在廊下,趴在那栏杆上,直直看着谢颂容进入了忘禅寺的大殿,忍不住感慨道;
“便是所有的名门世家之人出行的阵仗加起来,也比不上谢少主一个人风光无限啊。”
“名门世家供奉圣天子的东西,只怕十之八九都在他的手中了,谢颂容轻易不出王都,竟然千里迢迢赶来忘禅寺,自然难得一见,声势浩大,出行有这样的依仗,不算什么。”
一旁,莫挽真与他对坐着,他的灵台已经开始运转,却还不到完全周转全身灵脉的地步,不便多动,本就是陪着周弦青来这里看热闹的,听到周弦青说出这样感慨的话,也不以为意,不过,在他说完之后,又睁开眼睛,看向仍在远眺那下面依仗的周弦青,莫挽真神色动了动,又慢悠悠的说道;
“师兄若是羡慕,我也可以叫师兄你万众瞩目一次啊,日后师兄出行,便要十六名童男童女开道,十六名少男少女明灯,十六名汉子抬轿,再有十六名女子后随……”
“停——我可受不起,你莫要乱来。”
周弦青听的头大,再看不下去,又连忙制止了莫挽真这不靠谱的想法——他是真怕莫挽真说得出,便做得到。
莫挽真见他这样紧张的样子,便仰头哈哈大笑,又看向他说道;
“这怎么能算是胡来,难道我师兄配不上?纵然全城轰动,也不在话下啊。”
周弦青:他还不想这么出名。
周弦青无力地仰头扶额,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去看莫挽真,若有所思的讲;
“说起来你有这么多人调用,倒是见你比我还要清闲,却不知道你是怎么让人听你的话,你也不怕他们有人反水,给你假的消息。”
这或许该是所有人都疑惑的问题,从未有人知道莫挽真是怎么训练那些为他卖命的人,也从未有人知道他怎么去完成那些在旁人看来不可能完成的承诺——甚至,根本不知道谁是他的人,他的眼线遍布天下,而势力也渗透人间,只是这一切好像都是凭空而来,无从找到任何的轨迹。
莫挽真好像也完全不在意会有人背叛他,只是笑道;
“反水就反水了,有什么所谓,你要问我怎么叫人听我的话,师兄有过可以知晓这个问题的机会,但是谁让师兄选择放弃了呢。”
这就让周弦青不解;
“ 我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机会?”
莫挽真便道;
“我曾经让师兄选忘禅寺还是长空寺,但是师兄没选长空寺啊。”
周弦青:这也算是机会?
周弦青皱眉道;
“那又不是什么正经的佛修之地。”
建立在人间界极恶之地的寺庙,与其说是叫人参佛的地方,倒不如说是去历练佛心的炼狱,传说之中,灵莲神子也在那里过山不入,铩羽而归,无论是谁都不可能选择去长空寺的。
第143章
? 不嫌烦 ◇
◎我是为了师兄,才甘愿——◎
莫挽真歪着头看着他, 听到周弦青对风月城长空寺的评价,便不可抑制的笑道;
“怎么不是正经地方呢,师兄真是太有偏见,你若真正去看了, 便知道长空寺可比人间界所有寺都干净, 风月城也比所有的城都平和, 实乃不可多得的养老圣地啊。”
周弦青:……
周弦青听着更是觉得他在胡言乱语, 又想他可真是一切想法都异于常人,风月城人间界极恶之地, 也能说平和,而且,说什么养老圣地……
“我干嘛要去想养老的地方……”
更何况,他还远远不到养老的地步吧!
周弦青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又有些试探的说;
“你在风月城呆过——还是说,在认回莫家之前, 你便是在风月城过活的?”
不然, 怎么突然提起来这个地方,但周弦青自己说出这种猜测, 又不确定,他不认为那种地方能有人逃出升天重回人间界,但是从另外一方面来说,莫挽真能有今日这样的能为,或许也只有从那种地方历练出来, 才可以做到。
莫挽真并没否认,却也没有直接回答, 只是笑吟吟的说道;
“师兄好聪明, 如果记性再好些就更好了。”
周弦青一头雾水:“这和我的记性又有什么关系?”
莫挽真便只是微微笑着, 却任凭周弦青怎么询问,也不肯开口解释,只是伸了一个懒腰,便站了起来,说;
“我累了,已经看完热闹,师兄,下山去吧。”
他站在亭内,朝着周弦青伸出手来,周弦青没好气的拍了他的手一下,说;
“你是灵气暂时没了,又不是脚断了,上来也就罢了,难道下山还要我出力么。”
然而莫挽真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又笑吟吟的周弦青,见他并没任何的动作,便慢悠悠的叹气,一边叹气,一边又说;
“师兄,我是为了师兄,才甘愿——”
“好了!总是说这样的话,你倒是真不嫌烦!”
这句话周弦青这些天他已经听了许多遍,觉得莫挽真是真的得了便宜便卖乖到底,不过是没了灵气好像就完全残废了一样,什么都要周弦青来代劳,但是莫挽真每每这样说,他还是没办法,正如此刻一般,僵持之后,仍是周弦青认输,只能走过去将莫挽真背了起来,往山下行去。
莫挽真倒是很有闲情逸致,俯身周弦青脊背之上,看见一块石头,一束花草,也能东扯西扯,讲个不停,只是到了半山腰的时候,莫挽真的声音便低了下去,直到身后再无任何的声音,只剩下轻微平稳的呼吸之声。
周弦青侧目看过去,却也只能勉强看到肩头垂落的发丝,与一点如玉的脸庞,然而任凭他怎么喊出莫挽真的名字,却也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到了房间内,周弦青将他放下去的时候,莫挽真已经全然沉睡过去了,他的身躯冰凉一片,只有贴着周弦青的部分残留余温,然而在离开周弦青的身体之后也迅速变得冰凉一片。
周弦青探入他的灵脉,感受到的是平稳流动的灵脉,然而却也寂静无声,死气沉沉,若非灵脉仍算是正常,他几乎要怀疑莫挽真要死掉了。
灵台被完全抽空,果然就算是莫挽真,也不是真的能全无影响的。
灵气虽然已经再生回流,然而周弦青心中却已经明白,这样的做法,到底损伤灵台灵脉,再难到他修为巅峰之刻了。
周弦青坐在窗边,心中这个念头一直徘徊不去,又生出些难以言喻的悲痛,想来固然为拔除魔气,需得付出代价才行,并非不能理解与接收,然而天才毁于一旦,也不过转瞬之间,一思至此,总也难免伤怀。
灵莲到来的时候,便看着周弦青怔怔出神的表情,于是开口问答;
“周道君,后悔了吗?这才是第一次的轮回,你若后悔,还有回转的机会。”
“我从不做后悔之事。”
周弦青收回游离的神色,纵然他现在心中又开始有所权衡,却也不可能中断这拔除魔气的事情,只是——周弦青抬起头看向灵莲神子,心中纠结了一瞬,还是选择开口试探性的询问;
“佛子,我听说你曾经去过风月城?”
“我不曾去过。”
灵莲微微笑道,又转过身躯,走到了廊下,伸出手感受庭院内温和的风,等到周弦青走出门,同样站在廊下的时候,灵莲突然道;
“当年,风月城之乱时,我站在江边,远远眺望风月城,看到的是满城之人沉沦欲海之中,无人清醒,无人不清醒,一念既生,不可断绝,抽根拔骨,仍然生机无限,再入沉沦,便知并非是我能干预的事情了。”
风月城之乱,周弦青听说过,甚至也去过,但是他当时年级很小,不过十一二岁,且去风月城的时候,已经是很晚的时间了,对这件事情发生的起因经过结果都很模糊,只隐约记得似乎有风月城的人跑出来讲风月城出现了魔头,甚至惹着名门世家联手行动对付——流光宗也在这联手之中,周弦青去,便是因为需要送东西去,因为并不进城,也不参与其中,没有什么性命危险,所以师兄才带着他去见见世面的。
而在这次行动之中,自然是连灵莲神子也被叫去破阵诛魔。
然而,灵莲神子甚至没有靠近风月城,他只是站在船头遥望,便转身离开了,离开之前,说城内并无魔气,发生的一切,自有其因果执念而生,外界之人,不足为道。
这便是灵莲神子唯一一次认输了。
也是这次风月城之乱给世人最大的印象,其余的一切全都模模糊糊,连到底是为什么而乱,最后怎么平息的,也都没有人能够说清,人间界说书人流传无数的版本流言,千奇百怪,五花八门,却也都不过是凭借自己的想象杜撰罢了,诸如周弦青这样去过的人,记忆也变得模糊而混乱,若非莫挽真提起来这个地方,他甚至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想起来关于风月城的任何事情,也想不起来灵莲神子这唯一一次的铩羽而归。
灵莲神子倒是对这件事情没什么挫败感,他的语气之中,更多的是一种惋惜和怜悯,讲完这句话之后,又看向周弦青,说;
“你为何突然提起来风月城?”
周弦青随口说道;
“只是突然想起来了,所以问了出来。”
灵莲神子静静地看着他,对他所说的答案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只是神色与平静之中又流露出怜悯;
作者有话说:
惯例……明后两天大概不更,不必等
第144章
? 下拜帖 ◇
◎我是不一样的◎
周弦青给出的答案, 是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敷衍,然而灵莲神子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对他所说的答案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意外,也没做出任何的评价, 只是看着他的神色之中, 平静之外又流露出怜悯, 像是壁画之上的诸天神佛, 对人间界生灵天生的怜惜与悲悯。
灵莲神子道;
“周道君,你若不是想摧残自己, 又或者想要脱胎换骨,不要去那个地方。”
周弦青:……
从未听说灵莲神子还有劝说旁人的爱好,他成名是因为他对典籍的通透以及修为上的极高天赋,若说度化世人,皈依佛修,却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了。
周弦青看着灵莲神子, 有些迟疑的探问;
“这算是, 善意的提醒?”
灵莲神子朝他行了一道佛礼,却不置可否, 只是道;
“昨日之事不可挽留,不必追念,不得执着。”
他说完之后,便转身离去了。
周弦青;
周弦青看着灵莲神子一步步走远,直到完全离开了庭院, 良久之后,才回过神来, 又若有所思的转身回到屋内, 便看到莫挽真已经醒来, 斜斜的靠在松软的被枕上,又朝着一旁的桌案上伸手,是要去倒茶喝,周弦青走了过去,顺手给他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的同时,又说;
“你什么时候醒过来,应该是听到灵莲神子的话了,有什么感想?”
莫挽真将茶水一饮而尽,又重新将杯盏递给了周弦青,只是随口便说;
“他说的是对的,过去之事何必追随呢,就像我现在就不会提之前师兄总是好像很嫌弃我的样子,只记得师兄此刻对我百依百顺的样子,岂不是也是心情很好。”
周弦青:……
周弦青惆怅的心绪被他这不着边际的话一搅和,瞬间烟消云散,手中杯盏被重重的放下,又冷笑一声,说;
“做梦我对你百依百顺吗?你若没事,就好好的恢复你的灵气吧,往后还有九次循环往复,你若挺不下来,正好将你埋在这清净之地,好叫你死后可以安生一些。”
莫挽真便仰头笑出声来,又叹道;
“好师兄,你怎么总是不盼着我长命百岁,偏生喜欢让我做短命鬼,然后你年纪轻轻的,就做鳏夫么?”
“你再乱讲话!”
周弦青一时间恼羞成怒,立刻爬上床去,要来捂住莫挽真的嘴巴,或者打他几下,然而他趴在上头,低头看着只是笑着,却不做任何反抗,只任由施为的莫挽真,却是怎样也下不了手了,只得在他肩膀上重重按了一下,陷在棉絮之中,又坐在一旁,没好气的讲;
“真是,灵气都散尽了,也挡不住你讲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起来,我帮你调理灵气。”
莫挽真便晃悠悠的起来,他动作散漫,周弦青只得出手将他拉了起来,又盘膝在床上,为他调息灵气,虽然灵气再生要靠莫挽真自己,然而既然已经互通灵台,莫挽真灵脉并不排斥自己,那总是还可以尽可能的疏通灵脉,来让莫挽真之灵气能够更为流畅的运转。
途中,莫挽真看着周弦青一脸认真的样子,忽然没头没尾的说;
“师兄,你说宗门那群弟子,每日修行,训练剑阵,每日哭天喊地的,又可怜兮兮的要你宽容一回,你也从不肯在修行这上面放松一步,若是这群弟子知道你这铁面无私的大师兄竟然主动来帮我调理灵气,让我偷懒,岂不是要觉得心中不平衡呢。”
周弦青平静的说道;
“你是真想和他们比么?”
莫挽真便轻笑道;
“我只知道在师兄心中,我是不一样的。”
周弦青:“……”
这有什么好说的呢,周弦青心中觉得,然而他却也没将这句话说出来,只是让莫挽真闭上眼睛与嘴巴,而后便专心来为他梳理灵气,以图让他的灵气可以尽快的周转充沛起来。
莫挽真见他是认真来做这件事情,并不搭理自己,也只好专注起来。
如莫挽真之修为天赋,纵然灵台完全亏空,然而认真恢复起来,却也很快了。
周弦青心中便又有些轻松,大概是他并不想莫挽真因为这样的事情,便泯然众矣吧。
即是见了莫挽真恢复的还好,周弦青出去和旁人见面的时候便放心很多,而自从谢颂容来到忘禅寺,几乎所有人都来把这个圣天子最为宠信的谢少主讨论一边,更是有许多人前去拜访,只是全被推拒了。
谢少主的面,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而周弦青未曾想过主动拜访,倒是为他送来了请帖。
那是在周弦青回去暂住的庭院的必经小径上,远远的便看到一个陌生的少年站在路旁等候,身型单薄,形容清秀,一应衣物装饰虽然也是淡雅,却用料不菲,看着便不是寻常人家的少年。
这少年见到周弦青,便主动迎接过去,又甚是规矩的朝周弦青行了一道礼——那是王都之人才行的礼节,而后朝他双手奉上了一道华贵的请帖,上面刻着涂满金粉的芍药。
周弦青接过那道请帖,看了一眼那独属于王都谢氏的信笺,又看向站在面前的少年,终于隐隐约约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前几天谢颂容来忘禅寺时,他的身侧除了谢舞容,还跟着两个少年,一则抱着琴,一则背着长缨枪,他便是那名抱琴的少年。
周弦青道;
“你是谢少主的侍从?”
少年人仍是露出柔和的微笑,轻轻点头,周弦青见他不说话,便下意识的问;
“你不能说话吗?”
那少年温和的轻轻摇头,又朝着周弦青伸出手来,细软的手腕上刻着石青色的羽奴二字,这该是他的名字。
周弦青这才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谢颂容身侧是跟着一个不会说话的贴身小厮——虽然不会说话,然而除了口疾,其余一切,却是能安排的极为妥帖。
周弦青露出歉意的目光,说道;
“抱歉。”
羽奴再次摇头,只是示意他打开请帖,周弦青便开了请帖,那请帖是邀请莫挽真与周弦青前去一叙,请帖中的字迹端正劲道,可见写字之人自谦不掩威风的气态。
周弦青告诉羽奴,这请帖既然是请两个人,自己要回去与莫挽真商议一番才好,若无特殊情况,自然是可以按时赴约,羽奴这才行礼离开。
回去之后,周弦青将请帖递给莫挽真看,才疑惑道;
“若是为了谢舞容与云照初之事,谢颂容便来忘禅寺,亲自来找我,是否有些过于隆重?”
第145章
? 小考验 ◇
◎既然相邀,何有不想见之说呢◎
莫挽真只是大致看了一眼那信中的内容, 便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听到周弦青的喃喃自语,便笑道;
“师兄好自信,你怎么不猜他只是想来拜佛呢, 想见你我, 只是无聊顺带的而已。”
周弦青:……
谁能有你莫挽真自信。
周弦青哼了一声, 也懒得和他争这点口舌, 只是摇了摇头,认真道;
“这却是更不可能, 谢少主不是喜欢佛修之人,他心怀天下,从来和佛修之忘却尘世的理念不同。”
甚至……周弦青知晓谢颂容是一心要让圣天子能再现天子之威,他是绝无可能偏向任何名门世家的,尤而佛修这样与天子之道迥乎不同的地方,更不可能是特意前来拜佛。
但是他仍是亲自来了。
莫挽真现在既没精神, 也没兴趣去猜测旁人的言行, 听到周弦青的分析,便没所谓的讲;
“去见一见就知道了。”
清晨尚有寒霜, 白茫茫雾蒙蒙一片,很是萧索寂寥,前去拜访谢颂容的路上,是一路寂静,快到起暂住的庭院前时, 便听到一阵欢快的脚步声,转过弯去, 便见了谢舞容出了庭院, 又回过头去看身后慢吞吞的侍从, 柳眉倒竖,很是不满的说;
“稀奴!你能不能快点,做侍从的比我这做主人的还慢!你也就是跟着我,你若是跟着我兄长,早就把你发配到岑大哥的军队里去做劳力了。”
周弦青停下脚步,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眼前这二人的言行互动,直到谢舞容走了几步抬起头看见自己,才朝她微微一笑,打招呼道;
“谢姑娘。”
谢舞容看到他们也是愣了一下,而后才十分欢快的跑了过去,说;
“周道君,莫公子。”
又看着他们,问道;
“你们这是要来找我兄长的么?”
