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继承者
“我又不怕。”
姜馥不完全理解他的话, 也不理解他这情绪的突然转变。
她嘟了嘟嘴,毫不介意地把那脏污的腿放在自己乳白的裙子上,有些小心地给他擦掉血迹, 撒上药粉,最后, 突发奇想的, 对着那嫩肉用手指戳了戳, 悄悄观察他的反应。
李砚的脸上淡淡的,没有一丝波纹, 甚至还有些喜悦。
他的眼睛, 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小脸。
姜馥不死心地用手指又戳了戳他的小腿。
李砚仍是那个样子,半分也没从她脸上移开过。
莫非是痛得麻木了?
这样想着, 姜馥低下头去,在他的小腿上轻轻呼了呼。
热热的气流划过他的身体, 嫣红的唇瓣小心翼翼的, 他轻颤了下, 眼神发暗。
“疼就说嘛。”
姜馥只当他是疼了,但碍于情面一直忍着,当下动作更加放轻了些, 有些郑重地拿过绷带,把他的腿包了个严严实实,连脚趾也没放过。
随后她又轻轻呼了呼, 在上面打了个死结,才把他的腿放下。
一下脱离开温软的怀抱,李砚的眼里露出一丝空落, 不过片刻, 便消失不见。
他站起身来, 把裤摆放下,嘴巴一张一合,半天没发出声音。
“轮到你了。”
姜馥朝他扬了扬唇,大眼睛弯弯的,闪着光。
这是要报答的意思?
近在咫尺的唇瓣微微翘起,淡淡的香味扑入鼻尖,诱人采撷。
李砚紧张地蜷着手指,朝她慢慢地低下头来。
每近一步,那香软的唇瓣就离他更近一步。
心脏砰砰的跳动声在他耳膜处不断敲击,放大,他浑身开始发烫,紧紧闭上眼睛,朝他的目标贴去
贴了半晌,也没贴到他的目标嘴唇。
有些不耐的声音从他下方响起:
“你干嘛呢?让你帮我按按腰怎么那么费劲?”
李砚睁开眼睛,姜馥早就转过头去,趴在软塌上,手指指着她的腰。
她小脸皱得像个包子,回过头,把双手举到他面前,让他看上面被绳子绑缚的红痕。
大眼睛眨巴眨巴,有些委屈。
她把脸凑近了,李砚这才注意到上面还有些轻微的指印。
“我虽然泡了药浴,可是还疼呀。”
她的眼眶盈盈的,不一会,泛起泪来。
是他疏忽了。
李砚有些不自在地抚了抚鼻子,耳尖泛红,立马蹲下来给她轻轻揉腰。
腰间软滑,李砚的脸也越来越红,他没注意到姜馥眼里的狡黠。
姜馥回转过头去,眼眶里的眼泪已然消失,她一边享受着李砚的按摩,一边回忆今天所发生的事。
她试探性地开口:“你看到我跟李牧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很生气?”
腰间按摩的手一顿,又重新按摩起来,只不过比之前的力道重了一些。
“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他亲了?”
腰间大手的力道突然加重,姜馥痛得一蹙眉,抬头看向他。
腰间的力道一下子放轻,李砚像是一个专业的按摩工,不重不轻地按着,但嘴角已经显而易见地压了下去,抿成一条直线。
“我也不想这样啊,我是没办法呀。”
姜馥无辜地瘪了瘪嘴,作势又要哭。
“你可以问我。”
半晌,李砚才从嘴里憋出一句话来,脸色有些难看。
一想到她曾经被压在别的男人身下,他就很想把那个人抽筋拔骨,剁成碎肉。
“我问你你不说呀。”
姜馥回过头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李砚不吭声,又把嘴抿起来,手下倒是依旧兢兢业业。
越按越痛,姜馥也不想被他再按了,索性拨开了他的手,换了一种问法:
“在你眼里,我父亲他,是什么样的人?”
夜色已经悄悄褪尽,天边发亮,一丝晨光渐渐从窗子外透进来,却照不透两人各怀的心事。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姜馥直视着李砚,想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
黑如点漆的瞳孔里,倒映的也只是她的脸。
再无其他。
这个事情不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就一直存在,她也没办法试着跟他好好生活。
她必须得到一个答案。
“他很好,对我也好。”
李砚垂下眉眼,声音艰涩,口腔发苦。
姜馥并不想看到他这个样子,每次一提到这个话题,就好像她一直在逼他,他一直在被迫迁就。
那个人是她的父亲,不是别的旁人。
是高高在上的帝王私下里对他女儿的柔情。
她不甘心。
可是这些东西就像是一堵厚重的城墙,把他们两人牢牢隔开。
“你好好休息。”
姜馥叹了口气,大眼睛里也黯淡下来,沉默地往门口走。
她的身子擦过他的肩,手腕被李砚轻轻握住。
他站起来,把她拉到面前,神色却有些恍惚。
一些有些久远的记忆向他的脑子侵袭过来。
先皇老是在背地里教他写字,教他四书五经、汉书诗赋、弓箭骑射,甚至偶尔还会和他谈论政事,问他的看法
是除了姜馥以外第二个给他温暖的人。
他疑惑过,先皇也只是告诉他,他欣赏他身上的韧劲,他膝下无子,把他当半个养子看待,朝堂上形势波谲云诡,只为让他以后好好保护他的女儿。
那个单纯的,也是唯一的小公主。
甚至于他的身份和标志,也是先皇半保下来的。
他年幼,尚且不知他话里的深意,就是在如今,他也尚未明白。
他把她拉入怀里,紧紧拥住,不松手。
李砚的下颚抵在她的脑袋上,姜馥的头动不了,也挣扎不开,一吸一呼的热气都喷在他的胸口,引得他半边身子酥麻,抱得更紧。
一丝若有若无的哀伤透过李砚的身子传进姜馥的心底,她挣扎得有些脱力,把头埋在他的脖颈处。
他胸腔震动,紧接着发出声音:“你的父亲死后,留了一份遗诏。”
怀里的身子听到这话一下子紧绷起来,把头抬起来看着他。
“但没有人知道它在哪。”
李砚如是说,没有一丝隐瞒,哀伤和疼痛的情绪交织在他的眼睛里。
轻轻的话语在姜馥心里撂下一块沉石,密密麻麻地堵住心口,让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狗皇帝就是为了这莫须有的东西,一而再再而三地想置她于死地,又或者说,这才是他杀死她父亲的真正原因?
一个能威胁到他皇位的遗诏,到底是什么?
姜馥抬起头,唇瓣蹭在他的下巴处,她努力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李砚低下头来,与她对视。
鼻尖对鼻尖,嘴唇对嘴唇。
视线交汇,只剩下坦荡荡的彼此。
胸膛处,心脏一下一下,坚实地跳动着。
姜馥睫毛微颤,乱七八糟的情绪又在她心里升起,她有些不自在地拍了拍他的肩,李砚顺从地松开了她。
“你好好休息,我回去睡觉了。”
姜馥撂下这句话,抚了抚有些发烫的脸颊,转身就走。
李砚站在她身后,看着她。
姜馥走到门边,又突然回过头来,小步快跑到他身边,踮起脚,手腕攀上他的脖子。
粉嫩的唇瓣轻轻凑上他的脸颊,片刻即离。
“给你的奖励!”
姜馥捂住心口快要溢出的心跳,两片红晕活跃地飘在她的脸蛋上。她拎着裙摆跑出门,留下在原地伫立的影子-
姜馥睡了个好觉,觉醒,已到正午的饭点,饭香味刺激得她肚子咕咕地叫,她爬起来,去往浣衣房。
还没走近,就听得里面的哭叫声。
“怎么,在主子身边呆惯了,连衣服都不会洗了?你个贱婢!”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传入姜馥的耳里,她停下脚步,在门口往里看。
以烟摊在地上,背上伤口溃烂,流出恶心的脓水,进气少,出气多。
她痛苦地扭了扭身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婢女掐住她的下巴,把她拖到浣衣盆前,“我告诉你,这些衣服都是你要洗的,你要是洗不完,今天也别想睡觉!”
那一大盆里,杂七杂八的什么衣服都有,但都不是什么上好的料子,倒跟大婢女身上的料子有些相似。
大婢女不解气地踹了她两脚,迎面对上姜馥的眼。
她吓得抖动了几下,却还是强装镇定,对着姜馥恭敬道:“夫人,让您见笑了,这个贱婢不听话,奴婢只是教训教训她。”
“她是贱婢,那你又是什么呢?”
姜馥笑了笑,淡淡瞥过那半死不活的丫头,意味不明,
“不如我这夫人,让你来当?”
“奴婢没有,奴婢不知自己犯了何错。”大婢女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浣衣房的丫头,都是洗主子衣服的,你让她洗的是我和砚砚的吗?看着不像啊。”
姜馥托着腮,一脸无辜样,眼里透出冷气。
“来人,拉她下去,乱棍打死。”
不容拒绝的语气。
大婢女登时惨叫着被人拖了下去,消失在姜馥的视线里。
一直摊在地上的以烟挣扎着动了动,枯败的身子向她的方向努力爬过来。
姜馥站在原地,看着她,等她爬到身边的时候才吩咐着人把她抬起来,送到医馆。
以烟的嘴一张一合,发出些细微的颤音。
“不用谢我,有事吩咐你办,从医馆出来后送封信给泰轩。”
第42章 遗诏
客满楼里。
“参见殿下, 不知殿下来找臣有何事?”
泰轩坐在对面,布满皱纹的脸不笑的时候有些肃穆。
“我给大人的信,大人可看过?”
姜馥端起面前的茶, 轻抿了一口。
泰轩见她喝起桌案上的茶,神情才有所松动, 但唇角仍然向下压着,
他道:“我没有见过殿下给的什么信, 可能送来的时候被臣不懂事的手下给扔进火盆里烧了吧,还望殿下恕罪。”
他向前作揖, 苍老的声音里透着不满, 并无半点恭敬。
“泰大人,你知道为什么我愿意跟你来往吗——”, 姜馥顿了顿,盯着泰轩有些尖利又浑浊的眼, 补充道:“因为你的背影, 像极了我的父亲。”
“您觉得, 我父亲这一代,算是彻底衰败了吗?”
姜馥语气轻轻的,说的是先皇, 也是他。
“怎么会,不管现在有多少人拥立新帝,大部分如我一般的老臣都还是支持先皇的, 先皇在的时候,百姓安居乐业,纷争也少, 新帝即位, 提拔了诸多武将, 边境越来越不太平了,想必百姓里也早就怨声载道。”
泰轩义正严词,嘴角微微弯起,笑意不达眼底,但突然紧绷的身体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可我听老人们常说的,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姜馥拿过眼前的茶盏,把桌案上的茶杯倒满,随后又把那满茶的茶杯送到嘴边,当着泰轩的面笑了笑,悉数倒在了地上。
过满则溢,是提醒,也是警告。
“公主,老臣不敢,老臣谨记先皇的教诲,唯公主马首是瞻。”
泰轩立刻低下头去,浑浊的眼里透出一丝惊慌,面上恭敬起来,不敢在摆谱。
厢房里静下来,再无半点声音。
良久,他小心地抬起已经酸麻的脖子,在触及公主的尊颜后,又低下头去,思度道:
“殿下是不想再报仇了吗?那个药”
“那药我确实按照你所设想的那样,喂给了他——”,姜馥朝他笑弯了眼,拾起面前的茶盏给泰轩倒上,“——不过,人家体质好,没毒得成。”
小脸真诚,语气认真,泰轩不疑有他,双手接过姜馥倒的茶水一饮而尽,语气越发恭敬:
“殿下,我会再找一些合适的药草,方便您”
泰轩没说完,就被姜馥抬手打断,“对付掌印的事我自有思量,我今日来,主要就想问大人一件事。”
“殿下,您说。”
姜馥从怀里掏出那幅画像,在他面前扬了扬,
“你,除了在我父亲尸体上找到了这个,还找到了什么?”
“回殿下,再无其他。当日我只是觉得他身上有样,才找出了这个,其余的东西我也不知。想必是先皇疼爱于殿下,才把这幅画时时揣在怀里。”
“那我父亲生前,可曾提起过什么?”
“回殿下,并无,不过在先皇死去的前晚,他曾在老臣面前提起,因为您是女儿身,怕您以后在继位之事上遇到诸多困难,所以给您布了后路,保您以后一定会顺利称帝。”
泰轩思绪飘远,回过神来,才发现姜馥并不太好的脸色。
“殿下,是发生了什么吗?”
“没什么,现在风头紧,以后有什么事我再来找你,没事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姜馥站起身来,把画像重新揣入怀中。
“那殿下,今后我该怎么联系您?”
“以鞭炮声为号吧。”最不引人瞩目-
姜馥从客满楼里出来,太阳光密密麻麻地从头顶上撒下来,她被刺得有些睁不开眼,微眯着眼睛打量着过路人。
未时三刻,落虹街道上的人不是很多,大量的空摊子摆在路边,偶有几个小贩招呼着她引她来摊前,这稀疏的光景使她的落寞之感由心底而生。
父亲是当真写了给她的诏书所以才会被杀死的吗。
公主驸马,没有权力,若是她真做了女帝,李牧更是毫无尊严可言,所以,才那么狠心地杀死了她的父亲。
父亲的瘟疫多半也是他搞出来的。
爹爹,她说得可对?
