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分开


    姜馥裹着被子, 睡得并不安稳,夜里一双眼睛圆睁着,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


    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她一下弹起来, 连件外衣也没裹,抱着单薄的身子, 打开门, 走出去。


    寒风吹散她的黑发, 凉薄的月光中,一个黑色的模糊人影正站在大门口。


    她小步快跑过去, 才发现门口摆了好些笨重的大物件, 把出去的路都挡住了,她一只脚踏进其中,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李砚穿着一身黑色的厚重衣袍, 衣领束起, 几乎遮盖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整个人显得阴鸷极了,伸出几根长指, 指挥着卫兵,动静很轻。


    见到她,他松动几分, 向前一步,伸出手。


    细嫩的双手交托于他宽大坚实的手掌中,她借着他的力, 向前挪动了几分, 接着被他搂住腰, 双脚悬空,整个身子挂在他的身上,半抱着落在他身边。


    她脚刚一落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李砚紧箍住肩膀,半是强迫地拉进怀里,厚重的温暖将她单薄的身子密密包裹。


    心脏的温度也一点点跟着攀升。


    她没有拒绝,嘴角扬了扬,双手环绕住他的腰,脑袋有些依赖地靠在他的怀里。


    她不知道自己对李砚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情,只是顺从着自己的心意,不由自主地想再靠近他一点。


    李砚下巴抵着她的黑发,温柔缱绻,放在她腰间的大手轻微地抽搐和痉挛。


    半晌,他道:“是不是我动静太大,吵醒你了?穿这么点就出来了?”


    她的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轻轻摇了摇头,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李牧他找你干什么了?深更半夜的,我——”,话到一半,姜馥突然被噎住,后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来,环绕住他腰的手揪紧了他的衣服,脸蛋上透出一层红。


    她的心脏砰砰地跳起来,有些刻意地回避他的眼神,整张脸几乎埋进他的怀里。


    李砚从来没有见过她的这幅样子,只担心她是不是生病了,伸过一只大手就要抚向她的额前,却被姜馥眼疾手快地捉住。


    她有些气急败坏,脸颊的温度越来越高,她拍开了他的手,低低地咒骂了几句。


    李砚没有听清,把头低下来,更加凑近她的脸,“你说什么?”


    李砚的脸突然在她眼前放大,黑色的瞳孔仿佛有勾人魂魄的能力,瞬间就能把她的心事看透。她被吓了一大跳,炽热的心跳就要喷薄而出,她一下伸出手,勉强遮盖住他的眼睛。


    那具有穿透力的眼神被捂住,她这才敢小心翼翼地打量他。


    长而浓的睫毛,妖艳的眼尾,高挺的鼻梁,性感的薄唇,坚硬的脸部线条


    也会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发生丰富的变化。


    会出现旁人从没看过的神情


    她在地牢初见他的时候,明明还是一张阴沉沉的太监脸,怎么现在,竟觉得他这般好看呢?


    她任由那心跳狂乱着,呼吸急促起来,眼神落在那两片软软的嘴唇上。


    周围卫兵搬东西的声音惊醒了她,她一下清醒过来,又惊又羞,有些慌乱地放下手,头瞥向一边,急急转移话题道:


    “这些东西是什么呀,干什么用的。”


    李砚的视线跟着落在周围那些笨重的大物件上,索性没有再看她,她心情稍微平复了些,但接下来的一句话又让她的心跟着提起了。


    “这些是给你置办的一些新料子和衣服,说好了赔给你的,还有一些首饰和小物件,我亲自去京城里所有的店里采买的,掌柜的说姑娘家都会喜欢这些,我也不懂,就都买回来了。”


    “早晚温差大,我让管家给你去定了一些厚点的衣裳,他家里也有个女儿,想必比我懂些,这些穿在最外面,想必会更合你心意一些。”


    “还有一些药材之类的,我新请了一位食官,之前是在宫里当差的,你身子弱,得好好养着,不能出错”


    他郑重地解释着,小到衣食,大到住行,完全没有注意到姜馥皱得越来越紧的眉头。


    他摆摆手,一列训练有素的卫兵整整齐齐地迈过来,举手投足都显现着干练和精明,在这之前,院子里并没有这么一类兵存在。


    “殿下好!”


    一列人恭敬地朝她行礼,头低垂着,近乎与地面平行。


    “这些人都是我一个个专门训练保护于你的,都在我这签过生死状,他们这一辈子的任务就是保护你,也只会听从你的号令,称呼是我之前的习惯沿用下来的。”


    他有些不自在地曲了曲手指,最后一句话放得很轻。


    姜馥没有注意到最后的那句话,抓住他的胳膊,抓得很用力。


    李砚停下来,看着她,不过一秒,就像明白了什么一样,从袖口里掏出一个方形的细长盒子来,


    “你父亲给你的,自然由你来保存,上面的字迹也都查清楚了,由你自己决定。”


    他这样说着,伸手去掰她捉住他胳膊的手。


    姜馥不放,眼睛紧紧盯着他,面上没有一丝松动。


    李砚只好去捉她另一只搁在他腰间的手,用了力,扣住她的手腕,翻转过来,把那细长盒子交于她的手心。


    他小心又虔诚,把她之前所有的猜测和计量都衬得丑陋无比。


    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的话。


    她紧揪住他袖口上的那枚袖扣,指节发白,嗓子里带了一些细微的哽咽,


    “你要干什么去,李牧他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你要丢下我去哪里?”


    她不想被丢下。


    难言的痛楚灌满她的心脏,酸酸涩涩的情愫不断在她的四肢五骸不受束缚地疯长。


    “你让他们都走,我不要!”


    李砚低下头来,眼尾带了点笑意,把四周的人都屏退,在渐凉的夜色中看得有些不真切。


    他盖住她的手,并不想瞒她:“贵妃死了,他必然是要做点什么的。”


    “这一事牵扯到了外族,那个毛头小子惹了事,希利那边也想给个交代,但又得确保他的安全。”


    “所以你得去作为人质?那又为什么必须是你?”


    他摸了摸她的头,面对她的质问,所有的心思都藏在眼睛里。


    姜馥看不透,索性也不想再问了,重新环抱住他,靠在他怀里,黑发缠绕住他的脖颈,有些任性道:


    “那我跟你一块走。”


    李砚舍不得挣开她,大手细细地拢着外衣,不让她冻着,细细地哄,


    “路途远,边境又是极寒,你身子受不住的,在家里,有人保护你,你不用受冻,也不用挨饿,每日还有专门的人伺候你,你开开心心地在家待着,等过几天,我就回来了。”


    姜馥嘴抿得很紧,眼角压下来。


    那丝一直埋藏在她心底的不安被无限放大,像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压得她喘不上气。


    “过几天是几天?”


    李砚不答,姜馥就知道这恐怕得花上个一年半载。


    只有共同的利益,才能长久地维护两国之间的关系,一旦这种利益出现了偏差,一分一厘都能让数万百姓处在生离死别中,边境线又会多上许多难民。


    那些难民有多极恶,李牧派他去,那里不受管辖,姜馥不敢细想,掌心出了层细汗,那枚袖扣跟着滑脱了几分,不那么牢固了。


    但她仍是固执地抓着,一刻也不敢松。


    “回去睡觉吧。”


    李砚打横抱起她,话里温柔,行动上却不容拒绝,姜馥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她抱入房里,放在榻上。


    她眼眶红起来,像是下定决心似的,两手用力攀住他的脖子,把他勾紧,向他唇上紧贴,眼泪同时顺着眼角无声地滑落下来,淌进被褥里。


    她用了极大的力气,满腔的情绪都绽开,发泄般地啃咬他的嘴唇,留下一个个或深或浅的牙印,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李砚闷哼了一声,犹豫了几秒,反扣住她的脑袋,由被动变为主动,更加用力地回应她。


    脑子里浮现的却是李牧附在他耳边的话:


    [若你不去,那那个秘密,我很快就会让她知道。]


    他眼里漫上苦涩,眼角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他按住她的两肩,姜馥察觉他的意图,抓握住他的手腕,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


    鼻尖突然涌入一股奇怪的气息,姜馥很快就没了力气,手指痉挛,额头上冒出大汗,整个身子软软地躺下去。


    她的手被他绑在床梁上,双脚被固定,眼睁睁地看着他越走越远。


    她出声大吼着,没有人回应她,整个世界迅速安静下来,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


    她的脑袋越来越沉


    不可以,不能让他走。


    她强撑着意志,狠狠咬住舌尖,用力挣动起来,手腕和脚腕上跟着刻上一道道血痕。


    她像无所觉似的,头凑近了绳子,牙齿上传来钝痛,酸水一点点从牙缝渗出来。


    她拼命晃动着脑袋,绳子有了松动。


    同时,一块大石头打破她的窗户,一个人影从窗户里跳进来,一眼就瞥见了她床榻上的细长盒子。


    泰轩有些兴奋地跪下:“殿下,李砚已走,虽然他跟当今陛下水火不容,但宫里大部分由他负责的防御都会跟着松动,眼下遗诏在手,是我们夺权的最好时机。”


    第52章 阻碍


    泰轩上前一步, 把一个东西放在姜馥鼻子前闻了闻,仔细看她的反应。


    清新的味道涌入鼻尖,那种昏涨的感觉消了大半, 眼前的视线渐渐清晰。


    姜馥抬手一捞,把那细长盒子放在被褥下用身体压住, 脸色有些不善地盯着泰轩, 并不接受他的好意,


    “你怎么进来的?”


    李砚才拨给她一批人,按道理他不可能轻易进来。


    泰轩坦诚答:“臣是趁他们交接守卫松散的时候进来的。”


    他这一路都很是顺利, 几乎没有什么阻拦。


    他这样想着, 又看了一眼姜馥,补充道:“臣看那掌印也未必把你放在心上, 我们此举也没必要多顾虑于他。”


    “可是你前几日不还说要找他合作吗,怎的变化得如此快?”


    “那阉人作为当朝的掌印,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此的地位却去护送一个小小蛮国的皇子, 虽然臣早就料到陛下对他起了杀心,但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既然如此,我们若和他待在一条船上, 别说报仇,处境也会非常危险。”


    泰轩面色严肃,却惹得姜馥冷嗤了一声。


    她撩起眼皮, 不甚在意地擦去嘴角的血迹,迅速去按摩发麻的小腿和臂膀,并不理他。


    泰轩有些急, 跪趴在地上, 言辞恳切:“殿下,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一定不能放过啊!若是那阉人真死在了边境,接下来要遭殃的就是您了,我们必须尽快动手,臣的人马已经部署好,只等殿下您的号令。”


    “你的部署?”


    姜馥从床榻上站起来,用力拍了拍脸,径直绕过他,拿起洗脸盆里的帕子在脸上抹了一把。


    冰凉的触感,使最后残留在大脑里的一丝昏涨感彻底消失。


    她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从柜子里翻出个大布包来,把一些比较厚的袄子都拿出来,塞在里面,细细地裹好,打了个死结。


    “殿下,臣说的都是真话,千真万确,没有一丝掺假——”,他有些失礼地挡在姜馥面前,阻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殿下,您不会是想要跟着那阉人一块走吧?殿下,你要想好了,如果您真的走了,在那边境又不知道会生出多少事端来,您父亲的事,您当真就不管了吗?”


    姜馥收拾包裹的手顿住,目光投向那床上鼓起的一团,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无暇去猜测为什么泰轩的嘴脸变化得如此之快,但有一点他说得没错,这的确是最好的时机。


    狗皇帝不会武,兵权在李砚手中,李牧定是想不到她还会有旧党。可是,她又能当真看着李砚去送死吗?-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罗执气愤地瞪大眼睛,盯着在自己身上牢牢捆缚的绳索,“你们陛下让你们好好护送我,你们就是这么护送的?”


    “那个死太监,你给我过来,我定让我父亲赏你一个罪名,好好收拾你!”


    “老实点!”