周弦青点了点头,也问;
“受谢少主相邀,特来拜访,谢姑娘这么早出门,是去什么地方?”
谢舞容脸上的笑容便又更灿烂了一些,看向周弦青的模样也更加的崇拜和感谢;
“周道君,还是要谢谢你才对,照初真的来这里了,不过还在路上,大概要过一个时辰才能到呢,我要去接他,给他一个惊喜!顺便去尝尝这里万斋楼的斋饭,据说是极好的,我早已经将这里好玩的好吃的地方打听的清清楚楚,这次一定能拿下他!”
周弦青:周弦青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模样,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微笑道;
“那就祝谢姑娘能心想事成了。”
谢舞容便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匆匆的离开,她身后那位侍从也看了一眼周弦青与莫挽真,大概是想行礼,不过看着谢舞容已经跑远了,也只能潦草的点点头,便追了过去。
周弦青的事情顺着他的身影看了过去,而后才若有所思的转过头来,便对上了莫挽真笑吟吟的表情,周弦青蓦然心中一窒,说;
“你笑什么?”
莫挽真便无辜的说道;
“我在笑吗?明明是在疑惑,一个普普通通的侍从,也值得师兄你这么关注啊?”
周弦青:……
周弦青懒得理他弦外之音,便径直越过他的身影,往前走去,敲了敲门,便推开了那虚掩的门扉。
入目看去,便见诺大庭院之中空旷萧索,一览无余,又门窗关闭,寂静无声。
周弦青站在门口,微微垂首,不再往前走,也没开口说一句话,莫挽真走了过来,站在他的身侧,朝着庭院内抬眼看了一圈,便轻轻笑道;
“师兄,谢少主既然没见客的意思,不想见你我,咱们还是不要扫兴,就此回去吧。”
“既然相邀,何有不想见之说呢。”
周弦青抬起眼眸,淡声说道;
“不过是谢少主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说完之后,周弦青便抬脚往门内走去,而在他落脚的时候,便感觉到一阵清风吹拂,一阵缥缈琴音响在耳侧,随着这琴音的响起,渐次生出细碎繁杂的声音,又有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出;
“多谢周道君之海涵,还请二位莫要介意,请进吧。”
再抬头看去,迎面便扑来淡淡清香,又见庭院之中已然完全改头换面,只见花树繁茂,错落有致,屋舍宽阔,墨漆点金,侍从往来,轻忽如云。
周弦青停了一瞬,恍惚之间,以为自己进入的是华贵繁复的世家,而不是清修之地。
而在他的视线之中,便见了羽奴沿着那青玉石的小道走到了周弦青的面前,朝他行了一道礼,而后便侧身做出请的手势,为他们引路。
庭院深深,已然是极尽繁华,而打通数处房屋的厅堂更是宽阔华美,器具陈设,幕帘堆叠,无一不是彰显其主人之奢靡不凡。
进入厅堂,除却袅袅上升的清香,更有迎面扑来的寒凉水气,那是因为这厅堂的另外一面,便对着一方湖水,而在厅堂之中,谢颂容正端坐抚琴,他的身侧,那名持枪少年斜靠在廊柱上昏昏欲睡,大概并不怎么能欣赏谢少主的琴音。
一曲终了,羽奴才侧身请周弦青与莫挽真前行,他是快走几步的,站在谢颂容身侧,便微微垂首,等候差遣。
谢颂容见他回来,才站了起来,转过身,快步走了过去迎接,将周弦青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莫挽真,笑道;
“久闻二位大名,终于得以相见,尤其周道君……果真不俗于世。”
谢颂容打量着他二人,周弦青也同样在看谢颂容,不得不说……虽然早对谢颂容有所心理准备,真正相见,却还是感到意外。
意外他的行头,容貌,言行举止……大概都叫人无法很快的适应。
在众人传闻之中,谢少主媚骨天成,方才能欺媚拿捏圣天子,蛊惑王都所有贵人为其驱使,实在是应该是奸诈狡媚之人,然而真正见了此人,只觉得是端庄典雅,并无一丝一毫的媚态,且在其宽和的态度之外,是长久居于高位的疏离,虽然他已经有意隐藏,却仍带着难以消除的隔阂。
而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准确的说在谢颂容起身的瞬间,羽奴已经收起了琴,并一应杂物,又有如云侍女捧着一应瓜果糕点,茶水杯盏鱼贯而入,将东西摆放整齐之后便快速的退出,整个过程,甚至不过是一两句话便已经完成了。
在已然整理出来好的案几前坐下时,周弦青才开口说道;
“这话实在应该是我来说才对,久闻谢少主威名,今日一见,方觉果然不同凡响,若与谢少主相比,我之薄名,实在不堪入耳。”
第146章
? 一封信 ◇
◎未免有些曲折◎
谢颂容听闻周弦青的话, 便微微笑道;
“圣天子都对你有所耳闻,周道君又何必谦虚呢。”
这话却是说的奇怪,周弦青道;
“圣天子怎会知道我的存在……”
这话说的是莫挽真或许还有点可信度。
想到这里……周弦青便下意识的看向莫挽真,莫挽真歪了歪头, 对上了周弦青的视线, 便弯了弯眼睛, 笑道;
“师兄, 何必妄自菲薄呢,你面前坐着的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谢少主, 若论情报往来,无人能出其右啊,他若是相让圣天子了解谁,是怀着敬佩之心还是嫌恶之心进行了解,那必然是了解的十分通透啊。”
谢颂容持扇掩面而笑,却是道;
“我所做的一切, 不过是尽力为圣天子解忧而已, 圣天子想要了解,我才会行动, 若是在莫少爷面前提情报二字,我是愧不敢当。”
莫挽真神色平静的拂去茶沫,说;
“坐镇王都,却能预料天下之事,并且早做配合, 润物与无声之间,谢少主有何愧不敢当呢。”
周弦青忍不住扶额:真是有够虚伪的互相恭维啊。
周弦青再受不了他们之间这种不说明白的言语交锋, 「咳」了一声, 打断了他们二人之间不动声色的试探, 说道;
“若按谢少主之言,是圣天子为何突兀的想要了解我?”
谢颂容便笑道;
“若是问这个原因——那你要感谢柏长明,他特意往王都传了一封信来,在信中可是将你夸得天上地下,难得一见,不但是圣天子,也让我不由得对诸多名门世家之中,头一个为魔族之事未雨绸缪之人产生兴趣了。”
柏长明……周弦青听到他提起来柏长明,便立刻知晓他为何特意来此了。
必然是先前柏长明说起来要让圣天子知晓诛魔之事,提前做好配合,他已经做了这件事情,并且提起来和流光宗的合作,想来谢颂容一定也是知道的,所以才又说起来后面这样的一段话。
周弦青便道;
“若是为诛魔之事,谢少主为何不直接前去太玄宗找柏宗主商议此事?”
周弦青心中是又道,无论怎么看,也不该是找到自己吧。
听他提起来柏长明,谢颂容便露出轻薄的神态,不以为意的说道;
“你既然说起来柏长明,也该知道这也是一个看着慈眉善目,实在也是柔中带刚的人,他写信给王都,哪里是要和王都商议什么,而是要求王都来配合他做事。况且他现在又是宗主——”
谢颂容顿了顿,才又慢悠悠的说道;
“若不是他突然写信到王都,要圣天子配合做事,我还以为,名门世家早就忘记还有圣天子的存在,早就忘记,原来这人间界还是由圣天子统治的呢。”
周弦青:……
周弦青听出他言语之间微妙的不悦和讽意,随口便道;
“谢少主若是觉得心中不平,无视这件事情也就是了。”
说完之后,却又有一些后悔,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太过于直白。
谢颂容却只是抬眸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而后翘了翘嘴角,说道;
“周道君果真是个有趣的人,不过——涉及魔族,就算只是捕风捉影,也是要将这风影捉住看的清楚才行,柏长明都已经开口,吾也不能视若无睹,至于具体要怎么做,柏长明说派了弟子到你们流光宗去,我也派弟子去你们流光宗修行诛魔镇魔之法,也算是王都为这件事情做出的回应了,周道君觉得如何?”
周弦青露出惊讶的表情,而后才有些奇怪的说;
“若我记得没错,信是写给圣天子,期望圣天子与王都做出筹备,而谢少主特意派人前去流光宗,未免有些曲折。”
他说的其实有些委婉,言下之意不过是说柏长明写信王都是想届时圣天子能及时号令天下来对抗魔族,而不是仅仅只行动一个谢氏——而且,还只是谢氏一部分的弟子。
谢颂容闻言便轻轻摇头,而后叹了一口气,轻笑道;
“周道君啊,你以为信到了圣天子手中,有可能会引起圣天子的主意么,乃至于让圣天子来听从名门世家的差遣与吩咐,来做出回应,未免天真的可爱了,名门世家不在意圣天子,圣天子又何尝不怨恨名门世家呢。”
周弦青:……
周弦青听到这一句话的第一反应是:这是可以说出来的吗?也是自己可以听得吗?
然而谢颂容却是十分的坦然,毫无任何觉得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有冒犯圣天子的地方……看来谢颂容虽然拥护圣天子,不过敬畏之心却是实在不多。
周弦青看了莫挽真一眼,然而后者却只是专心致志的饮茶,是打定主意一句话不说,周弦青也只好再看向谢颂容,若有所思的讲;
“所以,谢少主今日是特意来和我说,圣天子不会对这件事情做出任何的回应——其实,这原本也不过是未雨绸缪之法,若是不愿,也无甚所谓,或许魔族入侵,只是虚惊一场。”
谢颂容便道;
“是不是虚惊一场,但看几日之后的考验便知晓了,说起来这个,我这次前来,可是特意让舞容带上稀奴一道前来,这是不是帮了你一个忙,你是不是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才好。”
周弦青:……
周弦青听他特意提起来谢舞容那个侍从的名字,心中一跳,下意识便以为谢颂容已经完全猜到自己为何请谢舞容前来,而且知晓稀奴到底是什么来历,所以才说几日之后的考验就知道魔族入侵之事是不是虚惊一场……但是随后周弦青又觉得自己猜测有误,若谢颂容知晓稀奴的身份,且这个身份便是魔族,他没理由放着一个魔族在自己身边不管啊。
而且,若按自己的设想,前世玄女谷灭门之事恐怕与清蒲门毒杀案是同样的原因,与魔族的引诱有关,但是若稀奴真就是这个魔族……岂不是谢颂容也知道些什么,但是前世谢颂容却并未揭穿过关于稀奴的任何身份,那就是他眼睁睁看着玄女谷出事不管……周弦青按了按眉心,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按这个方向猜测下去了。
谢颂容没有理由去谋算玄女谷,至少在自己看来,这件事情对谢颂容来说,百害无一利,其中必然又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在周弦青沉思的同时,谢颂容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神色越来越凝重,甚至是带着沉重的表情了,不由得感到了疑惑,又笑道;
“周道君,我还没说我要提什么条件,也不必表现的如此为难吧。”
第147章
? 做铺陈 ◇
◎师兄你是要偏向谁◎
周弦青收回神思, 看向谢颂容,问道;
“你想要我答应你什么?”
谢颂容徐徐展开折扇,慢慢的说道;
“我先前所说,不是开玩笑, 不但谢氏, 凌道府岑氏也会一道派人前往流光宗一道修行诛魔阵法, 我的条件便是——修行诛魔之阵的人, 全都来听我的派遣,听从圣天子的号令。”
周弦青:……
周弦青第一反应是——看来传闻也不尽然是对的, 谢颂容蛊惑圣天子对其言听计从,诸如此类的流言,能够流传的原因之一便是谢,岑这两大拥护圣天子的世家,对于圣天子而言,本该是不分伯仲的信任与器重, 但是谢颂容却以一己之力将岑氏一手创建的凌道府与岑氏分裂, 又将岑氏弟子连带本家家主全都赶到了边疆去守边。
甚至——周弦青不动声色的看向了门口站着的那名持枪少年,不就是岑氏本家的少爷么。让本家的小少爷来给谢颂容做侍从, 在旁人看来,无疑是一种耻辱,岑氏必然要和谢氏不共戴天才对。
岑氏虽然迁移边疆,其势力却没有任何名门世家敢小看,但是谢颂容竟然能这么随便便替岑氏做决定, 或许二者的关系也不是那么的水火不容——这样再看那名岑家少爷,其实神色之间也没为仇敌做侍从的愤懑不平, 又更更反过来佐证这种猜测的可能性了。
而周弦青听到谢颂容说这句话的第二反应是——谢颂容当真是语出惊人, 胆大非常, 这是不但要流光宗,还要太玄宗全都听他的号令。
这句话夸口之大,乃至于周弦青沉默了片刻,才斟酌开口;
“谢少主,是在开玩笑吗?”
“显然不是。”
谢颂容看着他神色之间的微妙变化,又悠悠说道;
“周道君也不必觉得委屈,我提的要求或许出乎你的意料,却绝不算过分啊,想要利用圣天子的威名来号令天下之人,总是也要让天下之人看到圣天子的一片为民之心,不是么。”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
周弦青微微一笑,并未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道;
“这不是我能够做的决定——并非是我推诿,实在是我人微言轻,修行诛魔之阵一事,我既不能代表太玄宗柏宗主,也不能懈怠圣天子,因此,此事谢少主还是与柏宗主商议之后才好,至于流光宗,实话来说,我让流光宗的弟子修行诛魔之阵,不是为了能显名天下,我愿望微薄,见识短浅,只希望若真有魔族攻入,乱世降临的那一天,弟子们能够自保罢了。”
“这也不算是愿望微薄,真有这样一天,能够自保,已然是难能可贵了。”
谢颂容大概是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周弦青说出这样近乎于拒绝的话时,他也并未出现任何意外的表情,当下也并未再进行任何的劝说,只是道;
“至于我所说的条件,周道君不必急着拒绝,不若再仔细想想。”
周弦青不置可否,他不认为这件事情有什么再想想的必要。
不过又几句闲聊,周弦青与莫挽真便站了起来,向谢颂容辞行。
“那么,吾等便先告辞了。”
要说的话已经说尽了,谢颂容也并不多留,只是送行他们到了门口,便目送他们沿着山道离开了。
回去经过萧瑟竹林的小径上,周弦青才看向莫挽真,问道;
“你刚才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这并不像是莫挽真的性格。
莫挽真闻言便笑道;
“哎?师兄你和谢颂容,是在以一方之主的身份讨论天下大势,我不过是一个师兄你领导之下的一个普通弟子罢了,哪里轮的道我插话呢。”
周弦青:……
周弦青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是觉得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可真是一个笑话,又觉得,莫挽真这样一说,倒像是他们所谈论的内容,好像是故作姿态一样了。
想了想,周弦青问;
“那现在你可以说了,如果我让你说,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莫挽真便很是随意的说;
“师兄说的不是挺好的么,这件事情本不需要你操心啊,流光宗也不过只是借了一个地方给他们历练弟子罢了,你置身事外,让他们鹬蚌相争,不是很好?唉,这些勾心斗角,蝇营狗苟的事情,师兄何必参与进去,有这个时间,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不好么——哦,对了,对于他们而已,这就是喜欢的事情了,师兄可千万不要学啊。”
“这件事情总是要给一个答复。”
周弦青不信谢颂容无缘无故提起来这件事情,只是说说而已,会让他无疾而终,只怕早已经将主意打到了这些暗中修行诛魔弟子的身上,那么自己要怎么做,才不至于得罪谢颂容与柏长明。
“又如何能置身事外,总是要做出一个选择的。”
虽然,周弦青一个也不想选。
莫挽真的声音从耳侧悠悠响起;
“师兄,我刚才说的话你是一点没听进去……这件事情,何须费心去想呢,谢颂容日理万机,怎可能费心来亲自照看一群不会与他齐心之人,或许他本来就没想真的获得这些弟子的统治权,师兄若真是放不下这件事情,要想怎么给谢颂容一个答案,那么,与其考虑最后将这群弟子最后交给谁处理,不若先考虑谢颂容退而求其之的抉择——若谢颂容他要是师兄你来做主导之人,届时,师兄你是要偏向名门世家,还是圣天子?”
周弦青:……
这段话的意思是——谢颂容要的并不是这群修行弟子的主导权,而是要拉拢自己,他自己心中也对周弦青会将修行诛魔镇魔的人交给他不抱希望,但是他还是说了出来,这正是是要为接下来的退而求其次做铺垫——自己不会同意他来主导这群人,然后谢颂容便可以顺理成章反过来支撑周弦青,然后推他周弦青上位,流光宗登台,然后……再借由自己应对名门世家——无论是不是会走到这一步,但这是谢颂容的最终的目的。
这样就明白了,为何谢颂容要在刚才的谈话之中,说起圣天子与名门世家之间的微妙对峙,这是给自己的暗示,只是,自己刚才并未将一切串联起来。
周弦青停下脚步,看向莫挽真,神色流动之间,带着莫名的试探。
莫挽真这样一段话,让周弦青彻底了然谢颂容的企图,却又让周弦青觉得头皮发麻,为谢颂容不动神色的算计,也为莫挽真这敏锐到了极致的反应。
第148章
? 生纠结 ◇
◎佛子倒是看得通透◎
周弦青再没有这样深刻的认知, 自己到底想的太少了,至少在这二人之间,自己的反应可称之为迟钝了。
周弦青心跳如擂鼓,表面却仍是平静, 他移开目光, 继续往前走去, 又淡淡的说道;
“我为什么要偏向谁, 我只顾好流光宗便是了,我做这件事情, 原本也不是为了扬名人间界,更和圣天子无关。”
莫挽真便十分捧场的拍手,赞叹道;
“师兄果然是师兄,正是这样的道理啊,流光宗虽然弱小,但是也可独立一方, 何必非要依附旁人, 正是有师兄这样的存在,才能让流光宗独树一帜的存活啊。”
周弦青:……
这真的是夸奖而不是讽刺么, 周弦青冷冷道;
“你要是实在不会说话,可以选择闭嘴。”
莫挽真便很是无辜的说:“难道我说的不好吗?”
