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九渊剑宗
崔寒樱很想再反驳一次她那必须要求两个人都要被查乾坤袋的要求, 可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下,此时此刻,她再也无法说出。
可若是要她拿出自己的乾坤袋供人检查, 又是万万不能的。
崔辛夷见她犹豫, 自然猜出了她此刻正想着什么,她哀哀叹了一口气, 道:“明明是师妹提出要检查我的乾坤袋的,如今师妹却这般犹豫,是觉得只查旁人的乾坤袋却连上自己的一起查是不公平了?还是乾坤袋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师妹不会是心里有鬼吧?”
崔辛夷状似疑惑,抬首向她看去。
崔寒樱的视线恰好与她对上, 那白衣少女眉尖微蹙, 下巴玲珑尖俏,状似西子,眼中却似乎有狡黠一闪而过。
她一愣, 再仔细看的时候,却见那少女眼中的委屈哀愁似乎是能溢出来了。
那一闪而过的笑影像是她看晃了眼。
这般逼人的局势下, 崔寒樱额角的冷汗险些冒出来, 她细白的手指捏紧了垂落在身旁的袍角, 强制镇静下来。
这时, 傅其凇问了:“崔师妹, 乾坤袋乃修士的私人之物品, 搜乾坤袋与搜身无异, 倘若旁人是清白的, 那搜乾坤袋就是对弟子的冒犯。我看小师妹的提议也不错,倘若你真的要检查同门的乾坤袋, 不妨将师妹的也交予管事弟子们查验一番, 以示公平。”
崔寒樱心思几度变幻, 定了定心神,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眼下最好的法子只有自己吃下这个闷亏了。
纵然心有不甘,可这总比自己的乾坤袋里被查出来旁的东西要好得多。
她咬了咬牙,向前膝行了两步,伏身朝映山道君跪了下来,额头触地。
女子哽咽悔恨的声音顿时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中。
“掌门,弟子进了禁地,实则与旁人没有一点儿干系,全是弟子一时鬼迷心窍。”
映山道君正在喝茶,似乎并没有分出太多心神来关注这场审判——毕竟傅其凇是他一手□□出来的,他也挺信任自己的大徒弟的。
闻此,他放下白玉杯,却道:“你若是有什么苦衷,只管说出来,就算是自己门下弟子,本座也绝不姑息。”
崔辛夷一听这话,抬头看了一眼自家师父,茶中氤氲的热气中,映山道君一张清俊的脸庞看不清神情。
她忍不住心头咯噔一声,心道不会是被师父看出什么了吧。
想到什么,她旋即又镇静了下来,怎么可能,她自从进入门派,便一直表现得极为乖顺。师父也对她赞誉颇多,师门众人都觉得她善良又勤奋。
她迷晕崔寒樱那事又做得隐蔽,师父再是神通广大,也不该猜出来的。
可能是说话的长辈是自己的师父,崔辛夷难免大胆了些,她煽风点火道:“崔师妹,若你还是怀疑于我,不妨就把乾坤袋拿出来,我们都查验一遍,也好证明师姐的清白。”
映山道君朝崔辛夷看了过去。
也不知那茶是什么品种,泡过后的雾气那样重,现在袅袅的烟气被拂走,崔辛夷终于看清了映山道君的脸。
然后崔辛夷默默闭上了嘴。
她十分肯定,方才师父那一眼是瞪了她一眼让她闭嘴的。
她忍不住在心里犯起嘀咕,师父到底是看出哪里不对?
崔寒樱听见映山道君的话,抬起了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她却只是连连摇头:“是寒樱不对,寒樱一开始并不知道那里是禁地,瞧见里面人迹罕至,便有些新奇,没想到进去后才发现里面是禁地。”
“寒樱被救出来后,担心……担心担上罪名给师父蒙羞,才说出了这样的谎来。”
傅其凇脸上的笑容敛了敛,便是他天生嘴角上翘,此刻也能看出神情不豫,他声音冷了下来,道:“崔师妹可不只是说出了这样的谎来,师妹光是说谎也就罢了,偏偏要扯上旁人,我家师妹又与你有何恩怨。”
他这话已经说的丝毫不客气了,身为一个刑罚堂堂主,扯上私人恩怨已经很不合适了。
崔寒樱脸色更白了,眼中泪水不住地打转,让人见之便忍不住怜惜,她求助的目光落在了边上只管作壁上观的侯镜箔身上。
一向温和的白衣道君面容沉静,专心做着这场审判的观众,全当是没有看见崔寒樱的眼神。
崔寒樱一时只觉孤立无援,心中彷徨不安。
映山道君叹了一口气,揉了揉额角,眉头忍不住蹙了起来。
他忍不住心累地想,又来了,又来了,大徒弟这毛病啊,一扯上自家人,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他唤了一声傅其凇。
“其凇。”
映山道君脸上已恢复了往日笑吟吟的模样,只是声音沉了些。
“你莫要忘了自己现在是谁,维护同门师妹是一件好事,可你现在不只是你师妹的大师兄,更是本座的大弟子,九渊剑宗首徒,如今的刑罚堂堂主。”
“作为堂主,你审判的时候怎能掺杂私人感情,本座看,待会儿你也要受罚!”