如若真是这样,她更要把她所有应得的一切都拿回来,告慰爹爹的在天之灵。
远处的吆喝声把她从往日的回忆里拉出来。
“姑娘,尝尝我家的糖葫芦不?可好吃了,两文钱一串,要不要来一串?”
小贩嬉皮笑脸的,指了指自己摊前各式各样的糖葫芦,红红的,亮亮的,一串一串,摆得很满。
“这个点你摆糖葫芦?”姜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小贩头戴布巾,额头上布满了汗珠,一滴一滴从他的两颊滑落下来,他满不在乎地用那看不清颜色的袖子猛地一擦,
“没办法呀,姑娘,一家老小等着我养活,这是我家婆娘做的,可干净了,我带出来卖,姑娘要不要来点?不好吃包退!”
“真的,不骗你,姑娘,可甜了,不信你闻闻。”
热情的声音叽叽喳喳地传进她的耳朵里,姜馥拗不过他,只好勉强拿了两串,也没有闻,在他的摊子上撂下四文钱就走了。
小贩笑得开心,远远地在她身后朝她招手。
李砚这些日子有些太苦了,买点甜的回去给他尝尝。
姜馥握着那两串糖葫芦,等走远后才放在鼻尖闻了闻,甜腻的香气顷刻扑入她的鼻尖,刺激她的嗅觉,她眉头舒展开,心情松缓了许多。
但那香气反而愈加浓烈,盘旋在她脑袋处久久不散,她的脑子有些肿胀,眼前的世界开始颠倒,旋转。
指甲掐进肉里的痛意使她清醒几分,她调转过头去,刚刚还在那卖糖葫芦的小贩已经不见人影,空荡荡的大街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中计了。
姜馥用力拍了拍脑袋,更加强烈的眩晕感向她袭来,眼前一阵黑一阵白。
两串糖葫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姜馥手指颤抖,徒劳地向前伸去,企图保持平衡。
越来越强烈的呕吐感从胃部一路往上。
她唇色苍白,抓住一根柱子,把所有的力量都靠在上面,眼前却晃过好几个人的虚影。
但她看不清他们的脸。
嗡鸣声在她耳边响起,凄厉刺耳。
伴随着呕吐而来的是窒息感。
她不得不张开嘴,不断喘气。
但空气却越来越稀薄。
她被一道力量往后拽去,狠狠撞在一户人家的门框上,一支箭擦过她的头顶向后飞去。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殿下,小心,臣掩护你,你赶紧走。”
随后是刀剑交杂的声音,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手臂肌肉开始痉挛,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竭力向后爬。
身后的门悄然打开,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她吃痛地皱眉,却被人用力往里拉去。
随后,大门关上,刀剑扎入皮肉的声音从外响起。
再然后,她的世界一片安静。
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开始痉挛,她无助地张大了嘴,窒息感却越来越强。
一道模糊的黑影点燃了火把,往她身上丢去-
李府。
李砚正在东厨里给姜馥准备晚饭。
她这几日状态很差,得好好补一补。
李砚拿起汤碗,把熬了很久的鸡汤从锅里小心地舀出来。
奶白色的,香极了,她一定会喜欢。
“大人,不好了,夫人她还没有回来。”
以烟拖着残破的身躯有些艰难地挪到门前,腿上刚敷过药的嫩肉外翻,面上毫无血色。
盛满鸡汤的碗碎裂在地,李砚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有些阴鸷地抽出随身佩剑,横在以烟的脖子上,
“你说什么?”
剑刃一点点刺进她单薄的胸口。
“大人,再晚就来不及了,夫人已经出门好久了,您快去救她。”
被刺进胸口的痛使以烟趴在地上,身前的人生生踩过她的指骨,大步往外走。
短短半刻,整个城的各个角落都被李砚的卫兵占领,过城门的百姓被一一扣下,正在经营的各个酒楼饭馆被强制关门,整个京城里都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气息。
一个头戴兜帽的男人被李砚踩在脚底,脊骨生生碎裂,男人发出惨叫,殷红的血从他身底下晕开。
男人被卸了下巴,无法自尽,只能生生承受折磨。
“在我的地盘上抢人,说,她在哪?”
男人却陡然发出一声惨笑,鲜血从他唇齿里溢出来,李砚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刃,狠插进他的左肩,男人的笑声止住,脸部扭曲起来。
李砚用了力,直到整个刀柄都陷入他的身体。
男人惨白着脸,眼睛很快阖上。
又是一刀刺入他的腰部,男人生生痛醒过来,不断惨叫。
“你的主子,知不知道你这么忠心?”
李砚拿刀轻刮过他的脸,下一秒,他的脸上被生剜下一块肉来,深见骨头。
“大人,那边起火了。”
手下的卫兵从那个方向大叫道。
城北正袅袅升起一股浓烟,直冲天边,火势凶猛。
脚底下的男人挣动起来,李砚拿过两把刀,扎进他的骨腕,把他牢牢钉在地上,男人跟扭曲的虫一样不断渗出血来。
“留两个人看住他,别让他死了。”
“是!”
烈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在炽骨的痛意中,生前的一切如走马灯般在姜馥的眼前晃过,她全身毫无知觉,眼睛渐渐阖上
第43章 刺杀
强烈的求生意志让她不甘心就此沦灭, 她挣扎着扭动身子,拼尽全力地往门边滚去。
半梦半醒间,眼前的大门轰然打开, 大火随风四处乱窜,屋顶的木梁同一时间跟着落下, 沉重的木屑伴着燃烧的烈火, 直直朝她的脸上砸去
浓烟刺入鼻尖, 濒死的感觉朝姜馥不断侵袭,她无力地颤抖, 四肢开始发僵。
一只大手快速搂过她的腰, 把她压在身下,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赤红的火焰。
耳边传来闷响声, 熟悉的气息将她完全包裹起来,她被抱在坚实的怀里, 视线陷入黑暗。
越来越多的木梁跟着掉下来, 两人被火圈团团包围, 再难突破。
浓烟弥漫,空气更加稀薄,所有的视线都被阻挡。
若是只有李砚一人, 他有把握能够出去,大不了就是把整个房子毁掉。
怀里的人儿轻呓一声,眉头皱得紧, 惨白着脸靠在他的怀里,嘴唇上渗着血,两只小手无力地垂下。
李砚拾起她的一只手挂在他的脖子上, 半蹲着把她整个人抱在腿上。
裙摆被烈焰烧灼, 已经毁得不成样子。
李砚全身肌肉紧绷, 冷汗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淌下来,那条伤腿承受着压力,痉挛地颤抖。
背部火辣辣的痛沿着神经蔓延,他的手臂发麻,温热的液体源源不断地流下来。
两列卫兵手捧大水缸迅速进入,准备为李砚开辟一条生路。
“都给我滚出去。”
李砚挡住她的腿,血液浸满指缝,顺着指尖滴落下来。
他把姜馥包在怀里,如同炼狱里的魔鬼,眼尾暗红。
卫兵退散开来,立在门外。
火势越发凶猛。
李砚慢慢伸直曲起的伤腿,抱着她缓缓地站起来。
黑色的布靴毫不犹疑地踏入赤红的烈焰里,滚烫的热度直穿脚心。
姜馥好像感受到了热意,无意识地缩了缩,发丝散乱在他的脖子上。
他立在那儿,如一柄刚直的长剑,一瘸一拐地把她抱出火场
李府。
姜馥被困在梦魇里,怎么也醒不过来,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但就是来来回回打转,始终找不到出去的方向。
没有一丝光透进来,她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到处地奔跑。
很疲累,很疲累的感觉。
她有些麻木,想摊下来躺一会,一只大手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抓住她的胳膊,带着她往前走。
她一抓上那只手,那种疲累的感觉就消失了,她的身体轻快起来,周身围绕起一股温暖,她感觉到被人紧紧抱在怀里,她很安全
姜馥清醒过来,睁开眼睛,以烟正跪在她的床前,小心地给她腿上和手上上药。
一股空落落的感觉陡然在她心里升起。
见她醒了,以烟开心起来,眼角通红,“大夫说夫人只是一些皮肉伤,没有什么大碍,养养就好了,可奴婢在您床前看了您许久,您都不醒,夫人,您可还有哪里不适,奴婢这就去叫大夫。”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叽叽喳喳的声音闹得有些头疼,姜馥上下打量了一眼,以烟还穿着昨日的衣服,依稀可见昨日的狼狈。
“怎的,没换药?”
以烟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不甚在意地瞅瞅自己,道:
“没事的,夫人,奴婢已经不疼了。”
“怪我吗?”
以烟头摇得像拨浪鼓,“奴婢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理当受罚,夫人对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不敢造次。”
她语气诚恳,向姜馥表露忠心。
她一直觉得,光有敬意,是不能让一个人完全顺从的。
姜馥挑挑眉,往四周继续打量了一眼,才道:
“李砚呢?昨日我是怎么回来的?”
她的脑袋晕胀,只记得她昏倒在那场大火里,炽骨的烈焰灼烧她的皮肤,再然后,她就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残留的毒性又在她体内发作,目光所及之处开始颠倒,旋转,她脸色有些难看,背靠下来,艰难地喘气。
“夫人,快喝药——”,以烟见状,拿起一旁的小碗,舀了一勺到她嘴边,“——大人昨日将您抱回来,但您身子太过虚弱,大人不放心,一直守在您床边,刚刚才走。”
一碗药进入胃里,姜馥才觉得舒适了些,她抬头掠过窗子,眼里露出一抹担心。
外面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去哪了?
“夫人,你起来做什么?”以烟忙搀扶着她,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又栽倒。
“我想找找他。”-
“大人,您来了。”
落虹街上,卫兵站成两列,随着李砚的走近,越发肃穆恭敬。
李砚一身黑袍,看不出任何异样,跛着脚,走得慢,却令人心生畏惧。
他低头睨了一眼钉在地面上血肉模糊的男人,新鲜的血液层层叠涂在暗红干涸的血迹之上,有种枯败诡迷之感。
男人的脸颊枯瘦干瘪,仿佛下一秒就会血液流尽而亡,只剩下肚子在微弱地起伏着。
李砚的脚残忍地踩上他的肚子,狠狠碾磨。
肠子撕拉之痛让男人瞪大了眼,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唇色变得灰白。
“有查到什么吗?”李砚阴恻恻地盯在那人的脸上。
“回大人,那个屋子是个空置很久的荒房,一直没有人住,没有查到什么有效的线索,但门前有打斗的痕迹,应该是有两批不同的人来过。”
“其中一方,是直奔着夫人而来,想要置夫人于死地,而另一方,用意不明,但为我们争取了时间,否则”
带头的卫兵把手掌摊开,里面是一块令牌,“大人,这是我们在这个男人身上发现的。”
李砚接过那块令牌,放在手心端详,另一只脚却使了重力施加在男人的肚子上,男人无声地扭动起来,面容扭曲,快要窒息却不会窒息的感觉折磨着他。
这块令牌极为重工,一看就是宫里的东西。
他把玩着这块令牌,扯出一个嗜血的笑容,缓缓在男人面前蹲下,问道:
“这个东西,是哪来的?”
他的眼角漾起笑纹,笑得男人心里直发毛,他刚要张嘴说话,就被锐利的刀割声止住了声音。
一把刀精准插进了他的胸口,他瞪大了眼睛,没了呼吸。
血液飞溅到李砚的脸上、手上,他轻睨一眼,眉头微皱,一旁的卫兵迅速递上一块帕子。
修长的指节一会便被擦得干干净净,再无半点血迹。
李砚抬眼看了一眼那名递上帕子的卫兵,嘴角扯出个薄薄的笑来,“不错。”
那名卫兵得了夸奖,喜形于色。
下一秒,那块帕子被轻飘飘地扔到他的胸口上,李砚变了脸色,声线有些阴冷:
“不过,你不配。”
撂下这句话,李砚持着剑一点一点向皇宫的方向走。
他的背影刻薄,让人无法靠近。
“陛下,我们的计划又失败了。”
心腹跪倒在李牧脚前,准备承受他的怒火。
李牧摆弄棋盘的手顿住,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没等他发问,头戴黑帽的男人及时找补道:“中途遇上了另一拨人,拖延了时间,让李砚成功把姜馥救走了,但是我们的人隐藏得很好,没有留任何蛛丝马迹。”
“陛下,我们可以再找机会。”
心腹抬起眼来,悄悄打量李牧,果见李牧的脸色缓和了些,他问道:
“李砚是什么反应?”
“他能有什么反应,我们几次三番针对他的夫人,他要出手早就出手了,哪会忍到现在?”
心腹嗤笑道。
此话一出,李牧心情果然大好。
没有哪个男人会允许自己的女人是个不洁的,他那天都那样压着她了,他都不为所动,两人的关系早就决裂了。
不过也对,李砚根本不是个男人。
这样想着,李牧的虚荣心开始无限膨胀,“过几日就是贵妃的生辰了,到时候把他们都给我请来。”
杀不了她,那就让她彻底身败名裂,成为人人可唾弃的寡妇。
到时候,就算她有那个狗屁遗诏,又拿什么和他争,废纸一张。
“对了,贵妃现在在何处?把她给我寻来。”
不过半刻,就有一妇人穿着雍容华贵的衣服矫揉造作地来到他的面前。
袁婉扯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刻意让自己纤细的锁骨暴露出来,嗔道:“陛下,怎的今日想起找臣妾了呀,臣妾的背到现在还疼着呢。”
她站在原地,故作矜持扶开李牧想要拉她的手,把自己嫩滑的背展现在他的面前。
“怎么会呢,让我看看。”
李牧一把拽过她,她顺势跌入他的怀里,放任他的上下其手。
“陛下,以后可不许再随随便便打臣妾,臣妾的背可是花了不少的心思才不留疤的~”
“那我这次轻点?”