周弦青:呵呵。
周弦青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刚才那一通分析却在自己心中萦绕不断,想了又想,抿了抿唇, 到底还是没忍住说道;
“你们这样的人……想要做什么事情,一定要这么曲折么?”
有什么话, 为何总是不能直接说的分明, 偏要曲曲绕绕的……自己虽然也能理解, 或许到了当下的一步也能分辨出来用心,却从未想过要谋算许久之外的事情。
又或者,仅仅是因为,他也不是什么很聪明的人吧。
莫挽真听到周弦青的话,便立刻澄清,和谢颂容划清界限,说道;
“师兄,我和他可是不同——我不会让师兄你做为难的选择啊。”
周弦青:……
这又是说慌,前世……难道让自己做出为难的选择,还少吗?至于今生……周弦青看着眼前的莫挽真,心中虽然闷闷的,反驳的话便说不出来了,是又觉得,不该再谈前世的事情了。
只是心情又难免低落,便只是朝前走着,不再说话了。
莫挽真便也跟随上去,并不多说什么。
……
谢颂容所说的事情,毕竟还是在不可预测的未来,而当下最为紧要且叫周弦青关心的事情,也不过是莫挽真身上沾染的魔气了。
当丝丝缕缕的魔气随着灵气的再生再次出现在莫挽真的手上时,周弦青又是半晌没有说话,他心中知晓,要往复九次耗空灵台灵气,便是因为魔气轻易不能拔除干净,所以要一次又一次的将灵气全都耗尽,使得魔气也无依附生长之地。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又看着莫挽真再一次进入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状态,却又难免为此伤神。
莫挽真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床边周弦青落寞又失神的面容,不由得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脸庞,周弦青下意识的侧过脸去,莫挽真便歪了歪头,凑过去轻笑道;
“师兄不应该为我感到庆幸么,再来,使我变成这样的,不是师兄是要求这样做的,怎么不说开心反倒这样愁眉苦脸的呢。”
周弦青拂去他的手指,抬起头看向他,嘴唇抿了抿,才说道;
“你可否后悔?”
莫挽真便翘了翘嘴角,说;
“后悔什么呢,若当初是魔心直接进入我的体内——或者是进入师兄你的体内,此刻可是连拔除的机会都没有了。”
周弦青:……
被种下魔心的人,要么,便和花慕春一样一样自碎灵台——那也和自尽别无二致,要么,便是……便是和自己前世一样,直接死去才能彻底摆脱了。
“只有周道君才会为这样的事情伤神,更多的人族,选择的是逃避,无论是耗尽灵台的活,还是自断生命的死,对于人族而言,都是连想象的勇气都没有的事情,然而无论是逃避还是隐藏,都不过是自欺欺人,最后的结果,又是更为惨淡的身败名裂罢了。”
莫挽真调息灵气的时候,灵莲神子便与周弦青在廊下走棋,说起来应对魔气的事情,灵莲神子只是看了周弦青一眼,便觉得周弦青此刻生出这般纠结的心情,大可不必,他已经是做出了艰难而正确的决定了。
然而周弦青只是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说;
“佛子倒是看得通透。”
灵莲神子道;
“并非是我看的通透,只因在我眼中,生死并无什么分别,但是与众生万物之中,生死却是头等大事,谁也不愿意轻易地死,却也不想痛苦的活,所以才有无穷多的烦恼。”
周弦青抬眸看向灵莲神子,又垂眸看着棋盘,落下一子,才说;
“所以人族是人族,神子……是神子啊。”
灵莲神子注视着眼前的棋盘,对这句话并未发表什么意见——或许是默认了。灵莲神子的出生,便不是人族。
如同莫挽真一样天生对人族的七情六欲了解的通透,本身却不为所动,但是又比莫挽真更无情一些,因为他从未对万物生灵有过任何的情、欲,也比莫挽真更多情一些,因为他对万物生灵又带着与生俱来的怜惜。
灵莲神子总是神色通透又平淡的,对人间界万事万物都已然是超脱生死的认知,但是对能做出超脱常人决定的人族,又总是会格外的偏爱一些。
譬如许久之前他遇到的玉凝光,又譬如眼前的周弦青,当然,也有格外让他捉摸不透甚至生出争胜或者诛杀之心的人——比如莫挽真。
不过灵莲神子在真正见到莫挽真之后,还是什么也没有做,他日常来到周弦青这边的庭院之中,见到莫挽真对待周弦青的态度,心中难得的生出多余的情绪,那是失落,因为他看得清楚莫挽真对周弦青之顺从之心虽然有夸张的地方,却并非虚假,而正是如此,才叫灵莲神子没有了对付莫挽真的心情,因为放任自己拘泥情爱之中的莫挽真,已经泯然众生,再无超脱人族的特质了。
灵莲神子偏爱芸芸众生之中的佼佼者,那是居高临下的怜悯,不会对付芸芸众生,那是居高临下的慈悲。
所以灵莲神子对周弦青的话没有任何的反驳,因为他说的是对的。
周弦青送走灵莲神子之后,才按着眉心,徐徐的松出一口起来,心道,罢了,哪里有半道上渐生渐多之纠结的事情呢,这是不能反悔的事情,倒不如坦然接受。
而在这样的时候,又有人前来拜访,那是白少微下了帖子请周弦出去一道游玩——年前年后的忘禅寺周围,总是十分热闹且喜庆的,云照初知晓白少微的事情已经忙完了,便请了白少微前来,又听说周弦青早已经来到了忘禅寺,便也请他一道前去。
作者有话说:
惯例……明后两天不更
第149章
? 出去玩 ◇
◎你要在这里等我回来◎
那请帖自然是邀请周弦青与莫挽真一道去的, 不过……周弦青看着莫挽真一副虚弱至极的样子,还是觉得他留下比较好。
将这件事情说出来的时候,莫挽真便「哦」了一声,对于请帖的内容没有半点的在意, 反倒是看着周弦青说;
“所以师兄是要抛下我么?”
周弦青:……
本来觉得自己做出这种决定是十分正常且合理的事情, 但是被莫挽真这样一说, 竟然叫周弦青生出一丝丝的愧疚, 而后他又蓦然惊醒,这有什么好愧疚的呢。
“只是出去一下而已……你有必要如此么。”
不要说得好像是生离死别一样。
莫挽真便叹出一口气, 幽幽的看着周弦青,却好像是十分的神伤;
“我这样虚弱无力的时刻,师兄不是应该留下来保护我么,却要如此狠心的抛下我去见外人,师兄总不能还想我高兴的面对这样残忍的事情吧。”
周弦青:……
周弦青受不了的说;
“什么叫外人……彼此之间也算是好友了,好友相邀, 且不过是游玩一夜而已, 岂有推辞的道理呢。”
莫挽真却是一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样子,坚定的说;
“总而言之, 师兄是要抛下我的。”
“你一定要这样说的话——”
周弦青冷冷的说道;
“我就是要抛下你出去轻松轻松。”
周弦青说不赢他,干脆自暴自弃的承认自己的冷酷无情了,然后便身体力行,真的转身走出屋门离开了。
莫挽真看着那敞开的门扉,他的面色仍然是淡淡的, 却比刚才更为冷寒了一些,眼睛之中全无任何的情绪, 只是那好像是一瞬间的事情, 而后莫挽真便散去了所有的寒气, 闭上了眼睛。
过了片刻,莫挽真便感觉到肩膀重了一下,那是周弦青去而复返。
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周弦青折返回来,便看到莫挽真独自一个盘膝坐在床榻之上调息,没来由的,周弦青竟然生出一种怜惜,好像莫挽真是十分孤苦伶仃一样,这岂不是很荒谬的事情么,可是他也不能控制自己这样想,于是只能自嘲的笑了一下,便轻轻的走了过去。
周弦青走到了莫挽真的面前,而伸出手来,轻轻地放在了莫挽真的双肩上,然而对方却毫无任何的反应,周弦青又顺着力道跪坐在床边,双手环绕着莫挽真的脖颈交握在了一起,他几乎是贴在了莫挽真的脖颈旁边说话了。
“我会在子时前回来。”
周弦青深深的看着他低垂闭合的双目,奇异的发现莫挽真的眼睫竟然颇为纤长,像是蝶翼一般。
周弦青不管他是真的没听到还是故意装作没听到,仍是继续说;
“你要在这里等着我回来,在屋内或者庭院里都好,只是不要出去,去其他任何地方,好么,如果我回来的时候看不到你,我会担心……”
他既担心莫挽真此刻修为全无,出去被人看出来,怕是要被人趁机报复,又担心莫挽真虽然修为没了,头壳又没变,出去要祸害别人。
周弦青等了一会儿,才听见莫挽真开口说话;
“师兄,你好啰嗦。”
周弦青看过去,便见莫挽真已然睁开了眼睛,双目漆黑,点点光辉流转,犹如寒星。
周弦青迟疑了一下,认真的问他;
“我啰嗦,你会听吗?”
莫挽真便弯了弯眼睛,转过身去看向他,甚是自然的亲了亲那近在咫尺的朱唇,说;
“既然是师兄要求的,我当然是会听的。”
周弦青抿了抿唇,虽然总觉得这样的话好像并没有什么可信度,不过,他还是露出了信任的笑容,而后起身离开了。
莫挽真目送他出了门去,又若有所思的垂眸不语,西斜的日光自大开的窗目之外垂散进来,映照在他的身上,镀上灿金的光辉,恍若高山之巅的寒雪。
然而自入冬以来,人间界确实是迄今为止都没下过雪了。
日夜期盼的事情,却迟迟不来,眼看冬尽春来,难免叫人为之感到躁动与不安,事情太过于反常与奇异,几乎成为所有亲朋好友,乃至萍水相逢之人必谈的事情,不过这件事情并不影响人族前来求佛,甚至,比起来往年更为热烈许多,事出反常,总是希望寄托神佛,来降下福泽,纠正这种反常。
花开高空,烟雾纷纭,香云缭绕,人声鼎沸。
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之中,谢舞容拖着云照初在前面急匆匆的走着,连着许多天,云照初显然已经心死如灰放弃抵抗,只是麻木的跟着到处闲逛,然而他这样的态度,却也没让谢舞容打消和他培养感情的念头,并且一如既往的兴致勃勃,侍从稀奴抱着一堆东西小跑着才勉强能跟在后面。
至于应邀而来的周弦青,却是放弃了跟随,只是和云照初慢悠悠的走在后面,说了一些闲杂琐事,间或抬起头看着前面两个人,总有一种强扭的瓜不甜但是一定要强扭的错觉,不过另外一方面来,也是很佩服谢舞容的心态与毅力了。
周弦青看到云照初撇过来充满绝望的脸庞,忍不住一笑,开口说;
“少微来这里,是想替家中的人看一眼未来的弟媳是怎样的么?”
白少微便觉得眼皮不由自主的挑了挑,抬起头看着人群往来之中的云照初,不由苦笑道;
“弦青啊,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笑话了,你这样的话若是让照初听到,要是听到非要来挠你不可——不过,他们之间若是真的能成,家中自然还是高兴的,只是,看起来有些艰难。”
岂止是有些呢。
云照初也不是没遇到过非君不嫁的女子,但是却都没谢舞容这样胆大且主动的,带着势在必得的气势,云照初一时心酸的觉得,自己就是被强抢的民男——甚至处境还要更差一点,因为这件事情除了他全都是喜闻乐见,甚至他最为信任与亲近的少微表哥也没和他共情。
大概也是认清了这一点,所以云照初早早放弃了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四逃五躲六死逼乱七八糟的抗议,这次来忘禅寺还没进入到忘禅寺的地界,便看到谢舞容守株待兔,云照初也没有什么意外的,只是认命又消极的跟着到处去跑。
可是谢舞容也完全不管他全程丧气的样子,总是朝气蓬勃的,带着他按着自己的计划去各种游玩,并且所有人问她们的关系时,云照初懒得出口说话,谢舞容便十分欢快的承认彼此是定下婚约的关系,显然觉得他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第150章
? 打断了 ◇
◎这些人是疯了么◎
谢舞容扯着云照初到了一处买姻缘线的摊前, 经过那白发苍苍的老头一顿忽悠,谢舞容便已经相信眼前那成捆的一看就很廉价的红线是天上神明所赐,绑上必然两情相悦生死不离。
而后,谢舞容便十分自然的接过了红绳, 十分自然的伸出自己的手让老头把红线的一端绑在自己手上, 又十分自然的拉着云照初的手伸了过去, 十分自然的要让那老头给云照初把另外一端绑上……
不过, 最后一步虽然足够自然,却没成功。
俗话说, 不在消极中沉沦,便在消极中爆发,云照初消极抵抗太久,眼看谢舞容就要将自己和她完全绑死,忽然一个激灵,生出一股豪气, 就要爆发出来。
然而他想要爆发的时候, 却被一阵突然响起来的悠扬洪亮的钟声打断,那好像是什么信号, 原本都是在慢悠悠的各自行走的人,在听到这阵阵钟声的时候,都好像疯了一样,无论在做什么全都停了,而后如潮水一样朝着忘禅寺的方向奔跑前去, 面容之上都带着难以形容的狂热与激动。
云照初的一腔豪情就这样被突然而来的钟声与汹涌奔腾的人潮打断了,从比肩接踵的人潮之中艰难的移动到了路旁边的屋檐之下, 云照初才松了一口气, 回过头便对上谢舞容亮晶晶的眼睛, 又让他吓了一跳。
谢舞容见他看了过来,便抬起手,只见了云照初紧紧的握着她的手腕,陷下去的肌肤上因为握得太紧而露出了苍白色的痕迹。
谢舞容一脸得意的看着他说;
“云照初,这算什么呢?我兄长说人在危机之中所做出的反应才是发自内心的——你倒是挺会演戏,不过人家都是装出来喜欢的样子,你做什么非要装出对我不喜欢的样子。”
云照初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气虚的说;
“我只是下意识的反应而已,换做任何人站在我的身边……我都会这么做的。”
而后,云照初便飞快的松了手指。
谢舞容撇了撇嘴,又甩了甩手腕,忽而动作一顿,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只剩下手环的手腕,叫喊道;
“我的红线呢?!”
她抬头看向那仍在源源不断朝着山上跑去的人群,不由的皱起眉毛,没好气的说;
“这些人是疯了么?!好端端的跑什么跑!难道有什么神仙妃子降世了不成?!”
“是灵莲神子要开始讲授佛法了。”
周弦青接过谢舞容的话说,他与白少微也躲避了人群,站在了屋檐之下,又朝着云照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解释道;
“灵莲神子想见一面难如登天,他亲自传授佛法,这种每年只有一次甚至可能这一次也会取消的机会,当然没有人想错过。”
说话的时候,几个人抬起头看着那不见尽头的人群,是觉得摔倒了能被直接踩成尘埃,让人连走进去的勇气都没有,但是真正置身其中的人,却全无任何会有迷失自己的恐惧,反倒是怀着巨大的向往与痴迷之心快步的向前。
那最后一道钟声落下之后,忘禅寺周围由极致的嘈杂转变为极致的寂静,也不过是只有一瞬间而已,而在极短的时间内,本来拼命朝前拥挤的众人却齐齐的不动,立刻就地坐下,双手合十,已然是做出了极为虔诚的倾听姿态。
周弦青眺望山道之上灯火通明恍若白昼的忘禅寺,眯了眯眼,才轻声说道;
“开始了。”
他的话音落下,缥缈佛音便源源不断的传出,是灵莲神子已经开讲佛法,广施佛光。
就算是周弦青他们站在这距离望禅师很远的地方,却也能听到灵莲神子的佛音传教,金色佛光落满山野,纯净梵音洗涤心灵,那是完全不同于平时与周弦青谈话时的灵莲神子,疏远之中仍带着亲切,此刻的灵莲神子,便真若诸天神佛一般,是虚无缥缈的存在了。
在那梵音传递的时候,周弦青等人也一言不发的站在街道旁边,静静地聆听,直到再一次的钟声响起,宣告灵莲神子的宣讲已经结束,人声才再次逐渐的变的吵闹了起来,而更多的人自这佛会之中领悟真谛,便就地陷入冥想之中,却也没有人打扰,就算是坐在路的中央,有人经过,也默默地避开这有缘之人。
……
月上中天,依然是深夜了。
周弦青回过神来,忽然想起来他答应莫挽真要子时回去,现在是……周弦青心中猛然一跳,是完全清醒过来,他隐约记得,灵莲神子亲自讲授佛法的时间,亥时开始,子时结束。
那么现在就已经是子时了。
他现在赶回去……只是晚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应该也没事吧。
周弦青不太确定,一旁白少微在和云照初说话的时候,错眼便看到周弦青的神色瞬间变得不太好,于是中断了谈话,担忧的询问;
“弦青,你怎么了?”