傅其凇微微垂了脑袋,乖乖应了一声“是”,只道:“师父教训的是,是弟子一时忘形。”
他说这话时毫不犹豫,颇有些熟能生巧的意味。
说罢,他又朝崔寒樱道:“现如今,既然师妹也承认了是你自己误闯进禁地,宗门有规定,私闯禁地,罚跪在宗门问道碑前三天三夜,通告全宗弟子,以儆效尤。”
“崔师妹方才又随意攀诬其他无辜弟子,罪加一等,按照规矩,诬告同门,罚灵鞭十鞭。”
听见这样的惩罚,崔寒樱手指用力抓着袍角,只转得柔软的衣料上全是褶皱,眼前一阵阵发黑,简直要昏过去。
她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
便是再罚她十鞭也无所谓,可通告全宗门弟子,等于告诉了旁人她是一个有劣迹的人,这让她又怎么受得了!
正在这个时候,侯镜箔突然上前一步,撩袍跪在崔寒樱身边。
他道:“掌门和傅师兄明鉴,师妹犯错,我身为她的大师兄,也担负着教导不足之责,镜箔自请与师妹同罚跪在问道碑前。”
侯镜箔的这道声音落如崔寒樱的耳中简直有如天籁,她含着泪花的眼睛不敢置信望向身旁的男子。
自小父君和身边的女官便教导她,用的好,男人便是这世上最趁手的工具,若反之,他们的薄情寡义、负心薄幸也能杀你于无形。
兼之出身高贵,她看待身边形形色色的男人时总是以俯视的视角,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人,她嘴上说着那他们当知己好友,可看着他们的跪舔,她潜意识里也总是有几分瞧不起的。
易地而处,她是绝不肯为了现状的自己同跪的。
这般处境,侯镜箔与她同跪的举动简直是令她的心狠狠一震。
崔寒樱扭头向身边白衣温润的男子看去,心口一时间酸酸涨涨的。
侯镜箔惯于经营自己的名声,知道一个好的名声是有多利于他将来往上爬,他早在心中再三权衡,知道此时自己同跪确实是一件利大于弊的事。
不过是在问道碑前多跪几日,按照往日的名声,再给自己洗白一番,他在宗门的名声只会更好。
可他显然没有想到,在场许多人早就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以至于在某些人心中,并没有达到他所预期的目的。
侯镜箔贸贸然这样一个举动,场面确实是安静了几分。
映山道君举着杯子的手顿了顿,不自觉朝方南书的方向看去,傅其凇惯常翘起的嘴角僵住,目光落在侯镜箔的身上,一双桃花眼微微眯了眯。
眼下这一场戏,在众人看来,便是阴险狡诈又绿茶的白切黑大师兄偏爱自己师门的小师妹,现在小师妹受罚,他忍不住站了出来,为小师妹撑腰,甚至甘愿同小师妹一起受罚。
真是感天动地,叫人为之动容……动容到恨不得磨起后牙槽,将之就地揍一顿来。
傅其凇笑了笑,他道:“侯师弟爱护同门之情果真叫人感动不已,师弟对自家师妹之情,总叫我想起我师妹南书刚来宗门的那一段时光,转眼都好几年过去了,我也是如侯师弟这般将南书当成了亲妹妹来疼的,自然也见不得她受一点儿委屈。”
说罢,他语气顿了顿,又道:“师弟这样对自家师妹的情谊,师兄岂有不成全的道理,光是同崔师妹一同罚跪想必师弟是不够满意的罢,不妨连那十记灵鞭,师弟也同崔师妹一起受了吧。”
侯镜箔听见傅其凇这阴阳怪气的语气,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这番举措是叫这师门的人又误会了。
他想到方南书的目光兴许正落在他的身上,跪着的身子忍不住僵了僵。
阿姐惯是敏感,那时候便喜欢将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去品味旁人的一个笑容、一句不经意的话,为自己可能得罪了旁人惶恐不安、担惊受怕。
受了委屈亦是从不宣之于口,见到今天这许多令人误会的场景,依照她对他的不死心,定然会辗转难眠,甚至会彻夜默默垂泪。
那时候她受了委屈要难过的时候,尚且有他在身边开导安慰,她一要哭,他便讲许多笑话逗她,挠她的咯吱窝,令她啼笑不止。
到数九寒冬时,两人没有足够厚的被褥,相依而眠便是最好的取暖。
现在没有他了,她不知道又要如何多想。
侯镜箔强制自己不再去想所谓的儿女情长,他已经选择了一条旁的路,这条路走下去,便不会回头。
作者有话说:
? 52、九渊剑宗
侯镜箔跪在地上, 道:“弟子愿同师妹受所有惩罚。”
傅其凇闻此,更是冷笑了一声,道:“既然如此, 来人, 将灵鞭呈上来。”
崔辛夷一脸莫名看着这奇怪的氛围,大师兄明显是生气了起来, 却也不知在气什么,她敛了敛眉,只静静看着。
一边的管事弟子很快拿出了一条浑身漆黑,带着倒刺的鞭子, 那鞭子身上隐隐有暗芒流动, 像是饮了不少血,透出股铮铮杀气来。
傅其凇接过鞭子,挥舞了一下, 鞭子在空中舞出一道残影,与地面碰撞时发出清脆的鞭响。
崔寒樱听到那声鞭响, 身子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扭头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侯镜箔, 却见那往日如朗月清风的男子低垂着头, 半张脸恰好在阴影中, 一时间神色莫测。
他好似陷入了沉思之中, 对那鞭响也充耳不闻, 更别说看见她的目光来安慰她一番。
傅其凇的声音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中。
他道:“刑罚堂的惯例一直以来便是定罪后当堂行刑, 不是我针对崔师妹和侯师兄,却是规矩一直都是如此。”
观看审判的众人都意识到了傅其凇今天的情绪不佳, 他好似被什么惹住了一样, 往日的笑面虎今天彻底与人撕破面皮了。
崔辛夷想, 大师兄好似很着急惩罚侯镜箔一般,就算刑罚堂有当场执刑的惯例,一般也得等这案子都审完了才执刑。
大师兄不光给侯镜箔定罪定得快,连罚都有些迫不及待。
