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 动心弦 ◇
◎我无法不为他神伤◎
那又是一段及其静谧的时间之后, 师尊才长叹一口气,说道;
“你是至情至性之人,当年,你养父母病故时, 你便是不哭不闹, 也不吃不喝的样子, 今日莫挽真逝去, 又是如此,且更甚过往, 竟有疯癫之象。他日我若逝去,不忍再见你如此形状,因此,你只当我长生不老也罢。”
周弦青:……
所以就忍心提前离去么。
这算是很好的理由么。
周弦青藏于袖中的手指紧紧攥握,微微闭了闭眼,才猛地起身, 转身跪在师尊面前, 低头垂手,郑重行了一道拜师礼, 而后轻声道;
“师尊若是已经想好,再想几日吧,果真去意已决,弟子……唯有恭送。”
风不静,雪未停, 萧萧枯叶,别枝惊鹊。
人来人往, 皆是他留不住的。
周弦青站在廊下, 眺望明月, 簌簌风与雪。
风也满怀,雪也满怀。
走廊尽头一步步走来一个挑着灯笼的人,直到走到了他的身边,也未曾引起他片刻的注意。
那是好像过了很久,周弦青没听到身边之人主动开口说话,所以他才出声道;
“既然来了,为何不说话?”
水芝看向他,低声道;
“我来,是因为弟子们很关心大师兄此刻的状况,所以推举我来,可是我要代诸位师兄弟说的话,大师兄应该也心知肚明,只是大师兄未必想听,也未必能听得进去,因此我觉得,倒是不说的好。”
那些不过是劝他早日认清现实的话罢了。
周弦青猜得到,也确实并不想听,他很清醒,也很明白,莫挽真怎么可能死的这样随便呢,上一次他联合几位魔君一道设阵,也只是叫莫挽真诈死,这一世,不过是失去修为,又怎么能死的这样轻易。
除非——是他自己想死,这世上不会有人能杀得了莫挽真的。
周弦青顿了顿,才问道;
“你也觉得我不肯接受你们所说的事情,是在逃避吗?”
“大师兄只是悲伤过度而已,世上悲痛之情,并非全是涕泗横流,哀嚎不断。”
水芝同样抬头看着眼前的夜景,过了片刻,才忽然说道;
“大师兄想让莫师兄活过来吗。”
周弦青冷声道;
“没死之人,怎么谈活?”
水芝便道;
“师兄若是觉得他没死去,为何还要为此事神伤,这岂不是很矛盾的事情么。”
周弦青:……
水芝的声音算不上多重,却轻易的戳破了他的自欺欺人。
周弦青慢慢垂眸,片刻之后,才闭眼轻声说道;
“我无法不为他神伤。”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周弦青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全身的力气都散尽了,他晃了晃身躯,轻轻倚在一旁的廊柱上,分明仍颜色未变,却好像已经迟暮。
水芝看了过去,借着月光与灯火,看不真切周弦青的神色,却也分明感觉出他一泻千里的精神。
心中终于承认莫挽真的死讯,再也无法强迫自己无事一样支撑下去。
水芝道;
“若能回到当时,大师兄会不让他就那样离开吧,我们流光宗,虽然也不是一流名门世家,但是养一个不能修行之人,也不成问题。”
又是等了许久,才听到周弦青说;
“他那一日——心怀死志,我做什么,都不可能救得了的。”
其实心知肚明莫挽真一定会死在那一天,却又不肯接受,所以匆忙逃了回来,闭塞耳目,既然没亲眼所见,便可当做并不存在。
“固然如此,但是却不代表那一日之后,莫师兄不能活,不能复生,大师兄没法救。”
水芝静静的,专注的看着周弦青,缓慢而坚定的说道;
“世上既然有生死轮回,岂没有死而复生之术?”
怎么会没有……他不就是死而复生吗?!
周弦青沉缓许久的心脉,在这一刻跳动的厉害,他蓦然睁开眼睛,便对上水芝充满期望的双眼。
水芝是很自然的说出这句话,也叫周弦青立刻便动了心弦,顺着这句话联想起来复生莫挽真的期望。
前世心中全然是恨时,对莫挽真的亡故尚且心有茫然,知他诈死虽然恼怒却也有庆幸,若心中不只是恨,那又如何……
周弦青看向水芝,眼中分明有复杂的情绪,却最终全都敛去,只是道;
“你跟我来。”
说完这句话之后,周弦青便撑起了身躯,挥了挥手,取下一盏琉璃灯,径直朝外走去。
水芝看着他的背影,本想问这么深得夜,还下着雪,是要去什么地方,但是他思索片刻,还是决定保持沉默,只是跟着周弦青往山下走去。
他们一路朝山下行走,又往另外一座山脉走去,从寂寂深夜走到天色昏明,才走到半山腰,遇到拿着扫把一层层打扫石阶的弟子,还被他们两个突然的到来吓了一跳,连忙站到一旁,匆忙行礼,又问;
“大师兄,水芝师兄,可是来找师尊的吗?”
周弦青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打扰,而后便越过他继续上山,那弟子目送两位师兄上山,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脱离了石阶的方向,于是连忙喊道;
“大师兄!这几天雪下的太大,我等只能勉强扫出路来,您走的那里没路的,您走错地方了。”
然而周弦青却好像并没有听到一样,径直的往林子深处走去,水芝心中虽有疑虑,却也没开口询问,只是跟在身后。
雪厚三尺,若非修为加持,可踏步积雪之上,只怕是寸步难行。
而在这看不见尽头的深山草木之中,不过几个曲折,却是豁然开朗,眼前一片清净地,一处庭院独立一角,就连常年居住在此山峰的弟子也从不知道这山中竟然还隐藏这么一个庭院。
甚至连通往这庭院的山路都没有一条,或许有,却被大雪完全覆盖,没有任何的痕迹,只有周弦青凭借心中的记忆,找到了这个地方。
二人走到门前时,那仍是大门紧闭,周弦青施力拂去台阶上的积雪,木门被打开的时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又有无穷的风雪迎面吹来。
庭院内落雪堆了厚厚一层,雪白完整,叫人舍不得踏入进去破坏。
周弦青施法清出一条通道,再往庭院内行去,却见风雪逐渐飞散,显露出它原本的样貌出来,这小小一方庭院,竟然有阵法运转,来维系它的清洁。
水芝跟着周弦青走了进去,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一圈这庭院,除去风雪尘埃之后,竟然也窗明几净,颇为精巧典雅,比起流光宗很多庭院都更为贵重,或者说,其实与流光宗一贯朴素简明的风格很不一样。
但,这么一处庭院,却藏在这了无人影的地方,任谁知晓,大概都会觉得惊讶。
水芝有些迟疑的看向周弦青,试探的说道;
“大师兄,这里好像没有人住过。”
周弦青抬眼看着眼前的庭院,好像是陷入回忆之中,又好像仅仅只是在放空。
隐隐约约之间,他似乎看到有人影在庭院之中走动。
周弦青轻声道;
“是,这里无人住过。”
因为这不过是他根据记忆中的轮廓,而搭建的仿造品而已。
但是前世,这里曾经真正的,又短暂的住过一个人。
第162章
? 别册·明月别枝 ◇
◎我不会永远留在流光宗◎
莫挽真进入流光宗, 是很小的事情,因为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又是很大的事情,因为流光宗弟子知道他来这里之后,是人人自危, 战战兢兢, 是以为他要来流光宗踢馆来了——
虽然莫挽真是打着前来找惊春尊者修行枯木生花之术法的幌子来, 而且就算是踢馆也不会找到他们, 但这并不妨碍弟子间因为这件事情产生紧张的氛围,甚至连修行都比往常更勤快了许多, 都怕万一被点名,败的太过狼狈。
至于被点名的惊春尊者,也很是戒备的在莫挽真面前口述了一段枯木生花之术法的典籍,而后演示了一遍之后,便算作教学,后续莫挽真并没有过问更多的问题, 他也全当莫挽真并不存在。
就连莫挽真在他所在的山峰上开辟居住的庭院时, 也再三禁令门下的弟子不可靠近,俨然如临大敌。
流光宗所有人之中, 除却周弦青之外,大概只有宗主对莫挽真的到来没什么很大的惶恐,甚至在一个自己觉得十分合适的日子,兴致勃勃的找了过去,和莫挽真商量让他做记名荣誉弟子的事情。
毕竟他也是顶着前来流光宗求学的名头来的, 让他记个名字应该也不算很过分的请求。
周弦青听到这件这件事情的时候几乎晕厥,心中一窒, 是怕师尊这不着调的行为惹了莫挽真生气, 他可是听说过人间界也有其他的人威逼利诱想要用各种招式来招揽莫挽真为己所用, 结果不外乎被明嘲暗讽一顿。
周弦青自然是不想师尊也被如此对待——于是连忙放下手中的一切前去,到的时候却看到师尊与莫挽真坐在廊下饮茶,竟然也是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看到他过来的时候,莫挽真恰到好处的露出惊讶的目光,又笑道;
“流光宗的大忙人竟然也有空闲时间,过来这里么,不知是来做什么的呢?”
周弦青:……
周弦青总不能讲自己来这里的真实目的,因此也只是找了一个理由搪塞过去。
等到送师尊离去之后,周弦青才松了一口气,又回来走到莫挽真身边,朝他诚心诚意的道歉;
“抱歉,我师尊和你说的话,你莫在意。”
莫挽真看着他,若有所思的道;
“你不想让我和你做同门?”
周弦青摇头,坐回去原来的位置,又苦笑一声,说;
“你不是属于流光宗的人。”
莫挽真闻言却只是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又专心的拂去杯中茶沫,悠悠说道;
“那么就算是客人咯,若说是这样,你请我来,却一天到晚也没见你的身影,这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周弦青立刻否认,这并是不他不愿意来这里,只是他走不开。
“我是大师兄……师尊病重,宗门内很多事情需要我处理,而且我一有时间,就过来看你了。”
莫挽真便道;
“你所谓的有时间,是指怕我对你师尊有什么不敬的地方,所以特地赶来为他向我道歉吗?”
周弦青:……
周弦青自然不是这么想,但是,他也没办法反驳。
毕竟,他确实是来找莫挽真的时间很少——虽然在弟子们眼中看来,他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用来跑到这里陪着莫挽真了,甚至叫弟子们怀疑他性情大变。
可是这次来也确实是这样的原因,他无话可说,只能再一次的说;
“抱歉。”
莫挽真抬眸看向他,仍然微笑,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却透出了冷漠;
“只有这两个字可以说么,也许你并不知道,我从来不听抱歉二字。”
周弦青:……
周弦青也知道这样说太没诚意,他想了又想,才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把要处理的公务全都搬了过来,这样,他便有更多的时间来和莫挽真相处,然而却苦了一众弟子们,对他们而言,莫挽真是传说中的人物,而且是不可靠近的形象,因此每每前来这里找大师兄都是对自己心理的重大考验,能不来就不来,而因为这样的原因,倒是让周弦青比以前轻松了一些。
莫挽真走到他的身旁,倚在一旁的门框上,看着周弦青处理那些堆积的书信,又看不过一个时辰间便有好几个弟子前来找寻周弦青,终于清净下来的时候,莫挽真才悠悠说道;
“你搬过来,就是为了让我每天看着你对着这些书册奋笔疾书,以证实你确实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么?”
周弦青扇着炉火,看了莫挽真一眼,沉吟片刻,还是开口说;
“其实,我也很奇怪,我听说很多人都会找你做交易,你是和天下人打交道的,应该比我还忙才对,怎么来这里也有许多天,怎么从未见过有人找你?”
莫挽真笑道;
“为何来找我?你不会以为我和你一样,做任何事情都是亲力亲为吧,那我养了那么多的人,岂不是养了一群废物,且我得到的任何秘籍,尽数任凭他们挑选修行,如此还要事事来烦我,不如当场自尽,至少算有骨气。”
周弦青:……
也没有必要这么说吧,这样说好像流光宗的弟子都是废物一样……虽然在莫挽真眼中,可能也真是这样,不过,在他周弦青眼中,都是同门啊。
而且,周弦青还是第一次听说得到秘籍任由手下挑选,纵然是他们这样的小门派,秘籍也不是谁都可以修行的,总是要格外看重的弟子,才可能有修行的机会。
周弦青以为自己听错,甚至还重新问了一遍;
“秘籍也任由所有人挑选?”
莫挽真颔首;
“自然,不过能不能练成,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莫挽真看着周弦青惊讶的表情,便笑道;
“怎么?很意外?秘籍不就是要让合适的人来修行,以期让其发挥最大的作用?”
周弦青便道;
“那也是要挑选之后,才知道适合什么秘籍吧,若非知根知底,你不怕学了本领,他们来背叛你。”
若说是这样,周弦青又稍微觉得正常了,名门世家为弟子们挑选秘籍,也是要为其挑选合适的秘籍,如此也并无不同。
莫挽真却是摇头,否认了他的猜测;
“我见了一个人,便知他适合什么——或者说,我是为了让秘籍有合适的人修行,才特意选取的人来为我效力,且修行的越多,只会更坚定追随我的决心,更何况,追随我之人,本就是被人间界抛弃的人,背叛我,又能投奔谁呢。”
周弦青:……
这也未免太过自信了。
“你能一眼看出人适合什么?”
周弦青觉得,这也有点夸张了,想了想,说;
“你也见过不少的流光宗弟子了,你觉得他们资质如何?”
莫挽真轻笑了一下,看着周弦青,歪了歪头,若有所思的问道;
“你是问按我的眼光来看,还是按世俗的眼光来看?”
周弦青有些疑惑;
“有什么不同。”
莫挽真便仰面笑道;
“按我的眼光来看,你们流光宗的弟子,没一个人可堪大任啊。”
周弦青:……
他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但既然问了出来……
“如果按世俗眼光来看?”
莫挽真收敛笑意,看向他,说道;
“名叫霜寒的弟子,天赋最好,且有奋发之气,只是性情过刚易折,名叫夏芒的弟子,机灵周到,不过胆子太小……其余的人,不堪一提。”
周弦青:……
莫挽真不假思索,便提起来许多弟子的名讳,且一一点名,这叫周弦青不得不感到意外,他以为莫挽真其实并不在意来过这里的弟子都是谁,却没想到他不在意,也能记得这样清楚,心中又觉得,当真不愧是天道过分偏爱之人。
不过,周弦青又疑惑道;
“弟子中还有一名叫做水芝的人,你可是并没记得他是谁,所以不知道他资质如何?”
莫挽真便说;
“他是不属于你们流光宗的,为何让我来看他的资质?”
这却是不对了。
周弦青道;
“为何说他不属于我流光宗,他才是师尊关门弟子,而且实力和我不相上下,也与我坦诚过,绝不可能离开流光宗的。”
若说周弦青出门在外,流光宗有谁能让自己放心托付,那便是水芝莫属,怎么能说他不是流光宗的人呢。
莫挽真歪头看了过去,过了一会儿,才耸了耸肩,随口道;
“我也没仔细和他打过交道,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有错也很正常。”
承认的这么干脆,倒是让周弦青又觉得有蹊跷了,然而莫挽真对评论别人这种事情并没什么兴趣,说服别人接受自己的看法更没这种欲望,尤其是自己并不在意的人,因此也不打算和周弦青去讨论水芝的事情,只是躺倒一边,叹了一口气,悠悠说道;
“你和我,除了流光宗,就没别的可谈了吗?难道要我跟着你来这里,就是看这些无聊的事情?”
周弦青眨了眨眼,忽然便生出了心虚,然而他又不能放下手中的一切,这实在是两难的事情。
但是,周弦青也不想让莫挽真失望。
夜晚,莫挽真闭眼休憩之时,便感觉到有人晃动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莫挽真,我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莫挽真抬眸看了一眼昏暗不明的窗外,那显然已经是深夜了,又收回目光看向周弦青说;
“你白天为宗门之事烦劳许多,晚上又不睡觉,不怕哪天猝死?”
周弦青便笑道;
“修行之人,不过几日夜没睡,不算什么,你不是觉得我待客不周么,你起来,我带你去流光宗好玩的地方。”
莫挽真无可无不可,也只是任由周弦青拉着他起来,趁着月色,往山下走去。
周弦青自小在流光宗长大,也没去过很远的地方,让他喜欢的地方也不多,喜欢到想让莫挽真也知道的地方更少,但是他还是一一的带着莫挽真前去逛了一遍。
最后一日,是在流光宗所在山脉之山巅处,寒风拂袖而过,泛着清凉霜寒。
周弦青说道;
“这是流光宗最高的地方,可以俯瞰整个州府,甚至千里山河,我感到烦闷疲乏的时候,都会来到这里,大风一吹,便好像把这些全都吹走了。”
莫挽真垂眸看去,月光之下,山林重影,如一条条栖息的长蛇,而在更远处的浓重夜色下,零星点点,万家烟火。
莫挽真开口说;
“你想出去闯荡世界,扬名天下。”
周弦青扯了扯嘴角,叹道;
“小时候想,长大了就只是想能守好流光宗,我心知肚明,这已经是我的极限。”
顿了顿,他又看向莫挽真,月光之下,莫挽真像是被镀上一层冷淡的光辉,甚至不像是凡人了,他们距离的很近,却又好像很远。
周弦青的声音不由自主的轻了下去;
“所以,我很羡慕你。”
莫挽真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也看了过去,闻言便道;
“羡慕我,不如跟我一起离开。流光宗缺了你,也不是就此解散关门了,你不是说那位名叫水芝的弟子与你实力不相上下,你可以让他替你来做流光宗的大师兄,也没关系,不是么。”
周弦青:……
周弦青叹道;
“确实不是,但我不能这么做,我也放不下,舍不得。”
莫挽真「哦」了一声,说;
“我不会永远留在流光宗。”
周弦青:……
这转折未免太快。
周弦青不可抑制的生出失落心情,然而这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请莫挽真跟着自己回到流光宗,也不是就想他会永久停留在这里的。
良久之后,周弦青才闷闷的说;
“我知道。”
莫挽真又道;
“我若要你斩断与流光宗的一切联系,与我去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隐居,你自然也是不肯的,是么?”