    为首的一名卫兵拔出一把冷泠泠的刀横在他的肩膀上,止住了罗执的话头。


    罗执挣红了眼,却听得阴森森的语调从他的背后冷不丁传来,激起他一身寒意:“罗殿下,想干什么?”


    那人站在石垛子边上,遥遥伫立着,不知在望些什么,他有些不耐地回过头来,阴冷的眼神像要把罗执整个人穿透。


    “你们先松开我,我还有事要办。如若你们不松开我,我定要回去向我父皇好好参你一本,到时候你吃不了兜着走!”


    罗执恶狠狠地威胁,额头上渗出点汗来。


    李砚不回答,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是浑不在意似的,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死人。


    他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筹码。


    罗执深知这一点,但他心里还是带了点挂念,望着相同的方向,眼里泵出点恨意来,


    “你孤身一人来送我,你家夫人不管了吗?你把她一个人放在吃人的老虎眼皮子底下,你放心吗?你是人吗?”


    他重重地咬在夫人二字上,嘴里越发不干不净,被为首的一个卫兵用帕子牢牢捂住嘴,再难发出一点声音。


    他拼命挣扎,也逃不开四人的禁锢。


    为首的卫兵走到李砚身边,有些担忧,还是忍不住请示:


    “大人,此举太过冒险了。您故意撤下防备,让那泰轩直入,万一那人伤害夫人怎么办?”


    李砚只是轻轻一抬眼,眼尾勾起来,那卫兵便知自己说错了话,生怕下场也如那杨子一般,默默退下,不敢再多说一句。


    李砚驻足在那石垛子边,眼神晦暗不明。


    院子里的那些兵,还有那半块军符,是他留给她的砝码。


    皇宫里的大部分守卫他也全部换了一批人。


    她进宫,没有任何阻碍。


    剩下的,就只是他这个阻碍。


    李砚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来,对着那京城最后望了一眼,再回头,又变成了那幅阴冷的样子。


    他利落上马,那绑着罗执的绳子被递到他手里,他用力拽了拽,罗执四肢被缠紧,被迫扭回头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马后,赤着脚踩在砂砾上。


    坚硬的石子毫不留情地割破他脚心,渗出点点鲜血,他咬着牙,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却找不出任何理由来责难他。


    他算是有点明白姜馥为何不跟他走了。


    她当日也是那样的处境,脚被戳得满是鲜血,而他只是站在一旁无所谓地笑,根本没给过她任何有效的实质性帮助。


    这些,是他该受的。


    另一边。


    “殿下若是真的要走,那泰轩自然跟着殿下一块走。”


    泰轩重重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在沧桑的脸上,面上带了点决绝,


    “我的人加上他李砚的人,也能够和那边境蛮士拼一拼,挣得个头等功来,到时候民心所向,我们夺位也会更加顺利。”


    他的声音苍老,隐隐带着丝颤抖,有些复杂的情绪汇集在他的眼睛里,瞬间消失不见。


    “泰大人,你说这些话的时候,你自己相信吗?”


    姜馥瞥了一眼他跟着抖动的胡须,有些好笑,眼睛里仍然是冰冷的。


    她无视着他跪在地上的举动,把那细长盒子塞进布包里,挎在肩上,绕过他,走出院子。


    背后是泰轩有些凄厉的大喊声:


    “殿下是当真要跟那李砚同生共死吗?您苦心筹谋的一切,真的都甘心放弃吗?”


    姜馥顿了顿,还是往前走。


    心脏的声音告诉她,她不能这么做,也不想这么做。


    弄清楚这一点后,她脸色明媚了许多,心情也跟着畅快起来。


    李砚还没走多久,只要她快马加鞭一点,就能赶上他。


    但她还没走出去几步,泰轩手脚并用,年迈的身子在地上连滚带爬,扯住她的手臂。


    再度受到了阻碍,所剩无几的耐心已全部被耗尽,她扭过头,伸出一脚踹向他的肚腹。


    怒火攻心,她用了力,脚下也没了分寸,泰轩滚出老远,连带着把她的布包也跟着拽下,甩在地上。


    手腕上的玉镯跟着滚落在地,发出哐当的响声。


    她盯着泰轩渗出鲜血的嘴角,刚刚升起的愧疚又被迅速压了下去,她眼神发暗,慢慢拾起在地上的玉镯,一点一点的戾气从四肢五骸里散发出来。


    那枚玉镯子上生出了些细微的裂缝,特别刺眼。


    “那个是”


    泰轩有些虚弱,眼睛无助地瞪大,充满了讶异。


    他有些艰难地咳着,伸手去够那枚玉镯子。


    姜馥把玉镯子用布巾包好,重新带在手腕上,并不让他触碰。


    本是合丝贴服的手镯此刻勒紧了她,让她心里生出些痛苦,但到底还是没把那玉镯子摘下来。


    躺在地上的泰轩却变了脸色,嘴里不断喃喃:“这是灵妃的手镯,灵妃的,怎么会在你这,她不是早就死了么”


    他说话含糊着,口齿不清,姜馥只隐隐约约听得“灵妃”二字,便再也听不清其他。


    “你去吧,赶紧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泰轩勉强坐起来,用足了力气,这回姜馥听得真真切切,她没再有多犹豫,就快跑上了门口的轿子。


    手下是软软的坐塌,给了姜馥极大的不安全感,她手心不断地冒汗,心里七上八下,左眼皮不停地狂跳。


    “马夫,去御马苑。”


    这轿子颠颠簸簸的,不知要几时,她只有骑马去,才能更快。


    亥时一刻,李砚一行人在树下修整。


    精兵的队伍,短短一天时间,在李砚不断地加快脚程下,已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已经再也看不到京城的那座高大的宅子了。


    罗执一声不吭,拖着一双残破的脚,血迹斑斑,远远地靠在一棵大树下,金色卷毛乱糟糟地贴在脑门上,双眼紧紧合上,没有动静,环绕他的士兵一层又一层,把他密密地包饶。


    “大人,我们抓到一个可疑的人,她一直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们,有大半的路程了。”


    “抓上来。”


    李砚半靠在树下,周身的寒气凌冽,黑色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波澜。


    那人穿着破布烂衣,脏得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一头枯发打了各种死结,还有蝇虫乱飞。


    她颤颤颠颠地被人拽着拖上来,瞪着一双空洞的大眼,见到眼前的男人,双手乱舞,惊喜地大叫:“阿砚,你终于来了!”


    第53章 追赶


    “我是程珏啊, 你认不出我来了么,是我呀。”


    程珏痴傻地笑起来,不住地挥手, 指甲里塞满了污泥,隐隐散出恶臭。


    她毫不芥蒂地把乌黑的指甲伸进头发里, 用力扣了扣, 随即咧开嘴巴, 露出两颗有些缺损的门牙。


    “你是程家大小姐?”


    一旁押着她的卫兵有些迟疑,扣住她肩膀的手想松又不敢松。


    程珏扭过头, 对着卫兵痴痴地笑, 目光更加空洞起来,


    “什么大小姐呀, 我是阿砚的奴婢,从小就跟在他身边了。”


    她痴痴地又扭回头来, 用那脏污的手胡乱抹了抹脸, 使整张脸更加浓墨重彩。


    丝毫没有半点程家大小姐孤高的样子。


    “大人, 这该怎么办?”


    为首的那名卫兵松开扣住她肩膀的手,程珏立马趴在地上,扭曲着身子, 弯成一个虫,一边肩膀高高怂着,两腿分开, 姿态怪异。


    李砚半撩起眼皮,有些阴森的眼神擦过程珏落在那名卫兵身上。


    周身点点寒意,那名卫兵马上重又扣住程珏的肩膀, 不留一丝情面地把她往外拖。


    “别动我, 别动我!”


    程珏被拽住衣服, 残破不堪的纱裙被挣到变形,卫兵为了防止她彻底暴露在人前,只好松手。


    没人再阻挠她,她扭曲着腿,一摇一拐,近乎在地上如蛹般爬过来,黑黄枯瘦的双手一把抓住李砚的裤脚。


    她抬起头,空洞的眼睛里带着如炬的光,显得面色可怖。


    “阿砚大人,奴婢来伺候您吧,奴婢在这左等右等,愣是把您给等到了,奴婢就知道,阿砚大人不会抛弃奴婢的。”


    “奴婢给您脱衣服。”


    她咧着嘴,凑得近了才能发现她全身上下密密麻麻的黑黄色的斑点,斑点周围的皮肤几乎溃烂,发脓,有黑白色的小虫子不断地蠕动,一遍遍地翻过她的皮肤。


    她像感觉不到痛苦似的,抬手就要去碰李砚的外袍。


    就在她的手快要接触到他的衣服时,李砚抬起一只脚,狠狠踹向她的肚腹。


    剧烈的痛楚从她的腹部迅速席卷上她的全身,程珏被大力踹向背后的树上,重重地摔下,鲜血从她的口中大股大股涌出。


    她面容扭曲,不知是笑还是哭,重新咧起嘴巴,露出红色的牙齿。


    “阿砚大人,您还记得奴婢,奴婢好高兴。”


    程珏擦擦嘴巴,满不在乎地把沾了血的手指抹在裙子上,一脸卑微的模样,失心疯般-


    御马苑里,姜馥左思右想,还是把那匹汗血宝马给拉了出来。


    这匹马本身就属于希利,而他们此行也是去希利,会更容易些。


    通体火红的马儿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鼻孔一抽一吸,蓝色的眼睛死盯着她,健壮的后腿微微抽动。


    姜馥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强大的眩晕感涌向她的大脑,她紧张地抚了抚胸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艰难地跨上一条腿,背后起了一层冷汗。


    不过半秒,马身就开始剧烈晃荡起来,姜馥抓不住,狠狠地摔在地上,手心里是一绺血红的毛发。


    马身高高竖起,凄厉地嘶鸣起来。


    姜馥脸色有些发白地摔在地上,双腿轻微地痉挛起来,腰部的疼痛裹袭上她的大脑,她勉强从地上挣起来,把大布包紧紧系在马背上,随后便死盯着它。


    一人一马的对视,局面僵持起来。


    汗马暴躁地跺起脚来,尘土杂乱地飞起来,尽数涌入姜馥的鼻尖,她强忍住想要咳嗽的颤意,抓起马缰,牢牢地在自己腰上捆了几圈,以身拽马。


    强烈的撕拉痛意一圈圈地将她的腰腹勒紧,再勒紧,她艰难地喘气,手上有些脱力。


    汗马暴躁的踢踏声越来越大。


    整个身子几乎被拉成一个弯弓,腰部的缰绳就像一把利剑,她每向前走一步,就割深几分。


    她勉强抬起头来,大眼睛死死望着前方,脖颈上的青筋一根根地显露出来,口腔里弥漫上血腥味。


    天边太阳西沉,在地面上投射下一个有些孤拗的影子。


    不可以,李砚还在前面等她,再晚,就赶不上了。


    她紧咬牙齿,深深的血印刻在唇瓣上。


    身后汗马剧烈地呼气,她手心已经没有知觉,只是麻木地往前拖拽,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无限漫长。


    全身的力气都在一点一点被耗尽,额上的汗大滴大滴地滚进脖子,掉在地上。


    她停住,颤抖着撑着地面,慢慢地坐下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眼前的视物在她面前出现重影。


    她狠狠拍了拍脸,站起来,继续拉。


    但那汗马却像黏在地上一样,无论如何也拉不动了。


    “夫人,奴婢来了,奴婢来帮您,您快歇着吧。”


    以烟赤着脚,手里拿着双鞋子,眉头紧紧蹙起,狂奔过来。


    “你来做什么,回去。”


    姜馥累得头也抬不起来,身形晃晃悠悠,声音也跟着发颤,被以烟眼疾手快地扶住。


    “夫人去哪,奴婢就去哪。请夫人这次不要再丢下奴婢。”