说完这话,傅其凇往方南书的方向看了一眼,却见方南书的目光仍是落在了地上跪着的白衣男子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顿时一口心火涌上心头,叫了方南书一声:“二师妹。”
方南书像是才被叫醒,不解朝傅其凇看去。
这时候正支颐的映山道君开口了,他道:“南书,你大师兄方才在禁地受了点儿伤,现在暂时不能用灵力,今日便由你来替你师兄行刑吧。”
方南书愣了一下,面上带着茫然,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了师父和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是要她亲手对侯镜箔执鞭刑。
傅其凇走到方南书跟前,把鞭子递到了她手里,她耳边传来傅其凇的传音:“师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那条漆黑的长鞭握在手里时,方南书仍没有什么很真实的感觉,她抬眼看向他,又转向台上的师父,只迟疑地冲傅其凇叫了一声:“大师兄。”
傅其凇看见她这反应,突然道:“师妹,不过是例行一件公事,这是师父的意思。”
方南书再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白裙少女拎着鞭子缓缓走到地上跪着的白衣男子跟前,黑色的长鞭划过地面,宛若一条黑蛇蜿蜒游走。
崔寒樱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爬起来,她终于忍不住矜持,哀哀向侯镜箔看去,小声唤了一声“大师兄”。
她这时才瞧见,侯镜箔已经不是方才那样看不透神情的模样了,她顺着侯镜箔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正瞧着方南书。
崔寒樱从来没有见过侯镜箔露出过那副神情。
虽然看上去他似是仍是一副与往日无异的温和模样,可崔寒樱就是知道,他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她的目光又转向慢慢走近的明艳女子,她素来是知道宗门中方南书的美名的,可二人的风格明显不同,方南书又向来低调,因此她便从来没留意过崔辛夷的这位二师姐。
可现在不一样了,崔寒樱的心里隐隐流露出危机感,女人的直觉叫她隐隐意识到兴许是这方南书与侯镜箔有过什么过往,才导致她一直攻略魔子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
方南书走到侯镜箔身边便停下了脚步,她竭力忽视他看她的目光,不断提醒着自己,不必手软,这是例行公事。
倏尔,一道闪电猛地在刑罚堂门口照进来,闪电的光芒很盛,一瞬间压过了刑罚堂里亮如白昼的无数鲛灯。
也照亮了侯镜箔的那张脸和方南书握着黑鞭,微微颤抖的洁白纤长的手指。
紧接着,天际响起一道轰鸣的雷声,雷声之响,简直要震破人的耳膜。
深夜里的一场疾雨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降落了。
劈里啪啦的嘈杂雨声里,方南书的耳边却清晰地传来侯镜箔的传音,他道:“阿姐,你不必心软,我早同你说过,过往种种,皆同昨日逝去。情爱之事,更是只如迷障,只会让人深陷其中,误了自己的大道。”
“阿姐,你修行逍遥剑道多年,本也是天纵之才,本该是师门骄傲、重振逍遥剑道的希望,本应得同门仰慕,仗剑逍遥五洲。”
“可你看看现在的你,都成了什么样子啊。你逼着自己陷在泥潭里,沉溺在过去,可没人会一直陪着你这样啊。”
他的声音仍像过去很多个时刻一样掷地有声,狠狠敲在她的心头。
“方南书,你是在误自己的道!”
方南书却突然抬头与他对视,她简直要忍不住哽咽:“你闭嘴。”
这样的话,师父可以说,师兄可以说,甚至师妹师弟都能说得,连一个素日里不熟的同门也能与她说。
可他是最没有资格这样说她的人。
她强忍住心头的酸涩,冷静对他道:“侯师弟,得罪了。”
说罢,方南书挥起长长的黑色鞭子,灵力灌注的鞭子只剩下一道残影子,随着一道破空的响声,鞭子灵活地抽在男子的脊背上,发出一道抽打在皮肉上的响声。
在在场人的注目下,方南书狠狠抽了十鞭,放下鞭子的时候,她垂在身侧握着鞭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灵鞭的威力不小,侯镜箔背上火辣辣的痛,他估摸着这会儿已经皮开肉绽,可他只是一言不发地受了,受完刑后默默用手背抹去了嘴角溢出的殷红的血。
很快就轮到崔寒樱了,方南书对她就客气了许多,下手并没有像方才侯镜箔那样刻意重了手。
可崔寒樱仍是在受完刑罚后昏倒了,侯镜箔身上有伤已经无法抱起她,只好令管事弟子将他们送了回去。
方南书回到崔辛夷身边,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方才握鞭的掌心,有些怔然。
这时耳边却传来映山道君的传音:“南书,师父从你入门那日便同你说过,师父是个生性淡泊的,于逍遥剑道上有所成就也全是出于偶然,修行之路上,师父从没强求过自己,同样的道理,师父自然也不会强求你。”
“你想做食修便做食修,想继续练剑便继续练剑,做什么劳甚子师门骄傲,从没人强迫你的,在师父这里,只消活得痛快便是。”
方南书抬头向映山道君的方向看去,袅袅茶香里,俊美的男子貌若谪仙,他含笑执杯轻抿了一口,一瞬间宛若天上拈花的自在神君。
她冲着师父点了点头,心里却愈发苦了起来。
她自是知道师父是一片好心,可“活得痛快”却才是对她最大的强求。
因着线索中断,这个案子审到了一半,最终却无疾而终,方洲只是被暂时关押了起来,改日再审。
临走的时候,崔辛夷叫住了方南书。