李牧打横抱起她,把她扔到床榻上,然后整个压下来。
袁婉哼笑起来,手指伸进他的衣领,一路往下
两人急不可耐地贴在一起,滚作一团。
窗边响起轻微的脚步声,随后一个小瓷瓶“啪嗒”一声,从窗案边滚落下来,碎成五半。
两条身子顿住,李牧从袁婉的身子上爬起来,作势去看,却被袁婉拉住。
她半睁着眼,衣衫敞着,有些不满地搂住他的脖子,意犹未尽。
半晌,一只小黑猫从窗户边跳出来,朝他们“喵喵”叫了几声。
“是只猫啊。”
袁婉不耐烦地瞥它一眼,双手用力一勾,把李牧扯下来
第44章 嫌弃吗
红色的指甲插进李牧的头发里, 袁婉紧紧抱住李牧的头,纤细的脖颈向后仰,露出脆弱的喉。
大指掐于其上, 显出浅紫的痕迹。
一室旖旎,袁婉半是痛苦, 半是享受, 嘴里发出破碎的声音。
一枚飞刃迅速贴过她的后颈, 射入墙壁里。
刺痛从脖子传来,袁婉僵了僵, 眼里却流露出更多风情来, 她嗔怪地推了推李牧的胸口,“陛下, 你这是做什么,都弄疼人家了~”
“爱妃乖。”, 李牧只顾埋头耕耘, 随便敷衍了她几句, 就不管不顾。
脖子上的痛感更强烈了些,袁婉无法忽视,有些难受地挣扎起来, 李牧只当她是情调,把她的两只手捉住,牢牢捆在背后, 更加沉浸其中。
一枚飞刃此刻擦过她的脚腕,比之前的速度更快,更深, 软肉霎时被割开, 温热的液体汩汩流出。
脚筋跟着彻底被挑裂, 她的脚软绵绵地垂下来。
清晰的刀割般的痛楚迅速沿着神经向上传播,袁婉浑身跟筛糠似的抖起来,面无血色,到嘴边的惨叫却被李牧蛮横地堵住。
全身的血液逆流,她挣扎不开,只能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向四周。
除了刚刚的那只猫外,再无任何动静,窗户大刺刺地敞着,带着诡异气息的风一遍遍地涌进来。
在她没注意的后方,一枚飞刃再度出现,对准了李牧的右眼,以很刁钻的角度直直地冲过来。
空气飞速流动,刀锋扎入皮肉的闷响在耳边炸开。
危险直逼他而来,李牧眼疾手快,求生的本能使他下意识地扯过袁婉的身子挡在他的身前。
飞刃直直插进袁婉的右肩,卡进肩胛骨里,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袁婉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全身都僵硬起来。
“来人,快来护驾!”
李牧大吼道,恢复理智的脸上闪着精明。
他小心地躲在袁婉胸口处,牢牢抓住她的身子当挡箭牌,大指毫不在意地按在她的伤口处,飞刃更加深入了几分,鲜血源源不断地溢出来。
一声极低的嗤笑从他的头顶上方传来,他循声望去,一个极细小的物件飞速下坠。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浑身带着钩爪刺矛的物件在他眼前越放越大,越放越大,他瞳孔紧缩,唇色灰白。
那个小物件堪堪擦过他的眼角,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又突然换了方向,直直刺入袁婉的眼里。
热烫的鲜血爆开,喷溅了李牧满脸。
袁婉捂住眼睛,凄厉地尖叫起来,血液顺着指缝淌下来,异常可怖。
“来人,护驾!护驾!”
李牧扯着嗓子喊,冷汗如瀑布般,但四周寂静无声,连那只猫的踪迹也不见了。
一声极低的叹气声在静谧的空间响起,如魔鬼的低语。
李牧僵硬地作出防备的姿势,把袁婉的嘴巴紧紧捂住,努力观察来人所在的方位。
袁婉被强行抑制住哭泣,肩膀颤抖,血气尽失,眼睛半阖。
“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李牧的声音有些颤抖,强行保持着他的威严。
李砚蹲在房梁之上,闻言眼尾勾起,散出一点寒光来,指尖一支飞镖捏紧,故意射空,看着他们彼此相推的模样才垫脚离开。
这只是他的初步警告-
满身的戾气堆积在眉间,李砚皱着眉头,在自家门外来回踱步。
大门却在此刻被打开,从里踏出一个小小的人影。
他满是戾气的眼猝不及防与她的视线对上。
姜馥穿着一身月白的襦裙,头发被风吹散,发丝有些微黄,整个身子消瘦单薄,小脸没什么血色,大眼睛倒是亮亮的,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或许是被他的眼神吓到,姜馥委屈地瘪瘪嘴,欲跨出的脚又缩回去,定定地站在门槛上。
这样的站位让她比他高上许多,她低着头看向他,
“你去哪里了?”
声音懦懦的,化了他大半的戾气。
他眉眼软下来,正视着她的眼睛,正欲向她坦诚他的踪迹,姜馥忽然神秘地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的唇边。
她手背到身后,拿出两串糖葫芦来,煞有介事地递到他掌心,
“本来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了糖葫芦,可惜被毁掉了——”,她的眉眼里染上难过,顿了顿,但很快又笑起来,露出几颗白白的牙齿,“所以我又重新去买了两串,是正宗摊铺的正宗葫芦,假一罚十哟!”
那两根糖葫芦被她郑重地放在他刚杀过人的手掌心里,黏腻的糖汁仿佛化开了所有脏污,顺着手指一点点沾染上他的心脏。
他视线微动,落在那被她的手指蹭过的地方,眼神发暗,想要解释的话堵在嘴边,说不出口。
如果被她知道他阴暗的那一面,她肯定永远都不会再理他了。
“想什么呢?吃呀。”
姜馥见他迟迟不动,捏起其中一串糖葫芦就塞入他紧闭的嘴里,他的脸颊被迫鼓起一个凸点来。
浓郁的甜味在他口腔里化开,一点一点融化他的城墙壁垒。
趁着他吃糖之际,姜馥灵活一转,转到他的背后,小手胡乱地把他背上的衣服掀开,往里钻。
她刚刚已经把救火的整件事情都向卫兵打听过了,那些记忆碎片在见到他后也一点点地融合起来,形成一个整体。
李砚没有防备,被她突然的行为吓到,半咳起来,后背也就这么大刺刺地在她面前敞开。
深一条浅一条的血痕相互交错,有的形成血痂,有的还在往外渗血,木刺扎进肉里,还有大片灼烧的痕迹,隐隐有化脓的迹象。
揪心的疼痛从她心里缓缓升起。
李砚乖乖地站在那里,面上平静,除了耳尖发红之外,没有表现出一丝痛苦。
姜馥沉默地把他的衣服放下,眼神瞟到他堆满污泥的布靴,心里了然。
她牵过他的手,把他拉进院子里。
可是,她没拉动。
她疑惑地回过头去,李砚将余下的那串糖葫芦直接送到她的嘴边,糖汁沾在她的嘴唇上,湿湿的。
“你吃。”
她低眉看着那串糖葫芦,犹豫了下,才把顶头的那个大葫芦吃进嘴里,咬了一大口下来,还余一小口在上面,留有深深的齿印。
她坏心眼地朝他一笑,不管不顾地牵起他的手往里走,
“我不能吃太多糖,牙都要蛀光了,我买回来就是给你吃的。”
她义正词严地拍拍胸脯,极为正义地向他摆摆手,眼睛却巴巴地盯着那串糖葫芦。
言下之意是她很珍惜它,他必须得吃个干干净净。
李砚被她牵着,目光落在那串被咬了一大口的糖葫芦上,没有过多犹豫,就吞吃了下去。
听到他吞咽的声音,她的唇角扬起一抹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弧度,步伐轻快起来。
晚饭结束,姜馥唤了医官,在她的监督下,李砚背上和脚上的伤口都得到了妥善的处理。
之前被她笨拙包扎的打了死结的绷带被丢在一边,姜馥有些不自在,退出屋,到自己的卧房里去。
她躺在床榻上,想了想,又爬起来,把那幅画像翻了出来,抱在怀里细细端详。
她总冥冥之中觉得这幅画有什么奇怪之处,父亲临死前把它揣在怀里,绝不会是只是疼爱她记挂她这么简单。
父亲的遗诏,和这幅画,到底有什么关联?
计上心头,姜馥盯着那一大团黑乎乎的墨汁,把它放在蜡烛下轻轻烤起来。
半个钟头过去,那幅画上仍然没有任何变化,姜馥不死心,举着它细细地看。
兴许是温度太高,火苗心子一下窜到画纸上,烧起来,姜馥下意识地拿手去扑。
画像是扑灭了,但她的手被火苗烧到,发红发烫。
这剧烈的痛意让她回忆起让她差点丧命的大火。
若是没有李砚的舍命相救,她怕是活不到现在。
这次的刺杀凶手,她有两个怀疑对象,一个是那位狗皇帝,另一位,是泰轩。
她在现场听到了他的声音,但这一切,都来得太巧了。
她不会信这是个巧合。
姜馥把那幅画像放到嘴边吹了吹,确认它不会再燃后,小心地把它放在匣子里锁好,抱在怀里,往李砚的卧房走。
这个东西,只有交给他保管,她才最安心。
她没有多大的反抗能力,若是有人真的来抢,她是抢不过的。
李砚卧房的灯还亮着,他还没睡,姜馥在他的门口站定,敲了敲门,不等回应,就推门而入。
李砚坐在床榻边,衣衫半敞,显然是准备入睡了。
姜馥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红晕,她轻拍了拍自己的脸,把手里的盒子郑重地递给他,
“这个东西你拿好了,对我很重要,不许丢掉。”
她不放心地摸了摸,又补充道:“我只是暂时放在你这里,不许据为私有。”
她一口气说完,长舒一口气,抬眼看向他的脸。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点点头,道了声好。
听到他沉稳的语气,姜馥莫名地安心,但越来越多不自在莫名涌过她的全身。
她眼神有意无意地注视着他的胸膛,又装作没事样地瞥开。
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就跟着了魔一样想去摸一摸。
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
第45章 赴宴前
“我腿有点疼, 你帮我揉揉。”
她随便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动作极快地挨着李砚坐下来,不等他回应就把两条腿放在他的腿上, 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胸膛,引起轻微的颤意。
她满意地勾起唇, 朝他恶劣地笑, 架势不容拒绝。
越来越多的绯红出现在李砚的脸上, 从耳垂一直蔓延到颈后。
他迟疑了下,飞速看了她一眼后, 把她的腿移开了些。
“怎么, 嫌弃我?”
姜馥挑挑眉,把被移开的腿又移上来, 更加贴近他的腰腹。
裙摆翻起,露出里面嫩白的双腿, 上面有些许被灼伤的痕迹, 但都已经过细致妥帖的处理。
白上点点红色给李砚带来的冲突感极为强烈, 他强忍住想要揉捏的冲动,别过头去。
姜馥触及他滚烫的脸,轻笑出声, 凑近了贴在他耳边,
“砚砚,你的胸摸起来很舒服。”
不急不慢的语调, 将一个人的隐忍逼到极限。
李砚腾地一下站起来,不管不顾,挪到角落, 姜馥的双腿没了支撑, 滑到地上。
她有些讶异, 不满地睨了他一眼,李砚紧靠在墙壁上,像是在面壁思过,伤腿倔强地站立着,不肯服软。
反应这么大作甚么?
她站起来,凑到他身后,紧贴着他的背,目光落在他的腿上,
“你这样站着,不疼吗?”
香香软软的身体靠在他背后不断磨蹭着,挑逗味十足。
李砚的身体绷得笔直,像要和墙面合二为一,红透的耳尖如血。
她眼里闪过一丝兴味,慢慢蹲下来,手指戳了戳他的痛处。
李砚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呼吸声发重。
“那我走咯,明日见啦。”
轻快的声音响起,姜馥跟没事人一样重又站起来,温热的唇瓣贴在他的脖颈处,一触即离。
她扬起脸来,满脸的春光洋溢,像是占了好大的便宜,最后看了一眼有些过于紧张的李砚,便潇洒地离开-
翌日一大早,姜馥就弯着腰偷摸上了轿子,静静等着。
帘子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姜馥小心地拈起帘子,露出一只眼睛。
身量高挑的男人一身玄色,面容冷艳,大步往外走来,却又停在阶前,向里望着什么。
算珠在她心里细细拨弹着,姜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嫣粉袄裙,与他那身黑漆漆的装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头上珠钗不安分地晃动着,帘子被她放下,她懒懒卧在坐塌上,闭上眼睛,嘴巴扬起一丝弧度。
窗外日头逐渐升起,李砚还在台阶前等着没有上来,姜馥整个身子都蜷进榻里,像是睡了过去。
光晕一点点地透进来,密密地洒在她的身上,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
“大人,是否需要奴婢去喊一下夫人,今日是贵妃娘娘的寿辰,若是去迟了,怕是会怪罪。”
以烟站在外头,有些惴惴不安地瞧着里院,静悄悄的,一点声响也没有。
夫人昨日吩咐不许任何人来服侍她,因而谁都不知里面的情况。她才刚刚回到夫人身边,并不敢拒绝。现下怕是又犯了大错。
她小心地揣摩着大人的脸色,头上起了层密密麻麻的细汗,连双腿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李砚只是轻瞥了她一眼,便又往里看去,面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这样的大人,是她最害怕见到的,她当下脸上血色全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下一下地猛磕头,
“对不起,大人,是奴婢该死,请大人饶命,请大人饶命”
一下又一下,在安静的阶前特别突兀。
很快有两个大婢女走上前来把她拉住,用帕子堵上她的嘴,以烟惊恐万分,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手脚拼命乱挣。
“你这样,吵到了夫人睡觉怎么办?”