这次周弦青沉默的时间更久了一些,最后轻声道;
“是。”
说出这个字的时候,周弦青觉得心中似乎有些痛苦,甚至叫他再无任何开口说话的心情,而莫挽真也没再问任何的问题。
千山万水,风月寂寥。
此后,便再无话可说了。
第二日清晨时,一片细雨之中,莫挽真叫流光宗所有草木全都开花,还没等流光宗的弟子从震惊中回神,便又叫一切全都恢复原状,他站在流光宗大殿前,说:已经学会枯木生花的术法,到了该要告别的时候。
好像他来的这三个月,当真只是为了修行一道术法而已。
周弦青站在山门前目送他离开的时候,心中不是没有想跟着他一道离去的冲动。
然而最终,他也只是站在原地目送莫挽真而已,看着莫挽真的的身影在风雨之中渐行渐远,直至不见,才怅然若失的转身回去。
第163章
? 转身处 ◇
◎对付你的不是我◎
风雪隔在门窗之外, 寒气却贯彻庭院。
“莫挽真说的没错,你并不属于这里。”
周弦青站在廊下,目光空茫的看着眼前的庭院,似乎是喃喃自语, 又好像是说给水芝听。
“我曾经很不明白, 师尊逝世, 师叔虽然悲伤至极, 却也并没任何复活师尊的念头,何以一夜之间, 竟突兀入魔,且生出非要师尊复活的执念,也没想清楚,师叔之事败露之后,我虽败逃,却也没沾染魔气, 缘何跟着徐若锦进入悬春崖之后, 竟然生出魔气,现在想来, 只怕早已经被种下魔气,只是没发作出来而已,可恨后来遇见入魔的你时,还以为你或是心志不坚,也被魔气沾染, 彻底成为了魔族——我实在愚蠢至极,竟信了你的言语, 被你引诱拉入魔界, 叫我彻底沦落不可回转之地。”
水芝站在一旁, 听到周弦青讲了这么一大段话,适时露出疑惑的目光,不解的询问;
“师兄在说什么?我怎么不太明白,难道是说流光宗的未来么。”
周弦青回头,看向水芝无所知觉的脸庞,没有回答他的话,却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我给你的灵台血,你可还留着?”
“自然。”
这样说着,水芝便将那道灵台血取了出来。
灵台血本如朱玉,此刻却泛起点点金光,那金光甚至蔓延到了水芝的手指之上。
水芝看着这道灵台的神色一点点的淡了下来,
周弦青注意着他神情之间的微妙变化,悄无声息的化出剑只,又看着他,慢慢的说道;
“你看出来这道灵台血有什么地方不对了吗?”
那点点金光,是佛光闪烁。
这道灵台血与他送给师叔的经书同样,皆加持了灵莲神子的佛气,平常自然是全无任何存在感,在水芝与周弦青说起来复活莫挽真的时候,这上面所附着的佛气便因察觉出了魔气,而产生了反应,显露出来。
水芝轻轻一笑,抬眸看向周弦青,说道;
“我没想到,大师兄会对我戒备自此,我可是一直都很好的来做一名贴心弟子啊,竟不知何时露出破绽,嗯——说起来,大师兄刚才说的那些话,很有些颠倒时间的意味,难道大师兄一开始,便不是此间的大师兄么,如此,倒也并无破绽可说了,然此乃天道禁忌,大师兄,你同样不属于这里。”
周弦青:……
周弦青一时心脉快跳,某方面来说,水芝猜得很对,他不由开口道;
“反应如此之快速,真不愧是十二魔君。”
水芝笑的更加灿烂,甚至忍不住来为他抚掌称赞;
“大师兄你果然也来历不明啊,能猜到这一点——应该是本就知道吧,其实我的身份如何并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事情,不过我想,大师兄你与莫挽真之间的情絮,并非作假,莫挽真也是真正死去了,难道大师兄你,不想莫挽真复活么?嗯,或许你来到此间,就是为了复活莫挽真,但是他还是为你而死了。”
周弦青:这岂不是完全的扎心之言语呢。
周弦青心中不可抑制的产生动摇,但是,却也止步于此了,他看向水芝,说道;
“到了这样时候,仍觉得你以虚假幻想,可以诱惑我吗?我不可否认,你说起来这件事情,我无法不为之动心,但,我不会再入魔了。”
他不会重蹈覆辙,也不会……辜负叫莫挽真临终之前的寄托。
水芝的目光便露出一丝怜惜,又道;
“水芝对大师兄的感情绝非作假,否则,以大师兄之智慧,怎可能察觉不出呢,但——大师兄,你却辜负水芝啊。”
一声叹息之后,水芝的身体忽然燃起一阵火焰,那火焰将他整个吞噬而尽,甚至连带整个庭院全都陷入烈火之中,周弦青屏气凝神,并没有任何被火焰焚身的感觉。
同样的,被烈火焚烧的水芝,也没任何火烧焦臭之气,也没脱落任何的灰烬,而在火焰一丝丝散去之后,这方已然化作朱红世界的庭院,甚至散发而出一阵清香。
一道朱红人影,显露在周弦青面前,与水芝相同,却也不同,至少,周弦青绝不会把他们两个混淆。
眼前之人手持一只红莲,微微朝着周弦青侧身垂首,微笑道;
“在下红莲,周道君,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周弦青冷冷的看着他,心中寒凉一片。
自己与眼前的魔君,并非是初次见面了,初次见面的时候,周弦青以为水芝入魔,眼前这红莲魔界又夺舍了水芝,还想要找他为水芝报仇。
重活一时,纵然多有怀疑,以为或许本没有什么夺舍之说,水芝便是红莲,甚至特意请灵莲神子为那一滴灵台血加持佛气,送给水芝,水芝也毫无异常的接过,留存到了今日,似乎他的怀疑只是错觉。
而今亲眼所见,他才终于确认,红莲魔君,魔界十二魔君之一,竟然是真的潜伏在自己身边,且这么多年,都没发觉。
他竟然不知自己是要愤怒,气恼,还是觉得荒谬,满腔复杂心绪,最终却只是叹道;
“我从前以为绝对碾压的对局,魔界并不屑于对人族动用什么计谋,却没想到也要用这种隐蔽的手段,挑弄人间界自相残杀,而身为魔君,也要忍辱负重,在人间界潜伏。”
“道君何必如此说呢,人间界也是父亲心血凝成,若说能只除去人族,而最大限度的留存此界山河草木,自然再好不多,况且——”
红莲笑了一下,说;
“这算什么忍辱负重呢,只是一点小小的牺牲而已,而由此可以了解人间界,他日我魔族在此界留存生息,总是可以更好的融入进来,毕竟,魔界与人间界,有很大不同。”
周弦青冷冷道;
“痴心妄想。”
红莲便唉了一声,说;
“道君既然这样说,是道君你想要对付我,或者魔族的办法了么?不如让我一观,你是否真能带给我惊喜。”
说话之间,此间魔气便越发之浓郁,又凝聚而成无数的红莲之花,燃烧红莲业火,仅仅只是靠近,已经叫周弦青感觉面上与灵脉皆有灼热之痛。
前世为对付魔族,人间界到处都是尸山血海,而到他死去的时候,十二魔君也没消亡几个,他无法战胜继承魔神之力的红莲,这也是他不可辩驳的事实,否则,前世也不可能到最后仍无法逃出魔界,脱离魔身了。
但周弦青不能对付,不代表真的任何人都不可以。
他看着红莲,摇了摇头,说道;
“你错了,要对付你的不是我,而是——灵莲神子。”
周弦青话音未落,天地之景色便好像被被泼水的墨画,墨痕一层层的滑落褪去,显示出另外完全不同的天地。
那又是另外一方宽阔庭院,唯有院中菩提树茂盛非常,灵莲神子站在廊下,看着出现在庭院中的人,竟然难得的也露出意外之像,又感慨道;
“人魔两界之间的结界并未有任何的异常,然而魔君竟然都已经进入人间界,若非周道君机敏,人间界……怕是又一场可称为灭绝人族的浩劫了。”
周弦青对灵莲神子的感慨并无心迎合,只是朝他行了一道礼;
“佛子,他交给你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周弦青便立刻转身离开。
灵莲神子看着周弦青的背影,突然问道;
“周道君,你是回去流光宗,还是前往风月城?”
周弦青:……
周弦青脚下一滞,低声说道;
“今天是第七天……师兄弟一场,总是要去道别。”
他并未回头,说完这句话之后,便飞奔出了庭院。
红莲看着周弦青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啧啧叹道;
“何必强撑呢,求助与我也不是什么坏事,念在道君助我这么多年了解人间界的感情之上,或许,我可以帮你叫莫挽真自魔界复活啊。”
可惜周弦青的身影,已经全然不见,自然也不会来听他说的话。
红莲又转身看着眼前佛修,好奇的问道;
“你就是灵莲神子,不知是佛界哪位尊者的化身?”
“灵莲神子只是灵莲神子而已,魔君大人。”
灵莲神子朝他行了一道佛礼,眉目之间仍是永恒不变的清淡,又说道;
“等你此生泯灭,魔心归回魔神沉睡之海,或许可问一问魔神,我的来历。”
红莲便哈哈大笑,说道;
“还真是好自信的和尚,你竟然提起来父亲,若说父亲认得你,看来你来历不小。”
随后,他又收敛笑意,若有所思的看着灵莲神子,说;
“情爱之事,能叫人族欲生欲死,任凭操控,很令我好奇,可惜周道君心有所属,此事我无法自他身上得到结论,而他既然把我交给你,灵莲神子,你觉得可以降服我,使我此生灭绝,然而若我说,你会在九天之后爱上我,你相信吗?”
灵莲神子微微敛目,对这样的言语自然不屑一顾。
“魔族不是只有生杀轮回么,魔君,你生出这个念头,已经违背魔神的意愿了。”
灵莲神子并没和魔君讨论的爱好,不过拈花一指,那与廊下缸中的白莲便忽而飞出,且越发盛大,倒悬红莲头顶。
随后,便有无数金光来讲红莲整个包围起来,佛光加持净魔之咒术,若金光枷锁,将红莲层层叠叠围绕禁锢,红莲难以控制的露出痛苦神色,他虽然不能逃脱,却仍极力看向灵莲神子。
在那道白莲彻底成为朱红莲花之后,红莲才完全消失不见,重归不过手掌大小,却朱红如血,鲜艳欲滴。
第164章
? 入城前 ◇
◎这不是正常人能待下去的地方◎
灵莲神子伸手拂去掌上莲花, 叫其重回残缸之中。
然而,他看着那在残缸之中的朱红莲花,却也没任何收服魔君的喜悦,这一切太过顺利, 想象之中剧烈的打斗全然没有, 可是, 继承魔神本源魔力的魔君, 真有可能这么轻易就被解决了么。
灵莲神子若有所思的转身。
而在他转身的刹那,天地却忽然一阵明灭交加, 漫天风雪化作狂风骤雨,山水庭院全都陷入无边无际的洪水汪洋之中。
灵莲神子脚下踏着一株白莲,静立这滔滔洪水之上,举目望去,只有铺天盖地的洪流,与随波逐流的枯枝败叶, 山石泥沙。
“救我!救我——”
“救救我们吧!!”
“神明, 神明大人——”
一道又一道微弱而凄厉的哭喊声音逐渐传入灵莲神子的耳中,他顺着声音望去, 便见了在洪流之中,上下翻滚起伏无数条人影,皆衣衫褴褛,满目泥沙,他们看到了站立在洪水之中的神明, 便全都奋力的朝着他扑水而来。
而在他的脚下,已经有无数双手从洪流泥水之中伸出, 要抓住他脚下莲花, 想要活命。
灵莲神子静静的望着这浩劫之中的人族, 看着他们望着自己不断挣扎,渐渐失去所有的力气,带着那充满希望,化作失望,沦为绝望的双眼沉入洪水之中,而随着水流冲到了自己的面前的身躯,被一波浪潮推出水外,已经是一片死白水肿。
千万年之前,天裂地崩,天河之水汹涌而下,化作奔流灭顶的洪水席卷人间界,这是让人间界几乎覆灭的灾祸。
而这道灾祸之后,诸天神明灭,魔界始发生。
灵莲神子微微敛目,知晓这才是属于自己的劫难到来。
自他身处,一道道白莲随波飘去,从汹涌奔腾的洪流之中截下了一名奄奄一息的少年。
而后,无数道人声消弭,奔腾不息的洪流随之消退,那名少年匍匐在灵莲神子脚下,伸手握住了他的衣角。
这是第一天,也是第一百年的初始。
——
风月城外,一半是山,一半是水。
大雪连落数日,叫万重山雪封,千里河冰阻。
周弦青一路飞奔到风月城,便先被一望无际的江河阻拦,他正要踏冰过去的时候,远远地听见了一阵呐喊之声。
“道君!道君大人啊,且慢,留步啊!”
周弦青停下脚步,抬眸望去,便看到一蓑衣老丈一边朝他招手,一边跑了过来。
到了眼前时,周弦青才疑惑问道;
“老丈有事?”
那老丈人喘匀了气息,才一手握着手中的木仗,一手撑着膝盖,弯腰抬头,看着周弦青问;
“前几天,前几天,浩浩荡荡一群人,由一个夫人带头,抬着一口棺材进了风月城,据说死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道君大人可也是前来奔丧这人的?”
周弦青看向他,不动声色道;
“也?竟然还有其他人来看他么?”
周弦青还以为,以莫挽真的人品,他死了所有人都该鼓掌相庆,欢歌笑语才对。
那老丈听到这话,立刻双眼放光,十分激动,甚至说着说着,忍不住手脚并用,演示起来;
“岂止,岂止啊!!您应该是和这死去的人不熟吧,现在才赶到,可不知道,前几天那棺材晚上运进来,不到天明就来了好多人,后来一两天,这大江上下全都是过来奔丧的人啊,而且各个都看着不似凡人,哎呀我的天,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贵人!!!!”
不熟……
周弦青一时心情颇为复杂,然而他也没必要和这看河的老伯争论什么,只是,便要过河,那老丈见状,又连忙开口阻止了他,说道;
“道君,道君且慢,您如果也是去城内奔丧,请道君在我这里买三张黄纸烧了,就此隔江拜祭,表了心意,就请回吧。”
周弦青再次停下脚步,看了过去,奇道;
“你说的那么多人,难道也全都被拦在这边,不能过河?”
这老丈重重点头,说;
“正是如此啊。”
周弦青只沉吟片刻,看向眼前之人,说道;
“若我非要进去呢?”
那老丈便一脸为难,又挠了挠乱飞的枯发,愁苦的说;
“这,您非要进去,我也不能拦着啊,我只是受了委托在这里放黄纸,不过,您怎么过去啊,前些日子,那些来这里的贵人里也有非往里去的。
可是您看,这不见头的河水都结满了冰块,船是不能过的,想踩冰过去,然而这冰是十脚九空,都没有在这里冰面上还没走几步,一个个全都掉水里啦。
我听他们说,还有人走山路,更是可怕,掉水里,咱们还能捞出来,进山里,全是瘴气迷雾,一进去就没了联系,想救都找不到人啊,那些贵人们说,他们说是有人在这山河中加了阵法与幻境,不可能进的去的。”
周弦青:……
周弦青收敛眉目,眺望眼前这河流,顿觉无力,又不由道;
“都已经是死人,还能想办法来作弄活人,真是……死了也不得安生。”
周弦青轻轻摇头,叹了一口气,却是飞身而起,踏冰而行。
“道君!”
那老丈心几乎提出口舌,大气不敢呼出一声,又立刻握着手边的麻绳,是想眼前这不听劝的人掉入河中,自己就把麻绳扔出去捞人,然而眼前之人衣衫振飞,行走薄冰之上,虽然每一步都看的他心惊胆战,却每一步都走的十分平稳,如履薄冰。
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风雪之中,老丈还在震惊之中,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可以这么轻松就能过去,他站在岸边,试了试踩踏那河上浮冰,却是一脚踩空,立刻冰水灌入鞋裤之中,让他打了一个哆嗦,连滚带爬的远离了这古怪的河流。
不过半个时辰,周弦青便从江河之上落脚,走了几步,便看风月城显露眼前,门户大开,两侧挂着几丈高的挽花素绫,站在门外朝内看去,匆匆行人,莫不是头戴白花,腰系白布,而街道之上,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缟素。
周弦青看着眼前之景,心中有若隐若现的熟悉。
只是不等他静心探寻这熟悉感从何而来,便被一道声音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你是从外面来的?”