    以烟神色铿锵,脊背挺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眶里有着湿意。


    两人一前一后,以烟在前面拉,姜馥在后面走。


    没过半秒,汗马再次停了下来,它轻微地跺了跺脚,在原地站定,呼吸平稳了许多。


    幽蓝的瞳孔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姜馥,但莫名让她觉得少了些许敌意。


    她试探性地摸了摸马背。


    汗马很轻微地摇了摇尾巴。


    她向以烟递过一个眼色,在以烟的搀扶下,慢慢上到马背。


    汗马还是一动不动。


    姜馥眼里划过喜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蛮劲征服了它,她伸出手,以烟借着她的胳膊攀上来,坐在她身后。


    等两人都坐稳后,汗马便慢慢地走起来,然后奔跑


    姜馥坐在颠簸的马背上,紧紧拽住缰绳,后背的冷汗被冷风吹透了,泛起全身的凉意。


    酉时三刻,天边完全地暗下来,黢黑的视线里,姜馥的心脏砰砰跳得极快。


    汗马的速度不减反增,像是找寻到了一个目标,飞快地向一个山林里奔去。


    靠在树上休憩的李砚陡然睁开眼睛,黑暗中,如一条暗红的毒蛇,缓缓起身。


    枯枝被碾压的声音响起。


    李砚绕过被绳捆缚的罗执和程珏,眉头蹙起,牢牢盯视着前方。


    视野里,一个庞然大物正朝着他们的方向急速奔来。


    身下的汗马跑得越来越快,姜馥揪不住它,大汗从额头淌下来。汗马纵身一跃,姜馥的身子也跟着被高高地抛起来。


    她紧闭双眼,咬住牙,耳边是以烟凄厉的尖叫。


    她的身子急速下坠,落在一个微凉的怀抱里。


    熟悉的气息涌入鼻尖,她下意识地嗅了嗅,待触及李砚的脸后,眼眶一下子酸涩起来。


    她牢牢攀住他的脖颈,整个身子拼了命地往他怀里钻。


    李砚双手将她实实托住,怀里的柔软让他的心一下子七上八下起来,涌出许许多多的不真实感。


    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凑近她的脑袋,


    “你怎么跟着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待着吗。”


    回应他的是用力锤在胸口上的一拳。


    她抬起脸,鼻子和眼睛都红通通的,嗔怒道: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只会说一堆废话,有什么用?”


    她摸摸鼻子,又在他胸口前用力按了按,在感受到他炽热的心跳后,安心下来,但仍高高扬着下巴,


    “我从小到大都是被人伺候的,你就留那么一点人给我,怎么够啊,我的生活质量都粗糙了。”


    她用力揪住他胸口的衣服,一滴闪着光的东西从她的眼角滑落,无声无息地落进黑暗里。


    李砚抱着她在静谧的角落边坐下,脱下自己的外袍给她垫在地上。


    她坐下来,有些疑惑地望着大部队的方向,


    “我们怎么不去那睡?”


    “给你安静的睡眠环境。”


    那些人身上一股臭汗味,他微微蹙了蹙眉,不着痕迹地把垫在草地上的外袍连同姜馥一起小心地往他这边移了移。


    “哦~”


    姜馥煞有介事地嗯了一声。


    黑暗下,看不清彼此的神色,只听得她嗓音绵软,继而带了点委屈,


    “我这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都快累死了,腰都疼。”


    她说着,指指自己的腰,把屁股对向他。


    要他揉腰的意思。


    李砚顺从地按在她的腰部,轻轻揉捏起来。


    “你那个马一点都不听话,给我好好教训教训它。”


    “好。”


    李砚瞥过一眼,那匹马就跟在他的身后,非常柔顺地吃草,毫无刚刚发狂暴躁的样子。


    他眼里闪过一丝揶揄的笑意,不过很快恢复,一本正经地做起他的揉捏工作来。


    腰间的酸麻被一点点抚平,得到缓解。


    姜馥松开紧皱的眉毛,嘴角弧度翘起来,身子慢慢地往后倒。


    身后那人稳稳地扶住她,把她半抱进自己的怀里。


    李砚的胸膛暖热,给了她独一份的安心感,她缓缓地闭起眼,睡了过去。


    有节律的呼吸声在李砚耳边响起,今日的一切都给他带来了太多的惊喜,他颤抖着手,趁无人发现之际,抚上她的脸。


    情感占了理智上风,在黑夜里越烧越旺。


    他抖着手指,细细描摹她的眉毛,眼睛,鼻子。


    最后是嘴巴。


    姜馥嘤咛了一声,动了动,李砚飞快地将手抽回,装作没事的样子,将脸朝向天上的月亮。


    月亮皎洁,透白,他的心事也明晃晃的,一戳就破。


    第54章 后山


    姜馥这一晚睡得并不是很安稳, 不是特别热,就是特别冷,迷迷糊糊中总感觉有谁在戳自己的脸, 一点一碰的,像根羽毛一样, 在她脸上不断地挠啊挠, 让她很痒。


    她皱着眉头醒过来, 对上一张放大的脸,一双呆滞无神的、冒着死气的眼睛。


    她惊出一身冷汗, 背抵在大树上。


    眼前的人脸陡地笑起来, 衬得眼睛更加外突,破锣一般的声音贴着嗓子眼挤出:


    “嘿嘿嘿, 她醒了,嘿嘿嘿, 可以开饭了, 嘿嘿嘿”


    面前的人伸出一张脏污的手, 空洞的眼里闪出一点异色,就要向姜馥的脸上伸去。


    “你干什么?不要摸我家夫人!”


    以烟大步走过来,把手中的面盆摔在地上, 挑起地上的木棍,大力把那人杵到地上。


    她面上担忧,对那人投去一点恶寒, 又很快转回头来,“夫人,你没事吧?”


    触及以烟的手掌, 姜馥才勉强把目光从那在地上翻滚哀嚎的人身上移开。


    比起浑身脏透, 这张干净清秀的面容, 让她心里舒服了很多。


    “这人是谁?”


    她总觉得这人的眼睛有那么点熟悉,但潜意识又告诉她,她的记忆里并没有这样胆小的、发癫的人。


    姜馥不着痕迹地退开一些,离地上那个脏婆子远了一点。


    “奴婢不清楚,但大人手下的人都很尊敬她,也没有人赶她走,奴婢并不明白这样一个邋遢又神经的人能起什么作用,夫人,我们还是小心一些吧。”


    以烟轻轻扯了扯姜馥的袖子,又把她拉远了些。


    “那个面盆是打水给我洗脸的?”


    “是的,夫人。奴婢再去打一盆。”


    “不用了,你告诉我你家大人去哪了?”


    姜馥率先抄起地上的面盆,打量了一圈,也没看见李砚的身影,昨晚三五成群躺着的卫兵已经全部醒来,兢兢业业地在四周放哨。


    她这么大个活人,他怎么就能放心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这?


    姜馥努了努嘴,一丝丝不悦浮现在眼睛里。


    “回夫人,大人去了后山,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我去找他。”


    姜馥端着那个面盆,抬脚就往后山走,把以烟和那个脏婆子抛之脑后。


    天色刚明,山里还是很冷,姜馥搓了搓胳膊,有些后悔没有把汤婆子带来。


    枯枝败叶的声音在她脚下响起,显得整间山林更为静谧,周遭一点声音也没有。


    “砚砚?”


    姜馥试探性地叫了一声,空荡荡的林子里一遍又一遍回应着相同的声音。


    姜馥只好抱着盆子慢慢往里走去。


    一点轻微的水流声从前方响起。


    姜馥放慢脚步,有些小心地扒着两棵大树往前看。


    一方溪流,正涓涓流淌着,溪流里站着一人,露出宽厚强健的后背,以及窄瘦的劲腰。


    水珠顺着细长的脖颈一路滑下来。


    他正拿着一块巾子,前前后后擦拭着,那滴水珠也被他顺着腰线擦去。


    姜馥咽了咽口水,脸颊的温度升起来。


    心脏剧烈地跳动,像是要从心口夺门而出。


    这人,不是李砚,又是谁?


    大清早的,不睡觉,跑来这湖里洗澡。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脸上很快升起股红晕来,像是意识到不太好似的,她拿起手,遮住自己的脸,挡得严严实实。


    半晌,她又分开手指,露出点光来。


    湖里已经没有李砚的身影。


    咦,人去哪了?


    她瞬间把手放下,大跨几步,林子里一下又空荡荡的,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可岸边还有他的衣服。


    难道是淹死了?


    姜馥一下紧张起来,把盆子丢在边上,发出哐当的响声,也不顾自己的颜面了,颤了颤,手捏住裙摆,刚要出声喊,便被一只大手从后脖子捞过来捂住嘴巴,整个往后一带。


    她的后背贴上紧实的肉墙,腻软滑湿的水珠从他的手掌沾到她的嘴唇上。


    姜馥小幅度地痉挛了一下,悦耳的心脏跳动声不争气地一声比一声更响烈。


    周身被熟悉的气息环绕,绯红从她的耳尖一直蔓延到脖子上,如血一般。


    他现在,是不是没穿衣服?


    冷凝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逼近:“醒得这么早,来这里做什么?”


    李砚一只手绕过她的锁骨把她的上半身箍在怀里,一只手握在她的腰腹上,她根本没法动弹,连扭头也不能。


    湿意顺着他的手臂沾染在她的衣襟上,再透过衣服传达到里面。


    她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动弹了一下,想要脱离他的掌控,却又再次僵住。


    她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不可能。


    不会的。


    他是个阉人,他只是想保留自己的尊严,才这样的。


    她不能随便瞎想,不尊重他。


    这样想着,姜馥整个人放松下来,身体也不崩着了,像是要印证自己的猜想似的,往后靠,头发软软地搭在李砚的胸口上。


    那种异样的感觉消失了。


    果然,是她想太多了。


    心里的那块大石头落地,姜馥捻着刚刚想到的借口,理直气壮:“我来这湖边打点水洗个脸,没想到就看见你了。”


    李砚斜着身子,脚往后退,额头上冒出许多大汗,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用上半身支撑着她。


    长而软的发丝缠绕在他的脖颈,让他心里生出许多不该想的来。


    半晌,他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握在她腰腹的手紧了又紧,随后缓慢松开,虚虚地浮在上面。


    话一出,显得有些气息不均:


    “闭上眼,别看。”


    姜馥只当他羞窘了,乖乖地闭上眼,等待。


    其实,她很想说,就算他是残缺的,她也不那么介意。


    毕竟,谁能想到在人前那么威风的人在她这里这么唯唯诺诺,害羞起来又这么可爱呢。


    姜馥勾起嘴巴,倒是很守信用得没有偷看。


    “你快点哦。”


    耳边响起衣服穿动的声音,姜馥把手背到身后,一根一根掰扯着。


    李砚盯着她,很小心地转到她的视线盲区内,确保她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之后,才快速地穿戴齐整。


    心里的那点小心思却有点藏不住了,他脸部肌肉绷紧了,飞身跳到一棵树上,看她的反应。


    她还是那样乖乖地站着,小小的,白腻的脸蛋上透着粉,脊背挺得笔直,一脸正经,背在身后的手却已经不老实地揪成麻花状。


    若细细看去,额头和手臂上还有青青紫紫的痕迹,想必是骑那匹烈马时摔的痕迹。


    李砚眼里涌过一丝心疼,顿时为自己这种心思而后悔,刚想下来,树下的人就有了反应。


    她的长睫微微抖动,接着眉毛紧紧皱起,像是要掩盖些什么似的,手也扶到身前,自欺欺人地挡住脸蛋,手掌后,渐渐睁开一条缝。


    李砚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扯了扯嘴角。


    咦,人呢?


    大早上的勾引她,这会人没啦?


    她的小脸整个皱起来,两只手紧握成拳,前后来回踱步,留下一个个或深或浅的小脚印。


    “砚砚?”


    “李砚!”