“无事,只是突然想起来我走之前,有些事情忘记和莫挽真说了。”
周弦青微微一笑,而后说道;
“时间也不早,若是谢姑娘太晚回去,怕是谢少主会着急。”
白少微为他的言下之意心领神会,也顺着周弦青的话来说道别的话,又开玩笑的说不若让云照初送谢舞容回去,云照初无动于衷,一副装死的表情,谢舞容便哈哈大笑,倒是放了云照初一马,自己带着侍从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她毫不犹豫的离开,云照初便松了一口气,白少微看着他这样的反应,觉得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你对谢姑娘真有这么抗拒反感么?”
“倒也不是反感,只是——”
云照初忽然觉得自己也找不到什么很好的话来回答白少微的这个问题,若说反感,倒也没有,其实也不算是很抗拒——只是,他其实并不明白谢舞容为何对自己这么执着,他这些天对待谢舞容的反应,是连他自己都觉得过分,谢舞容却毫不在意,他心中其实有些愧疚,难免又生出感动……但是,愧疚和感动,这不该是用来回应谢舞容的东西。
云照初没法说的清道的明自己的意思,只好摸了摸鼻子,模糊不清的说;
“习惯了。”
而在一旁,原本为莫挽真之态度忧心的周弦青却是眯了眯眼,看着谢舞容的背影,而后垂眸沉思,是觉得谢舞容的言行似乎有些反常。
若是按她一贯言行,应该对白少微的这个提议顺水推舟的表示赞同,拉着云照初离开才是,而不是……选择了拒绝。
第151章
? 来又去 ◇
◎你说的也不错◎
寂静山道之上, 谢舞容沉默的往回走,身后侍从快步的跟着,见周围已经了无人迹,才开口问;
“小姐怎么不让云少主送您呢?”
“我不喜欢他了。”
谢舞容蓦然停下脚步, 突兀的说出这样一句话出来, 侍从几乎吓了一跳, 又差点撞在她的后背上, 也连忙制止了脚步。
谢舞容转过头直直的盯着稀奴看,而后, 略略抬头,看向对方,问道;
“稀奴,你觉得本小姐相貌,家室,性情各个方面来说, 都是怎么样?”
稀奴先是露出疑惑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小姐忽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不过, 他还是老实的回答;
“小姐自然是国色天香,出门显贵,性情极好。”
谢舞容便「哼」了一声,似乎是有些自得,却又有些自矜的说;
“哼, 国色天香那是说我哥哥的……不过,后面你说的本小姐觉得也是十分的合适, 既然如此, 我也是世上挑不出毛病的人了, 然而我这样的人去费尽心思讨一个人的欢心,得到的却是完全无动于衷的冷脸,就算我对他有好感,难道我就要一直自降身份,继续倒贴到底吗?”
稀奴看着她十分清明的双眼,而后低下头去,轻声问道;
“所以——小姐是要放弃与云少主的联姻么?”
谢舞容「嗯」了一声,觉得自己有了这个念头,便更加的坚定起来,而且觉得十分的轻松了,然而当她转过身要继续往前走的,却又生出一丝的纠结,再次停下脚步,回过头去,便见稀奴仍保持着原来的姿态,她并没有太在意,只是迟疑了一下,才又问道;
“稀奴,你觉得我应该放弃吗?”
稀奴便转过身再次面向谢舞容,仍是俯身说道;
“小姐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只是——”
谢舞容道;
“只是什么?”
这好像真的是难以开口的事情,谢舞容等得不耐烦了,他才诚恐诚惶的说;
“只是,今日云少主对您的态度来看,显然已经动容,只是,他仍需要一些时日来明白自己的内心,小姐若是此刻放弃,岂不是前功尽弃,更何况——若您放弃,云少主显然会感到愧疚,若此刻再遇上与云少主示好之人,云少主难免触景生情,移情与人,小姐诸多辛苦心意,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说道最后,稀奴已经抬起头来看向了谢舞容,谢舞容静静的与他对视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便恍然大悟,立刻重重的点头,认同的说道;
“你说的也不错哦——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天才让他感动,若轻易被别人得到,那怎么可以!”
这样想着,谢舞容又恢复了她一定要坚持下去的信念,并且,格外的坚定了,立刻就要往回走,又说;
“那我们现在回去找他吧。”
稀奴便无奈的笑了一下,制止了谢舞容的行为,说道;
“此刻怕是他们都已经已经离开回去歇息了,且此刻夜深,小姐久不回去,少主怕也担忧,明天一早再去找人不迟啊。”
谢舞容只好打消了这样的念头,继续往回走去。
夜深露重,浓夜无边,天际月光昏暗,庭院之中却是灯火通明。
寂静庭院之中,突兀响起一阵铃声,百无聊赖斜靠在廊下的少年忽然惊醒,双目盯着眼前廊下悬挂的那一串无风自响的银铃,神色逐渐变得冰冷狠厉,而后变得坚定,他一言不发,便带着肃杀之气,提起长/枪大步朝外走去,只是他甚至还没走到廊下,便被呵斥住了脚步;
“持戎,站住。”
身后虚掩的门扉被缓缓打开,岑持戎转过身,先对上了羽奴那一双平静无波的双目,而后羽奴便站在门侧,身后谢颂容身披鹤氅。缓缓地走了出来,同样站在廊下,看着他说道;
“你既然听你兄长的话,来给我做侍从,不听我的命令,就要擅自行事吗?”
“兄长是让我来监视你不要给他……咳,反正我不是来给你做侍从的,当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话虽然是这样说,岑持戎却也没真的转身就走,而是站在原地不动,但是他心中仍然愤愤,带着些许的怀疑看着谢颂容,质问道;
“那个侍从竟然真的是魔物,潜伏在舞容身边这么久你真的没发现吗?”
谢颂容伸出手来,那串银铃便落在他的手中,银铃上由灵莲神子亲手刻下了细密的佛教经典,加持了佛气,方圆百里之内若有魔气氤氲,即使只有一丝,也能立刻感应。
谢颂容仔细的看了一会儿,才伸手递给身后的羽奴,而后,谢颂容说道;
“若非灵莲神子这一场无边佛法,或许还会潜伏更久,能隐忍这么久,魔族……或许比我想象之中更加难以对付。”
岑持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听到他竟然真的这么坦诚的说自己这么长时间都没发觉,不由得皱眉道;
“那你这么说,王都也不是如你承诺我哥的那样固若金汤,甚至你谢府……若我兄长知晓有魔族混入到你府中,他肯定要回来的。”
谢颂容看了他一眼,轻淡的说道;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老实的守在外边就是了,圣天子一日不想让谢,岑二族和好,你们岑氏一日也别想回到王都。”
岑持戎听到他又说出这样的话来,便生出不耐烦,怒道;
“圣天子圣天子,你眼里只有圣天子,压根没有我哥!我真怀疑——哼,反正你最聪明,能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就是了!”
岑持戎本来想说,真怀疑他给自己的亲哥哥下了什么迷魂药,但是话到嘴边,看着眼前这人,又觉得说出来实在伤人,可是不说出来……实在是伤己!
谢颂容看着他突然就为这种事情发怒,反倒是觉得好笑;
“牡丹为王芍药为相,谢氏本就是为拥护圣天子而生,你难道是第一天知晓?怎么到现在还能为这种事情触动心绪,你若觉得委屈,现在可以离开,我不拦你。”
“我倒是想走,我哥又不许——”
岑持戎转了几圈,又站定在谢颂容的面前,坚定的说;
“我去杀了那魔物,一了百了。”
他既然其他什么事情做不了,也说服不了谁,那去杀个魔物还是没问题的,然而谢颂容看着他,仍是沉静的摇了摇头,否定了他这个提议;
“不行。”
岑持戎不解的看着他,烦躁的说道;
“为什么不行,现在不杀了他,难道要养成大患吗?!”
“他当然要死,但不是死在你的手中。”
谢颂容抬起头,透过庭院,看向漆黑夜幕之下,更远处的地方,慢慢的说道;
“要杀他的,另有其人。”
第152章
? 试试看 ◇
◎你这种人,就不该开口◎
寂寂深夜, 似乎一切如常,周弦青却总觉得心中不安,这让他不得不加快回去的脚步,他心中预想许多回去之后莫挽真会出现的表情神色, 乃至口舌之争, 想着任由他说也便是了, 这是自己理亏, 只是他还没推开庭院大门,便听见院内有人声响起。
那并非是莫挽真的声音, 而是他从未听到过的任何一个人的声音,带着戒备与肃杀的气息,分明含着胆怯,却又张狂的说道;
“哈哈,莫挽真!你果然修为近失了,在这里装神弄鬼, 不过是掩饰你不堪一击的假象!”
“若我如你所说的那样不堪一击, 为何不直接杀了我么?”
这次,是莫挽真的声音响起, 依旧不疾不徐,甚至带着一点游刃有余的戏弄;
“你可以试试看,不要只说不动,如果你判断正确,今夜真的杀死了我, 你一夜之间就会名满天下,世人会感慨你一个名不见经传之人竟然能一举取了天道奇才的性命, 当然他们不会知道你只是杀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而已, 如果你判断失误——今夜你没能杀了我, 也只是说明你太过愚蠢,倒是不必担心一次判断失误就会丢到性命,我从不动手杀人,尤其是——没动手价值的人。”
说道最后,那完全不在意的语调让在门外的周弦青也深感无语,更遑论听到这句话的人,立刻便恼羞成怒,说;
“你——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果然主人说的没错,你这种人,就不该开口!!”
莫挽真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纠正他的说辞;
“我说了让你直接动手,你又不动手,难道拖延时间和我讲话的的不正是你么,若不是现下无聊,面对你这种人,我实在是连开口的欲望都没有啊。”
“你——”
这样不屑一顾的话,显然将这人的怒火完全的挑起,登时听见一道利刃破空的声音。
周弦青心下一惊,再不能等待下去,立刻便推开庭院的大门,身形未到,便有剑光先行——莫挽真好像说话是游刃有余,让周弦青也怀疑他是成竹在胸,但是周弦青更心知肚明的是,此刻的莫挽真,起修行恢复的远远不到他真真修为的十之二三。
漆黑庭院之中,只有廊下两站灯笼映照一方不甚明亮的区域,而两侧桃树影影绰绰,更显迷乱之景。
在那灯火之下,莫挽真躺在椅子上,手中捧着一册书籍,他甚至看也没看眼前那不请自来的黑衣刺客,拨弄对方的心弦,挑起对方的怒火,终于忍不住对他出手,莫挽真仍旧没有起身,只是,举起了手中的书籍。
那册书自然挡不了朝他刺来的剑,却能挡住喷涌而出的鲜血。
比这刺客的剑更快的是周弦青的剑,他没杀得了莫挽真,自己的胸膛却穿过一只光可鉴人的利剑。
莫挽真放下沾满鲜血的书册,只看了一眼便扬手抛去,书册在空中瞬间化作尘埃,寒风吹过,了无痕迹。
那刺客瞪大眼睛看着空中的碎屑,心中满是不可置信,他不信,不信……明明莫挽真是真的没有修为了……
莫挽真看着慢慢倒在自己面前,只勉强用剑撑着身躯的刺客,朝他微微一笑,露出温和的笑容,悠悠的说道;
“忘了说,你虽然没让我动手的价值,不代表你判断失误了,不会有其他人动手取你的性命。”
胸口仍在不断的流出鲜血,刺客知晓自己行动失败——落在莫挽真的手中,一时之间,关于莫挽真的所有传说,都挤进去了他的脑海之中,让他控制不住的颤抖与惧怕。
又有万分的后悔——自己怎么就敢只身前来刺杀莫挽真?!
他听到一阵细微的声响,吓得连忙抬起头,便见莫挽真站了起来,正低头看着自己,对上莫挽真低垂的眉目,那是一片冰凉的神色,看向他的时候,好像看着一团死物,他热血已经凉了一半,又听到莫挽真那分明温和,却又骇人的声音幽幽的响起。
“不要露出这样惊慌失措的表情,做刺客,就要有失败后被诛杀的自觉,否则,你不但是这一次任务失败,就连选择做刺客这条路都是失败,你整个人都是失败的——废物啊……”
最后两个字吐出来的时候,那刺客忽而吐出一大口鲜血,而后便重重的倒在地上,双目仍不甘心的睁着,却已经完全灰败下去了。
莫挽真走到了他的身后,面无表情的握住了周弦青的手指,助力他将剑从这刺客身躯之中抽出,最后两个字说出的时候,剑便被完全的抽了出来,带起一阵的血雾,叫剑身也残留血痕无数。
莫挽真未看那倒在地上的尸体一眼,只是取出一方素白的绸锦,轻柔而仔细的擦拭剑上的血痕。
周弦青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刺客,又抬起头看向专注擦剑的莫挽真,眼角跳了跳,说;
“他被你气死了?”
周弦青这一剑并未十分准确的击中要害,他心中想着留下这刺客的性命,或许能问出主事之人,却没想到莫挽真竟然叫人活活气死。
莫挽真闻言,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
“心态也是完全的失败啊。”
又若有所思的讲;
“不过,竟然派出这样的刺客来杀我,真是让我难免觉得伤感,是否在人间界诸位修行者心中中,我是很好欺负的。”
周弦青:……
很好欺负吗?能把人活生生的气死,这算哪门子的好欺负。
周弦青压下心中倍感无奈的心绪,说道;
“你把他气死,怎么知道是谁来杀你,还是你已经知道了?”
莫挽真将剑擦拭干净之后,便将那方绸斤随手一抛,掩盖了地上尸体的面庞,而后又摇了摇头,无所谓的讲;
“不知道,也不重要 ,想杀我的人应该不少,我不介意他们偶尔发泄自己的郁郁之气,否则,郁结在心,对身体不好,不过,之后或许要介意了,毕竟——”
莫挽真顿了顿,抬起头看向周弦青,昏暗灯火之下,似乎是看不清彼此的表情神色的,然而周弦青却觉得心中一跳,生出莫名的仓皇。
下一刻,他便听见莫挽真说;
“掌握太多秘密的人,若没足够的实力,那么秘密不是把柄,而是——”
催命符。
莫挽真没讲出来最后三个字,周弦青却在心中补全了这一句话。
周弦青的心脉好像随着这一句话而跳跃得格外的缓慢,连带他四肢百骸都随着沉重起来。
第153章
? 惊喜么 ◇
◎你怎么出来了◎
相对而言的寂静沉默之中, 叫低沉肃杀的气氛衬托的更为浓郁。
周弦青略略眨眼,移开了目光,低下头去收回了剑只,又沉默一瞬, 才低声道;
“何必说这些……过了这些时日, 你还是无人可敌的莫挽真。”
他的话音刚落, 便听见莫挽真轻轻一笑, 好像是歪过头来看着他,说;
“无人可敌?师兄对我这么高的评价啊。”
周弦青:……
他后悔说这一句话了。
周弦青收起了剑, 抬起头对上莫挽真有些自得的笑意,便冷淡的说道;
“你不是在庭院外设了阵法,怎么还能叫这刺客摸进来。”
莫挽真便说;
“阵法也是依托灵气而存啊,我的灵气不足以支撑阵法完全运转,师兄说子时回来,我是相信师兄一定可以按时回来, 自然到了子时我就不再费心维系阵法的存在了。”
周弦青:……
莫挽真说的这么坦然, 他竟然无言以对,也只能道;
“如果我再晚不回来, 难道你真的会就坐在那里不动让他杀了你吗?”
莫挽真耸了耸肩,悠悠道;
“说不定,师兄再晚回来一会儿,看到的就是我的尸体了,不过, 若真是这样,师兄回来看到我倒在血泊里的尸体, 会愧疚吗?”
周弦青:……
周弦青心中一窒, 而后推开了他的身躯, 皱眉道;
“没发生的事情,乱说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便要径直往屋内走去,只是在走到台阶处的时候,又迟疑了一下,回过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莫挽真心领神会,说道;
“明日起来,师兄便不会再看到这污人耳目的东西了。”
周弦青看了他一眼,莫挽真便笑道;
“师兄放心,我不过是找人把他找个荒山野岭乱葬岗埋了,总不会埋在这院子里做花泥。”
周弦青:说了还不如不说。
这一庭院的桃花已经足够诡异了,倘若再埋个人……这庭院就是真的不能要了。
周弦青怕和他再说下去,莫挽真想出什么更奇异的办法,便一言不发,回去了屋内。
莫挽真跟着周弦青进去了屋内,又开口问他;
“师兄晚归,是因为听到灵莲神子的传授佛法,所以才晚了么?”
周弦青轻飘飘的说;
“是又如何?”
“如果是的话,我会伤心啊。”
莫挽真做出失落的表情,好像他真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事一样。
“没想到师兄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竟然不管师弟我的安危啊,其实,师兄你若真喜欢听什么佛法,早说嘛,佛修三千经典,我也是会背几百本的。”
周弦青听他越说越离谱,开始还真有些愧疚,最后实在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又回过头警告的看着他,说;
“莫挽真,你少来这套,你倘若再说下去,我现在立刻就走,这才叫一点也不担心你!”