周弦青低头看去,便见了一个瘦弱文静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眼神带着试探。
周弦青颔首,道;
“是。”
这人便朝他颇为矜持的笑了一下,又伸出手来,认真的说道;
“今日是我守门,须知,外来人要进风月城中,须得交付三两黄金,可保你入城平安,否则,是不能进去的,进去了,嘿嘿,可不一定能出来咯。”
周弦青:……
还有这种规矩?怎么从没听人提起过;
不过,这个人人谈之色变的地方用三两开门钱就能万事大吉,其实也不算过分。
周弦青不欲争论太多,立刻就要拿出银钱,眼前这男子却忽然朝前一个踉跄,而后猛地栽倒在了地上——
那是有人从身后踢了他一脚,又跨坐在他的身上,伸手拽起了他的头发,狠狠骂道;
“谁让你收钱!不知道是我的地盘吗?!”
那男子被拽的头皮发红,瞠目欲裂,高声尖叫道;
“我想收就收!我想收就收!主人不在了,谁想当老大谁就是老大!”
他这样说着,手中一阵寒光闪过,却是反手刺出一刀,插入身上之人肋下,立刻血流如注,身上之人也同样握着一枚匕首,二人就地翻滚,血污泥泞一片。
周弦青目瞪口呆,不知这二人有什么血海深仇,竟然这样一言不合便动起刀子,他正要劝导,或将二人分开,却从那门内窜出更多的人,看着也是衣衫整洁面目周正,然而却像是完全不知疼痛一般,一言不合,嗤笑怒骂,打作一团。
周弦青连退几步,看着眼前这混乱场景,只觉得头上青筋直跳,又觉得实在怪诞。
在周弦青为之感到荒诞之时,又有人从门内出来,手中握着一只长鞭,在空中打了一个响花,而后那长鞭如狂风骤雨落在这群人身上。
使鞭之人一边打着,一边笑眯眯的说道;
“我的乖孙孙们,你们又不听话,出来吓人是不是,是真想要去给主人念经送行做和尚,好啊,我且满足你们,今夜便割了你们的头下去陪主人大人,可好啊。”
那些人便立刻四散逃开,抱头逃窜,又慌张的惨叫惊呼;
“啊啊啊不要剃头不要念经当和尚陪葬!”
“都已经死啦死啦为什么还要受他的欺负为什么为什么——”
“该死该死该死!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该死是我该死!”
“别打了别打了啊啊啊等我厉害了我要杀了你杀了所有人!!我做老大!”
“我不做老大了我不做了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不不不我不出去我不出去——”
“……”
一叠声乱七八糟的疯癫之语,一连串不能理解的疯癫之相,让周弦青面色郁郁,眉心直皱,他还没进入这城内,便先知晓为何没人敢来了。
这不是正常人能待下去的地方。
那挥鞭之人终于把所有人都打的安安静静,不敢再顶撞什么,才满意的收手,又抬起眼睛看向围观多时的周弦青,露出惊讶的表情,似乎没想到他出现在这里。
而后,这人朝他快走了几步,半是惊喜便是愁苦的说道;
“道君大人,您终于来了,还以为不会来的。”
周弦青收回视线,看向眼前之人,一时之间,心中其余情绪尽数而散,只余下不可自拔的沉重。
作者有话说:
……出场失败捏
第165章
? 倒V结束 ◇
◎面目鲜活,一如既往◎
周弦青轻声道;
“老金, 许久未见了。”
老金看向周弦青,又是惊喜的说;
“没想到只是寥寥数面,道君还记得老头我啊,哈哈, 真是荣幸, 可惜我不喜欢外面, 也没得机会和道君见几次面啊。”
周弦青并没寒暄太多, 只是道;
“是你将他带到这里来。”
老金便垂眉丧气,叹了一口气, 说道;
“除了咱们,还有谁为主人收尸,您都不要他了,又能送到什么地方去呢,流光宗,莫氏皆除名, 忘禅寺是伤心之地, 只能送回这里来啦。”
周弦青眼皮一跳,顺着他的话低声道;
“主人?”
老金便点头说;
“是咯, 主人是城主嘛,也只有蔷薇那丫头死活不愿意喊城主主人,只愿意叫一声少爷,也太执拗,唉, 虽然主人他是对这个风月城深恶痛绝,没办法, 这里毕竟是主人的故乡, 且好歹也是一个主人, 也只有这里能来。”
周弦青:……
莫挽真的故乡……竟然是这里么,不正常的地方出来他这么一个不正常的人,似乎也是一种正常。
只是他此刻并无多余心情去了解莫挽真与风月城的往日之事。
老金只是平白的解释,并无任何指责之意,周弦青却听得心中窒息,又生无穷悔恨,纵然知晓那一日莫挽真心怀死志,然而——自己竟然真的放任他如此惨淡收场,今日来此,已经到了门前,心中岂不生退缩之意。
可若要就此离开,又有万万种不舍,不愿,不能。
心下一定,终于还是决定继续前行。
周弦青抬脚欲要进入,只是他的的视线又在一旁那些人身上掠过,最后落在老金身上,有些迟疑的说;
“他们……”
老金眼前一亮,好像想起来什么,开口打断了周弦青的话,又笑眯眯的看着那些在一旁瑟瑟发抖,却又忍不住抬起头看过来的人,说;
“忘了说,乖孙们,早就和你们说,这风月城的主人不是你们谁能继承的,这位,日后才是你们的主人!”
那些人本来被打得全都垂头丧气的靠在一边,闻言全都直愣愣的看向周弦青,嘈杂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为什么要让外人来做我们的主人?”
“就让外人做就让外人做不让外人做我们都死啦死啦!”
“主人万岁!”
“主人主人我们这么听话,可以让我们出去吗可以吗?”
老金虽然还是乐呵呵的,但是他的目光从那群人身上扫过去的时候,便叫他们全都不敢再说话,收回视线看向周弦青时,又是一片恭敬;
“道君,莫要在意,这不过是一群还没调/教过的蠢货而已,请跟我来。”
周弦青心中一顿,还是跟着进入城内,而那群人也远远跟在后面,甚至于更多的人全都跟在后面缀着,目光之中是好奇,是疑惑,更是探寻。
而当他们走入一段陷入阴影之中的街道时,身后之人的脚步却慢慢的放缓了。
周弦青察觉到这一点,也停下脚步,要回头看时,老金又道;
“道君,别管他们,一群胆小鬼罢了。”
胆小鬼?
周弦青抬头看向前方那陷入阴影之中的街道,两侧都是站立的人,姿势神态各不相同,目光却都死死的盯着周弦青看,然而又没有一个人走过来和他交谈。
从他们中间走过去时,周弦青竟然觉得异常的沉重与压抑,竟然像是走过一段暗无天日的路途,而路途两侧全是杀人搏命的凶客。
一阵杀气自身后袭来,周弦青心随意动,转身之际,剑已入手,而他回头看时,只看到一道漆黑身影站在自己身后,面无表情的收起武器,脚下石块之上,是仍在流动的血痕。
周弦青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分明觉得熟悉,却又感到骇人的陌生。
“于林,你也在这里。”
眼前之人,正是隐于林,但是他已经毫无任何上次见面的青涩,闻言也只是抬眸看了周弦青一眼,微微笑了一下,算作相认,而后又收敛眉目,说道;
“道君大人,许久不见,您原来还记得我,不过,这里只有喜鹊,没有故人了。”
兜兜转转,竟然还是叫了这个名字。
周弦青心中感慨一声,出口倒是随他的意思,改了称呼。
“喜鹊,刚才发生了什么?”
喜鹊道;
“不过是一些废物,不值得道君停留耽搁,费心询问,请道君大人继续前行,我会跟在您的身后。”
如此……周弦青也不好过问太多了。
喜鹊跟在身后,倒是让周弦青感到了不少的安心,然而却并未真正的放松下来,直到走出了那片阴影,他才感觉如释负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回头再看去,却只有高低不平的房屋楼阁,再无一个人的身影,仿佛刚才的一切,全都是他的幻想。
然而喜鹊仍然站在自己的身后,证明刚才一切并非幻想。
一旁老金又说;
“道君,前方便是长空寺了,少爷停放寺内返璞塔内,请随我来。”
周弦青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寺庙,实话来说,这长空寺比起来忘禅寺,规模太小,不过是寻常的寺庙,却远比寻常寺庙更加冷清,一路走过去,竟然没看到一个前去上香请愿之人。
寺庙门口只站着一个僧人,手中拖着一个木案,案上是叠放整齐一方素白禅衣。
周弦青走到面前时,他才伸出手将布匹递了过去,行了一道佛礼,才说;
“请道君披上白绸禅衣,再进入拜祭。”
周弦青垂眸看了片刻,才伸手接过那素白禅衣,披在身上,不过薄薄一层的衣衫,却叫周弦青如披山石,着眼看满目缟素挽花,心中祭奠之情慢慢吞噬追寻看望之意。
老金带着周弦青一路走到这寺后一处高塔之前,才停下脚步,站在打开的大门外侧,为周弦青指路;
“主人在其中,道君请进。”
周弦青站在门口,一眼便看到那殿中冰床之上,花草之中,以素绸盖面,静躺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周弦青只觉得鼻尖眼角一阵酸涩袭来,叫他双目模糊不清。
一阵比外界还要彻骨的寒凉之气迎面吹来,又有光辉盈盈,自内而外散发。
周弦青站在门口,欲行又止,回头看了一眼止步塔前的二人,才深吸一口气,一步步的走入塔内。
进入其中,才知乾坤诺大。
周弦青仰头看去,便见塔高不见顶,而其中垂挂无数长签,无风自动,变换颜色,隐隐约约,周弦青看到几个熟悉的名字,都是名门世家颇有声望的人,与一些失传的秘籍,分布写与不同颜色的长签之上。
而令周弦青叹为观止的,是那从塔顶吊到离地三尺距离的一只庞大无比的垂翼白鸟,若非此鸟双目紧闭,身上系着无数条透明丝线,完全可以以假乱真,饶是如此,若不仔细看,也会以为这是一只栖息滞留半空的飞鸟。
周弦青仰头怔怔看了许久,才慢慢的低下头来,看向那放在塔内正中央的冰床。
他虽然很不愿意,视线却还是落在那冰床之上,而后慢慢的走了过去,伸手掀开蒙面素布,一点点显露出莫挽真苍白死寂的面容。
冰床之上垫放不腐草木,叫人死后,仍面目鲜活,一如既往。
周弦青心中有万分之一的妄想,这一切是莫挽真和他开的玩笑,他若来了,便可看到莫挽真生龙活虎的站在自己面前,朝着他一脸得意的笑道:师兄,我知晓你是舍不得我,一定会过来找我的对不对?
然而莫挽真却是安安静静的躺在自己面前,一句话也不说,甚至眼也不张。
周弦青站在床前低头看了良久,才手指轻轻落在莫挽真的额头之上,又一点点朝下滑去,触手是冰凉一片的骨皮,周弦青的手指便慢慢的,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而在他的手指滑落到了脸颊上时,掠过之处,却显出一点血红痕迹;
这是……
周弦青心中一跳,生出一股莫名的激动,叫他手下一停,顺着那道红痕在脸颊上用了一些力道抹弄,便见那痕迹又朝着狭长的角度延伸一点。
然而也只有这一点,周弦青便再动不下手,那点莫名的激动也瞬间寂灭了,而后心中生出更为剧烈的阵痛。
因他心中顿悟,这点红痕不是什么他想象之中的破绽,而是死去时刀剑棍棒留在莫挽真身上的伤痕,人已亡故,就连伤痕,也再无任何痊愈的可能,然而死总要全尸,来世才能周全,所以才为他补全了完美面皮。
竟然真的被街头混混,无名散修,乱棍打死……
哈,哈哈,哈哈哈……
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吗?!
周弦青很想仰头大笑,然而他甚至连张口都做不到,只能睁大眼睛看着手下没任何反应的人,又觉得眼前一切,模糊一片;
他浑身一软,竟然觉得自己连站立的力气都没了,只能顺着冰床慢慢的滑落下去,俯身趴在这冰床之上,手指伸入绸布之下,摩挲着,去找寻,去覆盖在那僵硬冰凉的手指,慢慢的紧握起来。
周弦青低下头去,埋在眼前冰凉身躯的旁边身侧,柔软纱衣绸缎之下,是透彻的寒凉。
心中悲哀如漫天海潮,不可抑制的将他席卷殆尽;
老金站在门口朝里面探望,没听见传出什么哭泣之声,只看到周弦青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忽然便整个人都扑在莫挽真身上倒了下去。
他吓了一跳,看着周弦青一动不动的俯身在那里,怕他出事,正要进去查看劝慰一番,然而在老金要进入塔中时,却是「砰」的一声!
眼前大门应声而合,门上萦绕一层强横灵气,他靠近一步,便立刻攻击而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倒个v,后天补上。
PS:倒v从35章开始至本章;
PPS:下本大概会开【夺帝全靠侍读】;
大概是一个受既当侍读又当老师,还要当老婆,一点点把攻从乡下小子改造合格皇帝的轻松日常文啦——
感兴趣可以收藏下——
第166章
? 倒流光 ◇
◎若要救你,只能先杀你◎
老金站在门前, 看着眼前这被封印的门扉,不知要不要推开,恰在此时,一旁喜鹊却忽然后退, 隐去身影, 老金见他动作, 也蓦然感觉到了异常, 连忙跟着一道后退,与此同时, 便感觉到大风席卷天地,盘旋而起。
与那关门的声音吸引而来的人全都仰头看去,这股突如其来的大风,吹起漫天雪花绕着那高塔飞旋而上。
风停之后,这场下了多日的大雪也停歇了。
而白雪堆积高塔之上,整座高塔由内至外弥漫一层层的灵气包围着, 像是一道道枷锁, 将整座塔全都封印起来。
出不去,也进不来。
老金与其他人面面相觑, 自然是不敢再对开门有什么期望了。
周弦青垂下施展修为的手指,而后慢慢的闭上双眼,一动不动,渐渐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一个永久不愿醒来的梦中了。
沉沉浮浮,飘飘荡荡, 眼前一片光影乱,好似鬼魅横行。
本是寂静无声的世界, 却渐渐地响起一阵吵闹之声。
“当初那倒霉鬼修勾了这人神魂妄图吞噬增进修为, 如今可还被困在幻境之中出不来, 你是想重蹈覆辙?也要日日夜夜遭受求不得的折磨吗,还不快把这神魂送回去?!”
“冥君大人,干嘛骂我呀,不是我勾的啊。”
“不管是不是,要紧的是快送他回去!等莫挽真杀过来他可不管是不是你勾的,咱们冥界虽然总是被拆,拆了也没所谓反正还是会自己恢复原样,但是也不要习惯甚至上赶着让人拆吧,不要喜欢受虐啊你们!有点志气,争取一百年内都不会再被拆行不行!”
谁在说话?!
周弦青与迷蒙之中睁开眼睛,眼前一旁暗绿光影,他按了按眼睛,过了片刻,眼前之景色方才逐渐清晰起来,那却是城池隐于浓雾之中,人众行与鬼火之下,影影绰绰,皆是魂魄。
周弦青懵了一会儿,才逐渐清醒过来,又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眼前一高一低,专心交谈中的二人,迟疑片刻,还是决定开口打断他们的交流,询问道;
“打扰二位……请问这里是何处?”
他虽然问出来这句话,内心却隐隐约约有了答案,只是觉得太过虚幻。
而他开口太过于突然,叫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少年朝他看过来,更是慌乱的说;
“你怎么醒来?!这怎么把你送回去人间界?!”
周弦青:?
周弦青露出疑惑的目光。
那手持拂尘,个子略高的人便「咳」了一声,挥了挥拂尘,示意那少年先行离开,而后才朝周弦青微微颔首,说道;
“这里自然是冥界,乃是身死之后,神魂所到之处,道君何故来此?”
周弦青:……
当真是冥界。
只是为何在此……这个问题,不该是自己问吗?
周弦青也是两目茫然,记忆茫茫,他不应该在那塔中,与莫挽真一处,为何会到这里,难道他也死了不成?
但听刚才他们所言,自己还活着,只是活人,如何能入冥界?
不过,既然来了——
周弦青眼睛顿时清明,他看向眼前之人,朝他急急一拜,有些迫切的说道;
“我想找一个人,不知阁下身份,可否帮我找寻一番?”
对方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是有些想逃避这个问题,但是周弦青如此殷切专注的盯着他看,也没法逃避,于是也只能站在原地,缓缓的说道;
“我的身份……不过是冥府一个当差的罢了,不值一提,不过我在冥界时间久了,也对冥界多有了解,道君是要找谁?”
周弦青知晓他大概并不愿过多和自己透露身份,于是从善如流道;
“麻烦冥君,他叫——莫挽真,你们刚才提起过他的名字。”
那冥君便讪讪一笑,眼神闪烁,说道;
“道君,您可是找错地方了,莫挽真神魂怎么会出现在冥界。”
周弦青道;
“他……已经故去,人间界生灵亡故,神魂不是皆要到冥界计算恩仇善恶,再算轮回?他不在这里,难道他没死?”
说道最后,周弦青心中又生出微弱的希望。
然而眼前之人却觉得周弦青所讲之言有些好笑,于是摇头说道;
“这,吾等不知他是生是死,然而无论生死,道君也不该来此啊,他若活着自然神魂在人间界,若死了也是当场魂飞魄散,不归我们冥界啊。”
周弦青:……什么叫做当场魂飞魄散!