    她喊出声来,懦懦的嗓音嘶哑着,甚至带了点哭腔。


    鼻子红通通的,豆大的泪珠说掉就掉。


    她一下摊在地上,泥巴弄脏她的裙摆,嚎啕大哭。


    嘹亮的哭声响彻整个山林。


    他的心脏突然间像是被一只巨型手掌狠狠扭住,喘不过气来。


    他有些心急地跳下来,把她拉起来。


    姜馥一下扑到他怀里,两条藕臂紧搂住他,腿也拼命蹭着,往他身上攀。


    他的胸膛湿了一大片,闷闷的哭泣声时断时续地传来。


    “对不起。”


    姜馥不理他,仍是自顾自地哭着,哭得很伤心。


    她的肩膀一抖一抖,李砚抚上她的背,试图安抚她。


    但她却哭得更加起劲,哭声越来越大。


    隐隐有一丝不对劲的感觉。


    李砚抓住她的后颈,把她从他的怀抱中拉离出来。


    哭声一下止住,姜馥眼眶红红,嘴巴抿得很紧,几乎成一条直线,低着头,不看他。


    眼角偶尔还会滑落下几滴泪珠。


    李砚伸出指腹,轻轻擦拭她的眼角。


    眼尾红通通的,可怜极了。


    他正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她猛地身躯抖动了下,嘴角扭了扭,咧出一丝弧度。


    她的两只手交扣,绞紧在一起。


    一些轻微的声音从她嘴巴里溢出,李砚微弯下身子,侧耳去听。


    亮晶晶的大眼睛从他余光里露出来,带着揶揄,哪有半点伤心。


    他的左眼皮微微跳了跳。


    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接着绽放在她的脸上。


    李砚怔愣住,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柔软的东西凑上来,耳边是她的嘲笑声:


    “你又被骗啦。”


    那唇瓣上仿佛还沾着他的水珠,印在他的半边脸上,又湿又凉的感觉传遍他的全身,却使他周身的温度再次升高起来。


    姜馥揪住他的衣服,坏心眼地停留了片刻,再离开。


    他磕巴着,耳朵红透,“我去洗个澡,等会再回来,你先回去。”


    “不是才洗了澡吗?”


    “没洗干净。”


    “你学会骗人了?”


    “没有。”


    “那好吧。”


    姜馥摆了摆手,有些不满意,抬眉掠过他有些湿哒哒的衣服,只好妥协。


    但没过片刻,她又把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她用手指着自己裙摆上的那片脏污,噘着嘴道:


    “衣服又被你毁了,要赔!”


    “好。”


    姜馥满意地笑笑:“真乖,再亲一口~”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阴谋


    她踮起脚来, 恶劣地将两手按在他的肩上,身子往他身上倾。


    李砚没法撤开,只能下意识地托住她的腰, 小心地看着她的脚,以防她摔倒, 额头上冒出许多汗来。


    热气呼在他的脸颊上, 他整个人热热的, 心脏被挠得痒痒的,只听她笑:


    “不许拒绝我。”


    接着一只小嫩手掐住他的下巴, 狠狠用力, 把他的头扭过来。


    他真切地感受到了疼痛,皱了皱眉, 没说话,任她掐着, 眼睛下移, 盯在她的鼻子上。


    “你看着我呀。”


    不满的嘟囔声随之响起, 她的唇瓣在他脸前几寸处停住,姑娘家特有的香气萦绕在他的鼻尖,久久不散。


    只要他往前凑一分, 或是把她的腰捏紧,他就能贴上她的嘴唇。


    托住她腰的手动了动,触及了更多丝软的布料后猛地一颤, 痉挛性地抽回,又安安分分地扶着她的腰,不敢再有半分移动。


    指尖也跟着染上红色。


    姜馥笑意更深, 濡湿的大眼睛里完完整整地倒映着李砚惊慌失措的模样。


    她一只手仍掐住他的下巴, 一只手从他的肩移到他的脖子, 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搓,尖细的指甲沿着他暴起的青筋一路往上,他的脖子也越来越红


    她突然停住,目光落在他的脖子上,有些惊疑:


    “砚砚的喉结,怎么和那些小太监们的不一样呢?”


    她用手指轻点在那处,语气不知是试探还是确定,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意味不明。


    姜馥还想再问些什么,抚在他脖子上的手突然被他的大掌用力握住,握紧。


    掌心传来的热度使她心里一惊,心脏砰砰砰地快速跳动起来,下意识地往后退,腰间的大手像块赤红的烙铁,牢牢握住她,向前一推。


    姜馥仰着头,猝不及防与他的嘴唇相贴。


    一下子由主动转为被动。


    他亲得用力,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吞吃下去,热情得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思绪一下子被打散,姜馥的大脑空白,手颤抖地挂在他的脖子上,任由他的动作,眼睛里升起一股雾气。


    她想说话,却被他牢牢按住后脑,将这个吻不断开拓,加深。


    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整个口腔里都是他的气息。


    她有些失焦地盯着他的脸,他紧闭着双眼,吻得专注。


    时间突然被无限拉长,等到李砚终于松开她,她被打乱的思绪也全部飘走,抛在脑后。


    姜馥涨红着脸,被一只手稳稳托着,才没有失态地栽倒下去。


    她磕巴着,嘴唇上闪着诱人的光泽,完全没了刚刚的气势,


    “我我还没有洗脸。”


    她话题转得生涩,空气中安静下来。


    像是被无数只蚂蚁啃咬,她揪紧手指,索性闭上眼睛。


    她听到隐隐约约的轻笑声,还没来得及细究,一只手被他扯住,向前移动。


    视线黑暗,她亦步亦趋地跟着,走得有些艰难,眼睛却仍倔强地闭着,不肯睁开。


    接着,有些湿凉的巾子盖在她的脸上,一点一点地擦拭她的额头,脸颊,鼻子。


    她慢慢清醒了,理智回笼。


    但那块巾子停了下来,不再动。


    姜馥感到一股灼热的视线盯在她的嘴唇上,刚刚冷却下来的温度似乎又有复燃的趋势,没有过多思考,她一下睁开眼睛。


    直直撞进一双快要把她溺毙的瞳孔里。


    她好像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他的眼睛。


    她的心跳停摆一瞬,随之更加猛烈地跳动起来,手情不自禁地缠绕上他的胳膊。


    破锣般的笑声突兀地响起,把她从这旖旎的气氛中惊出来:


    “嘿嘿嘿,她不知羞,饭都不吃了,要吃人,嘿嘿嘿,很好吃”


    那个蓬头垢面的脏婆子从草丛里爬出来,不知道看了多久了,空洞深凹的眼窝里闪着奇异的光芒,嘴角流下些闪着光的东西。


    一丝令她熟悉的东西飞快地划过。


    说不清是不是敌意。


    她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正要从李砚的怀中起来,却被他用手伸过腿弯,整个人打横抱起来,连那染了泥巴的裙摆也被他一同卷起来,向抱宝贝一样一同抱进怀里。


    “你不是还要洗澡吗?”


    她揽住他的脖子,视线收回来。


    “不洗了,去吃饭。”


    沉着有力的声音从她脑袋上方响起,一下子抚平了她心中的不安,她靠在他的怀里,两人视若无睹地从程珏旁边绕过,往驻扎地方向走。


    尽管如此,一路上姜馥还是感觉有什么不太好的眼神盯在她的背后,她往后望,视野里又什么东西都没有。


    李砚很快就将她放了下来,一勺热汤接着被喂进嘴里,暖融融的,驱散了所有的寒意。


    “这里不比府里,只有这野鸡汤,也没什么调料,你将就些。”


    细长的手指端过那碗有些稀白的汤,放到她面前。


    只此一份,虽然有些寡淡,但显然是特意熬的。


    他的细心总是恰到好处,她点了点头,皱起的眉头稍微缓解,正思踱着询问那脏婆子的来历,那人已经先她一步,窜到她的跟前。


    枯树一般黑黄的手以很怪异的姿势伸起,指着她的脸,大笑,空洞的眼神里却带着一丝讨好,向前挪了几寸,凑近她:


    “小姐,阿砚大人,好看,吃人,嘿嘿嘿”


    残缺的门牙又红又紫,非常渗人。


    她端着一碗黑糊糊的东西,像捧宝贝一样献到她面前,继续笑。


    这熟悉的称呼让她想起了一个人,这里快靠近边境,莫不是


    “大人,军中行医已经检查过,我们也在这附近打探了,这程珏行经此地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就开始发疯,不记人和事,逮人就咬,还喜欢趴在地上舔东西吃,特别疯狂,那些小兵都怕感染上什么疯病,也没送到目的地,扔下她就都跑了。”


    程珏,竟然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姜馥心下了然,眉头完全松开,不着痕迹地别过她,吃起碗里的野鸡汤来。


    如今的这般模样,也是她自找的,怨不得她。


    自作孽,本是不可活的。


    她把勺子放在嘴边轻轻呼了呼,刚吞吃进去,就被接下来的一句话哽住。


    汇报的卫兵有些欲言又止,在得了准许后又继续说道:“曾经跟在她身后的那些守疆士兵愤恨无比,觉得失去了统领人,把这些怨气都撒在希利人身上,几乎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随时都可能兵刃相见。”


    一句话掀起千层浪。


    这些人想必早就把她与李砚恨透,怨气撒在希利人身上也只是鞭长莫及,手伸不到京城那般远,现如今,她与李砚亲自送上门来,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边境。


    她与李砚,只会处于劣势,甚至还会有性命之忧。


    而护送罗执回国的任务也只会徒增坎坷,略失分寸,就会引起两国战争。


    两顶帽子,把他们严严实实扣下。


    就算他们能圆满解决,平安回朝,也必定落人口舌,到时候又会给她的复仇计划增添阻碍。


    李牧,果然还是小瞧了他。


    当初那么轻而易举地就把程珏发配了边疆,后续怎么可能会全无动作。


    姜馥敛下眉眼,指节有些发白,撂下勺子,没了再喝汤的胃口。


    她碗里的勺子很快被熟悉的手接过,她抬起头,李砚把那勺汤送进嘴里,嘴巴抿了抿,脸上没有半点波澜,只是专心品汤。


    他道:“味道稍微有点淡,明日多放点盐。”


    他重新把勺子放进她的碗里,见她不动,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


    浓郁的香味停留在她的鼻尖,久久不散,姜馥拗不过,只能张开嘴。


    他没给她停留的间隙,一勺接一勺地喂,姜馥也只能一勺接一勺地喝,直到一碗汤见底。


    肚子里也鼓胀了些。


    他这才停住,直直盯视她的眼,一板一眼道:“放下心,你会平安无事的。”


    一字一句,如铿锵烙铁,在她的心里刻下烙印。


    他的词句,早就在无形中能够轻易影响她的情绪,但她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不要她平安无事,她要他们两人都平安无事,她无法想象,如果他真出了事,她该怎么办。


    那天下,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的话,好像也没了意思。


    她伸出手,握住他的手,也同样直视着他,告诉他,她要和他一块面对。


    李砚只是把她的手按下,包在手心里。


    暖和和的,给她规避了所有风雨。


    “大人,兵将皆已整顿完毕,随时可以起行。”


    那名汇报的卫兵又走过来,神情肃穆。


    李砚把眼神投过来,姜馥轻轻地点了点头,李砚随即挥手,站起身来。


    姜馥被他抱到那匹汗血宝马上,坐到他身前,走在队伍的中前侧。她的后侧紧跟的是罗执的轿子,最末尾是拖着步子,在地上爬来爬去扭来扭去的程珏,有两个卫兵在她身后紧盯着。


    因为特意照料她,马走得并不快,甚至有些慢,行军脚程也跟着慢下来,走了大半日,也没有前进几分。


    再过几日就要过边境线了,姜馥并不想拉他的后腿,碰了碰缰绳,头往后靠在他的肩上。


    她的姿势,像极了耳鬓厮磨,在马背上也给足了身后人信任感。


    李砚懂她的意思,拎紧缰绳,挥了挥马鞭,马儿嘶鸣一声,快速奔跑起来。


    风声在她耳边呼呼刮过,大军奔驰起来,没人注意远在队伍末尾的程珏已经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还有几章就要揭晓啦,(* ̄︶ ̄)


    第56章 灵妃


    一晃过去几日, 预估到傍晚,他们一行人就将跨出国境线,到达希利了。


    连日奔波, 姜馥有些吃不消,四肢都跟散了架似的, 抬也抬不起来, 脚上更是莫名其妙地涨了几个水泡, 只要稍微暖和点就会闷在布鞋里肿胀发痒。


    偏偏她还不能脱下鞋子,用手去抓挠。


    又痒又痛的感觉让她浑身难受, 她只能抿紧了唇, 脚扭来扭去地踢踏几分。


    李砚注意到她的焦躁,下令队伍修整, 一行人慢下来,在一处林子处驻扎。


    因快要到达目的地, 卫兵们也畅快许多, 不似先前气氛沉闷。


    姜馥躲开一群大老爷们, 拉着以烟拐进小草丛里,想也不想,就脱下自己的鞋子。


    一股难言的味道涌出, 姜馥拧着眉盯着自己那处已经有些发脓的小脚趾,里面流出些紫黑色的液体,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夫人, 你疼不疼啊,要不奴婢拿针给您挑破了,给您洗洗干净?”