莫挽真眨了眨眼,大概也是察觉到周弦青到了临界点,于是不再惹他生气。
然而他说的话,却到底进入周弦青的脑海之中,让周弦青沉睡之后,竟然做出莫挽真毫无应对之力,被那刺客杀害的噩梦。叫他立刻从梦中惊醒,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心脉乱跳,轻缓的呼吸了几下,方才自那梦境之中彻底清醒过来,又按了按眉心,叫自己冷静下来,心中又对自己这样的噩梦觉得好笑,怎么来做这样乱七八糟的梦呢,一个刺客而已,想杀莫挽真,怎会有成功的可能。
周弦青正要躺下的时候,却发现莫挽真并不在,他看着那空荡荡没有人的被褥,伸手摸去,入手冰凉一片,像是从未有人睡过一样。
这么晚了,他能去什么地方。
周弦青心中也跟着那凉透的被褥变得冰凉,梦中的事情再次充斥了他的脑海之中,周弦青立刻抬起头环顾四周,并不见莫挽真的背影,最后视线落在了那虚掩的门扉上,才停止不动。
周弦青沉思片刻,便起身下床,披了一件外衣便朝外走去,越靠近门扉,便越感觉到了刺骨冰凉的寒气,且风力强劲,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便见一轮明月之下,狂风将那桃花吹拂的满院皆是,而庭院之中那血泊与尸体,早已经全然不见踪迹。
莫挽真一身素衣,也未束发,只身站立寒风之中,像是屹立山巅的寒雪孤石。
周弦青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他,不知看了多久,才见莫挽真有了动作,他伸出手,自黑暗之中扑闪翅膀飞出了一只小鸟,短暂的落在他的手指之上,便立刻的再次飞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莫挽真转过身来,便看到了倚在门框上看着他的周弦青。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莫挽真便微微扬起嘴角,一边朝他走了过去,一边轻笑;
“师兄,你怎么出来了?”
“我还要问你——”
莫挽真已经走到了眼前,周弦青伸出手抚了一把他的衣袖,上面一片湿润,是浸透了寒露,可见莫挽真早已经在此寒风之中站立太久,他抬眸看向莫挽真,问道;
“无缘无故的,半夜三更,出来吹什么风。”
莫挽真便道;
“蔷薇传了一封信给我,很有些趣味,所以我多待了一会儿,才回信给她。”
周弦青道;
“什么事情能让你在风里站这么久,才想到回复?”
莫挽真牵着他的手回去了屋内,一边又笑道;
“她要和藏星派的那位苏幕遮苏掌门成亲,讲他们相处下来情感渐深,于是互诉衷肠,决议要成亲,师兄不觉得很有趣吗?”
周弦青:……
这是有趣吗?这是惊吓才对吧!
周弦青一时间只觉得恍惚,按着苏幕遮那样的性情,和蔷薇该是八字不合才对,怎么还能一道走了几天,就要成亲?而且,周弦青并不记得上一世蔷薇……有嫁人的事情存在。
而且藏星派……似乎也没出过名,或者说周弦青其实对藏星派印象不深,后来魔族入侵时,人间界许多名门世家泯灭其中,藏星派好像也是在那段时间销声匿迹,不复存在了。
蔷薇与藏星派掌门竟然生出感情,这难道也是因为他重生了,所以才出现的变化吗?可是他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能改变蔷薇选择成亲的事情。
想了想,周弦青还是觉得这件事情来的太过突然且匪夷所思,因此,也只能说;
“怎么会如此突然……你没问为何他们……就互相生出感情了吗?”
莫挽真便无甚所谓的讲;
“为何要问?她对谁产生感情,想要嫁给谁,要做什么事情,自己可以定夺,自己承担后果便是了。”
作者有话说:
惯例……后两天大概不更,不必等
第154章
? 赠花枝 ◇
◎产生怀疑,也只是是一瞬间的事情◎
莫挽真的这个答案……虽然叫人听着总觉得好像有些无情, 但是竟然不觉得意外。
周弦青叹出一口气,仍然觉得这件事情来的太过突然……但是蔷薇又不是他的侍女,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问;
“所以, 你要去为她送亲吗, 准备什么送礼?”
“师兄会让我再这个时候下山吗?”
莫挽真轻笑了一声, 淡淡的说道;
“要什么她自己准备便是了, 过几日等她与苏幕遮上山见我一面,便算见过礼, 此后便不算是我的侍女,而是藏星派的掌门夫人了。”
周弦青:哪里有让姑娘家自己给自己准备嫁妆的道理,而且这样说未免太过于敷衍随便。
周弦青便说;
“你也太随意……她到底跟你许久,且替你劳心劳力,难道藏星派也这么敷衍,不准备婚宴请你过去?”
莫挽真道;
“那便与我无关了。”
周弦青:……
这算什么呢, 好歹也是主仆一场, 竟然说出无关的话,周弦青知晓莫挽真不是在意情意之人, 却以为蔷薇在他心中应该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却没想到,一朝离散,也毫无任何留恋之意。
周弦青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愣愣的站在原地, 他先是为蔷薇感到了委屈,这实在是对她太过敷衍, 而后慢慢的竟然又生出对莫挽真的怜惜, 他知晓自己这情绪来的可笑, 然而他却无法自拔的想,除了自己之外,莫挽真在世上再无任何可亲近之人,世上万万人,却都和他没有情义可言。
若他今日被刺杀在此庭院之中,或许连个报丧的人也没有。
“莫挽真。”
周弦青忽然喊了一声,又停顿下来。
屋内没有点灯,看不清彼此的神色,在寂静之中,只能听到周弦青轻柔又坚定的声音;
“我不会让你死在别人手中的。”
周弦青说出这句话,也明了自己的实力,他自信能胜过世上十之七八的人,余下十之二三中,又有十之七八他拼死也能一战,而再十之二三,那确是巅峰的人物了,没必要来自毁声望,刺杀莫挽真。
可是不知为何说完这句话,周弦青仍觉得十分的紧张,尤其在没立刻得到莫挽真的回应之后,让他生出一种惧怕,周弦青忍不住朝前走去,他的手指微微的抬起,而后便接触到一道温凉的触感。
那是莫挽真的伸出的手指,与他交错相握。
周弦青屏住呼吸,便听见莫挽真带着轻笑回应道;
“师兄这句话,我会永远记得。”
他难得的语气正经,没多余的话讲,周弦青却不知为何,生出莫名的失落。
或许是静夜多思吧。
周弦青这样安慰自己。
——
天色微亮时,谢舞容便进入厅内与兄长交谈,稀奴站在廊下,在等候的时间中,他静静的看着庭院内的草木,与来往其中的侍从。
草木虽然茂盛,然而不过是灵力维系的假象罢了。
天色大亮的时候,身后的门终于打开了,谢舞容一脸兴奋的走了出来,走到了稀奴的身边,兴致勃勃的和他说;
“兄长要见你——稀奴!兄长可是轻易不见别人的,你可是要好好把握,说不定,兄长要重用你。”
稀奴便露出惊喜与不胜惶恐的表情,说;
“我只希望能侍奉小姐一辈子,就满足了。”
谢舞容便很是欢快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哈哈,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就是这样和师兄说的,我可离不开你,其他人都没你贴心周到,你先去见兄长,若兄长当真要你做另外的事务,你不喜欢,我便和兄长说一定要你跟着我才最好。”
稀奴便一脸的感激,目送谢舞容走出庭院,稀奴的表情才慢慢的淡了下来。
他转过身进入厅内,侍从往来,皆寂静无声,谢颂容坐在案几前,低头专注的处理公文。
他到了谢颂容身边三步远的地方,便停下了脚步,在谢府的时候曾经无数次远远地看到过少主风华绝代的身影,却没有一次距离的这样近,也更能感觉到那隐含在极致皮相之下不近人情的威仪。
谢颂容抬眸看向他,很厚朝他伸出手,手中是一只盛开的热烈的芍药花枝。
谢颂容很是温和的说道;
“忘禅寺后有一处释恨菩提花田,四季不败,现下正是天寒地冻世界,万物枯衰,唯有那处花田开的茂盛,虽然此花田并不允许旁人接近,然而站在一侧观赏,也是一桩妙事,我与舞容说让她邀请云少主前去欣赏,你一道前去。”
这原本并不需要谢颂容特地来交代给他,毕竟一直以来谢舞容去什么地方,他都跟着,这是他做侍从的本分,但是谢颂容却还是亲自告知——这是说,他必须要去。
稀奴盯着那花枝看,心中想着,谢少主递过花枝的人寥寥无几,细分来不过两种人,一则用花枝来青睐的人,一则用花枝来送行的人。
而他,应该不会是前者吧。
稀奴垂眸,在沉寂片刻之后,才缓缓地伸出双手,那花枝便轻轻地落在他的双手之中,他却觉得这花枝是重重的落在自己的心中。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要说什么的,但是谢颂容递过花枝便垂首翻看桌案上的信册,贴身侍从羽奴走过来一步站在一侧,是请他可以离开了。
稀奴垂眸静止了一会儿,才行礼转身离去。
身后幕帘走出一道人影,目送稀奴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才若有所思道;
“他想要解释。”
谢颂容将手下写好的信件放在一旁,对此却并不在意;
“我怀疑一个人时,从不听他的解释,况且,他大概也怀疑我已然明了他的身份。”
“你这样的做法,岂不是让他的怀疑得到了确认。”
周弦青走到了谢颂容的面前,他听说过谢颂容赠花的逸闻,想来在谢府侍奉的稀奴,对赠花的意义更加明白;
“谢少主这样做,也不怕他趁机跑了么?”
谢颂容抬起头看向周弦青,示意他坐下,而后说道;
“能在我眼下隐忍这么久,他值得我给他一个逃跑的机会,不过,他最好还是不要抓住这个机会,否则,实在是让周道君你费力啊。”
这正是周弦青一大早前来的原因,谢颂容要将此诛杀魔族的机会送给他。
“诛魔与人间界是莫大殊荣,周道君承我的情,我与周道君再论其他事情时,便好说话了,不是吗。”
周弦青对此言不置可否,只是看着谢颂容,试探的询问;
“容我多问一句,谢少主是何时发现他身份有疑?”
他心中另有一桩疑惑未解,上一世谢舞容带着稀奴嫁入玄女谷的时候,谢颂容是否已经知晓稀奴的身份,若是知道……那玄女谷因魔族入侵而灭谷一事的真正原因,未免太叫人觉得有些心惊胆战了。
但其实周弦青是觉得不可能,谢颂容要收服天下名门世家为圣天子所用,而不是抹灭名门世家,更何况是用这样惨烈的方式,且玄女谷其实对圣天子的态度并不如其他名门世家那样轻蔑,又是他亲生姊妹的夫家,他总不至于,也没理由去对付玄女谷。
然而总是要亲口听到谢颂容确认才算放心。
当下谢颂容看了他片刻,才开口说;
“柏长明送到王都的信件,与你邀请舞容来忘禅寺这两道消息前后传入我的耳中,我才生出疑心。”
说完这句话,谢颂容又从案上堆叠的书册之中抽出一本册子出来递给了周弦青,道;
“你若不信,看了这个便知道为何我事先对他毫无怀疑。”
那是稀奴出生至今的生平经历,事无巨细,竟然全都记录在册,其中有存疑或出现异常的地方,也以朱笔附录旁人的佐证,周弦青翻过一遍,没见有任何的疑点,或者说,无论换做是谁,都不会觉得稀奴和魔族有任何的关系。
这也正是谢颂容在此之前没发现的原因。
谢府难进,少有一丝不妥之处便会被拒之门外,但是另外一方面,过了进门的一关,接下来便能安心在谢府生存了。
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不过,就算是再怎么信任的人,让谢颂容产生怀疑,也只是是一瞬间的事情。
“六年前稀奴进入谢府,四年前成为舞容的侍从,而后便一直侍奉舞容,一直循规蹈矩,沉默寡言,并无不妥之处。”
周弦青在低头查看那册子的时候,谢颂容便开口说;
“舞容对云照初幼时便有好感,少年时也曾提起,三年前云照初解救风尘女子的事情传入王都之后,曾引起王都许多女子的称赞,舞容也是在那似乎对云照初的兴趣蓦然增加,问我要了许多关于云照初的信息,此后,每每便对云照初的信息格外留意,至今她仍然一心要嫁给云照初,也算是有三年的情感积累,这一切有迹可循,没有让我感到可疑的范围。
直到长明来信,提起来九年前清蒲门的毒杀案,那样毫不留情的灭门惨案,并非是因为石梦春突然觉醒魔心大开杀戒,而竟然是因为早有魔物引诱清蒲门的长老埋下不能化解的嫉恨执念,又诱发石梦春之魔心,这才叫清蒲门元气大伤,然而这所谓引诱之魔物,却了无踪迹,实在奇异,恰在此时,舞容回来告知我,她因为你要去忘禅寺,然而你与舞容甚至素昧平生,仅仅因为你的一句云照初可能会来的话,她便立刻就要追过来——这让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舞容的执着心,有这样强么,能支撑她这么多年一心痴迷云照初,却毫无消退之时。”
作者有话说:
决定奋起了!
日更起来!
猜猜这个月底能不能完结——
第155章
? 嫁蔷薇 ◇
◎我当然是想好的◎
周弦青按下手中的册子, 静静听完谢颂容的话,才说;
“所以你怀疑,是有魔物在身边不断的引诱谢姑娘,并一直加深她对云照初的爱意。”
谢颂容颔首, 又看着周弦青说道;
“魔族, 是善于蛊惑人心的存在, 潜移默化之中的影响, 实在很难发觉,若道行高深, 也无从分辨,吾从不讲事不可为的话,然而若验证魔族并使其现行,终究还是佛修之地才算可靠,周道君不也是为此而让舞容前来的么?”
周弦青有些迟疑的说;
“我不可否认,当初请谢姑娘前来, 确实是因为感觉到了魔气, 但我追寻到的时候那魔气已经消失不见,我那时想谢姑娘与她的侍从之间定有一个人有问题, 只是不好明说也无从分辨,所以才请谢姑娘前来忘禅寺,当时谢姑娘一口答应,故而我以为她的侍从嫌疑大一些。”
谢颂容对此却没多加的辩解,只是淡声道;
“究竟是舞容, 还是稀奴,今夜便知了。”
周弦青看着眼前之人波澜不惊的面容, 未尝有一丝一毫的纠结与犹豫, 仿若说起来的这两个人在他眼中并无任何分辨, 心中略过一阵肃穆,心中知晓,这个问题答案自己不可再问了,若是再问,未免残忍。
沉默之间,倒是谢颂容又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问周弦青道;
“我听说莫挽真的侍女今日出嫁,会特意赶来忘禅寺与莫挽真见上一面,以周道君与莫挽真的关系,是否要回去见一见呢。”
这句话驱散有些沉寂的氛围,周弦青露出些许无奈的笑容,说;
“确实如此,若按时间,大概也快到了。”
谢颂容也露出微笑,挥了挥手,一旁羽奴便捧出一只打开的朱红盒子,内里是一双金凤明珠钗。
“既然碰上了,浅送一份薄礼以表祝贺,只是我事务缠身,不能前往,就由道君代为转交吧。”
“这——”
周弦青看着那份贺礼,无论是做工还是用料,都是绝佳的品质,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
“是否太过贵重。”
且无论是自己还是莫挽真,实话来说,和谢颂容的关系都算不上亲近。
然而谢颂容既然都已经准备好了贺礼,自然不会有送不出去的道理;
“道君不必推辞,我是真心想要与道君结交,道君若实在觉得受之有愧,他日舞容出嫁玄女谷,周道君也烦请莅临,如此礼尚往来,岂不更好?”
周弦青原本还在为接不接这件事情纠结,闻言愣了一下,看着谢颂容,有些试探的说;
“若谢姑娘对照初之情绪为魔物影响,魔物除去,她对照初的感情……”
岂不也会随之逐渐消散么,若喜爱之情也消失不见,那这门亲事,还能成么。
谢颂容只是微微垂眸,说道;
“她也不会喜欢别人了,不是么?”
周弦青:……
周弦青心中一片黯淡,谢舞容最好的年华都放在了云照初身上,纵然一朝清醒,过往情绪都是烟云迷雾,然而——岂能真的当做并不存在。
只是,这也并非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
周弦青带着这一丝惆怅回去,到了庭院前时,才调整过来情绪。
庭院的门大开着,周弦青进去的时候,正看到一对身穿喜服的人对着莫挽真行礼,然而却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若说这是成亲之人,既没有鼓乐开道,也无贺礼相随,甚至门扉上的喜字都是周弦青自己写了贴上去的,未免太过于寂寥。
莫挽真坐在廊下,仍旧是神情淡淡的,看起来对这桩婚事不太满意,但是又不做一点的干涉,且华服高冠,也承了这二人的礼节,也不能说不满意。
周弦青进去时,莫挽真便看到了他的身影,面色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又有些幽怨的说;
“你天不亮就起身去找谢颂容,是要谈什么要紧事,到了这时间才回来。”
周弦青一边走过去,一边道;
“没谈什么,不过是去尝一尝王都的香茶。”
听到莫挽真的话,蔷薇与苏幕遮也转过身来,见到他时,蔷薇一脸惊喜,又要和苏幕遮说话,要向周弦青也行礼,不过——看来苏幕遮对于行礼这件事情,也不是很愿意。
周弦青很是识相,连忙走了过去,示意他们并不必如此,又朝蔷薇招了招手,示意她跟着自己去屋内说话。
莫挽真挑了挑眉,说;
“师兄,你要我和他在这里独处?”