周弦青想也没想,质疑的话便脱口而出;
“为何不归冥界,怎会当场魂飞魄散?!”
他不信那些所谓混混散修,能让莫挽真魂飞魄散!
听闻他如此激烈的质疑,叫眼前冥君也同样露出讶异神情,下意识道;
“道君不知?莫挽真为救你,以神魂与天道做了交易,逆转三千界,脱离六道外,此后再无轮回,若死了一次,便是魂消魄碎,永恒消散——说起来此事传到我们这边时,还叫吾等觉得不可置信,他可是天道大人一线机缘所化,一等通透无情之人,与人间界历练之后,将来该要飞升才是,还说若他飞升成神,按他的性情,那六界怕是都要倒霉一遍——不过却都是白担心了。”
周弦青:……
周弦青呆愣当场,一动不动,他脑子里只来回盘旋这冥君前面的言语,后面说的什么全都听不清楚,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摇头,又失魂落魄的来回踱步,喃喃自语;
“不可能……他,明明是他杀了我,何谈救我?”
冥君听了他的言语,便道;
“若要救你,只能先杀你。”
周弦青:……
这话说的冰冷无情,却也不难理解,被种下魔心之人,想要重做人族,唯有拔除魔心,或断绝生机,自然魔气不存,然而——
“何至于叫他牵连天道,再有重生之事——”
说到这里,周弦青又忽然惊醒一般,看向眼前冥君,有些戒备道;
“你知晓我是重生之魂?”
这在人间界是骇人听闻之事,与眼前这位冥君而言,却算不了什么大事,听到周弦青带着试探的话,也只是笑道;
“冥界是天道大人亲手创建,本就为判论神魂而存在,重生之魂不知见过多少,道君不必惊讶。”
又道;
“道君前世所种魔心,乃是十二魔君亲种;十二魔君都是魔神亲自点化,传承你身上的自然也是魔神之气,若要彻底荡除神魂魔气,可不是简单断绝生机就能摆脱的。
魔神与天道同源,若要彻底拔除你之魔气,那也要天道神源之气才能涤荡,然而天地六界,早没有留存天道神源之物——唯有四方海域上方,其支撑明珠乃是上古神龙之眼所化,四方海域虽然不算一界,却是连接六界之处,若四方海域覆灭——那可是六界要混乱一片了。
不过莫挽真可不在意这些,正如他心知肚明海域明珠不在海域,而在万万里高空之上,也许穷尽他一生之力也不可能到达的神界,他却仍异想天开,要去摘取明珠,而后便如我所言,在他妄图取走明珠之时,天道与他做了一个交易,他一生既然如此喜欢叫人陷入两难的选择,那就让他赌上无穷修为与轮回之机,来换一次时光倒流,且是不知去向不知时机的倒流——不过,对莫挽真而言,这或许不是两难之事,因他并未做任何纠结思虑,便答应了。”
周弦青:……
这种事情,莫挽真从未和他吐露半分。
且他说的太多,叫周弦青一时之间只觉得头壳昏沉,几欲炸裂,他不得不弯下腰去,一点点慢慢的理解这冥君所说之话——然而每回忆一个字,便叫他心中凝结无穷郁郁之气,却怎么也发泄不出来,只能大口呼气,又在仓皇之间,无意识的开口说;
“若倒流的时机,仍在入魔之后呢?”
冥君道;
“那就不知了,或许他仍愿意,毕竟他并未让天道保证倒流时机在最恰当的时刻。”
周弦青:……
周弦青感到灵台之中泛起一阵阵的激荡与难寻,他瞪眼看着眼前荡起的层层烟雾,与无声之间,只觉得头晕目眩。
冥君低头看着周弦青几乎是跪坐在地面上,灵气涣散,生机微弱,知晓他不能再留在冥界,于是也只能叹出一口气,说道;
“道君,您阳寿未尽,与冥界呆的太久,折损修为,况人间界,还有道君未竟之事,请回罢。”
周弦青一动不动,冥君只得化出一道纸人,将他搀扶起来,又宽慰道;
“道君其实也不必如此伤怀,一切未尝不是没有转机。”
若有转机,又在何处呢。
周弦青轻轻摇头,却也没什么开□□谈的欲望,只是顺从他的意思,要转身离去,只是临行之前,周弦青迟疑片刻,又问:
“你们刚才说,有一名鬼修勾我神魂,又是怎么回事?”
冥君便「啧」了一声,道;
“原来道君听到了啊,这就是更小的事情了,道君若是在意,倒也不妨和你一说。”
冥君看了一眼周弦青恍惚之色,说道;
“前世道君你身亡之后,有鬼修在莫挽真眼下低下拖走你的神魂妄图吞噬——结果嘛,还没走出三步就被套入幻境之中,日日经受得道飞升,却又在飞升极乐之时,瞬间梦醒破灭之痛。这鬼修若要脱离幻境唯有放下修行执念,然而鬼修正是有了执念才会成为鬼修,没了执念自然当场消亡,不舍执念不出幻境,若舍执念当场消亡,这是无解之题,道君也不必管着鬼修之事,他之存在,也好叫不老实的鬼修引以为戒,莫要总是想那些吞噬神魂来提醒修为的歪主意,正经修行才是正道。”
周弦青:……这倒确实是莫挽真能干出来的事情,他想笑一笑,却抬不起嘴角。
最后也只是与冥君草草道谢了事。
冥君便挥了挥手中的拂尘,带起一阵柔风,将周弦青的神魂吹了起来,渐次升高,不可控制便离去了。
眼前之境,又是影影绰绰,渐次模糊,成一片阴暗。
不知多时,耳边响起一阵争吵之声,那声音又好像隔得很远,总觉得有些模糊,但是听到其中谈论的事情时,叫周弦青立刻惊醒了过来。
返璞塔外,老金凉凉的说道;
“我知道外面现在乱翻天了,魔族并起,名门世家都自顾不暇啦。”
那从流光宗而来的少年人却怒气冲冲的瞪了他一眼,说道;
“你知道还不快把大师兄交出来!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人间界生灵涂炭?”
老金没什么所谓的讲;
“风月城又没魔族,况且人间界早已经把风月城除名,那外面怎么样和我们也没什么干系,再来老头我都说了道君在塔里,他不想出来,谁能进去啊。”
少年道;
“你敢骗我!”
老金便哎呀一声,甚是诚恳的说;
“咱们都是一家人,怎么会骗你呢?”
那少年冷哼一声,随手挽了一个剑花,道;
“谁和你们一家人,今日不交出大师兄——就算是死在这里,也要拉你们陪葬!”
“这就没必要了吧,小孩子打打杀杀的多不好,我这么一把老骨头你忍心动手啊——啊!”
老金说着说着那少年就动起手来,叫他颇为狼狈的朝旁边躲去,又气呼呼的指责道;
“你还真的动手你!!不讲道德啊你!”
少年已然调动灵气,加注剑身之上,看着眼前封闭的严严实实的高塔,冷冷说道;
“大师兄都被你们藏起来不见了,我还需要讲道德吗?!你既然说大师兄在这塔内,就让我劈开这塔,看看大师兄到底在不在里面!你再不让开,我便先劈了你,再劈塔!”
那流光宗的弟子说着便要真的朝塔劈去,只是他蓄力之时,却又是一阵轰鸣之声,便见身后那封闭多时的高塔门扉微动,环绕其上的点点灵光随风而散,大门随即完全打开。
便在众人注视之中,周弦青缓缓地从塔中走了出来,又在门口站了片刻,抬起通透苍白的手指——大约是日光太过刺眼,叫周弦青缓了片刻,方才适应过来,一边放下手指,一边抬步走到了众人眼前。
那闯入风月城中,拿着一只剑,满脸怒气欲要劈塔的,正是流光宗名叫霜寒的弟子。
霜寒本是憋着一肚子气还没发作,见到大师兄便要全都说出来告状,然而当他看到多日不见后大师兄的现状时,满腔焦急愤怒具化作难以言喻的震惊,一时脑中一空,把要说的话全都忘掉了,只下意识的说;
“大师兄,你的头发……”
周弦青:……
他的头发——怎么了。
周弦青顺着霜寒的目光看去,见到自己随风飘荡而起的发丝,却是不知何时,竟然银白一片了。
周弦青看着那银发愣了愣,而后竟也没什么情绪起伏,面色平静的收回目光,看向霜寒,淡声说道;
“无事,你刚才说,魔族如何了?”
霜寒的眼睛却没法离开大师兄满头银发——这样去看,大师兄似乎就连身形也具清瘦不少,若以往大师兄灿若桃花,此刻却若伶仃伫立的青竹一般了。
叫大师兄短日之间如此憔悴,只怕唯有一个原因——但是他却也不敢多问什么,只在大师兄蹙眉之际,理了理思绪,连忙说道;
“大师兄——魔界,真正进入人间界了!吾等突破莫师兄留下的阵法出来之后,便见了天色朱红一片,宛如血洗,我过来找大师兄你的路上,也见人间界各处都是红云密布,只怕魔族,已经泛滥!”
老金见周弦青逐渐变得严肃冰冷的神色,怕他迁怒,于是也连忙说;
“道君大人,我可是看到他是你们流光宗的人,就放了过来,并没有任何阻拦,没有耽搁任何事情。”
这是自然,否则凭霜寒的本事,也不能安全无虞,顺利的到了这里。
周弦青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过多解释,只是看着霜寒问道;
“宗门如何?”
霜寒便道;
“多亏大师兄有先见之明,叫我们练了许久的诛魔之阵,派上了好大用场,且护山大阵已经开启,进入的魔族尽数诛杀殆尽,咱们宗门暂且无事,只是——其他地方,情况似乎并不乐观,我过来找大师兄,便是受太玄宗宗主所托,请大师兄赶快回去坐镇调度弟子前往各派支援,太玄宗的弟子们已经先行离开前去诛魔了,我知晓大师兄此刻仍在悲痛之中,但——还请大师兄以天下之事为重。”
说到了最后几句话时,霜寒的声音明显弱了下去,他是怕大师兄悲伤过度,不肯离开此地,所以才特意加了这一句——可是多余的话也不敢多说了,纵然心急如焚,却也只能忍耐,等候大师兄的回答。
周弦青闭目沉思片刻,才抬眸看向一旁的老金,视线又看了一圈不知何时已经围过来的众人,最后仍落在老金身上,若有所思道;
“我来这里时,你说我是你们的主人,这是莫挽真和你说的么?”
老金便连忙说道;
“是主人和所有人都说的事情,主人说这是看我们听不听话的一个考验,吾等都是被人间界抛弃之人,主人说大限将至,若他身死,不用多久吾等将四处飘零,被人诛杀殆尽,倘若听话,此后都听您的吩咐,或许可由暗转明,有一线生机,若不听话……三日必亡。”
周弦青;
周弦青沉默片刻,他不愿提起莫挽真死去一事,可是却又不可能避开——而此刻,他感受心中那鲜明无比的微微麻麻的痛楚,好像已经有些习惯,甚至竟觉得这痛楚让他沉溺。
只是他的面色并未透露分毫,至多,显得有些凄凉,声音却已经是十分平稳,不见半分的郁结了;
“他生前和你说这些话,是早料到有今日,他倒是看的遥远,计划周全,只是不知他还有多少后手。”
这无疑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老金抓耳挠腮一番,有些哭丧脸说道;
“请道君见谅,主人就算有多少计划,从来都是只让我们做一步,一向不会和我们说太多东西,说了我们也不懂,我们一向是只听吩咐,不猜意图。”
周弦青知道不会从他口中得到太多讯息,只略微一想,又问道;
“他生前时,能了然天下人事,想来有不少人助力,只是不知他如今故去,这些助力之人,还有多少人能用,可以继续运转供给?”
这个问题,还是很好回答的,老金立刻颇为自信的说道;
“人间九州,皆是耳目。”
周弦青:……
周弦青沉吟良久,才长叹一口气,而后目光便完全坚定起来。
“我不会做你们的主人,也自知无法如莫挽真一般能叫你们完全服从,只是此刻人间危难之际,你们既然听命与我,那便做好随时听候调令的准备,等此间危难解除,你们便自由了,不必再听任何人的调令——至少与我无关了。”
老金虽然对他说的话感到意外,也没多说什么废话,只是正经起来,说道;
“我会尽快将道君的意思传给所有人知晓,道君也请放心,吾等所有人,但凭道君差遣。”
周弦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便抬步朝城外走去。
一路从街头巷口,众人目视之中走过,他心中总有一种继承莫挽真遗产的感觉,然而这或许在旁人看来,都觉得如天降鸿运一般的事情,叫周弦青却觉得好像背负一个莫大的负担一般。
走出那来时路过的一段阴影巷子,周弦青又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已然停下送行脚步,站在无人迹处静静观望的喜鹊,说道;
“喜鹊,你跟我一道离开。”
喜鹊抬眸看了他一眼,也没问为什么,只是颔首,便朝他走了过去,中途便消失了身影,虽然看不见他,却也能感觉到他就在自己的身侧。
周弦青这才匆匆离开,身后无数人送他走到了风月城外,隔江相望,又有无数人同样望着焦急的这边。
那是得知流光宗在周弦青示意之下,有历练多年诛魔降魔阵的弟子之后,特意跑来找他借出弟子或者请他指教如何应对魔族的人。
无论身前身后,他们对同一个人寄予莫大的希望。
周弦青出去之前,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风月城,他甚至想跑回去再最后看一眼那沉睡中的人。
但是他却不能这样做。
他并无时间来怀念莫挽真。
魔族肆虐,魔君降临,人间界的浩劫,也由此开始了。
这一次,他不再是陷入魔界的阶下囚,而是备受期望的诛魔先锋。
📖 诛魔隐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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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 报仇怨 ◇
◎我要他在在名门世家之前自尽◎
红云赤雾, 久转不散,浅眠轻枕,不敢深眠。
太平无忧的日子,好像已经是很远很远之前的事情了。
平定一方魔乱, 返回宗门之后, 霜寒让其他弟子就地散去, 各自休息, 自己往大师兄处前去报备回复——哦,不对, 现在应该说是宗主了。
当年将大师兄周弦青从风月城接回去没几天,大师兄便接任了宗主之位,一边要着手流光宗事务,一边又要派弟子前去各处帮忙镇魔——无法,当年魔乱突然降临,几乎遍地开花, 唯有流光宗在周弦青之要求下, 几乎所有弟子全都修行诛魔封魔之法,相比其他许多年都没怎么在意过修行对付魔族功法的名门世家来说, 无疑是唯一的救星了。
而等天下九州,缓过神来要进行抵御魔族之时,却又是一阵的混乱——名门世家相互之间,以及名门世家与圣天子本就有无法调和的矛盾,既不愿意让别人踏足自己的地盘, 又不愿意派人去别人地盘全力以赴,因此在此事上, 很是出现了一些不必要的伤亡。
后又几经交流磋磨, 才统一了意见为此事特地成立诛魔联盟, 又共同商议之后,最终代表圣天子的谢氏,与名门世家的太玄宗,拍板决定,倒是把主导诛魔之事交付给周弦青了。
流光宗自然跟着水涨船高,名声大噪,只是宗门内日日人来人往,不像是一个宗门,倒像是人间九州的共同议事之地了。
霜寒是修行诛魔剑阵最有天赋之人,东奔西跑,几乎九州他全都跑过一遍,而自从诛魔联盟成立,自家宗主成为盟主之后,他每次回来都恍惚一阵,因为看到的全都是陌生人,此次回来也是同样,不过又是见怪不怪了。
他如往常一样,沿着走廊往正殿去找宗主师兄,却先看到偏殿的门开了一个缝隙,他停下脚步,推开门往里面看了一眼,就见一个少年人正趴在一堆文书上睡的正香,沉思片刻,霜寒便拐了进去,走到了这人身前,伸手弹了一下他露出来的额头,待他睁开眼睛,才笑道;
“怀期,怎么坐在这里就睡起来了,难不成偷懒么,你现在是胆子大了,不怕师兄看见你偷懒,对你失望。”
这少年是当年老宗主带回来的小崽子,或许因为他叫老宗主命悬一线,因此刚来的时候很不受宗主师兄待见,他却也没什么怨气,真的听从宗主师兄的吩咐,在外门呆了许久,又跟着自己到处跑了几年,大半年前为了救人受了重伤,才终于让师兄正眼相看,甚至收他做了亲传弟子,让他不再跟着到处去跑,放在身边调/养,做迎来送往,分发文书之事,若不是什么难以裁决之事,也逐渐全都放权给他处理了。
虽然宗主师兄并未明说,也从没透露任何看重他,要他做大师兄的言语,但是霜寒总觉得宗主师兄是把他当做继承人来培养,虽然霜寒觉得此事为时尚早,但是未曾明说之事,他也不好过问,只觉得无论师兄怎么想,能正眼看待怀期也是好事了。
当下被他这么突然一下,让怀期吓了一跳,连忙坐的笔直,几乎是下意识的拿起一旁的剑只做出防备,看清是谁之后,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剑,无奈的说道;
“霜寒师兄,你可是吓死我了,我哪里敢偷懒呢,昨天一夜没睡,要紧的事情处理终于分发完了,我才想着略眯一会儿,没想到竟然睡过去了。”
怀期揉了揉眼睛,又伸了伸懒腰,喝了一口浓茶,顿时清醒不少,才又看向霜寒,说道;
“师兄你回来的比预计的时间早,可是此行顺利,可有人受伤?”