其中一个大婢女觑了一眼一旁的李砚,附在以烟的耳边轻声道。
她年龄小,不懂事,她们这些在这里做得久的都看得明白,这夫人,是大人捧在心肝上的人,跌不得,摔不得,碰不得,晚起一点又如何。
况且这当今的贵妃娘娘,谁人不知道她和夫人以前不对付,夫人不愿待见她,哪怕是今日不去,也没什么好说的。
大人不会怪罪她,当今陛下也不敢对她做什么。
两人颇有眼色地把乱挣的以烟按住,静静地等在一边。
刺眼的眼光正对上姜馥的眼,刚刚的动静早已把她的瞌睡给敲没了,她勉强止住自己心中略微的不满,半睁开眼往外看。
高大的男人站在阶前,半点也没移过,烈日高悬,源源不断地把所有热量都投射到他身上,他身躯笔直,像座望妻石。
本意是想让他等一会的,没想到真就傻呆呆地等了这么久。
一点点暖流划过她的心房,她眼波微转,在榻上扭动了几下,轿子跟着晃动了几分,发出一点动静。
李砚动了动,朝轿子走来。
姜馥挺直了脊背,端端正正地坐好。
帘子还未掀开,一把剑泛着寒光陡然插了进来,直直悬在姜馥的脸前,无情地在她湿漉漉的大眼睛前一寸处停住。
剑的主人声线阴冷,盯着那露出的一截长发上,
“谁?滚下来。”
若是被姜馥看见他的轿子上坐了个女的,他真是几张嘴也说不清。
想到此,他眼里涌现出几点戾气,没了耐心,一把掀开帘子。
帘子后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张小脸,泪珠挂在眼睫毛上,一眨一眨地掉下来。
一滴一滴地掉进他的心里。
姜馥小声啜泣,满眼哀痛,把脸往前凑了几分。
李砚怔住,手忙脚乱地把剑撤回,锐利的刀锋一时不妨,把他的虎口割开,渗出鲜血。
耳边是她的呜咽声:
“砚砚,没想到你想杀了我”
她哭得声泪俱下,声线都哑了。
“既然你让我滚,那我就滚”
她把手用力按在他受伤的虎口上,半边身子都挂在他身上,作势就要下轿。
李砚反拧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走。
姜馥挣了几下,没挣开。
他的唇瓣恰巧贴在她的脖颈处,触电般的感觉涌过全身,她强忍住颤意,大眼睛里冒出怒火。
他有些小心翼翼:“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里面坐的是你。”
他脸上带着疑惑,仿佛不明白那个一向不喜欢早起的人为何今日会起得这般早。
“你是在怪我吗?”她质问道,哭腔更浓。
“下次不会让你等了。”
他手足无措,声音放得很低,任由她按住他流血的虎口,热气一股一股喷洒在她的脖颈上,引起她密密麻麻的颤意。
她微红了脸,心跳声在她的鼓膜处一点点被放大。她调转过头去,让他上轿。
马车开始行进,两人并排坐着,一开始谁也不靠谁,等过了半里路,两人的身子莫名就贴在了一起,姜馥的头摇摇晃晃,一下靠在他的肩上,半边身子蹭进他的怀里。
李砚的身子一下子绷紧,脊背挺得笔直,垂在榻上的手不敢动弹。
怀里的人紧闭着双眼,似乎睡了过去,小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眉头皱得紧紧的。
心腔处像是被无数根羽毛不断挠抓,他伸出一根指节,想要擦去她脸上泪痕
怀里的人却突然睁开双眼,扣住他的手,抬起唇瓣,向他的下颚贴去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三更合一
温软的唇瓣轻轻触碰在他的下颚上, 带着热度,酥麻从被她接触的那个地方涌过全身。
掌心被她的小手覆盖,柔软包裹着他。
耳边轰地一声不断嗡鸣起来, 他痉挛着,整个世界安静下来, 炽热的心跳一声比一声更清晰。
垂在榻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紧。
这一切都被姜馥看在眼里, 她软软地笑起来, 移开唇,向上抬起, 慢慢地在他的唇边停住。
手也攀上他的脖子, 把他的头扭过来,无限拉近。
气息交融, 李砚呼出的热气铺洒在她的鼻尖,痒痒的。
脸颊上的热度骤然攀升, 姜馥的小脸也跟着泛起薄红。
在无声的静谧中对视着, 李砚缓缓闭上眼睛, 睫毛微颤。
马车停止,耳边传来哼笑声,姜馥松开他, 起身下轿。
他心头忽的有些失落感,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下了轿。
“掌印到。”
在外迎接的小太监颇有眼色,老远就开始喊起来。
再度跨入那金顶红门, 那金漆龙座上坐的却再也不是她的父亲,她只觉得刺眼,嘴唇紧抿, 但很快又松开, 笑起来。
她作为前朝余孽, 还好好地活着,想必也是李牧的耻辱吧。
李砚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快走一步,跟上来,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她不留余地地挣脱开。
姜馥抬眉看他一眼,示意他在位子上坐下,她则站在他旁边,打量四方。
这次是贵妃的生辰宴,李牧倒是足够重视,竟邀请了不少朝野中的大臣和宗亲王,后宫中的嫔妃倒是寥寥无几。
他们大部分人都已等候多时,从她和李砚刚刚进场开始,就有形形色色的目光朝他们瞥过来,有不屑的,有嫉恨的,有嫌恶的,其中不少还是那些所谓弃暗投明的老臣。
爹爹啊,您当初看人可真是看走眼了呢,她会替爹爹一个一个收拾的。
她一一扫过,目光对上一位熟悉的脸。
泰轩不动声色地向她行了个礼,表露恭敬,举起的胳膊姿势稍显怪异,像是受了伤。
她没给多少表示,并不领情,目光又落回到大殿中央的宝座上。
李牧正坐在那里,好整以暇地盯着她,举起酒杯,向她示意,他身侧的袁婉打扮得十分雍容,露出来的地方能戴上金饰的全部戴满了,只是额上的黑发是个败笔,几乎盖住了整张脸,连眼睛也看不见。
她有些害怕地躲在李牧身边,毫无往日张扬跋扈的气势。
这风格属实不像她。
姜馥心里起疑,但也没表现出来,她拿起酒杯,自顾自一饮而尽,没有给半分面子。
“既然众爱卿都来了,那我们就开宴吧。”
李牧掩下眼底怒气,阴恻恻地开口,挽着袁婉坐下来。
一群舞女缓缓来至大殿中央,扭动着身姿舞动起来,缓解了大殿里的压抑气氛。
姜馥站在那里,瞪眼看着,直到她的衣摆被人拽住。
李砚用手轻轻地揪住她,拍了拍旁边的软垫,示意她坐下来。
他压低了声音,道:“你是我的夫人,不用站在一旁服侍我,坐下。”
她只轻轻皱了皱眉,拿起他身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细白的天鹅颈仰起,让人看不清神色。
宴会进行到一半,李牧宣布要中场休息,过个半刻钟再继续。
历来并没有这个传统,但帝心难测,众人就算起疑,也不敢妄论。
“掌印,你来,朕跟你有些话要谈。”
李牧笑着招呼李砚,示意他到后厅,李砚不能拒绝,只是抬眉看了眼姜馥。
她低着头,两手交叠放在胸前,非常规矩又克制地站着,一脸卑微又隐忍的模样。
前前后后仿佛不是一个人。
晦涩在他眼里一闪而过,他擦过她的肩,沉默地离开。
姜馥还是那样恭敬地站着,脸上的哀戚不变,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她没抬头,也没注意到李砚的情绪变化。
李砚走后没多久,一个纸团就被掷到她跟前的桌案上,跟着滚落到她的脚前,她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并不理睬。
一个跳脱的身形捉住了她的手,直接把她往外拽。
“怎么啦,勾起伤心事了,心情不好?”
罗执弯着眼笑着,张扬的金色卷毛根根竖起,意气风发。
外头敞亮,空气也新鲜,长亭旁边就是一条湖,湖水清澈,里面的野草却疯长得不像话,像是很久没有人打理,跟旁边的长亭有些格格不入。
姜馥被他这么一拽,头脑有些昏涨,她睨他一眼,道:
“你怎么也来了?”
她可不记得宫宴有邀请外族的习惯。
“我不请自来,就是为了见你呀。”
他有些得意地捋了捋下巴上根本不存在的胡须,向她展示他能自由进出皇宫的能力。
“脸皮真厚。”
湖里的野草莫名地对姜馥有巨大的吸引力,她说完这句话,目光就落在上面,心底里却渐渐生出一点恶心感,喘不上气来。
“你看我今天的这身装扮,是不是很好看?”
等姜馥的视线回转过来,罗执便挑着眼皮,露出尖牙,坐了个鬼脸。
但她心底却涌出更多更多的恶心感来,窒息感在她的胸腔不断放大,像是有一双大手,在扼紧她的脖子。
她艰难地喘气,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啊?我吓到你了吗?”
眼前的小脸血色尽褪,面色惨白,嘴唇发青,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
罗执眼疾手快地接过她,才发觉她的身体冰凉,凉意一点点透过皮肤沁进骨髓里。
胃里撕扯的窒息感一波强过一波,姜馥咬紧唇瓣,唇上的痛意使她的脑子清醒了些,她手指蜷紧,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她挣扎着,想从他的怀抱里起来。
这里人多眼杂,就算她一个人在这打滚,要好过躺在一个异族人的怀抱里。
到时候对她不利,对李砚也不利。
一想到他可能会误会,姜馥挣扎得更剧烈了些。
“你别动呀,我抱你去找太医吧。”
罗执牢牢箍住她的肩膀,不让她乱动,作势抱起她就往外冲。
外头是大厅,人会更多。
姜馥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不让他去。她用了死力,牙齿里浸上湿意,淡淡的血腥味涌入口腔。
她强撑着一口气,只为让他放下她。
“你不会想等着那阉人来救你吧,他跟陛下在议事呢,等他来了,你都凉了!”
罗执强忍住肩膀上的痛意,强烈的恐慌感漫上他整个大脑,他的两条腿不停地打颤,冷汗从脖子上滑下来。
“你要是去,我就死在你面前。”
她作出咬舌自尽的样子,声音哑着,却带着一股决绝。
“哟,这不是姜小姐吗?宴会不去,在这里偷偷跟外男私会?”
尖利的嗓音传过来,袁婉扭着腰,一步步地踏过来,步摇在头上乱舞,额前的黑发披散,像个恶鬼。
怨毒又刻薄的声音一点点地落在姜馥身上:
“姜小姐,李砚那种阉人果然满足不了你啊,光天化日之下你跟一个外男又搂又抱?笑死人了。”
红色指甲掐起姜馥的脸,下颚快要断裂的痛意传入她的脑海,她挣扎起来,头发也被扯乱。
“疯婆子,干什么?”
罗执一脚踹向她,把她踹倒在地。
袁婉捂着发痛的腹部厉声尖叫,黑发里露出的一只眼睛可怕而狠毒,“来人啊,快来人哪。”
尖叫声迅速传进大殿里,殿里的王亲贵族和各宫嫔妃都循声而来,人越来越多。
“大家看哪,姜馥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嫁给掌印还不够,光天化日之下就和外族人勾三搭四,她身为前朝余孽,不处死就算了,还做出这么丢尽脸面的事,让我们国家怎么在番邦人面前抬得起头?”