她上前拉住师姐的手,很想问一问二师姐是不是与侯镜箔有什么关系,毕竟侯镜箔身怀魔脉,崔辛夷怕师姐会受到什么影响。
但她看到方南书面色很是不好,便打住了话头,只是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些灵药来,塞到方南书的手里,冲方南书笑笑,道:“师姐,这些都是对滋养身子的灵药,你回去吃一些,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定会气色大好。”
方南书也露出一个笑来,对她点点头,声音轻柔道:“多谢师妹。”-
阴暗潮湿的刑罚堂地牢里,雨已经停了许久,方洲手脚皆被锁链缚着,这锁链都是灵器制成,便是身上有灵力,他也不能挣脱出来。
他也不会挣脱出来。
他与崔仙客、咸鱼的林见画这些人全不相同,他是散修出身,若想要改变自己出身低微卑贱的命运,只能拜入宗门,靠着师门的修炼资源,一点点将修为提上去,在宗门打好关系,为自己往上爬搭好踏板。
若他今日逃脱,成了九渊剑宗的逃犯,那就只能一辈子当个东躲西藏的散修了。
他在禁地里的时候已经受了许多擦伤,身上也是一阵阵地发寒,可他一点儿都舍不得用自己的灵力。
有一点灵力,总是能有更多的保障的。
他蜷缩着身子,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在又饥又冷的境况下睡过去。
正在这黑暗中,方洲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他睁开眼睛,发现站在他面前的正是那日见过的黑衣斗篷人。
他猛地坐起身来,先是往四周看了一圈,见四下无人,向那人传音道:“我已经做了你要我做的事,我妹妹呢!”
那黑衣斗篷人发出一阵嘶哑的怪笑,他道:“你急什么?”
“你说我要你做的事你全做了,可还有一个隐患没有清除啊。”
方洲的身子僵了僵,却还是问道:“什么隐患?”
那黑衣斗篷人只古怪一笑:“自然是你啊。”
下一秒,方洲突然觉得喉间被一股大力扼住,他再难喘上气来,方才舍不得用的灵力这会儿不要命地输出。
可是全然无济于事。
他挣扎的动作逐渐变小,最后慢慢没了动静,整个人向后一倒,便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黑衣斗篷人冷哼了一声“傻瓜”,便转身往外走去。
他常常跟在崔仙客身边,方洲常常向崔仙客提起他的妹妹,虽然崔仙客总不耐烦,可也叫他记住了这个叫方洲的小修士到底有多在意他那才七岁的病弱妹妹。
果然他把方洲寄养在旁人家里的妹妹带走,这小修士便乖乖听了他的话。
真是天真,瞧着他在崔仙客面前谄媚的模样,还以为他有多聪明,他就不知道与虎谋皮,连自己的小命都难保么。
作者有话说:
最近在修文,所以更得有点少,等修完就能多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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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罚堂外的瓢泼大雨很快就小了一些, 众人皆散了,方南书刚走出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二师妹, 你等一下。”是傅其凇的声音。
她转过身, 便见到大师兄已经走到了她身旁。
方南书心情还有些不好,却对逼着她鞭刑侯镜箔的傅其凇没什么怨恨, 她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问匆匆追来的傅其凇:“大师兄是有什么事?”
傅其凇停住脚步,看到女子脸上带着些苍白之色,道:“是修炼上的一些事。”
两人往主峰的方向走, 边走边说, 大概是这样的场面有过许多次,两个人都知道一会儿要说些什么,他们都先有默契地沉默走了一会儿。
傅其凇终于忍不住问道:“师妹还是不肯放下?”
方南书的手指握住身侧的衣襟, 微微垂了脑袋,只喊了一声:“师兄。”
傅其凇看向方南书, 她垂首而立, 这会儿像个犯错的孩子, 跟她刚入宗门那会儿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方南书长得很美, 一进宗门自然受到了不少人的关注, 她眼睛里是有光的, 虽然人有些怯懦, 但论谁见了她都能断定她定然是受尽了宠爱。
可现在的她消极失落, 她一度将所有的精力和时间用在了剑道上,而后很快地因为悟不出剑意困在了筑基期。
从起飞到坠落, 她跌落的速度是傅其凇和映山道君都始料未及的。
在傅其凇的目光下, 方南书张了张嘴, 终究还是忍不住哽咽:“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想再喜欢他了,可是师兄,从来不是他离不开我,而是我离不开他。”
方南书从小在家中是一个孤零零的透明人,谁都可以欺负她,谁都让她忍让。
她从来没体会过能实实在在抓住一件东西的感觉,也从来没有人真正关心过她。
可侯镜箔不一样,他教会她勇敢反抗,让她去拒绝她不喜欢的东西,告诉她要站起来,她体会过那种被人放在心上、被人珍惜的感觉,也从中看到了自己值得被爱的价值。
他说她已经不爱她的时候,她就像是被人捧到了云端上,再被狠狠地摔了下来。
她从开始不敢相信他不再爱自己,到后来逐渐开始说服自己去接受,说服自己也放下这段感情,她有了师父和师兄,已经不需要侯镜箔怜悯施舍的那份宠爱了。
她应该继续修行剑道,悟从心之道,让自己活得自在些,将全身心投入剑道上。
可是她愈发这样想,便愈发痛苦,一次次在这样的痛苦和纠结中否定自己。
肯定是她做得不够好吧?