霜寒摇了摇头,笑道;
“不过是一群魔族余孽而已,只有几个人受了轻伤,已经送去调理,不碍事,宗主师兄呢?”
怀期往偏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撇了撇嘴,愁眉苦脸道;
“师尊他们还在商议怎么拿回巫山派的事情,已经商谈一夜了,唉,听他们的意思,要让杀生喜鹊去做先锋探路,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他们不直说宗主也全当听不出来,打了一夜的机锋,我听了一会儿就感到头大,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能坚持到现在还没结束。”
霜寒听他这样说,便一脸惊讶,听他说道最后,又忍不住笑道;
“让杀生喜鹊去做先锋,真有人敢提出来,我倒是敬佩了。”
又道;
“我去瞧瞧先下是个什么情形了,既然一时没要紧事,你去床上睡会儿,别趴在这睡了。”
霜寒说完之后,便转身离去,只是除了屋门,他的笑容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烦闷,他略一将自己带入到师兄的位置上,便觉得一阵绝望。
当年魔乱初开,才叫世上之人知晓,名门世家竟然全都被传说中的红莲魔界渗透,放了魔族潜伏,只等一声令下,便叫名门世家尽数诛杀,而灵莲神子与红莲魔君双双消弭之时,也同时以一己之力荡平人间界初生魔气,这才叫人间界有喘息之机,名门世家保留许多实力,却也忍不住脊背生寒——若非灵莲神子与红莲魔界同归于尽,还真不知人间界将陷入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周弦青临危受命,凭借前世的经验,来安排众人应对示意,相比前世,已然是轻松许多了,人间界的境况,也没那么艰难。
只是唯有一处——那就是前世第一个被灭的巫山派十二画舫,这一世却没被前来的魔君当场烧为灰烬,而是被笼罩在一层看不见的红雾之中,迄今为止不见一丝一毫的驱散,几经派人进入都无法突破,平白折损人手,有侥幸脱逃之人回来,言说红雾之中阵法幻境重叠套连,根本连其中魔君真正的藏身之地都找不到。
若要找到起藏身之地,或许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至少是在众人的认知之中,只有修行了幽月息心册的杀生喜鹊可以做到,幽月息心册练到最后,能叫他整个人都化作无形之气,潜入红雾之中,总是比他们大活人容易。
然而,杀生喜鹊神出鬼没,他原本是莫挽真手下刺客,莫挽真逝去,便只听周弦青的嘱托,不过是护卫周弦青的安全,从来没参与过任何诛魔之事,甚至很少出现人前,他的过去并没有故意隐瞒——况且他长相与他父亲很是想象,若不掩面遮目,只要看到他就能知道他是谁的儿子。
而知道当年之事的人也不算少,一个被全家灭门,而且报仇无路,求助无果,最后只能投奔风月城内的人,如今却要让他舍己为人,实在很难开口,更何况——众人心知肚明杀生喜鹊一腔血海深仇,正是由巫山派掌门一手造成,要他冒着生命危险去解救巫山派,实在也是强人所难。
但是,此刻也没更好的办法,总不能人间界处处平定,却还留着巫山派悬而未决,于是还是只能来共同商议这件事情,说是商议,其实也不过是想让周弦青来开口劝说杀生喜鹊——先下大概也只能让周弦青劝说,只是众人一夜暗示,周弦青又当听不懂,互相试探到了天明,都已经十分倦怠,终于是有人忍不住直白的说出来,要让杀生喜鹊前去探路。
说完之后,整个大殿便是完全的寂静,众人心中一阵紧张的同时,又感到了放松,而后期望的看向周弦青。
众人注视之下,周弦青却并没有直接说可以还是不可以,而是扫视一圈众人,最后重重的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巫山派秦掌门,便开口让喜鹊现行,淡淡说道;
“杀生喜鹊,众人的话你都听到了,你觉得如何呢?”
“我可以前去为你们探路,但我有一个要求——”
喜鹊顿了顿,抬起头看向大殿内的人,他的目光从这些名门世家的人身上一一掠过,见他们看向自己的时候,眼中都怀着期望,担忧,害怕,与不敢多言的惶恐。
许多年前,他觉得名门世家高不可攀,现在再看,却觉得也没什么可在意的。
喜鹊最后收回视线,伸出手指向巫山派秦掌门的方向,接着刚才的话,冷冷说道;
“我要他在在名门世家之前自尽。”
他说的坚决,叫众人大吃一惊,神色不断在二人身上流转,却不敢多说一个字。
秦掌门听闻此言,立刻怒目而视,与喜鹊对视片刻,又看向周弦青,压着怒气,厉声说道;
“周弦青,这是你的授意?!”
周弦青闻言,却只是低垂眉目,淡声说道;
“杀生喜鹊从风月城出来,诸位也不是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风月城是被人间界抛弃之地,其中的人也对人间界的灾祸并不在意,我何德何能,可以控制他说什么?”
秦掌门便冷笑道;
“风月城是莫挽真的附属,谁又不知道莫挽真对你言听计从,他死了,这些人不是全都归你所有,现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谁会相信?!”
他的话音未落,众人便感觉到一阵寒意立刻生出,那似乎还带着浅薄的杀机。
周弦青神色分明没有什么变化,却叫人胆战心寒,他抬起眼看了一会儿秦掌门,等他自觉心虚移开视线之后,才冷哼了一声,凉凉说道;
“是啊,莫挽真是我师弟,他与我情深义厚,所以我才能舍了脸面去请风月城的人出来,让他们不要在意任何人的话,来一心为人间界奔走做事,与人间界一同抵御魔族,而若莫挽真不是我的师弟,我就算是哭死风月城,秦掌门,以及在座的诸位觉得,里面的人会多看我一眼吗?有可能为人间界出手吗?”
他的声音不算大,也没什么情绪,却叫众人心中一沉,无法反驳,风月城中的人无不是穷凶极恶之徒,放他们重归人间界不做祸害倒帮魔族都是庆幸,能顶着众人戒备甚至敌视的目光来往各处抵御魔族,甚至为之身死……不得不说,其中与周弦青有莫大关系,而就算是周弦青凭借与莫挽真的关系,也并不敢真的完全差使他们,都是事关紧要不得不出,才写帖相请,让他们来去匆匆,也不敢过多要求什么,甚至没请一次,周弦青便憔悴一分,这都是众人亲眼所见的事情。
他能凭借与莫挽真的关系来求取风月城的人,但是又能凭借到什么时候呢,这个问题的答案,众人都不敢多想。
没得到任何人的回答,周弦青才又接着说话,只是放缓了情绪;
“诸位也知,我不过是因为莫挽真是我师弟的缘故,为天下苍生,才能借风月城一用,如此已经是极限了,却不能替他们来做决定,尤其——是叫他们万分痛苦难为的决定。”
……
若这样说,岂止是是万分痛苦,简直是逼人跳反嘛,毕竟,不是人人都做圣人,可以以德报怨。
周弦青看向秦掌门,仍是十分平静的说道;
“秦掌门何必如此激动,若觉得这要求无理,您大可以选择拒绝,不过磋磨几日,一点点推进,再来其他地方魔气除去,更可以前来支援,日升月落,总有将巫山派之魔族完全荡平的时候。”
话是这样说,然而到了那时,巫山派也必然已经不复存在了。
众人有心想要居中调停,让周弦青劝一劝杀生喜鹊,何必在这种时刻多生事端,可是一来显然杀生喜鹊不可能退步,二来自诛魔联盟成立一来,推举周弦青成为盟主之后,周弦青确实是昼夜不息,顾虑周全,但是他也好像完全褪去了所有的温和亲切,变得分外冷漠无情了。
此刻他的态度,虽然并未明说,显然是站在杀生喜鹊一方的。
而若为了救出巫山派,作为巫山派的掌门,如果能牺牲自己来挽救门派……也该是不能推辞的事情,况且,他确实欠杀生喜鹊一条命没还。
秦掌门看向周弦青,不可置信的说道;
“你是一定要在这里逼我自尽?”
周弦青只道;
“只看秦掌门你自己的选择——他提出这种要求,我以为秦掌门你应该早有预料,这不过是天理循环,我也没有任何不让杀生喜鹊提出这种要求的理由。”
秦掌门冷笑一声,又要反驳,然而当他看向众人时,便察觉出不对了。
那些人看着他的目光,同样是逼他自尽的含义。
秦掌门不可置信——须知来商议这件事情之前,他们猜测的最坏可能,不过是自己做些牺牲,来为杀生喜鹊赔罪,却没有想到他做出的牺牲——是付出自己的命,他难以想象的,又忍不住道;
“哈——你们难道也觉得如此,却不觉得可悲么,他周弦青今日用这种公理大义逼死我,他日难免不会用同样手段逼死尔等。”
“诸位又没灭人全门,何须夜长梦多。”
周弦青冷冷道;
“于公,于私,难道你不该赔他一条命?”
秦掌门冷笑道;
“什么于公于私,在此人间界危难之时,你纵容杀生喜鹊意气用事,为这点小事泄愤,你不过是借着今日盟主的身份,以公谋私罢了。”
“你当年杀我全家,却能凭借可笑的公里大义让天下名门世家不肯助我,难道不是以公谋私?”
这次不等周弦青开口,而是喜鹊自己开口说话,他看向眼前之人,声音之中压抑不住的恨意;
“你若要怪周宗主不帮你,那今日我也不妨直说,我就是要以公谋私,用公理大义杀你,你不认吗?!你今日找再多的理由,若不敢一死,那就只能说明在你眼里整个巫山派都没你一条命重要,你不过就是一个恃强凌弱,草菅人命,苟且偷生,贪生怕死之徒,这么一个人,也配以一门之主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秦掌门:……
他踉跄一下,面对眼前这他当前完全不放在眼里的人,竟然顿失气态,他神色恍惚,看杀生喜鹊,是非要他死的恨意,看周弦青,是置身事外的淡漠,看众人……却是倒戈的责难。
往日之因,终成今日之果,只是,太荒谬了,太荒谬了……他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死去!
“认!当然认!”
在众人注视之中,秦掌门仰头仓皇大笑,而后猛地看向杀生喜鹊,狠厉的说道;
“好!我为我门弟子而死!杀生喜鹊——哈啊哈哈,你叫杀生喜鹊,你很有本事,我却不管究竟是你自己想出这个法子还是有人授意——今日我答应你的要求,你若不能救出我巫山派,我死了,却也不能放过你!”
说完之后,秦掌门几经深沉呼吸,便在众人注视之下,自尽而亡,那是无比寂静的瞬间,让人可以听得到自己心脉砰砰乱跳的声音。
自尽的是秦掌门,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也从他们心间死去,那是对周弦青的轻忽怠慢,不以为意,又有什么东西从他们心中生出,那是对周弦青的畏惧惶恐,这情绪,他们并不陌生,甚至觉得是席卷重来,只是以前畏惧惶恐的对象是另外一个人。
众人离开的时候,都是静悄悄的,直到走出走出流光宗的地界,才纷纷放下紧绷的心绪,只是仍然心有余悸。
便有人想要缓解一些氛围,故作轻松的说道;
“果然男人得到了权势,便是十分的无情了。”
只是,效果好像并不是十分的明显,仍是一阵死寂的氛围。
直到又有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
“周弦青今日之冷绝,太像一个人,不知诸位,可有发觉?”
第168章
? 失复返 ◇
◎你确定吗◎
一阵冷风迎面吹来, 与凄清夜中,叫人不寒而栗,于是纷纷瑟缩一片,有人受不了的说;
“现在还没到需要降温的时候, 不要说鬼故事好吗?”
又有人伸手合十, 转圈朝四方拜了拜, 很是诚恳的念道;
“无意冒犯, 请千万安息,不要找过来啊, 真半点没怀念你的意思……真的觉得冒犯了,找也不要找我!”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便被人当头敲了一下,是觉得真没意气。
“笨蛋啊,莫挽真做人的时候都没什么良心,难道以为他做鬼了就会良心发现么。”
“好了。”
终于还是有人受不了因为一个莫名的猜测就搞得众人神经兮兮的, 无奈的说;
“你们清醒一点, 且不说莫挽真早已经死去,再来说周宗主行事作风有他的影子, 也是无稽之谈,若是真像莫挽真,来为杀生喜鹊报当年之仇,必然是要叫秦掌门生不如死, 而不是死的这么干脆啊。”
此话一出,到是让原本热闹的冷寂了片刻, 而后才有人咳了一声, 勉强的说道;
“这么说, 其实倒也不怪周宗主,要是太过于慈悲,一则无法叫天下之人信服他,二则也镇不住莫挽真留下的那些祸害。”
人员逐渐散尽,送走最后一批人之后,才觉得得到了片刻的清净。
周弦青按了按眼角,便往回行走,喜鹊无声息的跟在他的身后,直到进入庭院之中,周弦青才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喜鹊,说道;
“喜鹊,你知晓叫你往那红雾之中去,是为了什么?”
喜鹊道;
“探查魔君与其带领魔族所在的位置。”
周弦青点了点头,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最后颇为期望的嘱托道;
“你既然知晓,便要谨记,探寻到了对方的位置,做好标记,便速速撤回,不可恋战,按我猜测,驻守巫山派之中的魔君非同一般,你的优势不在正面对敌,切记不可恋战。”
喜鹊认真的听着,又认真的点了点头,却又站在原地不动,只是抬眸看着周弦青。
周弦青正要进去屋内,察觉喜鹊的动作,以为他有什么地方存有疑虑,又停下脚步,问道;
“还有什么事情你想了解?”
喜鹊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道君,您还记得许久之前我和您说过的话吗?”
周弦青:……
自己和他说过的话不知凡几,而若说许久之前说过的话……
在周弦青沉思回忆的时候,喜鹊便突然后退一步,而后朝他跪了下去,又磕了一个头,才抬起头看向周弦青,说道;
“我既然已经报仇,此生无憾,然而若没道君,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报仇雪恨,此后我愿听道君一切吩咐,若我不能生还,还请道君将我带回去父母身边。”
周弦青愣了一下,而后连忙走过去将他拉了起来,又有些佯怒,带着些许的无奈,伸手抚了抚他的发顶,看着他,缓慢又坚定的说道;
“我要你活着回来,这就是我对你的吩咐,你可能做到?”
喜鹊抿了抿唇,重重点头之后,便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融入到了浓浓夜色之中。
周弦青看着苍茫夜色,无奈的叹出一口气,又觉得世间凡事若缠线,理不清添新乱啊。
白少微踏着晨露找到周弦青时,便看到他倚在廊柱上发呆,少有没那么多事情找上门的清晨,周弦青也没什么调节身心的事情可做,好像发呆已经是最好的调剂。
白少微一边往他身边走去,一边说;
“我听说你为了杀生喜鹊,逼死了秦掌门?”
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不但是白少微,太玄宗与谢氏,乃至一流世家名门,几乎也全不在场——似乎是巧合,当然更多的人认为其实是他们商量好的结果,默认全都同意了要杀生喜鹊报仇的事情,这也是并没多少人反对的原因。
周弦青闻言抬头看去,便见白少微踱步而来,仍是一动不动,只是待到他走到自己身边之后,才开口说;
“难道你觉得我不该如此做么?”
白少微仔细的看了一遍周弦青倦怠冷淡的面容,微笑着摇了摇头,又有些发愁的说道;
“问题不在于此,而是——你这样做是完全没考虑后路,此刻诛魔之任最为重要,凡事离不开你,所以你做什么,纵然手段狠厉,也没人敢明面说出来反对,然而等此乱平定,你可想过后路?”
此刻的莫挽真,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最为风光之时,他也凡事无所忌惮,然而一旦万世太平,只怕有人要清算他的肆无忌惮。
等了一会儿,周弦青才低声没所谓的讲;
“那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何必此刻为之忧心。”
若此刻不注意,等到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那就无可挽救了。
只是周弦青好像是真的并不在意,或者说,白少微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周弦青似乎完全没考虑自己能活到那一天的到来。
从他自风月城回来之后,流光宗的弟子便说大师兄越发沉默寡言,冷漠无情,而至今日,许多人眼中,周弦青已然是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形象了。
可是他原本并不是这样的人。
白少微轻叹道;
“弦青,你太过压抑自己了。”
周弦青歪了歪头,拂去掉落眼前的发丝,语气清淡的说;
“魔族未除尽,人间界仍危在旦夕,谁不是在压抑自己呢。”
白少微看向他,有些无奈与怜惜的说道;
“你知晓我并非是这个意思。”
周弦青:……
周弦青敛目,彻底歪向一边,不再言语。
白少微知晓他也并不是很想多谈这个话题,于是便咳了一声,转移话题,说道;
“不说这个……我差点忘了我的来意,你可确定我那位早死的弟弟,会出现在巫山派之中吗?”