周弦青便说;
“毕竟以后也算是亲家了,你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和他培养培养感情。”
莫挽真道;
“师兄,你真会开玩笑。”
周弦青微微一笑,也不理他,便转身进入屋内。
“这是谢少主送你的贺礼,你且收下。”
将贺礼递给跟着自己进屋的蔷薇之后,周弦青便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蔷薇看了看盒子,又对上周弦青的目光,便忍不住笑道;
“道君大人,怎么这么看着我呢。”
周弦青便叹了一口气。
有些事情莫挽真不在意,不过问,然而周弦青却总是觉得疑惑,是要询问出来的。
周弦青又笑了笑,问道;
“你不是带着苏幕遮去找那交给你咒术之人的埋骨之地,怎么,这才短短几天,竟然能培养了这样深厚的感情了么?”
蔷薇眨了眨眼,嘿嘿笑了一声,说;
“这不是不打不相识么,而且我相貌也是顶好的,能迷住苏幕遮,也不算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吧。”
周弦青:……
周弦青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又问;
“就算是他喜欢你的皮相,你呢,怎么便要嫁给他?”
“因为他眼中都是我啊!”
说起来这个,蔷薇的眼睛亮晶晶的,这个话题看来很合她的心意,立刻便颇为兴奋的说;
“道君,你不知道,我带着他去找他师弟坟墓的时候,一路上他可总是瞧着我看,被我发现了还不承认,后来我当面抓个正着,他干脆便正大光明的看我咯,我问他是不是喜欢我,所以才忍不住总是看着我,他又没否认,不就是承认。”
周弦青:……
这个逻辑,他竟然无言以对。
只是又总觉得不太对劲的样子。
周弦青问道;
“师弟?那个人是苏幕遮的师弟?”
蔷薇点头,说;
“他说他师弟失踪好久都找不到,没想到竟然真的死了,我陪着他在那人坟前过了一夜,后面他闷闷了几天,我要送他走的时候,他就问我要不要跟他回去,他看着我的时候,眼中好深情,唉,我就受不了啦,而且,可从没人对我认真的说过这样的话,也没这样认真的看着过我,所以我就答应了。”
周弦青:……
周弦青眯了眯眼,有些严肃的看着蔷薇,说;
“蔷薇,我认真问你一句话,你要认真的回答我。”
蔷薇不明所以,不过还是重重点头,「嗯」了一声,说;
“道君大人请讲,我一定认真回答。”
周弦青这次有些试探的,慢悠悠的说;
“这位苏掌门……可说过,你与那所谓的师弟,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么?”
蔷薇呆了一会儿,才立刻又噗呲笑了出来,说;
“我还以为是什么……怎么会啊,道君,您太多虑了,他肯定是喜欢我才要娶我的呀,绝不可能是拿我当他死鬼师弟的替身!”
周弦青:……
那也不见得。
周弦青心中很有担忧,他总觉得这件事情太过于突然,且他刚才看苏幕遮的神情,完全没与心上人成亲的喜悦……那更像是完成一种心愿,或者了了一个心病。
但是显然此刻的蔷薇是听不进去他说什么的,她笑容灿烂,方才看向苏幕遮的目光倒满是温柔隽永……陷入爱意之人,怕不能够分辨太多。
而她真正的主人莫挽真又对这件事情全然不管不问,周弦青按了按眉心,再次看向蔷薇,叹道;
“蔷薇,你确定是想好了才要嫁给他的么?”
蔷薇便点头道;
“道君,我当然是想好的,道君放心好了,我很明白我在做什么,我也相信,他会对我很好。”
说道后面,反倒是蔷薇贴心来劝慰周弦青不要想的太多了。
周弦青也只好道;
“即使如此,我也不劝你什么,只祝你们喜结良缘,百年好合,另有一事,你少爷他是薄情之人,虽说你嫁了出去和他再无干系,但是你若真受什么委屈,不可自己隐忍,他若真的不管,你说与我听也是同样,我知晓你很有计较,且聪慧无比,然而到底你在藏星派是孤身一人,难免力薄,届时若苏幕遮伤你之心,我虽然也无什么很大的本事,但是帮你足够。”
蔷薇起先只是顺耳听着,听到后面,她便呆呆的看着周弦青,眼眶之中有些湿润,她连忙眨了眨眼,又朝着周弦青歪头笑道;
“道君,我都记得啦……唉,若当初捡到我的是道君你,可是更好了,那我可就是道君你嫡亲的同门了,找道君你撑腰,才是理直气壮。”
周弦青心中掠过一丝异常,他原本以为蔷薇是莫家分派侍奉莫挽真的侍女,竟然是莫挽真自己捡的么;
只是此刻显然不是问话的时刻,他掩去异常,微微一笑,说;
“现在也是同样。”
还要说什么话,可是时辰不等人,且觉得放任莫挽真与苏幕遮独处也不是很放心,因此寥寥几句话便除了门外,外面两个人仍是一站一坐,显然二者都没培养感情的欲望和想法。
周弦青又亲自来送他们下山,到了山脚,倒是看到有鼓乐笙箫,迎亲队列都在静静的等候着,这叫周弦青心中又有些宽慰,至少明面上的礼仪还算说的过去。
第156章
? 宽容么 ◇
◎你想活,为什么◎
在山脚送行时, 倒是意料之外的看到了莫家少主莫成信。
走到眼前的时候,蔷薇便先和他打了招呼,说;
“哟,这不是莫少主——还没恭喜你, 听说莫家下任家主之位必然是你了, 你来这里, 是找少爷有什么事情吗?”
虽然莫挽真断的干净, 然而蔷薇还是下意识的当莫挽真是她的少爷,来为他做事。
莫成信却是眼含难以掩饰的焦急, 没回答蔷薇的问题,而是问道;
“你真的要成亲?”
蔷薇前后看了看,又张开衣袖,转了一圈,然后笑眯眯的纠正了莫成信的说话;
“我不是要成亲,而是已经成亲。”
周弦青站在一侧, 起先还有些疑惑莫成信怎么出现在这里, 也以为他是有什么事情要找莫挽真,然而听到莫成信说的话之后, 忽然感觉一阵的头疼,觉得自己还真对他了解不够,这又是什么境况……总不能是半路过来抢亲吧。
他下意识看向苏幕遮,后者本就惨白的面容看起来更加的难以接近,神色之中浮现出不耐与轻蔑的情绪, 只是却也没多说什么话,只是冷眼旁观。
莫成信听到蔷薇的话, 嘴角动了一下, 露出勉强的微笑, 说道;
“是么……你是兄长的侍女,按理来说,我莫氏也算是你的娘家,你既然出嫁,应该送你一段路程的。”
“少主这话,说的有些意思。”
蔷薇觉得有些好笑的看着他,说;
“我感谢少主能有这一番心意,不过,实在也不必如此,我做少爷的侍女,是因为少爷捡到了我,救了我,却和莫氏无什么关系。”
莫成信便讪讪的,说不出什么话来,于是也只能沉默无语,蔷薇看着他一脸衰败的样子,便叹了一口气,说;
“少主何必如此……你我之间,无论从任何方面来说,都没可能啊。”
莫成信惨淡一笑,这样明白的划清界限,倒是真的让他什么话都没法再说,只能目送蔷薇跟着她身边那白面男子离开。
视线之中再无任何身影,莫成信看了一眼周弦青,似乎是有些尴尬的,见周弦青无意主动询问这件事情,莫成信心中有些舒缓,却又忍不住问;
“道君,你说她究竟看向苏幕遮哪一方面,这么短的时间……”
周弦青:……
这个问题,周弦青自然也回答不上来,毕竟他也很费解。
“情爱之事,从来莫名,并无原因可谈。”
周弦青只能这么说一句,而后道;
“莫少主要上山去见一见莫挽真么?”
莫成信似乎是若有所思,听到周弦青的文化,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说;
“不用了,兄长大概并不想看到我的,道君上山,替我问候一声便是了。”
既是如此,周弦青也不强留,与他讲了几句话,才转身回去山上。
而刚一走到门口,便听见莫挽真说;
“送到山下而已,需要用这么长时间吗?”
周弦青看着斜靠在躺椅内,甚至换了更舒适姿态的莫挽真,无奈的说;
“你倒是真的放心,也不怕蔷薇遇人不淑。”
莫挽真便道;
“那是她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我从干涉别人做决定啊。”
周弦青轻哼一声,说道;
“你是不干涉别人做决定,你只会逼别人做决定。”
说着话,周弦青已经走到了莫挽真的身边,伸出手无比熟练的贴了贴他的脖颈 ,修为与灵气恢复过来,那冰凉的肌肤也变得温热起来,周弦青低头看着莫挽真,想了想,还是问;
“你救了蔷薇,所以她才成为你的侍女?”
若是这样说,那蔷薇对莫挽真的衷心倒是说得过去了,只是,莫挽真向来救人也是要有条件的,怎么会改了性子,救了人不说,还把人放在身边教养呢。
莫挽真便道;
“选择死与选择成为侍女,应该不是一个困难的抉择。”
岂止是不困难,简直是意外之喜,虽然名门世家都对莫挽真敬而远之,然而真有这样一个机会与莫挽真可以关系亲近,至少对于无依无靠的人来说,那与天降鸿运没差多少。
不过……
周弦青又说;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需要一名侍女?”
莫挽真抬起头看向周弦青,别有深意的轻笑道;
“师兄,你为什么要问个问题?”
周弦青瞪了他一眼,说;
“只是好奇你怎么转性了,也有这么宽容的时刻。”
“宽容么,他如果也和师兄你想的一样,那倒是叫我刮目相看了。”
莫挽真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握住周弦青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腕,顺着力道将他往怀中拽了一下,便将人抱了满怀。
身下躺椅因为一瞬间急增的重量,发出不小的声响,叫周弦青一阵面红耳赤,立刻就想站起来。
他并不太习惯这样的姿态,况且青天白日之下……只是他也并没很用力的挣脱,而莫挽真所说的话,也让他忘记了挣扎。
“毕竟我捡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男子啊。”
周弦青蓦然睁大双眼,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
冷月高悬,江河奔流,星星水光随波流,点点血痕挂花根。
桥下河流,蔷薇丛中,本是平静无波,却忽而惊响一声,水中炸开一蹙水花,而后一只皮肉溃败的手指从水中伸出,一把握住了那一丛蔷薇花根,簌簌落下满地花瓣。
水中之人本是随波漂流,不知何时醒来,手指无力的在水中滑动,终于碰到了这一簇可供他借力的花根,便立刻用尽所有的力气握住,将自己从水流之中拖了出去,他已然奄奄一息,身上皮相因咒术发作而溃裂残缺,面目全非,双目却仍有不灭的生机。
然而他却已经精疲力尽,半条身子探出河水,便再没有力气,猛地趴在了河岸边,花丛下,吞吃无数泥土烟尘。
他停歇半刻,才艰难翻身,连忙吐出口中的泥水,力气散尽,便只剩下起伏不断的心胸表示他仍然还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蒙双目之中映入一道雪白衣衫,他抬起头,看到一道若神明的人影停在自己的面前。
神明……
他张了张口,对眼前这道朦胧身影说;
“救我——”
头顶传来一道散漫的声音;
“中了咒术之人,尤其是这样狠毒的咒术,求死容易,想活很难。”
他晃了晃脑袋,只是不断的重复那两个字;
“救我……”
那道声音问;
“你想活,为什么?”
察觉到生还的希望,他奋力抬起头,脑海之中闪过无数的片段,他想说什么的话,然而没有力气,只能咬牙切齿的吐出四个字;
“我,要,报,仇……”
他说完之后,却没有得到回应,若非眼前那道身影仍在,他以为自己要被抛弃,可是这人也不做任何的回应……是不想救,还是救不了……大概是后者吧。
就在他心中满是失落的时候,他听到一声轻笑;
“我可以救你,但今日之后,我要忘掉你的一切,包括仇恨,做一个……”
莫挽真顿了顿,垂眸看着手中冰凉刺骨,却又沉重无比的木盒,盒内是两层寒冰,寒冰中间夹着一副完整而鲜活的人皮。
人间界出了一个喜好剥/皮易容的修行者,不知多少人遭他毒手,然而其人手段狠毒,行踪难觅,一时间人人自危,有人求到了他的门下,用了三天,莫挽真将这位剥/皮道人堵在老巢,将他剥/皮制皮的工具欣赏了一番,记录的各种秘籍手册翻阅完毕,甚至虚心请教了许多的问题,就在这位剥/皮道人以为莫挽真对此道动心,要和他做志同道合的伙伴时,莫挽真将他定身,而后拿起了薄薄的刀片,贴着他的皮肉划开了一道口子。
他是要……用自己教给他的方法来剥自己的皮!
那剥/皮道人一阵惊慌怒骂,哭泣求饶,却完全无济于事,在莫挽真完整的剥下一个手指时,他整个人便忽而瘫软下去,再无任何的生机。
是活生生的被吓死了。
对待别人的方法用的自己的身上,竟然这么经受不起……未免太过于可笑了。
莫挽真居高临下的看了一会儿眼前这人的死状,才不无遗憾的叹了一口气,甚是无聊的扔掉了手中的刀片,让人将剥皮道人的尸体,与一些可证明其身份的证物带了出去,送给山下等待的众人交差,而后他便一把火将其老巢连带一应东西全都一扫而尽,只留下了一方保存人皮的木盒。
莫挽真对毫无任何技巧可言的剥/皮并无兴趣——他剑道顶尖,皮肉分离这种事情于他而言实在没难度可言,不过倒是对剥/皮道人神乎其技的易容术有些趣味。
若要动手,总是先找一个合适的人来蒙上这层人/皮,归途路上,莫挽真思索这件事情时,便看到了从水中爬出的人,其身上没有完整的皮肉可言,那是咒术发作之后的状况,而且是极其阴狠的咒术,纵然侥幸逃生,然而皮/肉全毁,也绝无可能出现人前了。
莫挽真看了一眼木盒上简单记载的这具人皮的来历,又见那一丛蔷薇开的热烈,略想了想,才慢慢的说道;
“狡黠聪慧的少女,至于你的名字,就叫蔷薇吧。”
——
红烛高照,映衬苏幕遮的面皮更加的苍白,然而他眼中嘴角,却又露出了一点的笑意,那说不上是很大的欢喜,更像是一种心愿了结的欢喜。
屋内寂静,他挑开那朱红的盖头时,忽然便被新娘一把抓住了手腕,恰在此时一阵灯花爆响,叫苏幕遮心中一窒,打了一个寒颤。
第157章
? 逃不脱 ◇
◎或有一线生机◎
苏幕遮想要抽回手, 然而却被新娘死死握住,他不由得加重了声音质问道;
“蔷薇,你做什么。”
蔷薇将掀开一般的红巾一把扯开,抬起头带着怀念的扫视了一圈这布置一新的婚房, 最后看向眼前之人, 露出灿烂的笑容, 笑吟吟的回答道;
“做什么, 当然是给你下咒啊,师兄……阿不, 现在改叫你夫君了。”
苏幕遮的神色起初还带着戒备与迷茫,听着眼前之人声音由女生逐渐转变为男声,甚至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便彻底变成了惊恐。
“你的声音……不是蔷薇,你是谁?!”
“好夫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认识我是谁了么”
蔷薇便哈哈大笑, 猛地松手,一脚将他踢了出去, 又说道;
“我的声音很奇怪吗?抱歉,很久没做男子,忘记男人该怎么说话了,不过——算啦,我现在还是喜欢做女子。”
她的声音又变回了娇俏清脆的女音, 然而带给苏幕遮的惊恐却半分没有消退,他收回手立刻要施加咒术, 却感到手上一阵刺痛, 那是被率先下了咒术。
叫他百蚁挠心, 千虫噬脉。
苏幕遮浑身泛起红色的血痕,他忍不住倒在了地上,来回的翻滚尖叫,却毫无作用。
蔷薇跳下床,俯身欣赏了一会儿他的惨状,感慨的说道;
“只是稍微露出一点昔日的习惯,还以为你会害怕恼怒呢,没想到夫君你竟然产生爱意,方寸大失,我以为当年为夺掌门位的比武,师兄竟然真的狠心杀我,是全然的恨我,没想到,师兄你的心中竟然对我还有可笑的爱意么,那当年将我从桥上推下的时候,师兄有过一丝一毫的悔意吗?”
“啊啊啊——”
苏幕遮纵然有千万句话,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惨白的面容渗出血痕,蔷薇怜悯的看着他挣扎的惨状,说道;
“真可怜,顶着这张被咒术反噬时时刻刻提醒你技不如人的面皮,来做藏星派的主人,师兄你竟然也不嫌丢人,我看,还是我替你来做藏星派的主人吧。”
蔷薇欣赏够了,才伸出手一把拎起了他的衣领,将他拖在地上,直到拖出了婚房。
明月之下,成串的灯笼仍散发着灿烂的光辉,而在光辉之下,无数的藏星派弟子在庭院内东倒西歪,陷入深眠之中。他们的手腕之上全都显现出怪异的纹路,那是被施加了咒术。
蔷薇拖着苏幕遮的身躯,看了他们一眼,啧啧两声,摇了摇头,仍然慢慢的往前行走,又漫不经心的说;
“师兄啊,你还是那么小气又愚蠢。就算是你做了掌门,也不舍得教他们高深的咒术么,师尊说的没错嘛,藏星派交给你,只会败亡的更加快速,你那时候还愤愤不平,现在来看,师尊讲的还是留情,你真是蠢到无可救药。”
她一路拖着苏幕遮朝着藏星派历代掌门埋葬之地走去,又一面和庭院之中带来的弟子说道;
“我带他去拜拜师尊的牌位,你们今夜先睡下,明日开始给我干活。”
弟子便朝她不解的询问;
“姐姐,这不是深山老林,为什么突然要搬这里来?”