她声泪俱下,歪倒在地。
堂堂一国的贵妃娘娘,被人打倒在地,前朝的灭国公主趴在外族人的怀里苟且偷生,身为人妇不遵守三从四德,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的这一番话精准击中各个人群,众人附和着她,嘴里跟着说出不干不净的话来,把矛头对准了姜馥。
姜馥的胃里难受,这些人的话就像个炸弹,一齐在她耳边炸开,不断作响。
士兵团团将他们围住,动弹不得。
“罗殿下,本宫好心劝你一句,把她放下,不要牵扯进我们国家的事来,否则,这后果,不是你能担得起的。”
“而且,本宫并不记得邀请过你,你私自进出皇宫,倘若被你父皇知道了”
袁婉恶狠狠地笑着,正义此时全站在她那一方,她话里话外威胁着他,逼他就范。
他们国家小得可怜,战力不敌,随时可能被吞没,不复存在了。
罗执脸色难看起来,锐利的刀锋把他团团围住,只要再进一寸,就能将他整个人四分五裂,包括他怀里的姜馥。
“放我下来。”
姜馥虚弱地喘气。
今日的一切都是被算计好的,袁婉趁着李砚不在,想要置她于死地,让她身败名裂。
她不能拉上一个国家为她陪葬。
罗执没动,眉眼里带上一股执拗。
“哟,还真是一对痴男怨女啊,这么情意绵绵?姜馥,我要是你,我就一头跳那湖里淹死了,贱人。”
罗执听得青筋直跳,姜馥的呼吸越来越弱,他的眼里暗冷,涌现出杀意来。
姜馥及时按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罗执脸色松动,把她放了下来-
袁婉见他走了,笑得更加放肆,她抬眼盯了一会那被头发挡住的苍白小脸,继续添火:
“姜馥,你不如就在大家的见证下,一死了之吧,如果你还有最基本的尊严的话。”
她笑起来,被头发盖住的半张脸显得格外狰狞。
姜馥躺在地上,全身蜷曲着,她张大了嘴艰难地呼吸,脸色开始灰白。
她不动,也不想搭理她。
袁婉面子上挂不住,但还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她把手指放在嘴边,作出个小声的动作,轻声道:
“不如大家就都散了,她毕竟也要脸面,这么多人看着她,她也不好意思跳,大家都出去,就让本宫做个见证就好。”
此话一出,众人都四散退去,谁也不想真的沾染这些晦气的东西,顿时都觉得贵妃娘娘识大体,顾大局。
等众人一走,袁婉也懒得再维持表面的笑容,她面容狰狞起来,把遮住半张脸的黑发撩了起来,露出空洞洞的另一只眼。
“你看到了吗?贱人,拜你所赐。今天你就识相点,跳进那里面,给本宫谢个罪吧,本宫大人有大量,等你下了地后,不会亏待你的。”
“你喝了我给的酒,就算是金刚大汉,也撑不住,趁早死了,也免受折磨。”
她咬牙切齿,居高临下地盯着在地上不断打滚的姜馥,笑得眼泪也跟着掉下来,淌过空洞洞的眼眶,
“你知道为什么陛下曾经那么喜欢你,现在要不顾一切地杀了你吗?”
“反正你也要死了,不妨告诉你——”,袁婉笑得悲戚,仿佛在诉说她自己,“——因为你挡了他的路,你那老父亲狡猾得很,死之前还留了封遗诏,那封遗诏就是给你的,他早就知道陛下野心大,怕日后你控制不住他,特意留了给你防身的,没想到这到成了害死你的利器。”
“姜馥啊,要怪就怪你父亲吧,哦,听说你父亲还给你找了个护卫,可那位护卫到死也没出现,哈哈哈。”
“要怪就怪你父亲吧。”
袁婉笑嘻嘻的,眼泪一波一波地从空洞洞的眼眶里落下来,她慢慢地走到姜馥面前,蹲下来,欣赏她痛苦的表情。
她面容越是痛苦,她心里越是畅快。
听到袁婉的回答,姜馥心里并不意外,她挣扎着抬起头,故意激她:
“陛下就算如今再怎么宠爱你,你也不知道遗诏在哪吧?你贵为贵妃娘娘,虽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不是不知道枕边人的心事,还不是得处处看他脸色?”
她如果真死了,袁婉就是第一个被推出局的人。
袁婉轻而易举地被激怒,她涨红了脸,大叫着争辩:“遗诏就是那幅画像,只有你能解开,遗诏是锁,你是密码,但如今你马上要死了,那幅画像自然就废了。”
袁婉笑容更艳了几分,“这个事情连陛下都不知道,是我偷听了你父亲的谈话来的,不过很快,这个秘密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她站起来,眼神死死地盯着湖面,一脚踹向姜馥。
预料之中的死亡并没有来到,姜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紧拽住了她的腿。
“怎么回事?你你是装的”
姜馥力大得出奇,袁婉半分也没挣动,头上冒出冷汗。
“你的破绽太多了,蠢笨如猪。”
姜馥有些残忍地笑起来,把她的腿用力抬高,几乎成了一字型,只剩一只脚垫地,姿势极为难堪。
胯.部有些撕扯的痛感,袁婉恐惧地颤抖起来,空洞的眼眶也有了波动。
“你放放开我,我不是你的仇人,李牧才是,是他让我干的,我是无辜的,你要报仇找他,不要找我!”
她脸色灰白,用力尖叫起来。
“叫这么大声,一会把其他人都引过来了,不过我要是你,这么丑陋的一张脸被人看见了,肯定一头跳湖里,以死谢罪。”
姜馥瞅了瞅身旁的那条湖,暗示意味明显。
“你猜你让陛下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你还能不能好好活着?与其受尽折磨,不如现在早死,痛快一些。”
袁婉一下紧紧闭上嘴巴,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她笑起来,一如袁婉对她的模样,一脚踹向她的腿,逼她跪下。
接下来,是两巴掌,狠狠地扇在袁婉的脸上,刮过道道血痕,把她打偏头去。
那空洞的眼眶里跟着流下两道血痕,触目惊心。
她自诩不是一个仁慈的人,任何人给她的一切,她都会如数还回去。
“是我请你下去,还是你自己下去?”
时间太长,已经有一部分人等得不耐烦了,正朝这边走过来。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让袁婉小幅度地挣扎起来,但她额前的黑发被姜馥用力一撕,整大块地掉下来,再无遮盖。
她被姜馥松开,绝望地跪在地上,眼睁着看着人群越来越近,她咬紧牙关,惨白着脸,扑通一声往湖里跳去。
水浪拍起,瞬间打湿姜馥的衣服,她站在那儿,静静等着。
袁婉在水里扑腾,最后慢慢沉下去,湖面的波圈越来越大,最后彻底归于平静。
野草疯长,一切再无痕迹。
姜馥瞥到熟悉的衣角,他正向自己快步走来。她索性坐下,腿翘起来,轻轻晃动。
“谁干的?”
李砚死死盯着她衣服上的水渍,声线冰冷,脱下外袍,把她整个人裹起来包紧。
刚刚还围观看热闹的众人该散的都散去,低垂着头,没人再敢胡乱说些什么。
“哦,刚刚袁贵妃不小心掉水里了,溅了我一身水。”
姜馥扬起脸来,一脸无辜。
“心情好点了吗?”
李砚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没有丝毫犹豫,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水迹。
姜馥想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她仰起脖子凑近他的耳朵,李砚也很配合地弯下腰来,她轻轻道:
“心情不好是装的,我一直都心情很好。”
若是她不装出她不受宠夫妻关系冷淡的样子,狗皇帝也不会放心地把李砚支开,她也不会钓出袁婉这条大鱼。
她笑开眼,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齿来。
不是生他气,那就好。
“我有点冷。”
姜馥适时地撒娇,旁若无人地把手伸进他的掌心。
他的掌心宽厚,能给她十足的安全感。
她靠进他的怀里,闭上眼睛。
掌心里冰凉的温度让他心尖都跟着颤了颤,他反握住她的双手,整个包裹起来,细细地摩搓。
接着,他的手伸过她的腿弯,将她横抱起来。
姜馥乖乖地搂紧他的脖子,在他胸前蹭了蹭,找了个舒适的角度。
“贵妃娘娘以下犯上,来人,把她从湖里捞出来,让大家欣赏欣赏。”
李砚阴恻恻地下令,登时有两个侍卫把人从湖里捞出来,跟破抹布般甩在地上。
她的脸色惨白,空荡荡的眼眶浮肿,死相凄惨。
“这样仪容有亏的人不配做贵妃娘娘,陛下,你说,是吧?”
李砚将姜馥紧抱在怀里,没等他回应,就抱着她大步离开。
李牧脸色难看,却也只能冷声下令,“袁贵妃德行有亏,从今日起,贬为庶民,扔去乱葬岗。”-
李砚一路把姜馥抱到轿子里,想了想,又把她抱出来,放到马上。
“我亲自骑,这样会快一点,我怕你着凉。”
李砚认真解释道。
“好。”
姜馥认真地点头。
李砚把姜馥放到马后,他坐在马前,然后用一根绳子把两人牢牢拴在一起。
姜馥紧靠在他的背上,手臂圈住他的腰,安心极了。
马儿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府中。
身后的人却特别安静,李砚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没有回应。
他微微侧过头去,身后人睡得安恬,呼吸有节律地起伏着,下巴搭在他的肩上,浓而密的长睫一下一下扫过他的心房。
他小心地解开拴在两人身上的绳索,姜馥软软地倒下去,他心跳漏了一拍,接住她的腰,把她拥进怀里。
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一路把她抱回府中,却又对她身上的湿衣服为难起来。
“大人,奴婢来给夫人洗澡换衣吧。”
以烟等得心焦,见两人回来,也跟在身后,在门口停住,适时地开口。
姜馥小手却攀得紧,不肯放,嘴里巴巴地不知道在咕哝什么。
“给夫人准备点饭菜。”李砚抬头瞥向她。
“那夫人的衣服”
“你不用管,下去吧。”
“是。”
以烟应了一声,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才慢吞吞地合上门离开。
李砚心里紧张,手指头扭了又扭,可每次在靠近她身上的衣服时又不自觉地退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心理战争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一口粗气被长长呼出,李砚回过头来,准备动手解开她的系带。
手刚接触她的腰,姜馥就醒了过来,大眼睛清明,毫无半点睡意,显然已经醒了很久了。
她轻轻地笑起来,直至整个嘴巴完全咧开。
“怎么不继续?”
嗓音软软糯糯,透着些许恶劣。
李砚整个手掌都缩回去,背在身后,脸颊滚烫,有种被戳穿的尴尬,想要解释的话语卡在嘴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想看啊。”
她笑嘻嘻的,眉眼带上几分张扬,见他不动,伸出手指,去解自己的系带。
她边一点一点慢慢挑开,边观察李砚的反应,直到衣服完全松开,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只要轻轻一掀,就能看见里面白色的薄衫,再里,就是件红色的肚兜。
他忽的伸出手,把她的小手按住。
他哑着嗓子,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我去给你放洗澡水,然后让以烟来给你换衣服。”
他说着,起身就准备走。
但姜馥还没得兴,怎能轻易让他走?
她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臂弯,把脸靠在他的胳膊上,轻轻磨蹭,
“不是说怕我着凉吗?等她来了,我早就着凉生病了。”
她说完后,小嘴瘪了瘪,有些可怜的样子,说出来的话让人找不出一丝错处。
热气密密麻麻地呼在他的胳膊上,他心里又生出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喷薄鼓胀在他的脑袋里,再也挥扯不开。
那柔软的触感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舔了舔嘴唇,竭力控制住想要回头的冲动,保持着自己仅剩不多的理智,轻轻扯开了被她拽着的手臂,然后迅速站起来,大步走到帘帐后,尽职地给她打洗澡水。
姜馥被他扯开手,心里有些憋屈,坐在床前,脚丫一晃一晃地来回摆动,注视着身前那个忙前忙后的人影。
一丝丝暖流再度滑入她的心房,不一样的情愫在她心中慢慢升起,
嘴角扬起一丝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弧度。
瞬间没了那种想要逗弄他的心思,她乖乖地躺下来,准备享受他给她安排好的一切
等她终于梳洗完毕穿上干净的衣裙后,李砚也适时地端上许多点心,把她的桌案摆满了。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东西?”
她有些惊喜,眼角眉梢都带上了喜色,但不过一秒,又很快压下来,
“我要吃你亲手做的。”
她扬着头,认真地直视他,大有一种你不做我就不吃的气势。
“你尝尝。”
李砚淡淡地开口,舀了一勺鱼肉汤放在她的碗里。
乳白色的汤汁,飘着浓郁的香气,一下子就勾起了姜馥的胃口。
“那你喂我吧。”
姜馥继续得寸进尺。
“好。”
李砚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嗯了一声,仿佛这是他理所当然应该做的,没有丝毫的异议。
“李牧找你去做什么了?”
姜馥试探性地问道。
李砚擦去她嘴角的汤汁,才回答:“边境不太平,要打仗,聊一聊粮草军饷的问题。”
一听这话,姜馥猝然抬起头,汤也不喝了,“你也要去吗?”
姜馥仰起一张小脸,眉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心。
她把手塞进李砚的臂弯里,靠在他身上。
温温软软的身体依赖地躺在他的怀里,他心里受用,脊柱绷得很直,手掌伸在姜馥的背后,虚虚地挽着她。
“除非当朝无人了,否则是轮不到我上的。”
他认真解释道,眼睛亮亮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担心,但就是担心,听到这话,心里悬着的那颗大石头落下。
“今日他们说我的话你是不是都听见了,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姜馥挥了挥手,把四周的婢女都遣散开,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她盯着他的脸,不想放过一丝细微的表情。
“听见了。”
他低低地答,黑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她努着嘴的小脸。
她是他的夫人,她什么样,他最清楚,旁人说什么,都跟他无关,他只在乎,她会不会受伤。
“如果我哪天和别人走了,你会伤心吗?”