周弦青点头,说起来这件事情,到是让他神色清明,又坐直了身躯,仔细思索片刻,才开口说道;
“魔界一共十二位魔君,已出其十,余下两位,其中一个继承魔神之心,要维系魔界平稳,是不可能出魔界的,也只剩下擅长筹算的梅英魔君,你弟弟的神魂——正是他的徒弟隐诛,这话说起来有些残忍——魔族向来毫无情谊可言,你那位弟弟的神魂还未健全就被收入魔界教养,其实也与完全的魔族别无二致了,你莫要对能认回他抱太大希望,况且,你知道我对入魔之人的处置从不留情,他这般甚至成为魔君徒弟的存在,我很难网开一面。”
“自然不为难你。”
白少微扯了扯嘴角,抬眼看向远处的天空,叹道;
“唉……虽然我总是在你耳边提起想要见他一面,但其实我之执念也并不深,只母亲生前听说那死于腹中的胎儿仍然存活,很是念念不忘——虽然也告诉母亲不可能认回,但她心中却还是抱有相见的期望,临终之前,还来嘱托我,无论如何,将来要带他去见一面才算安心。”
当年周弦青出了风月城,现身众人眼前,他那时出去满头银发,叫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又都纷纷来问他何至于此,周弦青不愿提起来莫挽真,索性找了一个借口,只说自己做了一个奇幻之梦,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得以窥见未来天机——而他便是因为窥探天机,所以受了惩戒,神魂有损,故而才银发满头。
又因为这个理由,让周弦青找到了一个诉说前尘之事的绝佳理由,他假借此事,来顺水推舟,将人间界前世与魔族,与自己前世根据魔界情报推算得出的结论全以窥见未来天机的名义,说给众人来听。
这其中,自然包括了白少微那未曾谋面便被送到魔界的弟弟的事情,只是经由周弦青描述出来,那自然不是白少微与魔界有所勾结,而是魔界太过残忍,连胎儿神魂都要调转夺取,叫其今日亲兄弟见面,却要自相残杀,如此,便先让白少微处于受害者的立场,他日隐诛身份暴露,正好可顺理成章,正大光明把他捉回来,后续无论怎么处理,总是不会让白少微声誉如前世那般,陷入到要他自尽才能自证清白的困局之中。
当下,周弦青听到白少微的烦恼之语,不假思索便道;
“这倒好办,你若只是为这件事情发愁,届时将其生擒了,用佛光绳索将其捆得严严实实,直接将其押送到伯母坟前,跪下磕三个头,不就是了了心愿。”
白少微听他冷淡着表情说出这样简单粗暴的话,便觉得有点好笑,于是忍不住笑了一下,又道;
“也不是不行,只是怕他不配合——罢了,说不定也只能这么做,只是你说他修为似乎也很高深,到时候怕是要五花大绑才行。”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白少微才又开口说;
“杀生喜鹊倘若真找到了魔君存在之地,后续便交付给我吧。”
周弦青看了他一眼,知晓这是他之期望,且白少微之修为也凌驾众人之上于情于理,让他前去都是应当。
因此也只是「嗯」了一声,说道;
“我自然也是这样想。”
巫山派处,红云连天接地,远远相望,不见尽头。
等待喜鹊传消息回来的过程之中,总是难免焦虑,而周弦青在焦虑之外,又多出一分不明所以的烦躁与不安,这一世的魔君魔族,比起来上一世,好对付很多,这本该是让他觉得高兴的事情,他却始终难以心安,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跃跃欲动,那是他没法言明的感觉。
而在这次等待的时候,这种莫名的心绪几乎到了顶点,可是他却无人诉说——众人承受的压力已经足够多,没必要再为他们添一层莫名恐慌。
而杀生喜鹊进入被红雾笼罩的巫山派,已经三个日月。
红雾之中,寂静无声。
没有见一个人族的身影,也没见一个魔族的身影,甚至听不到一点微弱的声音,闻不到一点别样的气息,触目所及之处,都是雾蒙蒙的一片虚无。
喜鹊总觉得自己好像进入这里找寻了三个月,三年……乃至于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他这一生都要耗尽在寻找红雾之中的魔族之中了。
在喜鹊觉得自己要被这只有红雾的世界逼迫的发疯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区别红雾之外的东西。
喜鹊站在巫山派最高的楼顶之上,四下眺望许久,才隔着红雾,奋力勉强看到一点朱红身影,这让他立刻眼前一亮,身躯化为无形朝着那道身影飞去。
一片空旷区域之中,一名面容冷峻的红发红袍之人——不,应该说,一个魔族男子盘膝而坐,闭目假寐,他的身侧,交错而立两只煞气重重,寒光凛凛的剑只。
整个巫山派,也仅仅只有他一只魔,两把剑而已。
杀生喜鹊在他身前几十步远外悄无声息的显出人形,在一瞬间的茫然之后,他忽然惊出一身冷汗,自己上当了——不,是所有人都被骗过了,包括周道君在内,都以为这片红雾之中必然藏着魔族精锐,且至少还有一名魔君在这里,但是,这红雾不过是一层掩饰,其中的魔族早就转移了。
只有这一个魔留下断后,在此地支撑红雾假象。
那,原本驻守在此的魔族,去了什么地方呢。
喜鹊立刻转身要走,可是为时已晚,他不过奔走几步,便感觉到身后寒光一闪,喜鹊急急停下脚步,下一刻,一只剑便挡住了他的归路。
一道身影已经站在他的面前,一道声音冷冷响起。
“既然来了,不打一声招呼,就要走了么?”
喜鹊知晓自己已经走不得——连忙放出信号——此处既然没了其他的魔物,那外面的人更可以放心的进入了。
前一刻他放出信号,下一刻带着无穷煞气之剑已经直冲他的眉心而来。
喜鹊甚至来不及做任何的反抗,只能狼狈逃窜。
喜鹊原想着支撑到周道君带人支援过来,可是他低估了眼前这魔族的实力,此魔使两只剑,交错而来,不仅仅是封住自己的所有退路,且压制自己的修为,甚至让他完全不能隐去身形——
喜鹊固然擅长暗杀,在人间界若他要杀一个人,几乎不可能有人能够防备,然而若正面相对,他却不占丝毫的优势,尤其是在被完全压制之下。
而在那红光闪烁的剑要将他劈开两半时,喜鹊业已绝望认命——甚至为自己死在这里而感到一种异常的满足,在他闭眼前却感觉肩头一重,而后整个人都被带着朝一旁飞去,喜鹊连忙借力,飞出数十丈之外,而后他立刻反应过来,有人已经进来了。
他欲要前去助力一把,然而他只在刚才的一瞬间认出来救他的人是白少微,再抬头却见红雾之中,红白两道身影飞梭交织,如光如影,只让他看的眼花缭乱,哪里还有他能插手进去的机会。
更多的人进入红雾之中,到了此间,却也同样只能围观,那打斗的二人招氏之间全无保留,杀机无限起落回复,叫这无边红雾也被荡起的灵气牵扯波动,竟然一层层变得稀薄浅淡。
不知过去多久,那魔族手中充满杀气的红剑被打飞百丈之外,只剩一只压制灵气修为的白剑,又连过几百招之后,白少微才将对方彻底压下封脉。
双双落地之后,白少微才真正看清那一张与自己有着相似眉目的脸庞——其实,若说一模一样也并非如此,但就是一眼看到他的时候,白少微知晓周弦青所说皆为事实。
眼前这双手持剑的少年,与自己必有关系。
白少微平缓自己的气息,又有些迟疑的问;
“你果然是——我的幼弟么?”
而被他擒下的魔族——隐诛,却只以为自己要死了,人族对魔族痛恨欲绝,被擒绝无生还可能——
他对死却没什么感觉,魔界最不在意的便是死亡,死去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复生罢了,他既然技不如人,虽然心中忿忿,却也并不多说什么,只想夺舍重生之后,精进修为就是。
然而他等了许久,却没等到眼前人族将自己诛杀,反而问了他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隐诛也没在意,只是说;
“还不动手杀我?”
白少微便朝他亲切的笑道;
“你是我的亲生弟弟,我怎会杀你?”
隐诛:……
好恶心的一句话。
隐诛蹙眉,对这句话显然很不认同,也对眼前这人满面笑容感到十分的反感,只冷冷道;
“你在说什么疯话。”
白少微一手拽着他的衣襟,一手伸出来捏了捏他的鼻子——那是冰凉凉一片,在眼前之人发怒之前又松开手,将他整个提了起来,说道;
“是不是疯话,你跟我回去,我自然和你解释清楚,小妙。”
白少妙,那是早为弟弟起好的名字,只是可惜封存许多年,也没有叫出口的时候。
这个称呼,从他得知他的弟弟可能以另外一种形态存活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心中喊过无数遍,第一次真正喊出口,除了有些生涩之外,感觉不错。
只是隐诛除却厌恶之外没有任何的感觉,只是冷笑道;
“人族真是奇怪,总是说一些可笑的言语。”
白少微却对他的恶劣态度完全不以为意,拎着他便回去了。
白少微素来为人和善,热情亲切,不计得失,有以德报怨的圣人之称,如今他以家事之名,要留下隐诛,以亲生兄弟的名义来亲自教导他,唤醒他做人的知觉——若三个月内此魔无可挽救,便会亲手将其诛杀,倘若可以唤醒,也会将其放入镇魔塔之中,除非魔气尽除,否则永世不出。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其他人也没什么可反对的,甚至不少人也为他感到心酸可怜,寥寥几个觉得此事不妥的人之意见,也不出意外的先遭到了别人的呵斥,并未引起太大风波。
只是这教化的过程,显然并不顺利,无论白少微讲多少年少往事,隐诛也无动于衷,他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是讥讽白少微的胡言乱语,实在是聒噪又烦人。
周弦青找到白少微的时候,也听到白少微十分耐心欢快的和隐诛去介绍人间界孩子颇为喜欢的花灯,可惜对方伸手接过去之后,想也没想,便立刻撕得粉碎。
白少微今日的劝说结果,仍是毫无成效。
他走出去,看到等在一旁的周弦青时,便忍不住露出苦笑,说;
“唉,未免太过顽劣了。”
这是顽劣么?明明是不可救药才对。
周弦青看着他,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还是趁早将他送到镇魔塔去吧,我知道这样说,你该不忍心,然而他实在没半分被你感化的迹象,若被他找到机会挣脱禁锢脱逃,在此地大开杀戒,那后果便很难承受了。”
白少微道;
“此事不必担心,他已经被封印魔心,身上被种下十几种禁锢,一旦动手,他自己也得元气大伤,伤不了人,也逃不出去。再等等吧,我想等他自愿和我一道回去祭奠父母,我总觉得他对我的态度有所软化,也听得进去,距离这一天的到来,应该不远了。”
周弦青:……
到底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来隐诛的态度有所软化?梦里吗?
周弦青心情复杂的看着一脸淡定自信的白少微,发现他不是在说笑话,而是真正的这么认为的时候,叫周弦青也不由的摇头,说道;
“你还觉得我执迷不悟,我看你才陷入痴心妄想的梦中不肯醒来。”
白少微:……
白少微无奈的看向他,说;
“弦青啊,你现在说话是越来越没人情味,讲的也太叫人伤心。”
周弦青道;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若真觉得伤心,就该放弃这种不可能的念头。”
然而白少微却仍然只是说;
“再等等吧。”
只是先等来的却不是隐诛的软化与对人族身份的认同,而是一位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
月黑风高夜,绝佳潜入时。
一道黑影偷偷摸摸潜入囚禁隐诛的庭院之中,轻轻拍了拍闭目养神的隐诛,见他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才有些失望的悄声说;
“你怎么还睡上了?而且一点警觉也没有,有点威武不能屈温柔不能降的坚贞样子好不好。”
本是被人叫醒之后一脸不耐烦的隐诛,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完全清醒过来,恶狠狠的瞪了过去,咬牙切齿道;
“你还真敢来见我。”
那人影敲了敲手中的折扇,轻笑道;
“为何不敢,我都说我会救你——你还夸口人间界没人是你的对手,结果这么轻易就被擒拿,还这么狼狈被人当狗一样栓在这里,只能眼巴巴的等我来救你,你不但不感激我,还要对我恶语相向,不觉得太没良心了么。”
隐诛冷冷犯了一个白眼,不屑一顾道;
“不是你提议师尊让我断后,我会到如此境地?不但被贴上一层又一层的禁锢不能动弹,还要整日听人族说一些使我厌恶的胡言乱语,我可不信你既然这么会神机妙算,会算不到我今日境况,你当初又一个字不说,不就是想看我出丑,现在竟然还敢来和我说这样的话,以为我还会再信你吗。”
那人影便叹气道;
“你这是怨我,有什么好怨恨的呢,我不是说到做到,来看你咯,结果你不感激,还是张死气沉沉的脸,我说,你不会没听我的嘱托,也用这种脸色来对待那个白少微吧?”
隐诛冷冷道;
“师尊受你蛊惑,我可不会。”
那人道;
“就是说你压根没引诱是吧。”
隐诛:……
这种事情,他死都不可能干得出。
见他这样,那人便已经完全明白,而后啧啧叹道,说;
“唉,我对你很失望。”
又道;
“送上门让你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拿下的人间界的机会,你竟然还能失手,你当真是榆木脑袋不可调/教,没救了,我还是回去和你师尊讲,你已经被人族玩死,莫再惦记你了。”
说完之后,那身影便站了起来,竟然真的要自己离开。
隐诛抬起头看着他正要开口说话,却有人先他一步开口挽留;
“隐诛走不得,阁下不如也留下一叙。”
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刹那间昏暗不明的庭院立刻灯火聚拢,亮如白昼,那道人影打开折扇挡住面容,很是不满的说;
“想留我直说就是,我又没说不可以,做什么点这么多的火把,想要亮瞎我的眼睛吗?”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声音,与……那折扇之下缀着的,本该缀在一只剑上的熟悉扇坠。
让带着怒火,来看究竟是何路大胆魔族,竟然敢这么大胆闯入流光宗的周弦青,陷入无边的茫然与错乱之中,一时之间,他神色恍惚,竟然有些分不清此刻是在现实,还是梦中。
然而灯火照耀之下,这潜入进来的魔族缓缓放下手中折扇,露出的更加熟悉的面容却叫所有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甚至很有默契的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是一个人看错,总不能所有人都看错,从彼此之间震惊的神情之中,都确定了自己并不是多想。
眼前这位,除却魔族标志性的红发红眸,可是和一个早就死去的人,别无二致……
众人又齐齐朝着一步步走过来的周弦青看去,只觉得胆战心惊,总觉得周弦青会当场发疯。
然而周弦青却只是一脸平静的走到灯火之下,望着那张与教他日夜辗转难眠之面皮别无二致的魔族,声音万分平淡的说道;
“阁下,既然特地来此,难道不准备报上姓名吗?”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
终于写到这里,感觉被榨干;
这下不必再催什么时候他们会见面了吧……
以及后面几天;
字数就没这么多了;
(真的一滴都没了……)
第169章
? 名归真 ◇
◎我来亲自看顾你◎
四下静谧无声, 更显音色清晰。
“梅英魔君将我自虚空之中取出炼化时,我无知无觉,封闭五感,言说此乃返璞归真之象, 所以点化我神智之后, 便为我起名, 叫做归真。”
归真, 挽真……
不过一字之差而已。
眼前潜入的魔族自报姓名之后,更是让此处庭院越发死寂, 没人敢开口说话,唯有彼此之间眼神交流不断,周弦青却没和任何人交流,只是微微阖目,过了片刻,又睁开眼睛, 看向眼前之魔, 平静的说道;
“那你认得我是谁吗?”
“怎么会不认得,让十二魔君都头疼又除不掉也没法引诱入魔的人间界诛魔联盟之主周弦青——”
归真一口气说出一连串的话语之后, 呼出一口气,才接着说道;
“我若不知你是谁,岂不过分无知。”
周弦青听闻他过分轻松口吻的回答,冷哼一声,淡声说道;
“知道你还敢闯进来, 胆子够大,是自信计划周全, 不会被抓住, 还是足够聪明, 觉得自己被抓住之后仍有后路可逃,全身而退?”
归真眨了眨眼,有些试探的讲;
“如果我说,两个都没想过,你信吗?”
周弦青便化出佩剑柳痕,光辉在剑身上如流水一样掠过,他看向归真,冷冷说道;
“哦,那你就是主动前来送死,既然如此,就满足你,今夜,便要你为死在你手中的人族赔罪。”
“等等——”
归真见他流露出杀意,连忙举扇在面前,看着周弦青说道;
“你先别杀我!”
周弦青停下动作,看向他,略有些不耐烦的说;
“你还有什么遗愿要讲?”
归真便道;
“人魔之间本就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杀我可以,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我也不能蒙受不白之冤而死——我可从没杀人,也没杀过魔,两手空空,很是干净。”
归真把澄清的话说完之后才放下扇子,一脸坦然赴死的说;
“我说完了,你动手吧。”
周弦青却又不动手了,只是朝他挑了挑眉,显然对他的说辞并不相信;
“你们盘踞巫山派这么久,未曾逃脱的巫山派弟子至今未见,难道不是已经被你们尽数屠戮殆尽,你说从没杀人,实在可笑,再来退一万步说,纵然你真没动手,然为同谋,也需一死。”
归真摇了摇头,说;
“你说的是那些除了吹拉弹唱甚至连吹拉弹唱都没什么水平的人么,他们不是好端端的仍在其中?除却过得不好,哪里被屠戮殆尽。”
……
嗯,以丝竹管弦为武器,这说的应该是巫山派弟子吧?