肯定是因为她不好,肯定是因为她性子怯懦,既不会撒娇也不够温柔,才让他放弃了她。
侯镜箔虽然身世比她还要惨,可他却能一次次在逆境中为自己求得生路,他从不自卑怯懦,做事永远井井有条,能让身边所有人都信服他。
对比起来,她实在不够好,连这段可笑的感情,他都能游刃有余地割舍,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而她却深陷泥淖,难以抽身。
她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于是将所有时间都用来练剑。
逍遥剑道,是为逍遥,她这样痛苦难捱心怀执念的人,自然是走向了问鼎大道的另一面——入魔。
看吧,逍遥剑道听起来一旦修行便能让人逍遥自在,实则可比冷酷的无情剑道容易让人入魔多了。
后来,师父便发现她病了。
师父说:“你不要逼自己,割舍不了便不要割舍,你越是一遍遍告诉自己你还喜欢他,你便越忘不了他。”
她从那以后再也没拿起过剑。
她沉默着,听见耳边传来傅其凇的声音,他道:“南书,这世上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
崔辛夷也打算离开的时候,却被映山道君给叫住了。
“辛夷,你跟为师过来一下。”映山道君的神色在这袅袅茶香中仍旧看不真切,崔辛夷想起方才师父瞪她那一眼,忍不住心里咯噔一声。
张阑清看着少女几乎慢吞吞往映山道君的方向走,心里猜测的东西在这一刻有了谱。
他便没有逗留,多看了崔辛夷一眼便走进了雨中。
崔辛夷走到映山道君跟前,看见师父果然神色不对,她心里虽慌张,脸上却还是一副与往日无异的笑眯眯的神情。
她走到映山道君跟前,看了看他握着的玉杯中清澈的茶水,夸赞道:“师父这茶可是敬神山的云雾茶?弟子听闻敬神山十年才产五两这云雾茶,师父品味不凡。”
夸罢,她仰头看映山道君:“师父叫我来是有什么事?”
映山道君哼笑了一声,道:“小辛夷的嘴还是那么甜。”
被师父识破自己故意在谄媚,崔辛夷也不慌,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心道,师父这时候让自己来多半是因为自己私闯禁地的事,反正搪塞过去就行了。
正这般想着,却被头上突然传来一阵钝疼,有什么东西敲了她的头一下。
她捂着头抬头看向映山道君,师父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根细细的玉棍,方才打她的便是那东西。
映山道君脸上的笑已经退了,这会儿面色有些不好,他道:“这玉棍可是从你师祖那里传下来的,当初打过你师父我,打过你小师叔,后来我用它敲过你大师兄的脑壳,眼下你是第四个受用过它的人。”
崔辛夷面上露出些茫然来,若是师父全知道她做过的那些事,眼下这样生气她并不稀奇,可真师父真的全部知道,又怎么可能。
映山道君看见她那副神情,道:“怎么,还想不明白为什么受罚?”
他撂下玉棍,往后一瘫,做出一副已经全然洞察所有事情的模样,严肃道:“你的事情为师已经全部知道了,该招的就赶紧招吧。”
崔辛夷老实道:“弟子知错,不该冒险只身闯入禁地,该等师父和师兄一起的。”
映山道君撩起眼皮子看了眼前这低眉顺眼的少女一眼,道:“还有呢?”
崔辛夷又道:“弟子不该在崔师妹诬陷我的时候,出言故意逼迫她一起被查验乾坤袋。”
映山道君笑了一声:“你是不服气我那时候瞪你?”
崔辛夷抬眼小心看了映山道君一眼,心道她还以为师父真是全部都知道了她的事情,但看他还要问上她一问,那不就是还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诈她吗?