    以烟红了眼眶, 但到底年纪小没什么经验, 一时慌了手脚, 只托住姜馥的脚腕,眼泪啪嗒啪嗒地砸落下来。


    咸咸的眼泪滴在她脚背上,她痛得抽了抽鼻子,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娇气的时候,只让以烟用帕子给她擦了擦脚,便穿好鞋子,转身回去。


    快抵达希利,程珏的那些老兵竟然一路上都没有找他们麻烦,实在是太不寻常。


    “程珏呢?”


    “回夫人,一直没怎么见到她。”


    以烟搀扶着姜馥,老老实实地又补充道:“她不跟着我们也好,看着她那样子,我就害怕,太不吉利了。”


    她突然消失,才是真的不吉利。


    听这话,姜馥左眼皮狂跳,内心隐隐的不安,步伐快了些,鲜红的嫩肉直接与质地略硬的鞋面不断摩擦,让她疼得眼泪蓄在眼眶里,才走到半路,冷泠泠的剑光就朝着她直射过来。


    她心下一惊,下意识地扭头,那支箭堪堪擦着她的脖颈划过,留下一道刺眼的血痕。


    又辣又痛的感觉从她脖子上传来,丝丝鲜血渗出。


    现场已经打成一片,刀影交杂,一蒙面人手拿弓箭从远处跳下来,直冲她而来。


    她捏紧了袖口的银针,脑袋却突发一阵晕眩,眼前的人分裂成了两个,数不清的刀片向她挥过来。


    “夫人,小心啊!”


    以烟大叫着,手脚并用地挡到姜馥身前,但被那蒙面人一掌挥开,狠狠砸在树上,像是块破布一样软绵绵地滑下去。


    姜馥牙齿紧咬,上半身像是炙在炼狱里被烈火猛烈地烤,下半身却像坠入冰窖里被寒风凛冽地割,她浑身又冷又热,手指也跟着痉挛颤抖起来。


    模糊的人群中没有熟悉的影子,只有眼前不断放大的狞笑的眼睛。


    脖间的血液在加速被抽吸,全身的热度都在流走。


    那枚银针从指尖脱落,掉在地上。


    姜馥整个人也跟着瘫软下去。


    嘴上被咬出血印,却还是不能阻止她越发模糊的视线。


    喉头涌出腥甜的味道,她挣扎着呼救,鼻息间发出微弱的喘.息。


    那把剑毫不留情地对着她的额面直刺过来,带着汹涌的杀意。


    刀剑插入皮肉的钝痛声响起,姜馥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梦里,她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里,她又梦见了父亲,她好开心地张开双手向他跑过去,


    父亲却一反常态,慈善的面容上出现憎恶,挥挥手,把她甩开。


    她从来没有被父亲这么大力摔过,她摔懵了,但很快又爬起来,再次向父亲寻求拥抱。


    父亲这次表现得更加厌恶,脸上出现了许多陌生的她看不懂的表情,她徒劳地伸出手,再度被狠狠地甩在地上,她四肢发凉,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


    他脸上没有半点留恋,甚至让她觉得她好像从来不是那个被捧在手心里的小女儿。


    他不是她爹。


    这怎么可能?


    姜馥被自己脑海里陡然生出的念头吓了一跳,她清醒过来,入目是陌生的轿帘。


    背上起了一层细汗,湿冷黏腻地贴在她的背上,给她一种无端的真实感,好像她做的并不是一个梦。


    她动了动,感觉到了脖子上的异样,沉净的声线从轿帘外传来:


    “小美人,别乱动,我们快到了,到时候再请人给你好好包扎,现在先将就一下。”


    罗执掀开帘子,露出一个金色的头来,一扫往常的沉闷压抑,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李砚呢?”


    她有些防备地盯着他,手抚在自己的脖子处,一想到这里有别人碰过,她就无端地心里有些抵触。


    罗执注意到她的动作,眼里闪过一丝受伤,不动声色地把划伤流血的肩往后别了别,不让她看见。


    他无所谓地笑笑,道:“一大堆人忙着杀他呢,他被包围了,他自己作恶太多,没办法。”


    云淡风轻的笑容在姜馥眼里很是刺眼,有种被轻贱侮辱的感觉从她心里由然而生,她扯开嘴角,嗤了一声,脸色冷下来,眉毛向下压去。


    她极讨厌这种道貌岸然的嘴脸,当下就爬起来,往外走。


    她得回去找李砚。


    正在行驶的马车一阵晃荡,险些整个翻倒下来,罗执攥住她的手腕,强行保持镇定的脸上终于变了颜色,


    “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一阵晕天眩地,姜馥缓了缓,就像没听见似的,步子没停,往外跨,脸绷得很紧。


    “你别走。”


    罗执有些疯地抓住她的手不放,也不管她开不开心了。他只知道,眼下是他唯一的机会。


    若不是那阉人四处树敌,也不会招惹这么多麻烦,他也没有机会突破他们的包围,把她带走。


    要怪就怪那阉人自己不中用,怨不得他。


    就算他来抢,这里是他的地界,他也有信心,与他斗上一斗。


    他也会努力变得成熟,去担当他应该担当的一切。


    她得给他一个机会。


    这样想着,罗执拼命拽住她,血从他的暗色衣袖上汩汩淌下,像是个夺命的厉鬼。


    两人在晃荡的马车里争斗起来。


    马儿受到惊吓,嘶鸣得越来越厉害,速度也陡地加快起来。


    车厢狭小,加上脚趾的疼痛,姜馥本就站得不稳,被这么大力一拉,登地失去平衡,脚底一滑,整个人翻倒下去。


    两人一齐从山上滚下去,罗执紧箍着她的肩膀,背部狠狠砸在一块坚硬的大石头上。


    他轻哼了一声,眼角却勾起来,笑得不羁:“看,你这不就跟我一块滚下山崖了,我们也算得共患难吧?”


    他轻佻地咧开嘴巴,语气里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


    姜馥想着事,没有多关注他,就着他的手臂爬起来,却触到了一手的黏腻,刚升起的担忧被他的一句话打得无影无踪。


    “李砚在哪里?”


    她憋着气,耐下性子问他。


    罗执的眼睛黯淡下去,好半会,就在姜馥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略有些嘲讽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


    姜馥扭过头,刚想质问他在笑什么,罗执盯着自己的鞋面,并不看她。


    “你手腕上的是什么?他送你的?”


    “与你无关。”


    姜馥转头就走,杵在身后的罗执动了动,大跨步走过来,捏起她的手腕。


    翡色的玉镯在光照下闪着熠熠的光,动人心魄。


    “你怎么会有这个?”


    罗执捏住她的手腕质问,目光里闪过狐疑,扫过那个镯子又盯向她的脸,好像她是个小偷。


    姜馥挣开他,把镯子护进怀里,眉头蹙起。


    远处隐隐听见有刀剑交杂的声音,姜馥没犹豫,往那个方向走。


    罗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回带着怒气,一字一句:


    “这是当年我父皇进献给你们陛下的东西,是我姑母的嫁妆,怎么会在你手里?”


    “你说什么?”


    “我姑母年纪轻轻就嫁给你们陛下,也没过过几日安生日子就死了,现下连她的死物都不放过了?”


    她父亲曾经娶了个外族人为妃?她怎么从来没有印象。


    她向那远处瞥去一眼,敛下眼底的担忧,当下有些恼怒:“你姑母是谁?”


    “是你们大北的灵妃!”


    灵妃姜馥把这两字放在嘴里细细揣摩,她父亲从来都只有她母后一人,虽然宫里佳丽三千,但父亲只把母后放在心上,哪里来的灵妃?


    怎么一个两个都在说灵妃?


    姜馥顿了顿,脸色有些不好看,转身就往那个方向走。


    “不行,你不能走。”


    罗执一把扯过她扛在肩上,往轿子里走。


    “你放下我!”


    姜馥猛力拍打他的背,急得脸蛋涨红,黏腻的液体沾了她一手,她抬起来,暗红的血色沿着她的指尖蜿蜒而下-


    “阿砚大人,奴婢害怕。”


    程珏哆嗦着,从一个草丛后爬过来,姿态怪异,蹲在李砚脚前,乞求怜悯。


    蒙面人一个一个倒下,死相凄惨。


    李砚后背的衣服被划破,撕开一道道口子,他站在死人堆上,脸色阴沉,脚掌无情地碾过还尚有余温的尸体。


    捻着血的指尖掐住程珏的脖子,把她缓慢地举高,


    “你害怕,那就送你上路吧。”


    程珏浑浊的眼球凸出来,满脸惊恐,脸色开始发紫。


    “大人,手下留情,罗执不见了,有人看见他把夫人掳走了。”


    “那还不快追?”


    李砚手一松,周身染上戾气,程珏被砸在地上,从尸体堆上软绵绵地滚下去,然后被两人围住绑了起来。


    第57章 王宫


    暗红的血色顺着姜馥的指尖绵延不绝, 熟悉的血腥味涌入她的鼻间,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敛下眉眼,也不发疯似的敲打他了, 耐着性子道:“你受伤了,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为什么不说?”


    罗执整个背部的衣服紧贴, 想必是出了不少血。


    闻言, 他只是步子顿了顿,发出一串不知是喜是悲的笑, 继续大阔步往前走, 直到把她扛到轿子上,他翻身上轿, 牵住马匹,挥动马鞭。


    他一言不发, 脸色紧绷, 收起那玩世不恭的笑, 露出些姜馥陌生的神情。


    马儿跑得飞快,马车晃个不停,姜馥死死揪住坐塌, 才勉强保持住自己的身形。


    她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那枚玉镯子,眉头蹙起,不过一秒, 又很快松开,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冰冷的质问,显然并不把他受伤的事情放在心上。


    他气极反笑:“既然你有我姑母的镯子, 那自然到我的地盘去跟我好好交代。”


    若是被父王看见了, 这件事非同小可。


    他不理会姜馥, 挥赶马匹的手更用力了些。


    姜馥盯着他气势汹汹的背影,嘴唇发白,手指捻在一起绞了又绞,目光投向窗外,半晌,她闭上眼睛心里默念了会,才又睁开。


    李砚那么强,他应该不会有事的。


    她安慰着自己,嘴唇由白变紫,四肢发凉。


    泰轩和罗执为何见到这个镯子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李砚又到底为什么会把这个镯子给她,这个镯子的秘密,她必须得搞清楚。


    她把手放在那枚和她手腕严丝合缝的玉镯子上,莹莹的幽光透着淡淡的锋芒,冰凉的触感让她心里有些不安。


    车身骤然停下,车轮在地面发出凄厉的噪声,思绪被扯断,姜馥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危险的气息将她整个人包裹。


    她勉强抑制住狂跳的心脏,小心地掀开帘子一角。


    浩浩荡荡的兵马已经将他们整个团团围住,为首的那个人身形魁梧,浓眉大眼,拿着把大刀直指罗执的胸口,散发出一股强劲的气场来。


    姜馥紧紧盯着他,他像是有所觉察,飞快转过头来,姜馥把头一缩,但那鹰隼一般的眼睛好像透过轿子洞穿在她身上。


    背上起了层薄汗,她嘴唇抿紧,一动不动。


    极具威压的声音从轿子外响起,冷声下了命令:


    “给我捉住她!”