原本虚虚挽着她的手掌一下落到实处,箍紧了她的腰,把她搂进怀里。
她试着挣了挣,他反而搂得更紧了。
距离一下子贴近,她没有防备,唇瓣印在他的脖颈上,留下红印,强烈的男性气息涌进她的鼻尖。
她颤了颤,捂住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口,红晕迅速飞上她的脸,耳朵,脖子。
如果他不是个阉人,他得多撩啊。
不该想的念头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她的心跳越来越快,脸颊上的温度也越来越烫。
抵在他胸膛上的小手蜷紧,没有过多犹豫,就攀上他的脖子,姜馥凑上去,整个人都被半抱着坐在他的腿上。
李砚一下子别过头去,躲开她的唇瓣,动作很快地把她横抱起来,放到床榻上。
“你早些休息吧。”
红晕一朵朵地攀到他的脸上,他的耳尖涨红,说话也磕巴起来,飞快地抽开托着她腰的手,抬脚就准备往门外走,袖口却被一只小手用力揪住。
“不许走。”
两人陷入僵持。
李砚既不舍得扯开她的手,也不愿回头看她的脸,带着一股孤拗。
“行吧,那我跟你一起睡,走吧。”
姜馥改为挽着他的手,把他往前拉。
李砚就这么呆呆地被她拉走,一直到自己的卧房门口时,才反应过来。
姜馥又拉不动他了。
“你再不走,我就亲你了。”
她撅起嘴,佯装生气的模样,作势就要上来亲。
一只大手牢牢挡住她的脸,把她整个视野都盖住。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姜馥如愿地进入他的卧房,但李砚身躯依旧绷得笔直,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她知道李砚的自尊要好好被呵护,不能激得太狠了。姜馥适时地转移话题,道:
“我让你保管的小箱子,你放哪去啦?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好好保管。”
人死之前说的话,最为真实。
既然她是那个密码,那只要她破解了,她就能把狗皇帝从那个位置拉下来。
她和李砚,也不用再处处受制。
这个国家本来就是她的。
一口浊气呼出,见她没有再揪着他不放,李砚乖乖地打开一个暗格,把她的小箱子小心地拿了出来,眉眼间在触及那个小箱子划过一抹暗色,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小箱子被保护得很好,没有一丝被破坏或被人打开的痕迹,擦得干干净净。
“你转过去,不许看。”
“好。”
李砚点点头,转了过去。
姜馥把小箱子上的锁打开,从里面取出那幅画像,细细打量,还不忘补充道:
“转过来吧。”
李砚乖乖地转过来。
这幅画像是父亲为她亲手画的,但一大滩浓墨翻在上面,几乎盖住了她的全部轮廓。
现在细细想来,也许,这摊浓墨才是关键。
父亲那么谨慎的人,对自己的字画视若珍宝,又怎会放任这一大滩浓墨覆盖在他亲爱的女儿画像之上而不作为呢?
她让李砚打来一盆温水,把整幅字画浸入其中,慢慢等着。
一炷香过后,她把它拿出来,用酒精轻轻擦拭,那一大滩浓墨果然少了很多,她的面部轮廓一点点清晰地显现出来。
一丝喜悦挂在她的脸上,抚上画纸的手轻轻颤抖,用了更多的酒精擦涂起来。
但是那幅画像再没有任何变化,浸透了水的纸张甚至开始慢慢变软,融化,画像的四角开始缺损
“怎么回事?”
一颗大石头沉沉落到她的心底,把她整个心脏压住,喘不过气来,她的指尖发白,四肢发凉。
站在一旁一直不说话的李砚猛然扯过她的手,把那幅画像拿开,他的声音变得艰涩,话语一个字一个字贴着嗓子溢出:
“早点睡觉吧,别弄了。”
他把那幅画像高举,并不让她够到。
她垫着脚尖,费力地红了眼,李砚面色阴冷,陌生得不像话。
“你再让我试试啊。”
委屈慢慢浸满她整个胸腔,湿意在她眼里汇聚,她有些失望地盯着他的眼睛,企图寻找答案。
黑色的深潭里没有一丝波澜,她看不透,猜不透,像是换了另一个人,以绝对旁观者的姿态高高在上地睨视着她。
她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
“这幅画早就已经毁了。”
他声线冰冷,一字一句的宣判最终的结局,用一种从来没有看过她的眼神看着她。
“什么意思?”
“在你把它放进水里的时候,它就已经毁了。”
“你早就知道了?”
姜馥不敢置信地盯着他,身体颤抖起来,没有感情的音调像是一把利剑,狠狠戳中她的心脏。
她的脸色发白,整个身子摇摇欲坠。
那幅被泡软的画像被李砚一把抛出窗外,闷闷地落在地上,飞扬的纸屑落下来,像是在嘲笑她做的一切努力。
她四肢发僵,被李砚抓住手腕狠按在墙上,手腕上的痛意清晰地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第47章 芥蒂
“为什么?”
她的嗓子哑得不像话, 寥寥的气音贴着喉咙费力地咳出,带出血腥味。
双腿绵软无力,仿佛被抽掉了最后一根筋, 向地面滑落下去。
李砚抓住她的两手高举过头顶,强迫她站起来, 蜷曲的小腿艰难点地。
她从来没觉得眼前的人如今会变得这么可恨。
他眼里没有之前的那般温情, 看她的模样像看着一个犯人。
李砚伸出指节, 挑起她的下巴,额头抵着额头, 凑近她耳边, 引起冰凉的颤意,
“你父亲只希望你好好活着, 死人的东西,就不要再惦记了。”
死人两字戳痛了她心中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她奋力挣开, 朝他大吼, “死人的事,也用不着你管。”
一字一句,如鲠在喉。
姜馥大口大口地喘气, 脸色发白。
大门在她眼前“砰”地合上,她的身子一下子滑下来,落到地上, 刺骨的寒意透过骨髓,涌遍全身。
她双臂环抱住胳膊,把头埋下来, 肩膀颤抖。不过一会, 她又迅速把头抬起来, 颤颤颠颠地直起身子,往门外奔去。
黑洞洞的大门上了锁,发出铁链哐哐碰撞的声音。
她拼命扒拉着门缝,指甲里刺入木刺,但门外没有人,没有谁会理会她。
她盯着门外草地上的那幅残破的画像,盯到眼睛发痛,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绝望笼罩在她的心头,她把头垂在门框上,亮亮的大眼睛显得空洞。
接着,那空洞的目光一转,盯在了桌案前的绳索上。
“大人,那幅画像王木匠已经托人送回来了。”
一名卫兵手拿一木盘,上面恭敬地盛放着一卷用红纸包裹着的画像。
“他怎么说?”
“大人,那王木匠说他小时跟着宫里的布艺师学过一段时间,这幅画像的主人明显不想让人轻易识破上面的内容,用了点什么东西,遮盖住了它原来的文字,但他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没法完全解开。”
“而且,他还说,此人布局十分精妙,除非那位布艺师还在,否则他没有任何把握,能够解开这幅画。”
那位卫兵得了示意,小心地把那裹了红布的画像打开。
画像上的唯一败笔已被清除,脸部轮廓的线条变得很轻,烛光的映衬下,有许许多多不规律的小黑点,尤其密集分布于右半边脸上。
大体看上去又好像有些规律,像是把一个人的一张脸从中间整个劈开
李砚把那幅画像合上,晦涩涌上他的眼底,在看向那名卫兵时,冰冷的戾气散发出来。
手起刀落。
阴影中,一个圆形物体闷声滚落在地,中间被分裂开,隐隐渗出暗色的液体。
一点火光擦起,照亮了这个封闭的空间。
李砚手拿画像,在微弱的火光中细细打量。
那些小黑点点点密密,连成一片,显出淡淡的字迹
突兀的敲门声把李砚从这个空间里拉离出来。
“大人,不好了,夫人那边没有声音了。”
以烟在门外焦急地喊,大门在她眼前迅速打开,映出李砚略显阴沉的脸。
“大人,你快去看看吧,奴婢怕夫人出事了!”
她没有钥匙,根本无从得知夫人的情况。
李砚大步赶到卧房,踹开大门,窗户大敞,一截绳索缠绕在椅背上,屋内已经没有姜馥的身影。
那个绳索缠成一个八字形,像一个畸形胎儿。
她这个行为,是不想让他管她的意思。
李砚敛下眉眼,指节发白。
那丢在草地上的破画也无影无踪。
落虹街上,姜馥小心翼翼地拿着那幅画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她用衣袖郑重地擦了一遍又一遍,眼泪还是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掉下来。
她明明不是这么脆弱的人,她很坚强的。
她狠狠嗅了嗅鼻子,把自己脸上的泪水擦干净,随意找了个台阶坐下来,手里捧着那幅画。
被温水泡过的画早已变得面目全非,父亲曾经一笔一画描摹下来的痕迹全部消失,一点也没保存下来。
她努力地擦干,擦干,却连最后一点墨迹也被擦没了。
薄薄的纸张千创百孔,被她的一盆温水毁于一旦。
懊恼、难过、愤恨所有所有的情绪都一块向她裹挟而来,在她的脑袋里尖利炸开。
“咦,这个人看着有点面熟啊,是不是之前那个老皇帝的女儿,嫁给了太监的那个?”
“看这服装,像!”
“听说贵妃都因为她被搞死了,真是个害人的狐狸精。”
“可不是嘛,连阉人都想娶她当老婆,肯定是那什么功夫比较好,真恶心,快离她远点”
姜馥有些无措地升起手,挡住自己的脸,但很快又自嘲地笑了笑,把手放下。
她出来的时候太急,连套便装也没换,头上的钗饰也没拆,被人认出来并不难。
毕竟她从前就是这样招摇过市,肆无忌惮,怎的现在要畏畏缩缩,在乎别人的看法?
可笑。
她抬起眼皮,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们,连痛苦的表情都没了。
那几人被她空洞的眼神盯住,止住了嘴,飞快地散开。
她一个人,坐在温暖的石阶上,四肢却发凉。
一只手抚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她恍惚地回过头去,一头白发的泰轩站在她身后,苍老的眼神里透出慈爱。
姜馥想也不想甩开他的手,面色冷下来,
“不要用我爹的眼神来看我,你该留着给你自己的女儿。”
泰轩一只手用绷带吊起,没法保持平衡,向后退了几步,才站稳。
姜馥没看他,只留给他一个有些孤拗的背影。
“给。”
布满岁月痕迹的干瘦大手摊开,里面是几颗糖果。
吃点甜的,我们的馥儿就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过每一天。
这是姜馥儿时耳畔常围绕的一句话,是父亲哄她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她狐疑地看他一眼,并不接受。
泰轩也不生气,顺着挨着她坐下来,
“我觉得你也并不是很爱先皇殿下。”
“你凭什么这么说?”
她是父亲唯一的女儿,除了她以外,所有的人都是借着她父亲的名义带着目的地接近她。
面前这位更是。
她有些好笑地看他一眼,不着痕迹地往旁边移开了点。
“如果我是你,就该好好看看那幅画像,不被有心人看了笑话。”
泰轩意有所指。
“你仔细看看,这幅画是沾了毒的那幅画吗?”
他眼睛微微眯起,细细看去,并无一丝嘲讽。
姜馥把注意力重新转移到画像上,正如他所说,墨汁可以被水泡掉,而毒只会顺着水更加疯涨。
而这幅画,没有,被水冲刷了之后,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痕迹。
“你看,我那个楼的客人越来越多了,生意越来越好了。”
泰轩年迈的背影在落日下拉长,慢慢走远。
石阶旁边,是几块糖果,糖纸晶莹,散发着五彩的光芒
戌时三刻,姜馥带着目的,直奔李砚卧房。
这一路上空空荡荡,并没见到几个人影,她一路畅通无阻。
推开房门,姜馥小心翼翼地向四周打量,桌案上的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床上的被褥也叠得方方正正,没有一丝褶皱。
他会把真的画像放在哪里?
他又为什么要隐瞒她?
阴狠又陌生的眼神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的心脏又没来由地被撕扯了下,丝丝缕缕地疼。
门外传来轻微的动静。
她想了想,手脚并用地爬进床底,趴了下来。
脑袋狠狠撞上床梁,钻心的疼痛涌遍全身,她捂住嘴巴,瞪大眼睛,把所有尖叫都闷进嘴里。
狭窄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宽大的脚,慢慢朝床边走近,停住。她屏住气,心跳都快停止了。
在她窒息感越来越强,憋到极限的时候,那双脚重新动了动,往外走去。
门被他合上,柜子翻开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响起。
她依稀记得,当初让他保管的小箱子是被他从柜子里的暗格中取出来的。
她费力地往前挪了挪,手指头伸了出来,暴露在床外。
翻柜子的声音更大了点,姜馥内心的迫切也越来越强。
有什么毛毛的东西从她腿上爬过。
她下意识缩起脚,头往上顶,再次碰上床梁,发出沉重的闷响声。
翻柜子的声音停止了,那双脚朝床边靠近。
姜馥紧捂住嘴,强忍住内心发毛的感觉,心脏咚咚咚地跳得剧烈。
李砚貌似没有发现她,在桌前坐了下来,他的手里隐隐约约拿了一个画像一样的东西。
她看不清楚,小心地往前挪。
毛茸茸的脑袋露了出来,暴露在床外。
姜馥还想再动一动,一个冰凉的物件搁在了她的脖子上,长而扁。
她吓得不敢动弹,大半夜闯人卧房的心虚在她心尖无限放大,她浑身僵直成一条线,像个木偶梆硬。
一只大手提过她的领子,把她拎了出来。
抵在她脖子上的是一个药瓶。
李砚把它打开,一股脑抹在她的手腕上,黏黏腻腻的。
姜馥坐在椅子上,头向一边扭,小脸绷得很紧,不说话。
待到李砚把她露在外面的伤口都涂完,姜馥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耳尖却微微红起来。
李砚冷着脸,一把抓过她的小腿,掀开她的裙摆,大指用力按压在她的软肉上。
第48章 提线木偶
伤口处的尖锐痛意一下子在姜馥脑子里炸开, 她下意识地缩腿,脚腕却被李砚更紧地握在掌心。
他索性握着她的脚把她抱起来扔到床榻上。
视线一下子变得逼压起来,宽大的手掌整个将她的脚腕包饶, 一用力,就能将她的整个腕骨捏碎。
李砚面色并不好看, 甚至比起白日还要吓人。
一双乌青的眼带着凉薄的冷意, 薄唇抿紧, 指节一点一点摩搓在她的伤口处,像是猎人在有耐心地挑逗自己的猎物, 引起她一阵阵不断地受了蛊种般的颤意。
痛意过后, 便是缱绻地令人着迷的温柔。
她才不甘沉浸于其中。
“你松开我。”
她终于不耐烦地道,掩盖住了心中淡淡的波动。
李砚不回答她, 除了手上略有些温情外,眼神始终冷硬, 除了涂药之外, 再无其他的情绪, 指节也只愿碰在她的伤口处,甚至不想在她软香的肌肤上有任何流连。
方方面面都透露着冷淡,回避, 反倒显得她故作矜持,小题大做了。
等他尽完自己作涂药人工作的义务,他便自顾自地躺在她的外侧, 闭上眼睛。
姜馥从来没有这么被人无视过,也不愿再受他无端的气,盖好自己的裙子就从他的腿上跨过来。
今日这事, 扪心自问, 她没有任何错, 反而是他拿个假画像来糊弄她,还把她关起来。
他反应这么大,她都没有问他的责,他又凭什么?