她可没那么傻。
映山道君静静看了崔辛夷一会儿,其实他一开始收这个徒弟不全是因为她的修行天赋强,想要多收一个弟子,令逍遥剑道后继有人。
他的师父算过,他命中该有四个弟子,且在今年应是收两个弟子的。
本来映山道君也从没在意过,毕竟他师父也不是每次都算得准的,他也不是全部都愿意相信他师父的算命结果。
比如他师父就说映山道君未来会以身殉道。
说他死他绝不信,他还能再苟着咸鱼一千年。
不过收到崔辛夷和孟雪川这两个弟子他还是很得意的,特别是崔辛夷,他活了那么多年,便是再宅,也是个通透和懂得人心的了。
崔辛夷的年龄虽低,可却能看出来她的阅历要比她十几岁的年龄深许多。
或许,换一种说法,就是说,她实在不像是一个才十几岁的姑娘。
十几岁的姑娘,纵然是因为她身世复杂,经历了许多,但也不该是一副整日心事重重的模样,一转眼瞧向她,都能从她或平静、或乖巧的神情下,看见她眼中的思量。
做人哪能把自己绷成那副模样。
映山道君默默叹了一口气,无奈朝她道:“逍遥剑道,最忌讳将自己逼得太紧,你愈发急于求成,可能愈发难以精进。”
“小辛夷,为师打你,一是因为是你不顾安危擅闯禁地,二是因为崔寒樱那件事必定有什么猫腻,且定然同你有干系。”
崔辛夷听见这话,下意识反驳:“师父空口白牙的,总要拿出些证据才能让人信服吧。”
映山道君又拿那玉棍敲了一下她的头,冷哼了一声:“冥顽不灵。”
崔辛夷吃痛地捂住脑袋,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他道:“你是什么性子,为师莫非还不清楚。”
“为师收你的时候,还当你同你小师叔一样,是个少年老成的,以后定当不会像你师兄师姐和师弟那样陷入迷障,滋生心魔,难悟剑意。”
映山道君坐直了身子,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你跟我当年一样,早早看破红尘,知道躺着才是人生真理,什么让自己不舒服的都不用管,让什么都影响不了自己的心情。为师躺着都能成修真界第一,还以为小辛夷那么努力,定然能很快超过为师。”
“没想到……无敌的滋味可真寂寞。”
崔辛夷:“……”
映山道君又道:“至于打你的第三个理由,自然是如此了,你为人通透,有什么事都可以跟为师说,为师能解决的,自然会帮你解决。不管是你要向什么人复仇,还是想得到什么秘宝,亦或是你家中父母亲人待你不好,甚至是遇上了什么薄情负心汉,为师都能替你代劳,帮你得到所有你想要的。”
“入我逍遥剑道,本就该无忧无虑,凡事从心。”
崔辛夷听完映山道君这番话,只默默垂首,一句话都不说。她一向以为,复仇这件事,自然是自己亲手手刃仇人才有意义。
她逼着自己忽视复仇那个要求,想要转移话题,故意问映山道君:“师父,若我当真遇到了什么薄情负心汉?师父可为弟子做什么?”
听到她问这个问题,映山道君身子顿时僵了僵,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面上顿时有些复杂。
不过好歹方才才向自己的弟子许下那样的承诺,这会儿不好立即反悔,便道:“若是寻常男子,你若对他尚且有情分,只管绑了回来便是。”
说到这里,他面上显出来十万分为难的神色,摸了摸下巴,道:“若换成我师弟,他现如今已经是化神的修为,绑他恐怕有些难做。”
“不然,你换个人来喜欢?”
崔辛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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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辛夷从刑罚堂回到自己洞府, 一路上还在认真思量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方洲声称自己因为好奇误闯禁地是最令人起疑的,崔辛夷与方洲接触过不止一次,知道他是个见风使舵、惯会溜须拍马的小人。
小比的时候他输给崔辛夷的时候愿意学狗叫, 也能瞧出他是个能屈能伸的。
这样一个出身散修, 一心往上爬的小人,他绝对会珍惜自己在九渊剑宗修行的机会, 不会做出这种无聊的世家子才会做出来的因为好奇误闯禁地的事来。
除非他有着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
是受人胁迫,还是利益驱使?
另一件可疑的事便是崔辛夷收到的那一封匿名灵信,发灵信的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是真心想要帮助她救出二师姐, 还是想要引她入禁地?
眼前鲛灯里橙黄色的灯火忽然闪了一下, 崔辛夷倏尔起身,往洞府外奔去。
可等她到刑罚堂地牢里,看见伏在地上、已经毫无声息的男子时, 便知道已经晚了。
崔辛夷微微喘着气,扶着地牢的牢门的手慢慢用力, 抓紧了地牢门-
第二天一大早方洲的死讯便传遍了九渊, 宗门内人人惶恐不安, 都知道是闯入了什么强者, 竟然能避开刑罚堂金丹期修士的守卫, 杀死被关在里面的方洲。
崔仙客早早因为心虚躲在了外面, 他正哄着方洲的妹妹, 给她买糖葫芦的时候, 便接到了黑衣斗篷人的灵信。
“崔辛夷安然无恙,崔寒樱被连累受罚, 方洲已死, 后患已除。”
看到“方洲已死”四个大字, 崔仙客眼前一阵阵发黑,心脏砰砰砰跳起来,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手里的灵信,另一只手却一松,本来捏着的糖葫芦也咕噜噜掉到了地上。
方洲的妹妹今年才七岁,因为体弱多病自小寄人篱下,身子很是瘦小,却有一双黝黑的大眼睛,看人的时候像是小鹿一样湿漉漉的。
小姑娘这两天很是高兴,兄长虽然不在,她却遇上了一位自称是兄长朋友的哥哥。这位哥哥像是仙人一样,比兄长还好看。
他虽总绷着一张脸,却待她很好,带她在琳琅满目的街上逛着玩,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她多看了一眼,他都会买给她。
她长那么大,鲜少出门,眼下都要看花了眼,买的东西拿都拿不完。
小姑娘本来还有几分担心,怀疑这哥哥会对自己不利。可仙君哥哥说,她的兄长在为他办事,等事情办妥了,一定将她送到她的兄长身边。
她本来开开心心正打算接过仙君哥哥手里的糖葫芦时,仙君哥哥突然脸色煞白,糖葫芦从他手里滚落,在地上滚了一圈,沾满了灰尘——不能吃了。
小姑娘来不及可惜掉到地上的糖葫芦,她没见过仙君哥哥这般反应,吓得揪紧了他的衣襟,蜷缩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注意到身边的小姑娘这样的举动,崔仙客慢慢回过神来,意识到是自己的反应吓到她了。
他想要挤出一个笑容来安抚安抚受惊的小姑娘,却在对上她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时脸皮僵住,勉强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拍拍小姑娘单薄的后背,道:“没什么,没事的,等回去我便带你去见你兄长。”
崔仙客这话也不知道是在说给小姑娘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实则他拍着小姑娘的背的手都在颤抖。
他看向地上已经脏了的糖葫芦,牵着小姑娘纤细的手腕往一边走,他说:“走罢,我带你再去买一个糖葫芦。”
小姑娘突然抬头看他,一双黝黑的大眼睛定定看住他,过了一会儿,才迟疑地点了点头-
崔仙客安置好方洲妹妹后,眼见着小姑娘对于兄长的死一无所知,很快陷入了酣甜的梦里,他便到隔壁房间去见了已经逃出九渊的黑衣斗篷人。
黑衣斗篷人只是静静坐着,见他进来,用嘶哑阴沉的声音道:“隔壁是那方洲的妹妹?”