蔷薇停下脚步,看了过去,问道;
“你想死吗?”
弟子立刻快速摇头否认;
“当然不想!”
蔷薇道;
“那不就得了,比起来死,生活在这种地方,不是很好吗?”
说完这句话之后,又抬起头眺望整个藏星派,与更远处的深林,蔷薇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才轻声说道;
“这个地方,其实还是很好的,可是这个地方,也真让我难过啊。”
——
清风吹落无边花,细雨空留颊上痕。
忘禅寺后山亭内,谢舞容因为太大的震惊,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脚下一阵踉跄,便朝后倒去,若非被人扶起,她要跌落在地,饶是如此,她的身体也颤抖的厉害,她看着眼前的人,明明相貌也没任何的变化,却是那样的陌生,她开口说话,声音带着抽泣,害怕与伤心。
“稀奴,你长红头发的样子,不好看,换回来好吗?”
她不明白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她听从兄长的话,带着稀奴软磨硬泡叫上了云照初来到这一处花田游玩,那花田被围了起来,还有沙弥看护,据说是有毒的,但是因为过分好看,总是少不了有人过来观看。
只是今日谢舞容要来,所以清空了游客,却也只是让他们站在停下围观。
而在谢舞容欣赏那花田的时候,却忽而被云照初握紧了手腕,她心中惊喜,以为云照初终于被她感动,要说什么告白的话,然而云照初一脸戒备,一边拽着她悄声后退,一边眼睛盯着她的身后看。
谢舞容不明所以,带着疑惑回头去看时,便见稀奴仍是低眉顺眼的站在身后,然而他的发丝瞳孔,却全都变作了朱红颜色。
朱红……那是传说之中,魔族的特征。
而眼前这一片释恨菩提花田,可激魔气,可化魔心,虽然并未真正接触,却也足以让魔族现行。
无需再有任何人解释一句话,谢舞容已经明白跟随自己多年的侍从,究竟是什么身份,尽管,她并不想接受。
稀奴抬起头看着谢舞容,仍是十分顺从的回答,又说;
“我可以听小姐的话,小姐也可以听我的话吗?”
谢舞容目光凄婉的看着他,又移开视线,无措的看向身后的云照初,又看向更远一点的台阶上,走过来的几道人影。
那是周弦青与谢颂容。
谢颂容看着稀奴,仍是宽和的态度,说道;
“要舞容听你的话,灭谢氏,还是玄女谷?稀奴,能在我眼下安然无恙存活这么多年,你很令我刮目相看。”
“少主明察秋毫,稀奴不敢有丝毫差错。”
稀奴面向谢颂容,又看了一眼他身侧已经化出剑只的莫挽真,说道;
“正如今日,我只是稍微露出一点马脚,便叫少主再不会信任我,并且,要将我诛杀在此。”
谢颂容道;
“你既然知道,却不逃跑,是要自尽?”
稀奴摇了摇头,说道;
“我不逃跑,是知晓少主令下,逃跑无用,而斗胆一试,或有一线生机。”
他的话音刚落,天地之间便弥漫无限红雾,距离最近的谢舞容最先遭受波及,只是她脚下生辉,而后被人重重一拉,顿时周身升起一方光辉闪耀的屏障。
那是云照初匆忙之间起的护阵,但是却也支撑不了太久。
冷冷琴音,渐渐响起,琴音弥漫之处,若有似无的法线将弥漫的红雾全都包括在内。
周弦青与谢颂容对视一眼,后者拨弄琴弦,周弦青便提剑向前,琴音随着他的身影一路率先驱散魔气红雾,叫稀奴无法沾染周弦青半分魔气。
琴声无边,剑光无限,所谓一线生机,不过是稀奴的妄想而已。
他从未见过谢颂容动手,心中与无数人一样以为谢颂容一心筹谋权术,修为却要差了一筹,他见周弦青与莫挽真同进同出,心中同样与无数人一样以为莫挽真是天道偏爱,举世无双,周弦青却是与他所在流光宗一样实力平平。
他能在多年前叫清蒲门内的弟子反目成仇,元气大伤,今日不过对付两个修为平平的人而已,也该是轻易的很。
然而他逃不出,破不了那琴声的蔓延,也躲不开,避不了璀璨光辉的剑光铺陈。
最终,他失去所有魔气,落在地面之上,周弦青的剑只抵在他的胸膛之上,就要了解他的性命,然而——他还有一个后招。
稀奴直直抬头看着周弦青,高声喊道;
“周道君!你果真对魔族这样毫不留情吗?!那你为何要包庇一个魔物!你今日若杀我,他日也敢杀被魔心侵染的莫挽真?!”
周弦青略略蹙眉,他有些意外稀奴竟然知道莫挽真此刻的处境,但是他垂眸看着稀奴,手下没一丝一毫的纠结,仍是坚定不移的刺穿了他的心脉。
耳侧琴声仍然缭绕,却逐渐低迷,宛若世上最为耐心的人,引导着仍然弥漫在外的魔气进入那花田之中,被灿烂绚丽的花田吞噬殆尽。
琴音落下的时候,谢颂容叹出一口气。
“你不想他死?”
“并非。”
谢颂容抱琴看着周弦青,眼中露出怜悯;
“只是我希望今日或可是你诛魔成名之日,所以——”
他顿了顿声音,好像是接下来的话说不出来,周弦青心生不安,下意识抬头,便见丛林之内,竟然出现无数的人影。
那些人是忘禅寺的弟子,是前来敬香拜佛的客人,是名门世家……
随着他们一点点接近,谢颂容带着叹息的声音再次响起,补完了后半句话。
“我讲忘禅寺出现了魔物,而周道君你与魔物势不两立,今日便将魔物引诱自此,将其诛杀殆尽,可惜——”
倘若稀奴死前没说这句话,这自然是叫所有人都崇敬周弦青的事情,但是稀奴说了这句话,那周弦青所为之事,便是一场被当场拆穿的戏码。
这句话没说出来,周弦青却完全明了。
他收回剑只,看向谢颂容,说道;
“没有什么可惜,我本就是如此。”
谢颂容的目光从不敢过多靠近的众人身上一一掠过,他们的神色之中有惊讶,意外,也有怀疑,审视,还有质问。
“莫挽真沾染魔气了?!”
终于还是有人没有忍住,大声的喊了出来,而后接二连三,许多的人都问起来这件事情,声音如渐起渐大的浪潮,前呼后拥的钻入周弦青的耳朵脑海之中。
第158章
? 忽然变 ◇
◎我不信你没办法应对◎
谢颂容走到了周弦青的身侧, 不无遗憾的说道;
“你与柏长明商议诛魔之事,我想了许久,才想到一个好的办法,我自然是不可能听从柏长明的话, 一应诛魔之事交付给他来调遣, 让圣天子彻底成为名门世家的傀儡;柏长明自然也不肯背叛名门世家, 来替圣天子收服他们, 所以,诛魔之事, 倒不如叫你来做主导,毕竟,秘中训练的地方,本来也在你流光宗内,若借这个机会顺理成章推你出来,我不强求你顺从圣天子, 只保持中立便足够, 未来许多事情,自然不用争议了, 但是你诛魔之心若在今日便被质疑,我的一切盘算,不过是梦幻泡影,无可谈了。”
他说的坦诚,与莫挽真当初之猜测别无二致, 却也有所不同。
周弦青同样看了一眼围过来的人群,对他们的质疑充耳不闻, 只是看向谢颂容, 面色仍然平静, 静静听他说完这段话之后,才说;
“你要我杀莫挽真,以证我诛魔之心?”
谢颂容摇头,十分干脆的说;
“你不会杀他。”
周弦青仍然看着他,知晓他有后话要说;
“可若是如此,你要想好如何来进行诛魔之事,你隐瞒莫挽真入魔之事,便是徇私,日后若真有魔界攻伐人间界,引诱人族沾染魔气,你若要惩戒入魔之人,其亲朋好友,只怕要质疑你处事不公。”
周弦青垂眸,淡声说道;
“没什么可质疑的,若有沾染魔气之人,也愿意抽空九次灵台,那无论是不是还有魔气,也足够证明他为人的决心了。”
谢颂容便叹道;
“我以为周道君该是如天下人一般,与魔族势不两立……你对莫挽真,还真是非同一般的信任与维护啊。”
与魔族势不两立,他自然如此,然而此刻若叫他把莫挽真当做非死不可的魔族来对待——周弦青心知肚明,他做不到了。
周弦青道;
“道君之心,日月可鉴,那么,莫挽真对道君你的心呢,你可知他隐瞒你流光宗宗主病危之事?”
周弦青:……
师尊——怎可能会突然出事?!
周弦青忽然觉得一阵头晕,再掩饰不得平静的面容,他不可置信的看向谢颂容,质问之声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
谢颂容道;
“流光宗宗主——即是你的师尊,在羽州用一枚芝蟾丹救了一个人,但是他自己病发,无药可医。”
周弦青觉得自己更加的头晕目眩了,芝蟾丹……当年他与莫挽真一人带回去一枚,师尊只服用一枚,另外一枚他以为师尊早已经也服用过,怎么会……放到现在,拿去救别人的性命!!
而且,他丝毫未知,丝毫未知……
周弦青身形一晃,又以剑撑住身躯,神色之中是难以掩饰的震惊与慌张,谢颂容看向周弦青一瞬间变得骇人的神色,适时露出讶异的表情,说道;
“莫挽真没和你说?或者他的情报并没有我的快,并未收到这个消息么。”
他是故意这样说的,也并未掩饰,周弦青明白,然而他的心还是为此冰凉一片。
因为谢颂容说的全是事实,而若论情报,周弦青并不了解谢颂容收集情报的速度怎样,但是他对莫挽真的手段却心知肚明。
可是此刻,他宁愿并不知道。
周弦青冷冷的看着谢颂容,又从他的身上移开,飘过周围那些满含质疑的人群,他一言不发,忽而飞身离去,他的速度很快,快到眨眼便成了残影。
人群之中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追!”人群便若浪潮,连忙蜂拥跟随而去。
谢颂容停在原地,看着无数的人群追着周弦青奔赴而去,却也并未有多余的情绪。
直到羽奴走近,接过他手中的琴,谢颂容才微微侧目,说道;
“舞容,天色不早,该回去了。”
本愣愣的站在原地的谢舞容立刻惊醒,听到兄长的声音,便下意识的跑到了谢颂容的身侧,要跟着离开,只是走了几步之后,谢舞容又回过头去,定定的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云照初,那一眼含着无限的迷茫与费解,她似乎是做了很大的决定,才开口询问;
“云少主,你不和我们一道离开吗?”
云少主……从她口中说出,真是一个陌生的称呼。
云照初微微一笑,说;
“不急,我一会儿再离开。”
谢舞容便「哦」了一声,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转过身去,静静地跟在谢颂容的身侧离开了,
一时风起云涌,却见草木枯衰。
周弦青一路疾驰飞奔回去,到了庭院门前,他却停了下来,看着眼前那大开的院门,心中竟然生出无限的抵触与怯意,并不想进去面对莫挽真。
可是,他心中更大的震惊与怒气,却叫他要快快的进去与莫挽真对质。
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到了门前往内眺望时,满院不合时宜的茂盛桃花之中,莫挽真正十分悠闲的擦拭剑只。
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音,或者是感应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看到站在门口的周弦青,便弯了弯眼睛,朝着周弦青说;
“师兄,你这么快就除魔成功了?看来那魔也不怎么样嘛,还是师兄你很厉害了。”
周弦青看着他恍若无事的态度,眼中不自禁一阵酸涩,他直直的看着莫挽真,并未回应他的问话,只是一步步的朝他走去。
身后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周弦青走到莫挽真身前几步远时,身后的脚步声匆忙停下,而后另外一道更为急促匆忙的声音响起;
“大师兄!大师兄我终于找到你了,宗主回来了但是——”
周弦青垂眸闭了闭眼,才转身看去,那是流光宗的弟子,满身风尘,正扶着门框大口的喘气,他本来想说的话,却因为抬头之间忽然察觉到这庭院内古怪的氛围而卡壳了。
周弦青看着他,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在门外等我片刻,我们一道回去。”
那弟子一脸的焦急之中露出无措,神色在周弦青与莫挽真之间打转;
“大师兄——”
“出去!”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阵气旋托着出了院门,而后「砰」的一声,眼前院门便紧紧地闭合了。
连带被关在门外的,还有无数赶来的人群。
一片片的桃花落在剑刃之上,又随风滑落。
死寂之中,莫挽真忽而轻笑出声,若有所思道;
“师兄,外面的人是来杀我的吗?”
“你何时得知师尊出事?!”
几乎同时,周弦青质问的声音厉声响起,他们四目相对,片刻之后,莫挽真的声音不疾不徐的响起;
“生魂鲛骨珠已经被师兄你留在流光宗,流光宗宗主已经送回了流光宗,最后总是会性命无虞,这件事情,有必要说出来叫师兄你担心么?”
周弦青:……
有必要么……
周弦青忽而觉得这真是太可笑的一句话,于是他真的笑了出来,又看向莫挽真,从未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加让他觉得与莫挽真无话可说,不能理解。
周弦青心老如枯木,他没讲话的欲望与与力气,也不想质问莫挽真,只是转身离开。
莫挽真的神色一点点的冷淡下来,他看着周弦青的背影,说道;
“师兄,宗主无事,你赶不赶回去都没所谓,但是你若走了,我就要死了。”
这句话让周弦青成功停下了脚步,他并未回头,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
“你怎么会死?!”
莫挽真一句句的说道;
“外面这么多人突然围了过来,只有一种可能——那是发现我身上沾染魔气了,今日我修为已经尽数恢复,魔气却也同样复返,若师兄离去,任凭我来应对这群人,我若出手,沾染魔气之事败露无疑,我若不出手,同样被认定心虚不敢出手,而明日我灵台再次被抽空,一个修为全失的我,此刻岂不是杀我的最好时机,师兄不在,我只有死路一条。”
周弦青屏住气息,沉默许久,才说;
“我不信你没办法应对,你可以解释,灵莲神子亦可为你解释。”
莫挽真道;
“难得有置我于死地的机会,且光明正大,天下皆可杀,谁想听解释,谁甘心放弃这个机会,我只问师兄一句,纵然如此,师兄仍要弃我而去?”
他若离开,莫挽真便因魔起败露而死于众人之手,他若明知师尊病危而不回去,如何对得起师尊与宗门?!
周弦青伸手按住突突跳动的额角,竟是不知要走还是要留。
莫挽真看着周弦青不肯回头的身影,露出失望的神色,又轻轻叹出一口气,慢慢的说道;
“师兄觉得,今天这一幕熟悉吗?”
熟悉吗?
今天这一幕……
他不想叫人发觉被魔气沾染,于是极力隐瞒周旋,他又要为师尊之事,不得不离开……
周弦青忽然觉得头痛欲裂,他极力想要忘记与隐藏的事情,犹如被埋藏茅草之下,而莫挽真却一层又一层的,将用来掩藏的茅草尽数吹彻殆尽。
入魔之人,从师叔换成了莫挽真,而师尊还活着,前世今生,其实很不一样,但是他此刻却记忆完全混乱,竟然觉得这完全陌生的场景,好像一点点的重叠了起来。
似乎连结果,也完全的展现在了他的面前,与前世相反的处境,与前世相反的结果——师尊果真得救,师叔一切正常,而莫挽真却变成了前世的师叔,魔气彻底暴露,或许,还会魔气大发……
而后被天下之人共同讨伐,诛杀殆尽。
第159章
? 碎灵台 ◇
◎我不会再让你为难了◎
周弦青立刻回身, 他想要说什么,可是对上莫挽真的神色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是怔怔地看着莫挽真, 他一动不动, 似乎也没任何的表情, 然而他的眼中却慢慢的聚集了泪光, 落下一滴泪来。
周弦青轻声道;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既然已经重活一世,为什么, 选择了隐瞒,为何不隐瞒一世,又要挑明,旧事重提,莫挽真!!你只做我的师弟不好吗?!”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嘶吼出来, 将二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真相全数揭露, 心中感到无尽的痛苦,却又有一种诡异的痛快, 前世的恨意与痛苦也在这一刻被重新唤醒,变得完全鲜活起来。
“埋在雪下腐烂的花根,不会消失不见,只会更加的腐烂,而世上, 没有不会融化的雪,雪融之后, 这腐烂的花根只会更加的面目可憎。”
莫挽真站了起来, 他的声音淡如远山, 所说之话更是只有无情,卸去故意忘却前尘的伪装,活了一世的莫挽真对人间界尚且还留存探寻与考验的兴趣,那么已然参悟一切,活了两世的莫挽真,对这个人间界,甚至连这点兴趣没有了。
若非为求一个人不再遗憾,何必重来一回呢。
而他又忍不住在这圆满的时候求一个不可能得到的答案,结果自然一如想象之中的失望。
莫挽真一步步走到了周弦青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目光之中,是极致的清醒,却也含着不加掩饰的冷淡;
“喊你一声师兄,又如何呢,得到的仍是被放弃的结果,无论多少次的选择,你永远的答案是放弃与我同行,你从未在任何需要抉择的时候选择我,那么是我非我,昔我今我,对你而言,有什么区别?”