这更加让她确定那幅画像的遗诏内容是关于她的,他不想让她插手这些朝堂纷争,所以才会这么不待见她。
一股无名火在心中越烧越旺,月光下,姜馥的脸部线条绷紧了,脸色真正地难看起来,没带一丝留恋地跨到床边,伸脚去够自己的鞋子。
她屁股只沾了一点榻,受力不稳,摇摇晃晃的。
一只大手骤然袭上她的腰间,猛一发力,姜馥没有防备,连人带鞋整个翻过他的身子,摔到里侧去。
脑袋不偏不倚地砸向了那颗黑色脑袋旁边的一块凹坑,脸颊与他相贴。
她的鞋子在空中飞起来,砸在两人同样相贴的双腿之间,为彼此硬是隔开了一点距离。
姜馥刚要责难,李砚迅速把手抽回,眼睛从头到尾闭着,仿佛这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她不死心地爬起来,可爬到一半,又被人强硬地按下来。
这一次他的大手没有撤回去,颇有存在感地印在她的小腰上,遮天蔽日,只露出一点嫩白的肚脐。
他的手掌向前勾,像是要把她整个腰都塞进他的怀里,强势地箍住她,不给她半点动弹的空间。
他低低的嗓音响起,辨不清喜怒,“今晚你跟我一起睡。”
陈述的语气,不是商量,是通知,容不得拒绝。
姜馥瘪着嘴,越想越气,倒是安静了下来,不动弹地窝在他的怀里,任凭他的温度一点点地传递给她。
李砚微不可察地侧了侧身子,瞥了她一眼。
淡淡的月光下,秀鼻微微皱缩,眼角处亮晶晶的,把他所有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你哭什么?”
低低的质询中透着几丝不自在,握在她腰间的手掌紧了紧。
“我做提线的木偶,你就开心了?”
姜馥一字一句,冷声质问,显然已经脱离开刚刚的情绪里,眼角向下压。
“我的东西,凭什么不还?”
一点情绪露了头,更多加倍的情绪便一下子倾泻而出,让两人的关系再度拉回冰点。
姜馥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直到那点亮晶晶在李砚眼里完全消失。
黑暗中她拧起眉头,一字一句地跟他划清界限,
“我的东西,你们没有任何人有资格管,你也不配。”
她侧过头来,倒不再大喊大叫让他松开她,而是以一种很轻蔑的口吻盯视着他。
冷意一点点地透过她的脸颊传进他的皮肤,沁进骨髓里。
她就这么盯着他,让他知难而退。
李砚慢慢松开了她。
她得到了自由,登下立起身来,拾起夹在两人腿缝中的鞋子,迅速穿在脚上,随后不紧不慢地下床,不紧不慢地走出去。
黑夜下,李砚看不清表情,只是翻过身子,背朝门那一边,头埋进被子里-
落虹街上,姜馥又一如往常地找了熟悉的石阶坐下,眼神朝着人来人往看去。
不过,这次唯一不同的是,她没有之前的半分胆怯,把自己打扮地美艳夺目,一脸贵气。
她想明白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将就。
属于她自己的,就要完完整整地拿回来。
她细细打量着行人,思量着人情世故,以及朝堂上的众多党派。
大部分人都已归顺李牧,只有少部分人心里仍旧向着她爹爹,不过这一部分人也即将跟随大流,抛弃过往的遗骸。
她得抓紧时间,和这一部分人会一会面,人情世故不够,那就来一点狠的。
银针捻在手指尖细细把玩,就算没有遗诏,她也有八成的把握能让他们归服。
至少,在她登帝之前。
而泰轩,作为中立的那一方,又或许是偏袒她的那一方,将是最好的媒介。
这里离客满楼并不远,他若有意,定会发现。
“殿下,您在臣这坐了很久,这也到饭点了,要不赏脸来里面吃个饭?”
说曹操曹操就到,没让她等太久,泰轩就颇有眼色地从楼里出来,苍老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两人在楼上厢房面对面坐下,泰轩眼睛微眯,一句话便道出她的来意,
“殿下,这朝堂局势并没有你想得这么简单,你若想真的实现你自己心中所想,光靠这单单的一个人,可是不够的。”
他伸出两根手指,意有所指地在她眼前摇了摇。
“你不打算帮我了?”
“殿下,您这话可是错了,臣一直都在您身后,没有二心之说,又或者说臣跟您一直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不分彼此,您需找到除我们之外的第二人。”
“这个人不是我们这条船上的人,但是却能帮助我们,做我们的领航者。”
姜馥心眼通透,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她还是下意识拒绝道:
“他只会限制我们,把我们引到错误的方向上去,做我们的绊脚石。”
她语气带刺,话语上没留半分情面。
泰轩却听得眼睛褶皱都笑起,“没想到有朝一日,臣也有此等荣幸,可以作掌印与殿下之间的融合剂。”
“怎么?你最先不是还想让我杀他吗?现在又怎么想让他做我们的盟友了?”
泰轩只是笑,端起一盏茶来向姜馥致敬。
姜馥没想到泰轩会突然改了主意,她走在街上,右眼皮却不停地发跳,隐隐有不好的兆头。
她有些不耐地按了按自己乱跳的眉头,晃了晃脑,企图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晃出脑袋。
“马儿惊到了,快让开,大家快让开!”
远处一个头戴黑布巾的壮汉正骑乘在一匹黑瘦的马儿上。马儿身躯矫健,皮毛发亮,四条腿却各扭各的,以极快地速度东摇西晃地,直直冲姜馥而来。
瞪竖的马眼让她由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见那匹汗血宝马不屈的样子。
李砚充满信任地抓过她的手,试图让她做那匹马的主人,但却被她拒绝了
坚不可屈的马儿能让她骑,那高高在上的宝座她又为何做不得?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有些原来乱成麻的东西突然拧成了一股绳,给她传达了一个明确的信号。
马儿越来越近,姜馥没有丝毫害怕,回以一双漆黑发亮的双眼,有着胸有成竹的把握。
但她还没有来得及发挥自己的本领,腰间一双大手掠过她的胳膊,把她强势地搂入怀中,躲过这致命一击。
背后靠的是坚实的胸膛,耳边是滚烫的心跳,一怦一怦地砸进她的心底。
“看不到路吗,发什么呆?”
压抑的怒气直冲她后脑勺而来,伪装的凉薄被一下撕开。
姜馥作势要挣,却被搂得更紧。
他的下颚虚虚地磕在她的肩膀,整个头颅几乎埋入她的颈窝里,胸膛剧烈地起伏,喷薄的热气尽数洒在她的锁骨上。
“你相信我,好不好?”
李砚固执地,在人声喧闹的街头,抱着她不撒手。
“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你想胡来?”
姜馥任他抱着,手指摆摆动作,并不真的推拒。
“就快出结果了,真的在我那,你再等等好不好?”
李砚急了,头一次有些孩子气地强迫她,若是从前,他定做不出这样,但如今,她真实地陪伴在他的身边,会因为他的行为而有喜有怒,要让他放手。
没可能。
人都是贪心的动物,有了一点,就会想要更多。
李砚箍着她,有些病态地吸闻她身上的香气,想把她整个人都沁进骨髓里。
“我喘不上气了,松开些。”
李砚犹豫了一下,听话地松开。
姜馥调转过头去,手指抚上他的脸,
“你得告诉我到底发现了什么,又或者说——”,姜馥仔细想了想,一字一句地补充道:“想让我放弃,也得给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她的红唇凑近他的唇角,春光洋溢的脸上一把长睫如扑动的大翅膀,不断诱惑着人前进。
第49章 套牢
一点冷水滴在她的睫毛上, 打断了此刻有些旖旎的气氛,她仰头往上看,淅淅沥沥的小雨正从天上飘下来, 整个天色暗下来。
还没等她有过多的反应,小雨转大, 狠厉地往她头上砸下来。
一只大手迅速捂住她的小脸, 胳膊架在她的脑袋上方, 挡住了雨势。
“走呀。”
她反应过来,顺势拽住他的胳膊, 把他往屋檐下拉。
两人挤在狭小的檐廊下, 姜馥不断地搓着胳膊,暴雨将她拖地的裙摆打湿, 泥渍淌在她的裙子上,然后整个黏在腿上。
又冷又黏的感觉弥漫上她的全身, 她咬住牙齿, 微微发抖。
李砚脱下外袍, 严严实实地盖住她的身子,指节勾住衣领,轻轻一扯, 把她整个人抱入怀里。
姜馥把手一抵,推在他的胸膛上,皱起眉头,
“裙子。”
李砚低声哄:“等雨停了,我们回家再换。”
“不行。”
姜馥满脸嫌恶地盯着身上那件脏的看不出型的裙子,皱成一个包子。
李砚放开她, 把外袍上的衣结抽紧, 细细地打了个结, 确保没有露出一丝缝隙后,就掉头往外。
脚刚跨出去一步,就被姜馥拉住,
“你干什么去?”
“去给你买衣服换。”
“在哪换?”
李砚迟疑了下,两颊飘上两朵红晕,“我可以闭着眼睛。”
“在这里换,不冷?”
“那在我怀里换。”
李砚有些急促地摸了摸耳朵,用力吸了吸气,一口气吐出这句话来。
“不是这个意思,你回来。”
一会的当儿,大雨就将李砚整个人浇透,顺着发丝淌进脖子里,原本就很白的脸此刻更加透明。
她的言语里毫不掩饰地透出焦急和一些不自在,半是拉半是拖地把李砚拽进来。
等李砚到了她的安全范围内,她踮起脚跟,上半身靠近他,颇是自然地把他额前被打乱的碎发拧尽水,整理好,拨到一边。
这使得湿漉漉的裙摆更加毫无保留地贴在她的小腿,她下意识地一抖,掐住李砚胳膊的手紧了紧。
“你把我的裙子处理一下,太脏了。”
那拖在地上的裙摆吸附了一层污泥,小腿往下甚至增添了几分重量。
“划拉”一声,裙摆应声而裂,李砚一手抓住她的裙摆用力一撕,一手被她掐着保持身形,那裙摆从膝盖处被撕开,扯出一条整齐的撕痕。
她的小腿一凉。
李砚又脱下一件自己的衣服,想要将她的小腿裹紧。
“别,不要弄。”
李砚以为姜馥是介意他的衣服,有些小心地开口,
“这件衣服是今天出门才换的,里面还有件里衣,没有紧贴着肉穿,也没有被雨打湿。”
说完这句话,他又仔细地拿过那件衣服,细细打量,上面并没有一丝污泥,他放心地看向她,等着她的肯定。
“你穿上,我不需要。”
她的小脸板着,一字一句,李砚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在逼压的檐廊里把自己缩在一个角落。
“我们都是步行出来的,你看外面雨那么大,你把衣服系在我腿上,到时候又弄脏了,岂不是白白又浪费了一件衣服?”
“你不冷吗?”
李砚抬起眼来,眼底的受伤显露无疑。
“我没那么娇气,再说了,我身上不是裹着你的衣服吗?”
姜馥挑了挑眉,煞有介事地在这个狭小的檐廊里转了一圈,向他证明。
见他还缩在角落里不动,姜馥故意唬道:
“你要再不靠过来一点,我就伸手拉你了。”
他身上湿得可以拧起好几股水来,怕她真的来拉,李砚迅速往她这边走了几步,但还是刻意保持着距离,不让她碰到他身上的水。
姜馥紧抿住唇,嘴角还是止不住地翘起来。
雨势渐小,直到完全停住,天边被洗得透亮,空气干净又新鲜。
趁他视线看向别处,姜馥眼疾手快地抓过他的手,率先跨出一步,把他往外拉。
李砚被她拉得一趔踞,非但没有生气,眼睛还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手,渐渐回扣住她,用力握
紧。
姜馥笑起来,眼睛又大又亮,她两腿用力一蹬,穿的两只精致的绣花鞋被抛到空中,狠狠砸在身后的地面上。
她回头朝李砚嘿嘿一笑,玩心大起,不管不顾地光着两只小脚,踩在青黑的泥石路上,一蹦一跳。
李砚额头青筋一跳一跳,任凭她玩了一会,还是用了力握住她的手腕,迫使她停住,不让她动弹。
“刚下过雨的地面,凉。”
他认真地解释道,随即不等她回应,大手伸过她的腿弯,箍紧她腿上的布料,不让一丝春光泄出,把她牢牢抱在怀里。
为了防止她乱动乱挣,李砚又使了一把力,把她箍得紧紧的。
“干什么?”