崔仙客脸色仍旧苍白,他双眼猩红,怒视着黑衣斗篷人,质问道:“方洲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杀他?”
黑衣斗篷人发出一阵低沉刺耳的笑声,道:“仙客,你今年年岁快要满二十了罢?”
崔仙客道:“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我只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要杀方洲?为什么不经我允许便绑走了方洲的妹妹,胁迫他为你做事?”
若论对方洲有多少的情分,崔仙客自然没有,可眼睁睁看着身边一直谄媚他,跟随他的师弟因为他而死,他却怎么都接受不了。
他想起隔壁那小姑娘安然的睡颜,想起方才回客栈的路上她突然扯住他的手,小心翼翼问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兄长的神情,一时间只觉得有一股怒气直冲心头,让他怎么都压不下去。
黑衣斗篷人冷哼一声,摇了摇头,道:“你都已经要二十了,却还是如此天真,做事情绝不能留下后患,这是我在你很小的时候便教你的道理,你这会儿却接受不了了么?”
黑衣斗篷人说着,从袖子中掏出一把刀,往崔仙客的方向一递,道:“隔壁那小丫头,你亲手解决,切勿心慈手软,养虎为患。”
崔仙客狠狠咬着下唇,目光冷森森瞪着他:“若我偏不动手呢?”
他的下唇已经被咬出了血,殷红的血慢慢从他玉色的下巴往下流,又在下巴尖上汇聚在一起,滴答滴答地往下淌,瞧上去颇为骇人。
崔仙客伸手指着门外,道:“你出去!现在离开,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不然休怪我无情,将你所作所为皆上禀师长!”
黑衣斗篷人冷笑一声,骂道:“蠢货,你以为你自己在这件事中就能脱身得干净了,别忘了,最开始可是你先要试探崔辛夷是不是走了歪门邪道的。”
“你与你那伪善的假妹妹嘴上口口声声是为了崔辛夷,难道就没有半分将崔辛夷关进禁地,让她被魔气损了经脉的想法。真是愚不可及,设这样一个局,但凡崔辛夷运气稍微好点,她都能完好无损从里面走出来。”
黑衣斗篷人颇有些遗憾,崔辛夷若一直在,再照她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将来她必定会是崔仙客继承洲主之位最大的阻碍。
他进去的时候正想对落单的崔辛夷下手,不想竟不凑巧地遇上的曛迟。若非如此,崔辛夷定然不能毫发无损出了禁地,还让她反将了崔寒樱,让崔寒樱受了罚。
崔仙客猛然被黑衣斗篷人戳中了心事,一时间脸色由白转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正在这时,突然有一个小小的身影闯进来。崔仙客正愣着,黑衣斗篷人也一时不察,手里一松,那把要递给崔仙客的长剑竟然被夺走了。
抢走剑的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她像一头困死犹斗的小兽,双目通红,狠狠咬着唇,像一个小炮弹一样猛地向黑衣斗篷人冲了过去。
她拿剑的姿势还是很不熟练,那把长剑有她身子的一半长,她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它往黑衣斗篷人身上刺去。
黑衣斗篷人方才被这小姑娘抢走剑已经是奇耻大辱了,这会儿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任她刺。
他轻飘飘劈手从她手里抢走那把剑,另一手掐着女孩细瘦的脖颈,将她举到半空中,看她脸色逐渐涨红,在他的掌心挣扎。
女孩瘦弱伶仃的身子在半空中绝望地晃荡,那双往日看人时湿漉漉的黑眸这会儿溢满了仇恨,直勾勾盯着那掐她的黑衣人,像是要把他的模样映入灵魂。
崔仙客先是厉声呵斥黑衣斗篷人放下小姑娘,那黑衣斗篷人只是发出了一声极其轻蔑的嗤笑,并不理会他。
后来崔仙客便扑到他的脚边,死死拽着他的袍角,哀求他放下小姑娘,从今往后,不管他要他做什么他都答应。
小姑娘的挣扎慢慢的动作慢慢小了,黑衣斗篷人忽然道:“你死前的模样,真是跟你那兄长一模一样,都是慢慢挣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然后再也挣扎不动了。”
小姑娘只是睁大了一双眼睛,仍旧死死盯着他。
黑衣斗篷人发出了一声怪笑:“你不想死在我的手里吧?那你想死在谁的手里?”