    姜馥正要从后面偷偷溜下,一把刀从后头穿刺过来,携着她的一绺黑发,狠狠钉在轿梁上。


    那把刀稳稳地悬在她的头顶,只差一点,就会命中她的脑袋。


    轿帘被人从前面用刀挑开,露出那张凶神恶煞的脸。


    那人挑眉笑了笑,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像看货品一样的眼神吩咐:“兄弟几个,今日有福了。”


    随即就有两个彪形大汉大刺刺地上来,就要动手抓她。


    姜馥神情紧绷,盯着悬在她头顶的那把刀,一点亮光从她的眼里闪过。


    “你们干什么?”


    罗执手握马鞭,手臂上的血沾染其上,他的眼里染上杀意,左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一把短刃,沉着脸横在那位发号的人脖颈上。


    只要再近一分,就可喷血如注。


    那人眼睛也没眨一下,没有任何忌惮,但眼前的两个彪形大汉倒是真的不动了。


    他笑起来,像是在看一个气急发狂的小犬,“殿下,我们奉王上之名请你回去。”


    他阴森森的,语气里并无半点敬意。


    “至于那个娘们,就给兄弟们快活快活,他们中原人不是一向神气得很,我们几个还不知道中原人是什么滋味呢。”


    他哈哈大笑起来,令姜馥浑身发毛。


    “父王要是知道你们玩忽职守,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低着眉,姜馥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觉得他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有些孤寥的意味从他身上透出来。


    那几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把目光齐齐投向她,罗执微躬着背,隐隐颤抖。


    “算了,先把这个娘们关起来,这几天王上心情不好,等天黑了再说。”


    为首的那人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突然谨慎地看了眼到现在为止不哭不闹过于安静的姜馥。


    姜馥见人盯着自己,敛下眼底的神色,眼角憋出点泪来,装作无知又胆小的模样,怯得很。


    她被人粗暴地关进一间柴房里,罗执从头到尾心不在焉,眼睛根本不在她身上。


    她抱住双臂,嘤嘤哭泣,“几位大哥,你们摔疼我了,人家痛。”


    美人哭得娇滴滴的,梨花带雨的,细嫩的胳膊只要稍微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当下两位彪形大汉就红了脸,一人甚至上前来想要摸她一把,“小美人,不好意思,你一路奔波,也累了吧,我给你拿吃的去?”


    另一人猛拍了把他的脑袋,拉着他走,“吃什么吃,不想活了你,赶紧走。”


    也不忘回头瞥她一眼,小心地关上了门。


    毛头小子就是指望不上。


    马粪味充斥了这个狭小的空间,她难耐地皱了皱眉头,任由眼角的泪挂着,睁大了眼睛透过门缝打量外面。


    是青青的草,蓝蓝的天,但一点遮挡物也没有,她不好逃。


    也不知道李砚现在怎么样了。


    她把手握成十字,放在自己胸前,紧紧皱起的眉头使眼角的泪加速下坠,飞快落入地面,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来回踱步,思量许久,还是把那幅画拿了出来。


    若是她告诉他们她的身份,他们定不敢胡来。


    只是听他们的谈话来看,他们如此轻视中原人,她未必能得到善待。


    而她在李牧面前也会失去主动权,处于被动的地位,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良机。


    外面的光线越来越微弱,天马上就要暗下来,迫使她做出一个决定。


    还是保住性命要紧。


    她一直没有打开看过,也不知变成什么样了。


    她把那幅画小心地打开,铺在腿上,上面的人像已经消失,借着光线,能隐隐约约看清上面的字。


    从书写形式和字体还有印章来看,是一份遗诏没错。


    而且是一份继位诏书。


    姜馥的心脏砰砰砰地跳起来,手指轻微地颤抖,没有多想,她把那份诏书收起来,揣在怀里,用了点力,揣在门上。


    很快就引来了动静。


    大门打开,两个彪形大汉走进来,眉开眼笑:“小美人,这么快就迫不及待了吗?”


    他们张开双臂,调笑着走近她,抬起的腋窝里散出一股难言的臭味,汗湿的衣襟上有些让人忍不住歪想的黄渍。


    她懒得再跟他们装,举起那幅红色包裹的金色卷轴-


    王宫大道。


    两个彪形大汉走在前面,姜馥谨慎地跟在后面,她的前前后后都有守卫,根本没法脱身。


    她紧皱着眉头思量,两位彪形大汉突然转过头来,有些狐疑地盯着她:


    “你要是骗我们了怎么办?”


    “和我一起死呗。”


    姜馥很快恢复过来,眉眼上挑,扬了扬嘴巴,她紧攥着那幅卷轴,指节捏到发白。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姜馥挺直了胸脯,加快了步伐,往阶上走。


    “王上,这位女子说她是北朝皇室,还说她才是”彪形大汉有些紧张,手指曲了曲,指向她手里的那幅卷轴。


    金灿灿的,很是扎眼。


    “呈上来。”


    那幅卷轴被呈了上去,过了半晌,也没任何动静。


    姜馥没忍住,微微抬头,正对上一双年迈又睿智的眼,他笑着,手里把玩着一串佛珠,一脸慈眉善目的样子。


    下一秒,却有些漫不经心地把那幅卷轴抛到地上,轻嗤了一声。


    两位彪形大汉吓惨了,立马跪下来狂磕头:“王上息怒,这女子奸诈狡猾,我们被她骗了,请王上恕罪。”


    两人把头磕得邦邦响,像是不要命一般,双腿抖得像筛糠,其中一人的裤脚流出些淡黄的液体。


    “拉下去砍了。”


    被尊称为王上的人抚着额,一颗一颗地数着佛珠,像是数着一颗颗人头。


    两位彪形大汉惨叫着被人拖了下去,还没走到门口,便没了声音。


    姜馥感觉到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投到她的身上,却算不上敌意。


    她大着胆子刚想开口,就被轻飘飘地阻断:


    “过几日的盛宴邀请了中原的舞姬,想必你就是其中之一吧?”


    姜馥刚想否认,就见他看过来,极具威压的视线不容拒绝,她只得点头:


    “是。”


    “行吧,那你过几日再来献舞吧,刚好来了贵客,期待你的表演。”


    他摆摆手,又指了指那幅卷轴,语气像是在对待一个过家家的小孩轻描淡写:


    “那张破纸也拿回去吧。”


    他的眼神明晃晃地写着:这是垃圾。


    “王上,”她学着那两位彪形大汉的样子,给他行了个礼,高贵的头颅低下,让姜馥倍感屈辱,但她话还没有说完,就再次被打断。


    “你若是个舞姬,就该当好舞姬的本分,还是说,你不是?”


    他挑着眉毛,声线浸得如地里的寒冰,已经显而易见地动了怒气。


    第58章 盛宴


    “既然如此, 那就拉下去砍了。”


    男人瞥了她一眼,仿佛最后一点耐心也随之耗尽,站起身来, 看她的眼神如同看一个死物。


    身前守卫得了命令,架起她的两只胳膊往外拖。


    那份诏书怎么会不起作用?


    姜馥强压下心底的疑虑, 眼角余光瞥到门口暗褐色的血迹, 她可不能死在这里, 只能顺着他的话头应承下来。


    两名守卫松开她,她摔在地上, 那位被尊称为王上的男人轻轻地冷嗤一声, 便踩着她的裙角,跨了过去。


    湿滑的地板所带来的冷意沁进骨子里, 透出冰凉的颤意。


    姜馥没有停留,爬起来, 擦了擦通红的手心, 把那幅卷轴揣进怀里, 拐进一个小角落,才把它小心地摊开。


    光圈明晃晃地投射其上,映出许多清晰的字迹, 但唯有那么几处却并不十分真切。


    开头的几字像是被什么东西刻意覆盖住了,即使是继位诏书,也无法理直气壮地说这诏书就是给她的。


    难怪这个希利的王上是这个反应。


    姜馥眉头皱起, 用指甲轻轻刮擦,但那层白膜却异常的顽固,她根本刮不掉。


    根据字距来看, 应当是四个字。


    可是她只有两个字。


    莫非是公主姜馥?


    亦或是她的乳名?


    可是, 这么重要的东西上, 怎么可能会写这个,父亲那么注重礼教和规矩的人。


    她的眉头跳了跳,一种不好的猜想从她心里升起,很快涨满了她的所有思绪。


    她胸腔不断起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当初她与李牧浓情蜜意,父亲也曾说过不止一次才子佳人,难道这份诏书是给他的?


    姜馥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若真是他,他继承得理所应当,为何还要费尽心思不择手段地想要将她置于死地。


    除非这份诏书的存在,对他不利,她的存在,对他不利。


    但是为何又会被涂抹起来呢?


    她作为父亲唯一的子嗣,就算旁人有异议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她身上流淌着皇室血脉,是最有资格继承的人,那这样的事情,又怎会见不得人呢?


    父亲为什么要把它遮盖起来。


    一个个谜团在姜馥心里种下迷雾,层层包饶着她的心脏,一些负面的、不好的情绪攀上她的脑袋,占据她的思想。


    恍恍惚惚间,她又忆起那个梦来,父亲眼里流出来的嫌恶


    一声厉喝把她从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中拉离出来:


    “走快点,别磨蹭,这哪里来的臭婆娘,真倒胃口。”


    “别说废话了,把她关起来,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姜馥躲在树后,姿势怪异的女人蓬头垢面,被他们拖着拽着关进那个柴房里。


    “咦,那个小美人怎么不见了,真扫兴。”


    等他们走后,姜馥才从树后面走出来。


    柴房里隐隐发出呜咽的声音,姜馥压低脚步声,凑近了透过门缝往里看。


    程珏摊在地上,蜘蛛网似的头发把她整张脸整个盖住,只露出一只空洞的右眼。


    她又哭又笑,发出一些低低的姜馥听不懂的声音。


    她怎么会在此?


    姜馥猛地回过头去,但眼前空荡荡的,什么人影也没有。


    “嘿嘿嘿嘿嘿。”


    诡异的笑声又再次透着门缝传达出来。


    她像是发现了姜馥,突然拨开眼前的头发,被盖住的另一只眼露出来,充血地鼓胀起来,几乎压迫到了她的鼻梁。


    她紧紧贴着门缝,指甲用力地撞击在门框上,两只眼睛带上奇异的色彩,又青又紫的嘴角咧开,像是要从脸颊处撕扯开来。


    “你来了,嘿嘿嘿。”


    她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姜馥的脸,被门挡住,她气愤地大叫,指甲摩擦在木门上,发出凄厉刺耳的声音。


    不过半秒,她又换了一副神情,满脸惊恐地瞪着她: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他来了”


    姜馥眉头紧蹙,后背吓出一身大汗来,湿冷黏腻的感觉让她渐渐清醒过来。


    “你说什么?”


    姜馥尽量压低声音,一是不想让人发现,二是想让她安静下来,竭尽全力地诱哄道。


    “好东西!好东西!”


    程珏大叫起来,丝毫不顾是否会引起人注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她手腕处。


    她的思维实在是太过跳脱,几乎一点也找不到之前的样子,姜馥只当她是看上了自己手里的卷轴,把它往怀里更加紧了紧。


    程珏慢慢安静下来,姜馥松了口气,正想继续循循善诱,程珏向她勾了勾手指,


    “你过来,我告诉你个秘密。”


    姜馥眼皮跳了跳,还是耐着性子缓缓凑近她。


    程珏突然伸出尖利的指甲,凶狠地朝她手腕上抓去,她躲闪不及,手腕上被扯破了皮,留下几道尖利的血印子。


    “好东西!好东西!”