周弦青忍不住后退一步,他看向眼前之人,是今世跟在身后的师弟,是前世追不到的莫挽真;
“是你一定要逼我——你总要我做两难的选择,不是么。”
莫挽真不以为意的说道;
“无论是怎样的选择,我可以做到放弃一切,只选择你,你做不到吗?”
他的目光太过坦诚,讲话之间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周弦青也相信他说出这样的话,必然也可以做到,但是……
但是……
周弦青移开目光,看向一旁盛开的不合时宜的桃花,一字一句,艰难的说道;
“是,我不如你,我做不到。”
那一瞬间,云停风静,花也暗淡,人也无声。
周弦青听得见自己心脉的跳动,却听不见莫挽真的声音,然而他却也无法抬起头去看莫挽真的神色,只觉得这沉默的时间,漫长的似乎成为永久。
然而那不过是短暂的一点时间而已。
莫挽真浑身冷漠的气息一瞬间完全消散了,他又十分散漫的,百无聊赖的随口说道;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连骗我也不愿意,既然选择了放弃……那就放弃到底吧。”
这句话让周弦青心中顿生无穷,他也顾不得不敢看莫挽真的神色,立刻抬起头看过去,失声道;
“什么意思?”
莫挽真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没头脑的说;
“你仍然在恨前世的我。”
周弦青:……
周弦青张口欲要辩驳,却心中一片茫然,竟不知该怎么辩驳。
便听莫挽真继续说道;
“你恨我,恨我让你自废修为天下皆知,恨我让你成为众矢之的,恨我让你不能用生魂鲛骨珠救你的师尊,那我全还给师兄好不好,生魂鲛骨珠已经给了你,叫你去救你的师尊,再来,便叫天下人来做见证,叫我自废修为,天下皆知,成为众矢之的。我做完这一切后,望师兄莫在恨我了,你这么执拗,若恨意还在,魔族再临,我怕你重蹈覆辙。”
周弦青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声音带上焦急;
“你疯了?!重生之事——难道说出来会比魔族出现更能让人接受吗?!”
莫挽真便翘了翘嘴角,轻松的说道;
“师兄放心,我既然是还欠师兄的债,自然是不会叫师兄为这种事情为难的。”
周弦青还要说什么,然而莫挽真却朝着他微微一笑,而后神色一凌,便拽起他飞身出去,越过庭院外聚集的人群,越过无数深林台阶,最终落在忘禅寺正殿前的高台上。
莫挽真眺望不远处的大钟,运转灵气奋力一击,便听见钟声响彻天地,久转不绝,那岂止是胆大跟到庭院前的人,乃至于此刻停留在忘禅寺的所有人群全都聚集而来。
不过多时,高台之下,已经聚满如浪潮的人群,他们仰望高台之上的人,有许多人疑惑,有许多人激动,更有许多人惊慌失措。
因为莫挽真身上萦绕丝丝缕缕的魔气,他的发丝也掺杂魔气入侵的血红之色。
周弦青伸手紧紧握住莫挽真的手腕,那是要将他腕骨折断的力气,他心中同样不解,却有更大的气恼与惶恐,他气恼莫挽真为一时意气,运转灵气,叫本拔除的魔气卷土重来,甚至更为猛烈侵入他的灵脉,前功尽弃,又惶恐莫挽真这几近于自毁的举止。
人群熙熙攘攘,在一阵又一阵的质疑声中,莫挽真横扫一阵剑气,顿时四下寂静无声。
却自然有人不肯放弃这样的机会,顶着会被诛杀灭口的风险,高声说道;
“莫挽真,你修为高深,自然看不起任何人,但你今日误入歧途,沾染魔气,也不得不死!”
又道;
“周道君,事已至此,证在眼前,难道你要庇护他不曾?”
莫挽真没理下面的人,周弦青也没看谁在说话。
他只是抬起头望着莫挽真,微微张口,呼吸起伏之间,觉得心如刀割。
在寂静又寂静之中,莫挽真的声音通达四野;
“今日我莫挽真,乃是流光宗弟子,我师兄周弦青,乃是是流光宗大师兄,我与师兄多年相交,情深似海。我不慎染了魔气,我师兄大公无私,自是不能包庇,却也心怀怜惜,不忍使我陨落,然而我却不能叫师兄德行有损,为人诟病,故而今日在此,叫诸位尽数见证,我既然沾染魔气,那便自毁灵台,脱离宗门,他日若人间界再有魔气沾染者,如何裁决,但看我师兄心意,不如我者,不配置喙。”
千万人引颈扬首,为莫挽真这样的话而震惊,却又不信他会自毁灵台——这正是以己度人,修行之人灵台犹如常人心脉,自毁灵台与自尽何疑!
况到了莫挽真这样的境界,莫说他自己不可能舍去一切,当真陨落又是人间界之大憾,质疑他是要看莫挽真也失落一次,却也从没想过因为这就真的能让莫挽真就此了断,甚至更多想的是,如何凭借此事,来束缚莫挽真,或自他身上得到什么退让的好处。
然而,事事总无常,谁又能猜得到莫挽真的心思。
莫挽真身上灵气越发萦绕浓郁,而后振袖而非,灵气尽散,天地之间顿生无边无际的大风,那风又凌冽无比,刮在皮肤面容之上,像是无数的刀刃划过,不得不让人裹衣掩面,运转灵气抵御。
这大风只叫围观之人肌肤生痛,却好像一直刮进去周弦青的身躯灵脉之中,他感到一阵灭顶的疼痛从灵台泛起,刹那间蔓延所有灵脉,连带四肢百骸,都若瞬间断裂一般,叫他头脑一片空白,又觉得痛不欲生。
周弦青下意识以为是自己的灵台开裂——而后,他有些迟缓的意识到,他的灵台仍完好无损,感到痛苦,是因为他与莫挽真之灵台互通,莫挽真自毁灵台,他自然感同身受。
周弦青有些仓皇的抬眼,见莫挽真衣衫飘荡,长发飞舞,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三千青丝做白发,无穷灵气转瞬逝,这并非是如抽空灵台那样,还可以灵气重生,而是真真正正,灵台尽毁,灵气尽散,再无修行的可能了。
而在他们皆看不到的地方,那满园桃花,与一夜之间不合时宜的绽放,终于又与此刻瞬间枯败成灰,悄然寂灭。
失神之中,周弦青感到鼻尖有一丝的凉意,接二连三,泛起更多的凉意。
周弦青怔怔的,迟缓的抬头,便看到雪花从天而降。
微弱的,散乱的雪末,在大风吹拂之中,逐渐变作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
他又怔怔的,迟缓的垂下眼眸,看着站在他对面的人,好像是莫挽真,又好像不是。
因为眼前之人已经没了任何的灵气,甚至也没了生机,距离的这么近,除却那冰凉的寒气,竟完全感受不到其余任何的气息。
莫挽真伸手拂去周弦青的手指,他的动作很轻,却仍然拂落了那不知何时已经松开的手指。
莫挽真看着周弦青失神的样子,想要抬起手再碰一碰他,最终却又放弃了这个想法,只是轻声道;
“师兄这次可以永远放心,我不会再让你为难了。”
而后,他便提着剑慢慢的走下了高台,朝着人群之外走去,他前行一步,前方围观之人便连忙朝后退去,为他放开道路,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是神色在高台上下来回的流转。
周弦青站的笔直,一动不动,似乎是对莫挽真的离去毫无反应。
莫挽真也未回头,更没看围观的任何人。
他一步一步的朝前走着,在堆积的雪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剑只也未收起——或许是不能收起这华丽贵重的剑只,于是只能握着剑柄在地上拖行,发出微弱却又清晰的声音,在雪地上同样留下了一道蜿蜒曲折,深浅不一的剑痕。
慢慢的,慢慢的,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风雪之中。
第160章
? 念去去 ◇
◎就是……死去之事◎
周弦青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中, 他完全记不清最后到底发生了,好像那漫天的大雪落在他的脑海之中,纷纷扬扬,飘飘洒洒, 掩盖了所有的东西。
等他再次有了意识, 清醒过来, 他已经回到了流光宗, 坐在了师尊床前,抬起头看着窗外, 那是白茫茫一片,仍然下着好像不知尽头的大雪。
师尊躺在床上,苍老许多,却很有生机,师叔站在一旁,脸色更加生硬, 床前跪着一个少年, 却是强装镇定之下,满目惊慌。
他跪在地上, 砰砰磕头,诚心说道;
“道君大人!宗主大人救我一命,我父母说,我这条命是神仙给的,我该一生侍奉神仙, 才算能报答救命之恩。”
周弦青神色飘忽的看了他一眼,只是淡淡的说道;
“师尊救你, 自然是要你好好地活着, 不是为了逼迫你做什么, 也不需要侍奉之人,你——下山去罢。”
那少年紧紧抿了抿唇,又连忙摇头说;
“我——我也是自愿跟过来的!我是被宗主大人舍命救活的,我也想做一个可以随时救别人的人!”
周弦青道;
“你想救人,那你应该去找修行医术的人。”
少年接连遭受拒绝,心中知晓自己并不受这位道君的欢迎,然而他既然都跟到了这里,怎么能说回去就回去。
于是仍抬起头,眼神坚定的说;
“我想报恩。”
周弦青却不想再听他说话,也不想看他一眼,只是摆了摆手,说;
“不必多说什么了,想报恩,下山去好好过活便是报恩,想救人,去找医修拜师,想修行,去外门历练,你自有你的去处,不必在此和我说你的初衷。”
那少年便若被霜打的茄子,愣愣的看着眼前这高高在上,冷淡无比的道君,那与其他弟子和他说的大师兄的形象完全不同,并无半分温煦可亲,过了一儿,才强忍心中百般难忍心绪,磕了一个头离去。
却仍未得到周弦青一个关注的神色。
或者说,自他回来之后,便再没关注任何弟子,他一如既往来做大师兄该做的事情,似乎一切没变。
但是却也变得太多。
周弦青伏案批过一应书信,觉得劳累,便想出去走走,却也不知要走到哪里去,只能沿着曲折走廊漫无目的的游荡。
路经拐角时,还没等他拐过去见人,便先听到了一阵阵大惊小叫的声音传入耳中。
“莫师兄死的好惨!”
“哪个莫师兄?”
“还能是哪个莫师兄——当然是……”
当然是,莫挽真……
可是,莫挽真怎可能会死!
周弦青心中一跳,那连绵阵痛似乎又从灵台蔓延,他却神色未变,只是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静静的听几位弟子的交谈。
“当然是莫挽真……莫师兄,他死的也太惨了一点,先前都以为他这么得天道偏爱,要么飞升成神,要么死,也是死在比他更有天赋的人手中,或者绝妙的计策之下,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死在阡穷街陋巷,一群街头混混的乱棍胡打之中啊。”
“你疯了!说这样的疯话,莫挽真虽然没了修为,也说不再是咱们流光宗的弟子,可是他不是本来外面就有很多他自己的势力,而且他那种人——就算是灵台碎裂成了常人,怎么会死的这么狼狈,谁敢动手。”
“一开始当然是没人敢对他动手,名门世家的人碍于名声不敢动手,但是那些混混散修哪里管这些,他们只知道这世上顶有天赋的人落魄啦,便作死去打他,可是莫挽真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也不做任何的反抗,也没有任何人来帮他,然后,其他人也都试探着动手。”
“而后,便很多很多的人都来打他了,能打过天下第一人,天道过分偏爱的人,说出去可不也是一笔谈资,更何况里面还混杂多少对他心生嫉恨之人……最后有名门世家的人得到消息去找他……也不知道找到他是想救还是也想动手,不过那也没意义了,反正找到的时候,莫挽真已经死无全尸,面目全非啦。”
“还有他那一只剑,也全被人扣掉了金银珠宝,若不是剑体没人敢要,只怕也要被人拿去挡掉,不是,好像真的有人捡走了。”
“岂止!名门世家明面上对他的离去十分惋惜,暗中可全都已经开始了清洗之事,凡是可能与莫挽真有关的弟子全都被束缚或者诛杀,就连用来联系的地点也全都被人去找麻烦了,不过,好像那些地方,早已经人去楼空,什么都没有了,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有这么惨……如果大师兄知道,该多难过——大师兄是不是还不知道?!”
这实在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一阵的静谧之后,又有人说;
“这件事情,可是要去和大师兄说?”
“你说吗?我可不敢。”
“谁先得到这个消息的谁说啊!”
一阵推搡之中,几位弟子似乎有了移动奔走的迹象,周弦青无声转身,轻飘飘的离去了,待到有弟子奔跑过来,也只能看到廊下空荡荡的一片,只有雪末被寒风吹拂着打转。
夜晚之时,周弦青便做了一个梦。
梦中,莫挽真一步步的走在路上,许多人来使各种武器对付他,他丝毫没有反抗,最后躺在血泊之中,面目全非,衣衫凌乱,身上是不同刀剑穿刺而过的痕迹,教他身上再无一丝完肉,血污渗透进去,凝固而成污黑的痕迹。
任凭谁能猜想,莫挽真竟死的这样狼狈可笑。
周弦青猛地坐起,先觉大汗淋漓,而后一阵瑟缩,再无任何睡意。
他坐在黑暗之中,唯有窗户映照一片洁白雪色。
周弦青起身,披上一件外衣,便打开了门走出去,门外仍飘飘荡荡的下着大雪,远山近水,皆是雪白一片。
大雪一连下到今日还未有停歇的时刻,似乎要下到永远,他看着天色由暗转明,落雪仍然未停,才落寞的转身回去屋内。
第二日一早,水芝便小心翼翼的找了过来,看着周弦青专心案牍,似乎心情不是很糟糕的样子——应该是还没听说吧,又给自己狠狠的鼓劲,才试探的说;
“大师兄,莫挽真莫师兄……的事情,你可听说了?”
周弦青手下一顿,便在纸上落下一道墨痕,他看着这被污染的纸张,心中生出莫名的烦躁,一个字也写不下去,索性搁置一旁,又压着心中的不耐烦,淡淡说道;
“他能有什么事情。”
水芝实在觉得这是一个太艰难的事情,但是其他人都不敢说,也只能自己上了,毕竟也不可能瞒住大师兄一世。
“就是……死去之事。”
水芝说话的是,周弦青酒冷冷的看着他,让他甚至连莫挽真的名字也不敢说,只能含糊掠了过去,最后四个字的声音,更是轻若无声。
过了一会儿,周弦青才移开目光,又有些不悦的说道;
“他已非我门弟子,何必关注他如何,更何况——那不过是他蒙骗世人的手段,你一贯聪慧,怎么连这种谣言也信。”
水芝便看着他,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似乎是想开口说这并非谣言,莫挽真的死状是无数人亲眼所见……或者更清楚一点说,从他自毁灵台到死去,这一路上都有无数人围观,怎可能会是谣言。
然而他看着周弦青一副沉溺自己想象之中的神色,便说不出口了。
静静坐了一会儿,水芝才悄无声息的离去,又看着门外等待的诸位弟子,苦笑一声,便叫他们散去,想了想,又叫人回来,吩咐他们,不可在山门,尤其大师兄面前提起来莫挽真的事情。
弟子们心领神会,连连点头,然而他们谨遵这道命令,却无法阻止宗主亲自来找周弦青——天下之人都已经得知莫挽真死讯,又如何能让周弦青再自欺欺人下去呢。
更何况,弟子们传言周弦青已经几日几夜都未入眠,又如何能让宗主也视若不见,置之不理,等周弦青自己想通——只怕他还没想通,便先自己折磨死了自己。
“弦青,你几日没有睡过了?”
周弦青动了动眼睛,余光看到不知何时师尊已经坐在自己的身边,露出担忧的神色。
周弦青知道师尊前来是为何事,想要露出一个微笑来宽慰师尊,然而他却无法笑出来,因此也只能说;
“修行之人,不过几日夜没睡,不算什么,师尊莫要为我担忧。”
话虽如此,但是……
师尊看了他一会儿,才劝说道;
“去看看他吧,他……被送去了风月城长空寺停灵,你送他最后一程,回来之后,我有事与你说。”
“我不会再离开流光宗一步,也不需要去送谁。”
周弦青的声音是有些冷淡的,并不想谈这个话题,因此只看着师尊,半点不问莫挽真的事情,只是问;
“师尊要和我说什么话,直说便是了,难道还需要等待什么吗?”
“流光宗宗主之位,我决议要传给你,你继位之后,我——”
宗主也知这件事情此刻说出来,对本就压抑自己的周弦青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但既然做出这个决定,便总是要说出来的。
“我会与你师叔一道云游而去,此后再不回来,你只当我与你师叔已经飞升,莫要打探我的消息。”
周弦青:……
这本该是叫他及其震惊与不愿的事情,然而周弦青此刻却只觉得心中麻麻,并没有很大的不舍,只是,他仍下意识的说;
“师尊也要离开我吗?”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