姜馥皱起眉头来,不情愿地挣扎了两下,就安静了下来,极其安分地靠在他的怀里。
嘴角的弧度越翘越高
远处一个屋檐上的人跳下来,走到他们刚刚待过的檐廊上,推开里面的门,一个相同装扮的人从里面走出来。
“刚刚我在那,你在这,都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她腿上没有疤痕。”
两人相视,互相给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既然如此,那就回去向陛下复命。”-
李府。
两人都把衣服换掉,重新换了一身新的出来。
以烟端过一碗去寒气的汤来,让姜馥喝下去,喝完就颇有眼色的拿着碗退下了,静谧的空间里,只留下他们两个人。
姜馥大摇大摆地走向床榻,大刺刺地躺下来,
“今天我就睡这啦。”
“好。”
李砚点点头,转身就准备出去。
“干嘛去?前几日不还强迫我睡这么?”
“怎么今日我要睡这,你就跑了?”
李砚伸出手指,指了指她身上裸露出来的伤口,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可是我今日才淋了雨啊,你不怕我着凉了吗,而且你都把我裙子撕坏了。”
她扭捏地带上几分娇羞,姿态妖娆道。
“来我这~”
她柔柔地拍了拍身前这个空位,示意让他躺下来。
她眨巴着眼睛,巴巴地盯着他,一副你不来我就亲自过来拽倒你的模样。
李砚亦步亦趋地走过来,在床前矜持地停下,不动弹。
姜馥伸出一只手勾紧他的衣袖,用力往后拽。
但无论她拽得有多紧,李砚跟座山一样,动也不动。
“你给我过来!”
她拽得吃力,头往后仰,双腿绷直,双臂屈起,使出吃.奶的劲死拽他,但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起了作用,跟她对抗的那股力猛然消失。
她的整个身子不受控地向后退,头也直直撞向墙壁。
她紧张地闭住眼睛,睫毛因为害怕而不断颤动。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她的头撞在温暖的大手上,被卸掉了大半的冲劲。
她刚想回过头来看,李砚直直地压下来,脸贴着脸,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侧。
她整个人僵住,不敢再动弹,刚刚的嚣张荡然无存。
“你干什么?”
李砚没回答她,只是越凑越近,漆黑的眼睛里映着她惊慌失措的小脸。
他的头一下子埋进她的脖颈处,热烫的温度刻下来,毛茸茸的碎发散乱地戳在她的锁骨处,与她的黑发交缠在一起,跟着戳中她的心跳。
呼吸一起一伏,她的心脏也跟着一起一伏,耳膜鼓动的声音甚至比心脏的跳动声更加剧烈,半边身子酥麻,仿佛整个人都不是自己的。
绵软的抗议贴着嗓子艰难地挤出:
“我只是单纯跟你睡觉的,并排排躺着那种,没有其他的。”
她的皮肤透上一层粉,四肢僵硬得不像话,与其说是抗议,不如说是调.情。
脖颈白腻,李砚掩下眼底的冲动,充满克制地抬起来,松开她的肩膀,从怀里慢慢掏出一个东西来。
姜馥紧闭着双眼,看不见李砚的动作,只知道那种发麻的感觉减轻了些,身上的重量也少了些。
之后,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贴近她的手腕,随后,套牢。
她睁开眼睛,手腕上多了个玉镯。
“这个镯子,你不许再丢给我了。”
他把她的手掌珍重地放在自己掌心,指节细细摩搓着她的手背,声线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哀伤。
他把视线从玉镯落回到她的脸上。
玉镯的每一次丢掉,他的真心也跟着一块被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他不知道是不是以后还会有勇气,把这枚镯子再次厚脸皮地戴到她手腕上,还是该离她越远越
好。
“你只要跟我坦诚相待,我自然也会发自真心,接受你的东西。”
姜馥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脸颊上还有尚未褪去的红晕。
她想了下,把自己的另一只手放在他的掌心下,小小的手,用力地去包裹住他的手。
一言一行,重重地击打在李砚的心房上,留下再也淡不了的烙印。
两人安静下来,互相对视着,彼此的眼睛里完完整整倒映的都是对面的那个人。
周身的温度一点点地攀升,就在升上最高的点的时候,姜馥攀住他的脖子,白而细的胳膊交叉,把他拉下来,脑袋半靠在他的怀里,双手搂住他的腰。
第50章 送行
“砚砚, 睡觉吧。”
她轻轻地喊了一声,贴心地把两人的被子都盖好,脑袋向他怀中拱了拱, 唇贴在他的脖颈上,闭上眼睛。
紧扣着她小手的大手却突然撤开, 姜馥疑惑地睁开眼睛。
李砚浑身绷紧, 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从眉毛到鼻子到嘴巴都显露着抗拒与回避。
薄唇抿紧成一条直线,耳尖红得滴血。
“这么久了, 我们也没在一起好好睡过觉, 怎么,你不乐意?”
姜馥努了努嘴, 有些不高兴。
“没有,你睡吧。”
李砚哑着嗓子, 吞了吞口水, 眼睛不着痕迹地从她身上移开, 看向窗外。
“窗外有什么好看的?我不好看吗?”
“好看。”
姜馥不知道他到底是说的窗外好看还是她好看,一股憋闷从心底生出,索性两腿一迈, 跨坐到他腿上,两指把他的脸努力扭回来,掰正了对着她。
她慢慢地俯下身去, 在离他唇瓣一寸处停住,麻麻的热气跟着铺洒下来,引起阵阵颤意。
“我好看吗?”
她妖娆着身子, 狐狸眼透出几分媚意来, 势要问出个确切的答案。
李砚不答, 手抓过被子,抵在她胸前,拒绝两人的贴近,脸颊的热度快要把他整个人烧化。
心脏的跳动声一下比一下更有力,朝思暮想的粉嫩唇瓣就在他上方,他眼神发暗,额头上的青筋条条凸起,已经快要忍到极限。
姜馥捉住他一旁空悬的大手,把整个小手重新塞进去,彼此的温度相互传递,扣紧。
随后,她毫不犹豫地把头向下低了几分,准确而严实地贴紧了他的唇缝。
欲拒还休的把戏她早就耍腻了。
得来点真的。
这样想着,姜馥闭上双眼,长睫微微扑动,更深入了几分。
一道道电流冲向李砚的头顶,他的眼睛蓦然瞪大,大手无意识地更加扣紧了她的小手。
姜馥吻得动.情,小脸上泛起薄红,不满意他的无动于衷,抓起他的另一只手按在她的腰上。
空气渐渐在彼此的唇瓣中流失,只剩热烫的呼吸。
汗珠扑扑从她的额头上滚下,姜馥感到乏力,正欲离开他的嘴唇,那只放在腰上的大手突然一动,转而扣住她的后脑,强势地扣紧她,不让她起身。
她嗫嚅着想反抗,到嘴边的话语尽数被李砚吞并,只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吟哦。
他调转过身位,把她翻转过来压在身下,被褥从身上滑下,整个卡在两人的腰腹之间。
姜馥的一只手被李砚扣住,一只手无力地抵在他的胸膛,密密麻麻的颤意涌过她的全身。
她的长睫不安地扑动起来,脸颊像鼓胀的热气球,越来越红。
李砚突然起身退开,被褥盖了她满头,完全遮盖住了她的视线,把所有的热意也都盖进了被褥里。
姜馥胡乱地伸手,把身前的被褥挪开,露出一张红涨的脸,李砚早已正色,恢复了之前的样子,衣冠齐整,仿佛之前按住她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手规规矩矩的附在身前,绞紧,还是有些无措地站在那儿,浑身绷得很紧。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旖旎气氛,
“大人,陛下有急事召见,需要您现在即刻进宫,不得有误。”
门外卫兵毕恭毕敬,语气有些紧张,“——那大太监还在门外等着呢,怎么赶都赶不走。”
半夜三更,有急事召见,怕是又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歪主意。
姜馥右眼皮跳得飞快,刚想替李砚回拒,李砚抢先答应道:“知道了,下去吧。”
没等姜馥有更进一步的疑问,李砚上前几步,把之前与她拉开的遥远距离缩短了些,轻轻道:
“放心,我会回来的。”
姜馥杵在那儿不动,有些执拗,脸上的红晕还未消退,眉头紧蹙,明晃晃地表达着一个意思,她不想让他去。
一股隐隐的不安盘亘在她的心底,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不受控的东西正在悄然发生。
只要他去了,她就抓不住他了。
姜馥下了榻,光着脚踩在地上,任凭寒气侵袭脚底,隔着不远的距离,遥遥凝视着他。
对着一双濡湿又倔强的大眼睛,刚刚好不容易压住的东西又冒了头,疯狂地生长起来。
他的喉结滚动,手指更用力地蜷紧,不过半秒又全部松开,他闭了闭眼,再睁开,重新组织好语言,向她一步步走近。
他向她踏过去的每一步,都实实地踩在她的心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脚印。
她忘记了语言,两人无声对视。
直到李砚拥住她的胳膊把她轻轻抱到床上,用被褥仔仔细细地把她从头到脚都密密裹好,她才张开嘴巴,动了动,担心都写在了眼睛里。
“我还不至于要怕他,放心吧,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袁婉死了,李牧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但以她对狗皇帝的了解,他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轻易地和他们撕破脸皮。
这次召李砚前去,定还是为了那份遗诏。此前一直都是冲着她来,但屡屡不成功,把目标对向李砚的话,孤掌难敌四拳,他的名声在外,难保不会有很多仇家。
如若是她一人,她了解李牧,还尚有几分胜算,而李砚和他,仿佛一直都没有和睦过,为了她和陛下的关系一度僵持到了冰点
虽然她起初的目的确实也包含了这些,但她现在,不知为何,非常不想让他们变成她所想的那样。
她揪住李砚的手指,不让他走。
李砚低下头来,带着热度的唇瓣抵上她的额头,温柔又虔诚。
姜馥一颤,手指抖了抖,更加用力地拽紧了他。
她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随后,那两片柔软的薄唇就吻在她的指节上,轻轻的,却在她心里勾起一圈圈涟漪,慢慢地扩大,漾起。
他密密麻麻地亲着,一遍又一遍,亲过她的每一根指节,如捧着至高无上的宝物,而他是最忠实的信徒。
她手指发软,没了抵抗能力,被李砚轻易地挣脱开,大门在她眼前慢慢合上,他深深的眉眼一点点刻进她的心底。
她躺在床榻上,心里乱得像一团麻,半晌,还是爬起来,但又不忍他细心给她包好的被褥,又直挺挺地躺下去,艰难闭眼。
可眼睛合上,又是李砚那漆黑的瞳孔和轮廓分明的下颚
她在黑暗里睁开眼睛,失焦地盯着窗外洒进来的透白月光,枕边还残留着熟悉的气息-
皇宫内。
金銮殿殿门大敞,早有一人跪在那殿下,脊背挺得笔直,略有些桀骜不驯。
大殿中央,一身龙袍的男子眼睛眯起,嘴角轻微向上扯,露出些浅薄的笑意。
“罗殿下,你在我朝待了也有些时日,近日来朕接到你父亲的书信一封,劝你早日归家,朕不如明日就派一队人马送你回去,好不让你的父亲挂念,徒生担忧,你看,可好?”
开阔爽朗的音调,却不怒自威,没有半点温情。
殿下的罗执有些别扭地低着头,紧跟着他的话头,想也不想,
“陛下,我还不想回去。”
“哦?”
李牧意味不明地轻嗤一声,带了点调笑味道,道:
“为了表示我朝的敬意,朕特意派了一位你的老朋友为你送行。”
“什么老朋友?”
罗执疑惑,说话不经过大脑,李牧笑意更浓,抬眉看向殿外。
殿外那人,一身黑蟒,带着逼人的压力,从容不迫地走进来。
他在殿前轻微弓了弓身子,便站定,毫不忌讳地直视着李牧,眼里讳莫如深。
坐在殿上的李牧站起来,走下,与他平视,拍了拍他的肩,指了指地上跪着的罗执,道:
“想必掌印大人刚刚在殿门前都已经听到了,这次送行,就劳烦掌印了,我朝派出这么一位重臣去护送他国的皇子,想必已是尽心尽力,希利的陛下若是还有什么不满意,尽管向朕提。”
他紧紧盯着李砚,一字一句,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罗执按捺不住,有些气愤:“我不需要他送,我没这么娇弱,我父亲也没给过我一封什么书信,让我回去。”
金色卷毛根根竖起,棱角根根分明。
“罗殿下,事到如今,朕本来是想给你一个面子,但现在也不得不说了,你父亲之所以找你回去,就是因为你擅自干涉了我朝内务,僭越了礼数,罗殿下,你好自为之。”
李牧依旧笑着,嘴角勾起的弧度分明,一双精明的眼睛闪着算计,不过一瞬,就很快消失,他换了一副嘴脸,对着李砚,
“那掌印,就劳烦你,亲自护送他一趟吧。”
李牧把姿态放得极低,殿门又是大开,如若他不答应,往后不管是朝中,还是民间,又要传得满城风雨,到时候对他不利的东西就会越来越对。
以往他是不怕,也无谓,但一想到那揪住自己的那双小手,李砚心就软了下去。
那双小手白白净净,他沾得满身腥,只会弄脏了她。
他敛下眉眼。
李牧知晓他这是答应,笑起来,带上一抹阴狠,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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