    程珏更加疯狂地大叫起来,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姜馥抚着刺痛的手腕,从裙摆上撕扯下一条布带来,把自己的手密密实实地裹起来,连带着那枚玉镯子也被包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她才觉得好受些,猫着腰,迅速躲到旁边的大树后。


    两个壮汉走过来,骂骂咧咧地踹开大门,不知干了什么,程珏很快就安静了,两个壮汉凶神恶煞地走出来,嘴里不干不净,姜馥只听得懂其中几句。


    “这几日都没什么漂亮女人,最好看的那个还跑了,还祸害了几个弟兄,真是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有什么可气的,那两个猪脑子死了也是活该,不过我听说后日的宴会会来很多漂亮的歌姬,其中好像还有中原的舞姬。”


    “这次咱哥几个不是随便挑,反正王上也不管,往年这些女人可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让她们死前再快活快活也算她们的荣幸了。”


    “那我一定要把那个中原女人搞到手,弥补我的遗憾。”


    “玉芝姐姐,这件衣服怎么穿呀,我不会。”


    姜馥懦懦地站在那儿,一脸呆像地捧着一件轻纱。


    这几日她已经成功在这群舞姬之中混熟,也打听到了李砚的消息,但她一介舞姬的身份让她屡屡受到阻碍,根本没法靠近他的住所。


    李砚也不知道找找她,一点都不担心她的安危,好像她的消失,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一样。


    姜馥长吁一口气,把心里那股憋闷呼出,装作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眼眶红红。


    “来,我帮你穿。”


    玉芝同样身穿一身轻纱,妆容清丽素雅,见她不会,有些心疼地接过衣服,把她拉到一边。


    她初次见她的时候,她身上脏兮兮的,到处都是伤,年纪这么小,也要从事这种行业,心间的苦她都知道,只能尽自己所能的对她好一些。


    玉芝这样想着,手下更加放轻了些,鼻尖也涌起点酸涩来。


    “玉芝姐姐,我想描眉。”


    姜馥抬起一双濡湿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


    “乖乖,别,这样就够好看了。”


    玉芝有些忧愁地盯着她的脸,想了想,拾起点乌灰抹在她的脸上,太好看,不是件好事。


    她耐心嘱咐道:“今日跳舞,尽量小心一些,记好了,不要张扬,更不要出彩,不然的话,一不小心,就会丢了命。”


    她早前看过她的跳舞,她天赋异禀,生得又好看,若是被王上或是那些个男人瞧见了,就是天大的噩耗。


    那些人,不把她们折磨得生不如死,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玉芝握紧了姜馥的手,瞥到了她手腕间露出的玉镯子,又贴心地给她理理好,直到完全藏住。


    “这镯子,是你重要的人给你的吧?”


    “嗯嗯。”姜馥乖巧地点头,脸上恰到好处地浮起一层薄红。


    玉芝有些怜爱地摸摸她的头,毛茸茸的脑袋让她心里再度升起一丝不忍。


    “你年纪小,姐姐们可以先替你跳着,你过几年再跳,好不好?”


    姜馥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地摇摇头。


    半晌,那丝不忍从玉芝的眼底隐去,她给她理好衣服,准备上场。


    “待会你就跟着我起跳,别出错。”


    姜馥混在一群歌姬舞姬中,走在队伍的最末尾。


    大殿里比她之前来时还要富丽堂皇,形形色色的人聚集在这里,已经有不少打量的目光汇聚在她的脸上,随后是不满的咂嘴声,闲言碎语悉数进到她的耳朵里,“这女的也太丑了,都毁容了吧,怎么上来的。”


    姜馥顿了顿,玉芝适时地握住她的手,给她鼓励,她这才点点头,抬起一张坚定的小脸,乖乖地跟在她的身后跳起来,眼角的余光却瞥过大殿的四角,观察着众人。


    一抹熟悉的高大身影映入她的视线,她步子一颤,险些栽倒下来,酸涩又委屈的情绪在她心腔里一齐炸开。


    他端着酒杯,一贯阴沉的模样,视线只是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就很快移开。


    泪水不受抑制地涌上她的眼眶,她脑子一片空白,玉芝的手势也看得不是那么真切,随着自己的心意胡乱摆动起来。


    “你在干什么呀,不要出错啊。”


    玉芝急得皱起眉头,轻轻触碰她的手,以身子挡住她,抵住别人的视线。


    微凉的指尖使她清醒过来,李砚转过头来,视线若有如无地飘在她的身上。


    她更加随心所欲地扭动起来,摆出各种不合队形的姿势,形形色色的目光齐聚到她身上。


    坐在高位的王上抬起身子,从唇边缓慢发出一声轻啧。


    嘈杂的议论声一下平息下来,大殿安静又逼压,像是个无形的钢罩,让人喘不上气来。


    “来人,把她给我拉下去。”


    第59章 献舞


    “王上, 我家妹妹不懂事,登台表演的次数不多,没有经验, 她不是故意的,求王上别怪罪她。”


    玉芝随即跪拜在地, 急急扯住姜馥的手腕, 示意她跟着跪下来恕罪。


    姜馥扬起脸, 眉毛微微向上挑,目光只是停留在玉芝的脸上片刻, 便移开。


    她挺直了脊背, 犹如屹立的松,面色冷然地扯开玉芝的手, 直视着坐在王座上的男人,眼底划过一抹厉色, 一字一句启唇道:


    “不知王上, 想怎么对待自己的贵上宾?还是说王上已经不想要希利这几十年来的和平了?”


    她灰土蒙脸, 明明是瘦瘦弱弱的身板,看着最不起眼,一袭轻纱却被穿出了端庄威严之感, 让人不敢小瞧她的话。


    底下窃窃私语:


    “这人什么来头啊?看着好大的气势。刚刚我没说错什么话被她听见吧?”


    “不知道啊,脸也看不清,谁知道是不是唬人?”


    众人脸上战战兢兢, 但不过几秒就有人发出嗤笑声来,笑声越来越多,充斥进姜馥的耳里。


    “哪个座上宾穿成她那样来献舞啊, 真是不要脸皮, 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了。”


    “没想到今年的歌女里面竟有想出这种歪招来吸引王上的, 真有意思。”


    更多的污言秽语随之而来,姜馥眉头皱也没皱,脸色平静,像是置身事外似的,大眼睛澄澈明亮,有种出尘的气质。


    这样的人,不会是那池中水。


    坐在王座上的男人托住腮,眼里燃起点兴味来,来拖拽她的士兵也都慢慢缩回脚,回了自己的位置,不再动弹。


    姜馥自然没有放过这点细微的变化,余角目光感受到了紧盯在自己身上的那抹视线,微微勾起唇角。


    她知道,李砚一开始便认出来她来了,这时候,是在担心她。


    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没有立即来寻找她,她都相信他不会放任她不管,只要她做点事吸引他的注意,她完全可以借助李砚脱离困境。


    他有这个能力。


    可是,她突然不想这么做了。


    她作为皇室的血脉,何时何地,都不会对任何人卑躬屈膝。


    让她献舞,她就一定要献吗?


    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那就证明那张诏书就是假的,她的的确确是冒充的。


    真正的皇室,不需要任何人来认可。


    依希利王暴虐的性子,他昨天就可以杀了她,可是他没有。


    “来人,给她赐座。”


    希利王话音刚落,就有人恭恭敬敬地在余下的空地上添上一张桌子和软垫。


    只不过,是在稍下的位置。


    这个王上,还是想打压她。


    姜馥,不会受这气。


    她站在原地,并不动弹。


    “她怎么回事?王上竟然真的给她赐座了?”


    “给她面子她还不要,不会真的是什么大人物吧?”


    玉芝显得有些急,这一切显然已经超出她的想象能力和预知范围,她只当她初生牛犊,没想到有这么傲的性子,但凡事也讲究个适可而止,不能一步登天。


    她扭过头来,眼神示意她,手只堪堪抓住她的裙摆,轻微地动了动。


    姜馥没理她,神情显得更加陌生。


    反倒是希利王一再退让,他眼里带上点意味不明的笑,用手指了指四下的宾客席位,道:


    “不知公主,想要坐在哪里?”


    言下之意是,她想要坐哪里,就可以坐哪里。


    此言一出,引起不小的骚乱,姜馥虽面上淡定,心里也不由一惊,抬眼正对上希利王探究的眼神。


    这个眼神分明在告诉她,他认识她。


    还没待姜馥有所疑问,希利王就率先开口道:“本王好几年前曾经去拜访过北朝的陛下,和你也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公主年幼,怕是不记得了。”


    她刚刚那倨傲的神色,倒颇有些像那个娇贵的公主,加上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这几日日日来他殿前晃悠。


    属实让他心烦得很。


    希利王掩下眼底的厌恶,弯了弯唇,说话语气却没有半点温度,半真半假。


    姜馥懒得探究他话里有几层意思,踱了踱步子,最终在一个刚刚说她闲话最多的人身旁坐下。


    那人胡子叭槎,原本大口吃菜的动作停住,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收敛,绷紧,最后规规矩矩地缩成一团,一点动静也不敢发出来。


    那道紧盯在她身上的目光淡了淡,随即更强烈起来。


    姜馥抬起头,若无其事地拿起一盘果子在手中拨弄,眼角余光回看过去。


    李砚的脸色有点沉,甚至说得上是黑,身旁的人开始抖起来,额头上冒出汗。


    李砚手握酒杯的力道加大,指尖泛白。


    姜馥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来,把一颗绿油油的果子递到身旁人的嘴边。


    不把她放在第一位置,这就是惩罚。


    身旁那人却使劲抿着嘴,发出点呜呜的声音,死活不肯张口。


    “张嘴。”


    姜馥冷声命令,把那颗绿果子大力塞到他的唇缝间。


    那人浑身颤抖,额头上大汗淋漓,绿果子顺着他的下巴滑落到地上,滚在姜馥脚边。


    姜馥本就心情不好,也有点想撒气的意味,当下黑了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脸上线条绷得很紧。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说你坏话,对不起”


    身旁那人连滚带爬地趴到姜馥的脚边,拾起那颗绿色的果子放进嘴里,囫囵吞咽下去,嘴角流涎。


    姜馥眉间闪过一点厌恶,靠近他脸的脚动了动,作势就要将他踹开。


    但不过一秒,就被她压了下去。


    她下巴扬了扬,从桌案上胡乱拾起一块颜色不明的帕子,叠成一个厚厚的方块,确保无论如何也沾不到她的手后,凑近那人的嘴边,用力擦了个干净。


    那人的下巴泛起火辣辣的疼痛,一点声也不敢发,双腿抖得快要痉挛。


    但那一切都隐藏在桌布之下,从外人看来,就是一副亲昵又贴心地为她揉脚的模样。


    李砚的视线紧盯在那人的手上,眉间划过一抹阴狠。


    宴会还在进行,先前被扰乱的舞女歌姬又重新调整阵营,演绎舞曲。


    姜馥一边悄悄观察着李砚,一边思量着接下来的对策。


    罗执并不是由他们护送回来的,而是被他们自己的人找回去的,那他们这次的护送任务就不算成功,加上她刚刚的这么一出,算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另一边还有程珏程家兵的虎视眈眈和那起还没过边境线的暗杀


    等宴会结束后,她得找李砚问个清楚,她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这次刺杀的人不是冲着她来的


    她等得心焦,还要装作故意冷落李砚的样子,早就身心俱疲,一股难言的刺激性味道慢慢涌入她的鼻尖。


    “呀,他尿了,尿了!好恶心!”


    尖细的嗓音在她耳膜处不断放大,刺激着她的心脏,她顺着看过去,一股淡黄色的液体从身旁那人的裤子下渗出来。


    她有这么吓人吗?