围观众人的面容颇有些扭曲,不知该笑还是该恼,虽然这样说有点不太道德且有损人品……但是秦掌门幸好不在,不然,听到自己的弟子被这样贬低,不是被气死,大概也要忍不住动手灭了此魔……话说回来,这种讲话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能生生把人气死的风格,还真是很难不让人和莫挽真联系起来。
等等……这人不会真是莫挽真转世吧!
这种想法一旦生出,立刻就叫人无法忘却,甚至想的更多,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莫挽真的实力他们有目共睹——或者说至今为止仍觉得不可超越,这样一个人去帮魔族,对人族而言,真的有制胜的机会吗?
不过说到这里——自魔族爆发以来,虽然对局之事也颇有许多艰难的时刻,但从结果来看,总也是人族略胜一筹,甚至到了今日,人族稳操胜券了,可以自信来说,将魔族完全驱逐,也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
如此来看,这个莫挽真的转世,实在实力平平。
周弦青却没任何的表情变化,只是侧眸看向身侧的弟子,说道;
“带人再去巫山派的地方搜查——务必任何能够藏人的隐秘角落,都不可放过。”
弟子听到周弦青的吩咐,其实是有些迟疑的,巫山派的红雾已经尽数散尽,早已经有人去探查过了,里面空无一物,没见过一个人影,但既然下了命令,也只好立刻接令带人前去查看。
弟子领命离开之后,周弦青又看向归真,缓缓说道;
“你的命暂时保住了,若你撒谎,虽然对于魔族而言生死不算大事,但我不介意让你这一生死的痛苦一些。”
归真被他语气之中的狠厉吓到,瑟缩了一下,又朝他眨了眨眼,试探性的说道;
“你的意思,要把我当囚犯关押在这里吗?”
周弦青道;
“显而易见。”
他话音落下,便挥了挥手,叫身后弟子拿起镇魔绳索过来捆人,归真见状,连忙又开口说;
“哎——你们是想杀我还是囚/禁我都没所谓,但是——我只是一个很废物的魔族而已,一点修为都没,没必要五花大绑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
再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周弦青神色一闪,便已经到了归真眼前,伸手去握紧了他的手腕,找寻起灵脉的地方探寻——然而他感受不到丝毫的灵脉跳动,也不曾从眼前魔族身上感受到丝毫的魔气流动。
正如归真所言,他是一个废魔,或者说,只是一具能说会道的空壳而已。
周弦青垂眸不语。
心道,这大概也正是他溜进来没能引起护山大阵察觉的原因,至于为什么他仍然被抓住——那仅仅是因为关押隐诛的庭院守卫森严罢了。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周弦青半夜突然无故惊醒,心跳的厉害,一股无法言明的冲动,催促着让他必须来此间庭院看一眼才行。
不过,这就没必要说出来给旁人知晓了。
而其余人跟来只是因为见周弦青夜色之下行迹匆匆,只以为是关押的隐诛出了什么事情要脱逃而去,所以也全都跟了过来,却没想到能看到比隐诛脱逃更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
周弦青若有所思的看着归真,又收回手指,只是垂眸看着手中剑只,慢慢说道;
“焉知你不是用了什么障眼法,我却不能大意而为,还是捆上才能放心——而且,要捆得严严实实才好。”
归真听他并不相信自己的说辞,只好道;
“既然你不相信我,那可否打个商量,给我找个好点的牢房做,或者直接让我和隐诛就在绑在一块也行,让我们两个做个伴聊聊天嘛,你们什么时候想杀了我们,正好一剑串俩,省时省力省事。”
他的话音刚落,一旁全程冷眼旁观的隐诛便翻了一个白眼,无比嫌弃的插话进来;
“我才不要和你绑在一起,吵都要被你吵死,真要和我绑在一起,我就让那个白少微把你嘴巴舌头全都割掉!”
周弦青:……
这两个魔未免太过嚣张,如此旁若无人,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是来做客的。
周弦青的神色在他们两个身上晃了两圈,而后看向归真,慢慢的说;
“让你到我的庭院,我来亲自看顾你,这个条件,你觉得好吗?”
归真:……
归真敲了敲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让您亲自来监视我,这样会不会太过隆重了。”
周弦青的回答是——转身便走,他的袖中又抽出一条绳索,瞬间缠绕在了归真的手臂之上,不容他拒绝,便径直拉走了。
徒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有种不真实的幻觉感;
“散了散了,没我们什么事咯。”
“周宗主,不会偷偷把他给放了吧。”
“还是担心不会偷偷的把他给藏起来吧,以他与莫挽真的关系,说不定睹魔思人——不过好像也没听过周宗主有养替身的爱好。”
“因为以前没遇到过这么像的人吧。”
……
许多的猜测,尽数散落夜风之中……
或许永远不会有答案,又或是答案很快就回到来。
而在天明之前,有一件事情的答案已经传来——那是说巫山派所有被困在红雾之中的弟子,竟然真没一人丧命。
派去巫山派查探的人还没到达巫山派,就已经与脱逃之后狼狈逃离的巫山派弟子迎面碰上,彼此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一阵夹杂着各种情绪的混乱交流之后,才知道他们被禁锢在阵法之中,迷惑踪迹的红雾散去,内里的魔族尽退,阵法无人维系,自然也随之失效,一察觉阵法失效,里面的人便立刻连忙逃出来了。
——
一只风雀,穿云而来。
这由莫挽真在时所培育出来的传信之鸟,就算是长成了也不过儿拳大小,隐于林叶之下,丝毫不会被人发觉,且天南海北,严寒酷暑,无不能往,正如风一般,无孔不入。
周弦青站在廊下,伸手接过送信而来的风雀,卸下它身上携带的信纸,看了里面的内容,虽然有些失望,却也没什么意外。
信是风月城传来,讲说返璞塔中,莫挽真的身躯毫无任何异常——莫挽真的身躯留存至今,这不仅仅是因为周弦青不允许,不愿意见莫挽真被焚烧殆尽或者葬身泥土之中,还是因为莫挽真曾交代过,只需安置返璞塔内,不必再做任何的处理,他之身躯,将会自行化尽。
周弦青听老金说出这件事情的时候,心中便立刻燃起希望,坚定认为莫挽真必不可能就这样简单死去,但是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任何莫挽真复活的讯息。
就在他的希望在一日日的消磨之中逐渐换为绝望,甚至很久没想过莫挽真还会复活时,归真出现了,猝不及防,让他在片刻失神之后,便把深埋心虚之中的希望尽数唤醒了。
返璞塔,归真名……当真没任何联系么。
第170章
? 问筹谋 ◇
◎若我一定要你告诉我呢◎
周弦青一眼便认定归真的身份, 而巫山派弟子找到的事情传来时,更叫周弦青信心无疑,
他可不信,重来一世, 连魔族都变得好心起来, 非但没有将巫山派一扫而尽, 将其弟子杀害, 竟然连着其中建造与弟子,都没遭受多少的损害。
必然是魔族之中也有变数, 所以才是这样的结果。
而与上一世,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这一世,可以说负责魔族一切行踪,居中指挥的魔君梅英身边,出现了一个归真。
只是,真正确定了, 周弦青心中却是一时激动, 一时失落,激动是他觉得终于等到莫挽真复生而来, 失落是人魔之间毫无缓和余地,他却以魔族身份归来,岂不是让自己难办。
此两种情绪在他心海之中交织并行,竟然让他比没得到任何莫挽真复生消息的时候更为难忍。
周弦青怔了一会儿,才长舒一口气, 而后便随手将手中信件化为斐粉,随风飘散, 他看着那微小的纸末眨眼间便消失无踪无际, 又转过头去看另外一边无所事事, 自己和自己下棋的归真,他倒是既来之则安之,完全把这庭院当他自己的居所,半点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有人进来还会主动地打招呼,虽然太吓人——任谁猛然看到顶着莫挽真的那张脸来亲切的问候,都会心里发毛,不寒而栗。
再看到周弦青的时候,神色便有些耐人寻味了,又委婉的来劝慰他,切不可中了魔族的诡计,你看这个魔族,他只是带上了莫挽真的面具,完全没学到莫挽真的内核——牙尖嘴利倒是学的差不多,不过气势太微弱了。
周弦青却从来不置可否,他无意和其他人争论归真的身份究竟是谁,反正这也不过是一具随时都会消失的躯壳,何必太过在意。
“我听说魔族的一切排布,都与梅英魔君有关,你既然是他炼化而来,想来应该对他的计划很是了解吧。”
归真戒备的看向他,问;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不是显而易见么。”
周弦青道;
“人魔之间的结界并未被破坏——这也是为什么人族竟然没发现魔族潜入之事,而魔族能进入人间界,是拥有魔神之心的幽明魔君开启镜转逆天偷地之阵,强行让人间界的几处特殊地点,来与魔界地界贴合转换,让魔族可凭借阵法进入人间界。
然而此阵开一次,便不可能自己关闭了,除非魔君力竭而亡。
要这位魔君付出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开启逆天之阵,来让魔族进入人间界,想来最大原因是十二魔君之中测算与计谋尤为顶尖的梅英有必胜把握——
可惜,红莲先机一失,后续更是接连失利,乃至于今日魔族元气大伤,已经不成气候,我想,残存的魔族与魔君肯定要清算梅英的筹谋不妥,而现在梅英他心中也一定很愤怒。”
归真目瞪口呆的听他说这些话,而后垂眉丧气的说;
“唉,我知道您神机妙算统筹有方,但是也没必要当着我的面这么直白的说魔族惨败的现实吧,甚至说梅英魔君的筹谋不妥,容我提醒一句,他也算是我名义上的创造者,你当着我的面说他不好的话,这样当面打脸会不会不太好,不太符合你们人族谦和宽容的习惯吧。”
周弦青冷淡的说道;
“对魔族需要谦和宽容吗?”
归真便有些心虚,毕竟,他现在是阶下囚,而且还是与人族是不共戴天身份的阶下囚。
于是只能道;
“好像不需要哦。”
周弦青收回视线,又接着刚才的话说;
“魔族已经节节败退退无可退,梅英应该愤怒与吾对战报仇才对,怎么可能突然完全消失——除非,他在酝酿更大报复,所以我要问你,他究竟是想用什么招式来对付人族?”
归真:……
归真道;
“一定要问这么直白吗?”
周弦青道;
“不然呢?”
归真立刻朝旁边挪了一下,甚是戒备的说;
“你也太瞧不起我了吧,真以为你问我就会说,我看起来像是这么没骨气,说投降就投降的魔吗?!”
他好像是很坚贞不屈的样子,周弦青只看了他一眼,便说;
“你说过只要我想,你什么都会说给我听。”
归真:……
他说过吗?
归真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眼前之人;
“盟主,你清醒一点,我不是你的那位师弟哦。”
他在这里呆了几天,倒是不少人来和他讲关于周弦青与莫挽真的事情,每个人讲的都不太一样,但两点却是一样,第一周弦青与莫挽真感情匪浅,第二他与莫挽真长得很想,几乎像到了同一个人的地步。
只是周弦青却从没和他讲过这样的话——他是不讲,是直接合二为一,当做一个人来看了。
“我知道。”
周弦青略略皱眉——是并不喜欢归真讲这句话,而后顿了一下,才忽然说起来另外一个不相干的话题;
“那你告诉我,你的扇坠从何而来?”
“你说这个?”
归真晃了晃他手中折扇的坠子,说;
“哦-捡的,觉得挺合眼缘,所以来了。”
捡的?剑都找不到,剑穗却能落在你的身上,也未免太巧。
周弦青冷哼一声,说;
“若我一定要你告诉我他在谋算什么呢?”
“你如果非要问,我只有一个答案——”
归真便认真起来,倒也做出一副立场坚定的样子;
“魔族对人族也没谦和宽容可讲,你如果要问梅英魔君在谋算什么,我也只能说,哼,区区人族,怎么可能是我魔族最会筹谋的梅英魔君的对手,我看你还是叫上你们人族实力最强,心肠最硬的人来这里吧,不然,梅英魔君一定会让你好看!”
周弦青:……
周弦青神色些微扭曲的看着归真这么自然的讲出来这些话,觉得很有些头疼,这些话,就算是话本里写出来都觉得是敷衍骗钱。
他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完,是说,魔界的言语水平,真不怎么样。
不过……这样已经足够了。
周弦青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转身便要离开,突然又停下脚步,看着归真问道;
“那你呢,你什么时候逃走?”
归真:……
“这真的是可以问出来的问题吗?”
归真大为震撼,他惊疑不定的看向周弦青,脑子想了一会儿,才试探的问;
“你想我逃走,还是不想?”
“并非是我想或者不想——”
周弦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而后便转身回去屋内,徒留一声无力的叹息;
“你总会走的。”
归真不走,挽真如何回来呢。
归真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才摇了摇头,又转身去,百无聊赖的趴回去了桌案上研究棋子。
——
暮色四合时,竟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周弦青半夜朦胧之间醒过来,甚是有些神识混沌,起身坐了一会儿,才隐隐约约的听到窗外雨落之声。
下雨了?
周弦青看向窗户,又隐隐约约,好像看到窗外有人影晃动。
周弦青略一思索,便起身轻脚走了出去,推开门后,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轻盈的坐在廊下栏杆上,面对着庭院,一院风雨吹落满袖落花,头顶灯笼散发柔和的光辉,映照在他的身上,萦绕的光蒙蒙的,总觉得像是梦中之人,并不真切。
而不知是不是灯火昏暗,那一头发色看起来也好像是漆黑一片。
周弦青朝他走了过去,同样坐在栏杆上,只是面朝着廊内,又侧过身去看着他,先是看向他的发丝,好像真的漆黑柔顺,又看向他的眼睛,也是漆黑眼珠。
周弦青看了一会儿,才轻声问道;
“你坐这里看什么?”
那人便颇有些怀念的说;
“看雨啊,魔界可没有这样澄净的雨。”
魔界不是没有雨,只是下的雨也带着血腥之气。
周弦青偏身抬眼去看从天而降的迷离细雨,静静听了一会儿雨打万物的声音,才陷入回忆一样,忽然说道;
“你从流光宗离开的那一天,也是下着雨的。只是比今日略小一些,烟雨漫步,走的决绝。”
“你从风月城离开的那一天,也是下着雨的,只是比今日略大一些,烟雨行舟,走的决绝。”
……
那声音带着熟悉的散漫语调,周弦青心弦一动,缓缓地闭了闭眼睛,声音更轻了一些,又更凄清了一些;
“不是说你不是莫挽真?连这种久远前的事情,也翻出来说吗?我以为你早忘记。”
“早忘记的,是你不是么。”
对方也转过脸庞来,垂眸看向周弦青,眼中无情又含情,弄心弦,拨情线。
“我以为你希望我今夜做莫挽真,所以我如你所愿。”
周弦青抬起眼睛,见眼前之人,这分明是应该使人感到欢喜的话,却让他心中泛起连绵的阵痛,但是他又沉溺在这样的阵痛之中,不肯割舍。
周弦青语气松散的说;
“如我所愿……你到底是谁呢?”
“如你所愿,你想我是谁,我自然就是谁。”
周弦青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他冰凉的脸庞,又落在他的肩膀上,周弦青看着他,动了动嘴唇,而后道;
“莫挽真。”
“在,周道君。”
“师弟……”
“在,师兄。”
……
周弦青的手臂收紧了一些,他轻轻的枕着那润湿的衣衫,贴在莫挽真的肩膀之上,如梦呓一般轻语;
“你说过,不会再让我为难,说话算数吗?”
莫挽真将他整个抱了起来,像是抱着一团柔和的桃花与月光。
“自然算数。”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应该没剩10章了,希望就在前方!【握拳?jpg】
第171章
? 雨纷纷 ◇
◎这件礼物,想来十分惊喜◎
阶前雨纷纷, 粘衣如小珠。
白少微与隐诛并肩坐在廊下台阶上,看着眼前细密连绵的雨水,声音轻快的说;
“我小的时候最喜欢下这样的雨,不至于太小好似没有, 也不至于太大忧心雨患, 这样父亲娘亲便可以清闲一天半晌, 坐在廊下烹茶聊天, 我在院子里踩水玩,听着他们说我会有一个弟弟, 又说等弟弟出生,也需好好的待我,不能让我感觉因为有了弟弟便被冷落,从而记恨幼弟,我那时便想,我自然是不会记恨弟弟, 喜欢还来不及, 等弟弟出生,我自然是要寸步不离的带着他的。”
隐诛听了, 却是冷哼一声,无情戳穿他的言语;
“你先前不说你本来不知道你有一个弟弟吗,又说这些话出来,可见这些不过是你的妄想而已。”
白少微闻言一愣,不但没觉得被戳穿的恼怒, 反而有些惊喜的看着他,高兴的说;
“原来你一直把我的话记得这么清楚吗?我还以为你一直当没听到呢。”
隐诛:……
隐诛瞪了他一眼, 又不接他的话, 只是看着眼前雨水, 一滴一滴的打在花草泥土上,崩裂一朵朵透明的小花。
过了一会儿,隐诛才突然说;
“我厌恶下雨。”
又皱着眉说;
“魔界的雨,都是血的颜色,我只喜欢下雨的时候杀魔,那时一切污秽都会被雨水冲刷干净,但是另外的时候我憎恶下雨,雨水落下,我仍觉得自己在杀戮之中,不过这样的时候很少,我总是在杀魔,修为在杀戮之中才能一层层提升,我不杀魔,魔便会吞噬我的修为,所以我喜欢下雨,又憎恨下雨。”
白少微看着他,露出心疼的神色,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说;
“你若在人间界,便不必如此了。”
隐诛抿了抿唇,显然并不适应这么亲切的手段,但是他也没躲开,只是道;
“人间界不会让魔存在。”
白少微便笑了一下,倾过身去抱了抱他,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有我在,我可是你兄长,只要你愿意回来,我总会想到办法的。”
隐诛一动不动,静静地感受满怀属于人族的温热,他直直的看着眼前细密的雨水,过了一会儿,才说;
“哦,就算是这样,你也会想让我回来吗?”
白少微歪了歪头,笑了一下,说;
“你是我弟弟,我怎会不想,但……我很失望……”
他一句话再没说完,因为没有力气,笑容也渐渐收敛,从嘴角无声的流出许多的鲜血。
他被人一把推开,撞在身后的柱子上,脊背一阵生疼,却疼不过身上掌伤,心中情伤。
隐诛收回手掌,在白少微的注视之中站了起来,略一闭眼,不过振袖一挥,身上枷锁尽数断裂,贴放的封印也全化硝烟,消失不见,他的修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充盈起来,浑身魔气萦绕,煞气无限。
隐诛居高临下的看着白少微,露出嘲弄的表情,是觉得他竟然真的以为可以感化自己而感到简直不可思议。
在白少微仍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时,隐诛一字一句的说;
“和魔谈情,你真可笑。”
而后,隐诛便走进了黑夜与雨水之中,不过几步远,便看到倚在门下的归真,他举步走了过去,上下看了归真一眼,道;
“你已经解决了周弦青?”
归真便弯了弯眼睛,说;
“自然,他可比白少微好解决多了,我只略哄一哄他便没办法啦,任我施为。”
说着,他朝脚边瞄了一眼,说;
“你看,就连你的剑我都给你带来了,怎么样,够不够贴心?”
又朝着隐诛笑眯眯的说道;
“你还真是铁石心肠啊,我在这里听着,都感动的要涕泗横流,你竟然无动于衷,动起来手来一点也不迟疑,果真是天生杀坯,我收回你不会引诱人族的话,看来你只是有你自己的想法而已。”
隐诛收回剑,又冷冷道;
“少在我面前卖弄你的口舌,也别揣测我的想法。”
隐诛双目赤红,透出不加掩饰的愤怒,他周身魔气调动,双剑发出剑鸣之声。
归真看着他的样子,撇了撇嘴,说;
“不猜就不猜——最后猜一次,你要在这里大开杀戒?”
隐诛道;
“怎么,不行?”
“行,怎么不行,随便你想怎么开杀戒泄愤都行。”
归真敲了敲折扇,没所谓的讲;
“反正我已经劝过你了,我也没魔力,你真想发泄怒火大开杀戒,我又制止不了你,等你为了一时之怒,引起人族围堵,且不说你回不回得去,你若在这里坏了梅英魔君大事,回去之后你师尊梅英魔君怪罪你不听命令,可和我无关咯。”
隐诛:……
隐诛看向他的神色阴晴不定,似乎过了许久,才收起双剑,冷声道;
“走”
在驻守流光宗的人族到来之间,二人便遁入虚空之中,消失不见。
——
魔界之中,梅英魔君看向成功返回的二人——尤其归真,倒是真切的赞叹道;
“以退为进,此招果真不错,我没看错你。”
归真便连忙摆手,很是谦虚的说道;
“不过是为魔君些微解决一点烦恼之事而已。”
又道;
“我的任务完成了,只是不知魔君你下一步要怎么做?我耍了人族,尤其以那个莫挽真的名义耍了周弦青,只怕他要火冒三丈,集结人力找魔族算账咯。”
梅英魔君便哈哈笑道;
“如此倒是省了他的力气,我早已经替他集结人族之力,来找魔族算账。”
归真道;
“哦,魔君是已经行动了?”
梅英魔君道;
“人魔两界之间的结界,一旦破裂,人族无任何抵御之力,所以——若此结界有裂开的迹象,人族最为中坚的力量将会尽数赶往边界处,事实也正是如此,前几日结界处动荡颇大,魔气冲天,已经有大批人族修行者赶往边界处。”
归真听着,又合扇敲了敲手心,有些委婉的提示;
“魔君啊,不是我讲晦气的话……先前正面对峙魔族也不占上风……这一战只怕是最后一战,人族更是会全力以赴,最后拼死一战,魔君为何会魔族能胜利?”
梅英道;
“因为他们会扑空。”
会扑空?
这句话的意思是……归真垂眸沉思,过了片刻,才慢慢道;
“结界处的魔气动荡是假象,魔君真正进攻之地……是流光宗。”
梅英露出欣慰的笑容,点了点头,说道;
“人间界最为重要的力量尽数赶往边界,那作为人族诛魔最为重要部署之地流光宗防守之力便会削弱,而你二人如期重伤周弦青,白少微,那流光宗便更无任何抵御之力,不过待宰羔羊,将此最为重要的调配之地直接变成魔族驻点——”
梅英看向眼前排布完备的算筹,缓缓道;
“这件礼物,想来能让人族十分惊喜。”
——
流光宗内,平地而起席卷天地的狂风,天色殷殷出旋涡,渐渐逼显血红之色,一道硕大无比的法阵在高空之中现行。
不过片刻,便从这法阵之中倾些魔族无数,血雾蒸腾,煞气萦绕,直将一方清明世界化为血域魔地。
狂风吹彻天地,却吹不尽一方小小的走廊。
棋盘之上,黑白二子交错落下,对局二人对眼前狂乱之境视若无睹,甚至颇为闲适的闲聊;
“这一战之后,人间界该是彻底的平静了。”
“也许日后会怀念此刻并肩作战的日子。”
“还是不要怀念了吧,乱世之中,民生多艰,谢家主难道不知?”
“正是知道,所谓还希望柏宗主感念民生,能归顺圣天子,天下归心,自然万民太平。”
一阵沉默之后,柏长明放下棋子,轻轻笑道;
“我做不了名门世家的主,还是让周弦青来选吧——这应该也是你一开始让他做诛魔联盟之盟主的主意,拉拢他,从而拉拢在诛魔之事中已然完全信任他的名门世家,不是么?”
“不也同样是你的打算么,他若倒向名门世家,圣天子就彻底不过是一个好听的称号罢了。”
谢颂容也放下棋子,只是他话说了一半,又摇头道;
“可惜终究落空,周弦青……其实是有些狡猾的,你我想让他替天下人做出选择,他却直接选择了放弃这道难题,最后还是留给我们来头疼,所以你我还是早点想比较好。”
柏长明难以言喻的看向他,悠悠道;
“只是互相换了守卫的地方而已,你说的好像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一样。”
谢颂容却只是微微笑着,饮了一口茶,看向天际显露出的魔像,轻叹道;
“决战开始了。”
他的话音落下,天地已然化作血红一片,那是魔域开启,魔族侵入进来。
而在魔族尽数落下之后,昏暗之中的流光宗,却连带整条山脉忽而泛起无限金光,一瞬间明如白昼,于是将流光宗此刻的境况看的一清二楚——名门世家所有精进弟子尽数陈列流光宗内,而效忠圣天子的岑氏,与名门世家之中太清宗,这两支以武力著称的人间界巅峰,便是站立最前方,静候魔族的到来。
及至到来之后,忘禅寺高僧已然沿着山脉布下降魔大阵,刹那间封地锁天,成一方不可逃脱的牢笼。
这是守株待兔,已经等候多时了。
魔域之中,算筹之上,突然一阵金光大盛,梅英疾呼一声,手中算筹尽数崩毁,散落一地,他眼前一阵光影明灭,再看不见丝毫人间界的景象。
梅英欲要再通阵法,他之魔心却被猝不及防的一剑穿透,飞溅血雾漫天,他瞠目欲裂,朝隐诛看去,并不相信他竟然如此突兀便对自己动手。
第172章
? 身后事 ◇
◎交付给你们了◎
许多年前, 为测阵法是否真的可以连通人间界,便随意选了一处地点进行验证,竟真的能转换人魔之间的神魂,只是那一次, 转换而来的人族神魂仍是胎儿, 魔族进入人腹, 立刻便叫其死绝了。
而换回来的人族胎儿神魂, 却是天生绝佳修为天赋,梅英魔君亲手调养而出的魔界新秀, 几乎无魔可抵,又赐他封灵,断魂二剑,是期望他能在进入人间界之后可所向披靡,却没想到这两剑最终竟然用在自己身上。
“魔君这一招声东击西,当真不错, 只是——可惜了, 谁让你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呢。”
梅英身心激荡之时,归真却颇为悠闲自在, 他叹了一口气,又顺便将那些算筹碎片一个个的捡了起来,最后看向梅英震惊的神色,便「噫」了一声,说道;
“说起来, 魔君大人何必如此气愤呢,甚至连法器都毁掉, 是彻底放弃魔族与您这一世的生命了么, 没想到魔君你对再次陷入沉眠这么迫不及待啊, 嗯,这样至少不会被怪罪了——不过,应该也没被怪罪的机会了。”
“你,们——”
梅英死死地看着归真,此刻方才明白自己完全被蒙骗了,他以为是他调/教出来最得意的两名弟子成功除去周弦青与白少微,却没想到是那二人成功策反了他的两名弟子。
这种事情,怎有可能发生?!尤其是隐诛——
梅英魔君气息逐渐不稳,神思却越发清明,他的视线却并没放在隐诛身上,而是眼前带着笑意的归真身上,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吐出两个字来;
“是你——”
归真笑容更灿烂一些,很是坦诚的承认;
“当然是我,只能是我,除了我,魔界还有谁能这么好心,帮本就是人族的人来恢复人心呢。”
梅英魔君一字一句道;
“你并非无知无觉,封闭五感……”
当初魔阵大开之时,他自阵法之中抓住一缕神魂,只感觉这神魂虽然很有天赋之力,然而却无知无觉,封闭五感,梅英将其重新炼化,取名归真,归真果真不负他所托,神思非一般魔族可比,与进入人间界之道上,也出过不少绝妙的主意,只是不知为何,总是棋差一着。
梅英未尝没怀疑过归真是故意装傻,心中仍留有人性,故意露拙,然而一路而来,却并没有被他真正抓住过把柄。
唯有一次,他有最大的怀疑——他们落入人间界之后,见那人间界一个小小门派竟然用十二魔君的名讳来做画舫,便要将人与船一烧而尽,归真却拒绝了,他那时便怀疑归真仍保留人性,而归真道,不若将这群相信相爱的人族放在一处没吃没喝的地方关着,让他们在最为绝望之时对自己日夜相处的亲友下手,岂不更能惩戒他们不尊魔君的做法么,他说的话,叫所有魔都心动了。
梅英看着归真一脸笑意的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再觉得,人间界会有这样残忍的人存在,那群人后来也在越发焦灼的战事之中被遗忘,直到再次想起来,便是他们逃出去的时候。
而现在来看,他最开始的猜测才是对的,归真就是想放过这群人,否则怎么也不可能让这群人还能活到今日,只是……归真太懂得怎样说服一个人信任他。
梅英不得不承认,自己看走了眼睛,断送魔界今日梦想。
“唉,我那时倒不是故意骗你,你要体谅一下一个刚死之人神魂不定以及被抛弃的心灰意冷嘛”
归真叹了一口气,又看向梅英,弯了弯眼睛,说;
“再说,你既然想利用我,就该想好会付出的代价啊。”
归真看着梅英充满意外的神色,觉得实在也没必要,于是摇了摇头,悠悠说道;
“怎么?魔君将我二人神魂自人间界强行抽取而来进行炼化,一则修为论武,一则多思谋算,期望以我二人成为对付人间界的绝佳棋子,甚至必要时还能揭穿身份,直接摧毁人间界两道至关重要的力量,难道魔君就没想过自己来试试被反噬的滋味如何——嗯,纵然想过或许会有被背叛的几率出现,应该没什么感觉吧,毕竟魔者无情,不是么?”
梅英还没回答什么,又感觉魔心再次绝痛,魔气尽失,那是隐诛面无表情的将剑从梅英魔心之中,而后走到了他的面前,垂眸道;
“弟子恭送师尊。”
他的话少,却更绝情。
梅英自觉气数已尽,听闻此言,更是让他怒火攻心,又扬天大笑,看向隐诛,目光即是怜悯,又觉可笑;
“好徒弟,你想放弃做魔,人族却也容不下你,你所做之事,伤兄,杀师,诛人族,桩桩件件,皆是人族视为极恶之事,等你重新长出七情六欲之时,便是你懊悔难当,自尽之时了。”
隐诛沉默着,过了片刻,才低声道;
“只要一天也好,我想知晓做人族是什么感觉。”
梅英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却再没说一句话——也没机会说了,他被这两只亲自赐给隐诛的剑洞穿魔心,再无活着的可能。
最后身躯消散,魔心却被归真拿下,注视了一会儿,才轻笑道;
“既然是做人师尊的,不如再贴心些,送徒弟最后一程好了——”
说完,归真便看向沉默的站在一旁的隐诛,说道;
“别去流光宗了,免得你还没体验做人的感觉,便先被那里的人族当做魔被一同斩杀。我用这道魔君魔心残存的魔力为你开道,从人魔两界之间的结界直接送你前往人间界,驻守结界之地的修行者不多——或许你那位兄长也在,免你再寻了。”
说完,归真便引着魔心前往结界之地,那是无边无际的大风,无论人魔鬼妖,进入其中瞬间都会被风刃裂为斐粉,此结界乃是天道所下,灵力或者魔力均无作用。
然既然是继承魔神之力的魔心,倒也可以勉强抵御片刻神风的惩戒。
归真将魔气从那魔心之中抽出引入结界之中,那不过是撑起一点极为狭窄的通道,且看起来随时有被撕裂闭合的感觉。
归真催促一声,隐诛知道不能耽搁,便也没多说什么便进入其中,只是他进入之后,才发觉归真并没有跟在他的身后,反而转身离开了。
除却被魔神之力所包裹的狭小空间,入目所及之处,全是苍白色化为实体的风痕,隐诛心中一惊,只能朝着归真的背影喊道;
“你去哪里?!”
归真却也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又以折扇敲了敲自己的后背,说道;
“别管我咯,我可对做人族没执念。”
便在隐诛的注视之中,归真渐渐朝着魔界更深处走去。
——
人魔结界之地,乃是孤山嶙峋,苦海无边;
赶来此地的人等待许久,也只是偶尔感受到一丝结界波动,却从没没有一丝魔气出现。
“果然是障眼法。”
此地出现动荡时,本也以为魔族要破开结界,大举进入,所以便要人间界几乎最为强盛的力量来这里抵御,但是在出发前,周弦青却改变了注意,加急信件阻止,那是因为按归真和他说的话来看——
魔族真正要对付的是流光宗,而且重点在流光宗。
归真与隐诛前脚离去之后,周弦青便带着受伤的白少微与谢颂容,柏长明他们调换了位置,来到了此地。
白少微固然修为高深,但是他被隐诛拍了一掌,也不是作假,再来到这里,一边养伤,一边真也有魔族袭来,也可一战。
“我得告诉小妙,人族受伤,是会痛的。”
在静候消息传来之时,白少微忍不住又道;
“若此地没有战事——那,流光宗,大概要尽毁于此了。”
周弦青却并未有太多悲伤之色,闻言也只是道;
“若此战之后,人间界此后太平无忧,流光宗弟子仍在,不过毁了亭台楼阁而已,不算什么,日久年深,再建就是了。”
白少微轻笑道;
“你倒是很能自我开解。”
周弦青道;
“总不能自寻烦恼吧。”
他们对视一眼,具是看出对方眼中的轻松之色——这话说得是现实。
而周弦青轻松神色之中,却又带着愁绪,与悬而未决的念头,白少微看出来,却没多问,只是诶等多长时间,他便知晓周弦青为何而愁,以及他说纠结的念头是什么了。
周弦青将一众流光宗弟子全都聚齐,尤其霜寒,怀期二人。
周弦青的目光从流光宗弟子身上一个个略过,而后让怀期近前,说道;
“日后流光宗便交由你们来继承了,诛魔之事,我流光宗不说居功至伟,却也尽力而为,我侥幸得了一个盟主的虚名,也许旁人为此高看三分,但你们不可因此而居功自喜,仍需潜心修行为重,今日流光宗毁于一旦,重建流光宗至少十年之期,这十年无论外界如何纷扰,或要你们参与任何选择之中,尔等皆不准插手其中,我已以宗主之名写了令给你,这十年流光宗所有弟子,唯有修行自身,重建流光宗两件事可做,其余事务,概不参与。”
周弦青说完,便从袖中抽出一只竹管递给怀期,又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劝勉之意;
“今日之后,你便是流光宗宗主,我离去之后,你切不可辜负吾之期望,亦是要你——不能辜负你师祖救命之恩。”
怀期原本还带着慎重的心情来听从吩咐,直到他听出宗主竟然有隐退之意且要传位给自己,连忙摇头,看着周弦青急切的说道;
“师尊!我实力浅薄,只怕不堪大任!”
作者有话说:
没有意外的话——明天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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