    人群再次动乱起来,两三个士兵七手八脚地把她身旁那人抬起来,淡黄色的液体从桌下一直蔓延到门口,留下发臭发烂的味道,彻底打乱了舞曲的表演。


    希利王脸色难看地站起来,意味不明的眼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姜馥脸上,半晌,他眼睛眯起来,


    “公主殿下,本王的人不懂事,闹了笑话,今日多有礼数不周,还望担待——”


    他眼角眯起笑纹,说话却并不客气,“——公主看看可还有你中意的位置,你挑一个坐下吧。”


    李砚沉默地坐在位置上,从头到尾没说什么话,眼角向下压,周身的戾气一圈圈地散发出来,以至于其他位置上都有美人环绕,独独他的位置上清寥寡寂。


    “王上,我就坐那吧。”


    清扬的女音在李砚左前方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欢快,朝他慢慢走近,放在桌案下的手下意识握紧了,攒成一个拳。


    独有的少女芬芳闯入他的鼻尖,他面上不显,心绪却早已萦乱了,心脏随着她的步调一起一伏。


    他的呼吸不顺畅起来,接着,桌案下,紧握的拳里奋力挤进一团柔软,细细包裹他。


    她的指尖缓缓描摹着他的指尖,一笔一划,像是隔着衣料一刀一印刻在他的心上。


    “谁让你不第一时间立马找我。”


    她轻轻道,绵柔的嗓音带着娇气,像是有魔力的毒药,一步步诱他深陷。


    心里的憋闷堵意一下被疏解开,畅快地流通起来。


    “你后来,有没有事?”


    姜馥得不到他的回应,不满地捏了捏他的手指,微微侧过脸来,露出那双濡湿的大眼睛,放纵粗糙的茧子在她柔软的掌心磋磨。


    他哑着嗓子,说不出一句话来,眼睛泛红,半晌,才勉强摇了摇头。


    大庭广众之下,姜馥强忍住想要摸摸他头的冲动,小心地把半个身子都凑过来,不着痕迹地把他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个遍,才舒展了眉头,摆正了身子,对着前面。


    一副公事公办,和他不熟的模样。


    这个王上远在境外,不一定知道中原的消息,她和李砚的关系也没必要这么早地暴露出来。


    她这样想着,偷偷摸摸的感觉刺激着她的心脏,跳动的速度快了起来。


    李砚恰在此时回握住她,坚实的掌心跨过她的手腕,沉默地把她的两只手都细细密密地拥进怀里,一点一点捂热。


    第60章 争抢


    “王上, 罗执他跑出去了。”


    一名彪形大汉从小门里悄悄走进来,打量了下在尽情欣赏歌舞的宾客们后,凑耳靠近希利王道。


    希利王摇晃着酒杯的手一顿, 脸色阴沉下来,视线落在右前方那抹娇俏的影子身上, 不过一瞬, 又移开。


    “赶紧把他给我抓回来, 别到处丢人现眼。”


    他声线压低,眼里涌现出刻薄来, 握住酒杯的手又重新摇晃起来, 只不过比先前的幅度更大了些。


    杯盏里的酒汁一晃一晃,洒落在那名彪形大汉的布靴上, 那名彪形大汉登时一惊,额头上冒出冷汗, 几步并作一步又从小门口消失而去。


    姜馥坐在殿下, 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微晃了晃手腕,示意李砚抬头。


    一种把他拉入自己阵营共同作战的感觉。


    心腔里划过暖意,李砚只是更加捏紧她的手, 似是要把她整个手骨都融化进入血液里,摩搓着更多的热意传送给她。


    “你看呀,这个老东西又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


    被他这种沉醉于她手的模样怔愣住, 姜馥又气又好笑。


    她的十根手指已经被他摩搓得暖暖和和,一点都不冷了,姜馥试探性地抽了抽自己的手指, 却被他捏得更紧了。


    指尖被他密密亲吻的感觉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一点不正常的薄红攀上她的脸蛋。


    “我的手指有什么好捏的?”


    “嗯。”


    李砚将她的手抱在怀里, 像是对待珍贵小宝贝一样。


    嗯,这是好捏还是不好捏?


    “可以了。”


    “不可以。”


    姜馥再度想抽回自己的手指,却不想这个举动惹恼了他,他用了力,不止手,姜馥的半边身子都


    连带着几乎被拖拽进他的怀里。


    熟悉的气息铺面而来。


    她歪扭着身子,刚刚的掌控感已经完全消失,心脏砰砰砰地乱跳起来,在耳膜处被无限地放大。


    她又急又怕,小手在他胸膛上狠捏了一把,握住她腰的手一紧,把她更大程度地拉近。


    李砚脸上早就恢复了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甚至连眼神都没放在她身上,好像真的在认真欣赏歌舞一样。


    姜馥紧张得手心跟着渗出汗来,他的外衣被她拽得快要变形,半脱不脱地挂在肩膀上。


    这种不太优雅的仪态,十分显眼。


    姜馥只好松开手,两人之间没了阻碍,彼此更加贴近。


    李砚得逞似的把她拥在怀里,丝毫不担心被人发现是什么后果,肆无忌惮。


    她的后背贴在他滚烫的胸膛上,引起更多的热意。


    她怎么没发现他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


    皇位的事还没搞清楚,要是被发现她和李砚又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希利王那边更加不好对付。


    她不想使他们的处境置于危险之中。


    “李砚,你适可而止。”


    姜馥绷紧了脸,一副真的生气的模样,一字一句。


    李砚像是没听到一样,搂住她的腰不放,有些执拗地把下巴垫在她的肩膀上,埋头深嗅她的脖颈,青筋凸起。


    还好她没事,好端端地在他面前。


    随时都会失去的感觉充斥他的脑袋,泛滥的情绪在他的眼底疯狂涌现,铁掌似的手臂箍紧她,不让她动弹。


    只要她挣扎一分,他就按紧一分。


    这几日她一直在被迫训练舞蹈和舞姿,刚刚与希利王的对线也消耗她许多精神,她很快就没了力气,不再挣扎,顺势往后靠,靠在他的肩膀上,很是依赖。


    既然他都不怕,她怕个什么。


    温暖的怀抱将她整个人包裹,安全感十足,她盯着殿中央的几名歌姬,眼睛微眯。


    一曲毕,玉芝抬头看她一眼,眉头紧皱,才和着众人一块退场。


    “等一下,别跑啊。”


    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舔了下嘴唇,伸出脚来把她绊倒。


    玉芝猝不及防摔倒在地,那人扯住她的后颈,掰过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腿上。


    “早就注意到你了,妆化得这么淡,不就是为了勾引我么?”


    见她要挣扎,中年男人高高扯起她的秀发,挑起她因痛苦而变形的脸,狞笑起来,把她所有的挣扎都化为疼痛。


    姜馥眉头皱了皱,从李砚怀里起来,坐直了身子。


    大庭广众之下,如花似玉的少女被一个油腻微胖的男人抱在怀里,周围的人却仿佛习以为常,更有甚者,在拍手叫好。


    “怎么,你看中这个了?那那个穿粉色的就归我了!”


    另一个坐他旁边的人大笑起来,露出黄得发黑的牙齿,顺手捞过一个女子,不顾她的挣扎,埋头狂亲起来。


    那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见此,也不跟玉芝多废话,顺势也要亲。


    玉芝颤抖着身子,红了眼睛,浑身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抬起一只手把男人打偏头去。


    她哆嗦着身子,眼中不屈,愣愣看着发红的掌心,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那男人没想到玉芝会反抗,往年来这些舞姬可都是供给他们军中玩乐的乐子,当下失了脸面,挥起一掌,把她扇倒在地。


    白洁的脸颊上登时印上五个鲜红的指印,她的嘴角溢血,身子蜷起来,视野开始模糊。


    “你走开。”


    她尖叫着,一点一点往后退,清丽的面容上淌下两道泪痕。


    跟那个男人一道的人都站起身子来,旁若无人地向她逼近,把她围成一个包围圈。


    坐在王座上的男人冷眼看着这幕,端起一盏茶轻抿了一口。


    姜馥一眨不眨地盯着玉芝的脸,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了过去,指尖捏到发白。


    肩膀上传来力度,迫使她回了神。


    “这些天,你都住她那。”


    不是疑问,是笃定。


    像是料到她的反应一般,把她又开始发凉的手包握在掌心,轻轻道:


    “每年这里都是这样,光靠你和我,改变不了的。”


    他低垂着头,认真看着她,不想隐瞒她什么。


    她想救人,就意味着要改变这里的制度,推翻他们以前的规则。


    他们奉李牧之命护送希利王的小儿子回国,不被责难和诘问已是万幸,更遑论去干预他们的内政。


    现在边境水深火热,中原与希利的矛盾蓄积依旧,他们自身难保,更不应该趟这趟浑水。


    姜馥清楚这个道理,辩驳不了什么,轻咬唇瓣,移开视线,不说话。


    她第一次这么安静,李砚有些不适应,顺着视线落在那个衣衫凌乱几乎不能遮蔽身体的女子身上。


    她隐忍又倔强,倒是有几分姜馥的影子。


    他沉下声,下了个决定。


    刚要开口,袖口就被一只小手揪住。


    她轻轻地,眼睛盯在面前的桌案上,并不移开半分,道:


    “算了吧。”


    这世间那么多可怜人,一个个救,怎么救得过来。


    玉芝是帮了她很多,这不假,但不代表她就得以性命相报。


    虽然她不相信命数,可事到如今也许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


    姜馥低垂着头颅,始终一眨不眨地盯在桌案上,似是要把桌案戳出个洞来,手指无意识地扭在一起,自是没有看到李砚眼里的神色。


    幽深的黑木铜色,像是个深渊,一眼望不尽底。


    他没犹豫,站起身来,抬手作揖,道:


    “王上,臣瞧那个女子不错,是否可以赏给臣呢?”


    “一个死阉人,跟我抢女人?”


    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一把扔下怀里的女人,玉芝砸在地上,脊背躬起来。


    他站起身来,恶狠狠地朝李砚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横飞,一脸不屑,毫无敬意。


    等他这一切的行为做完后,希利王才悠悠开口,慢条斯理道:


    “爱卿不得无礼。李大人,多有得罪,您要是想要,自是给您的。”


    他说得冠冕堂皇,伸手招过两个侍卫,把玉芝从地上搀起来,放在他的座位旁。


    玉芝浑身痉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是把脸朝着姜馥的方向,面上半是惊恐,半是感激。


    她努力地咧开嘴,发出一点细微的声音。


    她没想着她还能记得她,她本以为她逃不过了。


    姜馥抬起头,正对上玉芝温婉的一双眼,她饱含热泪地看着她,让她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她没想到李砚会这么大胆,竟能想出这个办法。


    她向李砚看去,后者回给她一个冷静的眼神,让她安心下来。


    她为她自己刚刚的自私和偏颇感到无地自容。


    “王上,凭什么呀,是我先选的。”


    那个男人扭过头去,有些愤恨地睁大双眼,嘴里不干不净,


    “别人用过的破鞋也要,不愧是阉人,口味就是特别。”


    这些话一字一句地进入玉芝的耳里,她脸色难看,捂紧自己的衣服。


    姜馥伸手揽过她的肩,让她靠在怀里。


    既然李砚已经做了这步,那她也没必要缩着藏着了。


    希利王也不至于为了个女人和他们轻易闹翻。


    这样想着,她有了些底气,皱眉瞪向那个男人,“想不到堂堂的铁血男儿,也会因为一个所谓的破鞋大动肝火。”


    她言辞犀利,没给对方留一点情面,男人脸上挂不住,心思从玉芝身上转移到她身上。


    “既然如此,那你来陪我吧。”


    他大言不惭地笑起来,舌头扫过一排黑色的牙齿,当下就立起身来,几步来到她面前。


    她的桌案前立起一个黑色的影子来,挡住了她的所有光线。


    那个男人有些嚣张地扭过头瞪视着坐在旁边的李砚,“李大人,这个女人给我,不过分吧?我们交换交换,礼尚往来啊?”


    “李大人不会贪心到想要左拥右抱吧?”


    他低下头上上下下扫视他,眼神有意无意地刮过他下身,言语里的挑衅意味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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