他歪歪头,突然看向了脚边的崔仙客,空出的一只手五指虚握成爪,对着崔仙客,掌心慢慢溢出一阵阵黑烟。
黑烟陷入毫无知觉的崔仙客的体内,原本还在苦苦乞求黑衣斗篷人放过小姑娘的崔仙客止住了声,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捡起了那把被黑衣斗篷人扔到地上的长剑。
那把长剑极其锋利,刺过小姑娘单薄的胸腔时简直毫不费力。
只听见“噗嗤”一声响,剑尖便从她的后背冒了出来,再听“噗嗤”一声,小姑娘双目圆瞪,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她怔怔看着崔仙客,口中喃喃吐出了两个字:“哥……哥哥。”
她脑袋一歪,倒在了肩头,今晨刚刚扎好的辫子随着她的动作晃动了一下。
崔仙客慢慢从满目的殷红中醒过神来,他看着小姑娘被黑衣斗篷人像是甩掉一样垃圾似的甩在了地上,她身下的血慢慢从那个血洞中溢出来,泅湿地上的地毯。
手里的剑“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崔仙客满眼不敢置信,他低头看了看手上沾满的小姑娘的鲜血。
明明不久前,他还拉着她纤细的手腕,给她买糖葫芦。
现在这双给她买糖葫芦的手,却沾满了她殷红的血。
崔仙客猛地扑过去,想要捂住那汩汩往外淌着鲜血的血洞,却是无济于事,血仍旧不断从他手缝里流出来。
他想问问小姑娘疼不疼,可目光转向小姑娘的脸庞,却对上了她一双满含恨意,死不瞑目的眼睛。
崔仙客浑身一震。
他抱着她,想说对不起,可开口时发现嗓子被堵住了,他哽咽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抱着她,渐渐感受到她的身体慢慢变冷。
崔仙客终于哭出了声,他摇头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都是崔辛夷。”
想到这里,他忽然疯癫起来,笃定道:“都是崔辛夷,若不是她,我不会设计让方洲引诱方南书进禁地,若不是她,方洲也不会死在了地牢!若不是她,你也不会死。”
他刚刚还在浑身颤抖,这会儿却奇异地镇静了下来。
他本来全是悔恨和绝望,想到这里,却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崔仙客伸手帮小姑娘阖上双眼,承诺道:“都是崔辛夷……我一定……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一旁的黑衣斗篷人看着崔仙客的反应,却哈哈大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 55、九渊剑宗
自从误闯禁地、方洲被杀的事发生后, 九渊剑宗便下了禁令,禁止弟子再出宗门,还加强了宗门各处的防卫, 可惜仍是一无所获。
傅其凇忙着排查宗门里的可疑人员, 又派人去打听了方洲家里情况,得知方洲的妹妹竟然在他进禁地不久后也失踪了。
他便下定论, 方洲是遭到了旁人的威胁,他虽也派了人去搜寻方洲妹妹的踪迹,但也明白,恐怕他妹妹也已经是凶多吉少。这起误闯宗门禁地的案子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倒成了一桩悬案。
崔辛夷本想出宗门去买些灵虫来制灵蛊, 也因为此事隔了半个月才得以出宗门。
九渊剑宗位于一处灵力浓郁的仙岛上,宗门外也设有集市,仙岛上亦有其他修士居住。
因着几千年前九渊剑宗在此开山立派, 后来九渊渐渐发展成了天下第一大宗,数千年来, 移居到此的修士越来越多, 也有许多商人看准了商机, 在此处开起了各种门店, 慢慢发家致富。
林家便是其中之一, 林家底蕴深厚, 有几千年的发家史, 虽并非五洲洲主府之一, 却因为商行开得广,家中又善于经营, 因此在各处都有势力分布。
九渊剑宗所在的仙岛不过是其中之一。
林家最有名的, 便是他们商行开的“异宝阁”, 异宝阁每十天有一场鉴宝会。这鉴宝会名声很大,三教九流都会参加,常有珍奇异宝出现在鉴宝会上,也是个变相的拍卖会。
崔辛夷的目标很明确,她出宗门,便是为了鉴宝会而来的。她要用来制灵蛊的毒虫,是极其罕见的灵渊毒虫,她先前便关注了异宝阁的消息,说是最近两场鉴宝会上都有灵渊毒虫售卖。
若是这一场鉴宝会赶不上,那她便要等到下一场了。
就算是三教九流都能参加鉴宝会,异宝阁的人为了不得罪修真世家,也为一些顶级修真世家的人设立了些特权,比如五洲洲主府。
纵是五洲洲主府的人不提前打招呼要参加这场鉴宝会,异宝阁的人为了在各洲洲主那里行个方便,也会为这五家提前预留出一个位置来。
因此崔辛夷刚进入异宝阁,出示了手里的身份玉牌后,异宝阁的人便立即引着她上了二楼,二楼是特意为贵客们设置的。
那招待崔辛夷的侍从笑容可掬,一边一路为崔辛夷引路,一边跟她搭话、介绍这一场鉴宝会会展出的卖品。
鉴宝阁的人格外多,一楼的大厅里简直是人山人海,吵闹声不停。
崔辛夷朝那侍从道:“你们异宝阁的生意倒是不错,每场鉴宝会来的修士都有那么多吗?”
那侍从摇摇头,笑得露出一排白牙,他道:“崔仙子,您可真是高看我们异宝阁了,若真是场场鉴宝会都爆满,那我们林家排的鉴宝会的场次只会更多,您看到的就不只是十天一次了,若真那么热闹,鉴宝会得每天都举办一次才够!”
崔辛夷听见这侍从随口喊出的“崔仙子”,一时间怔了怔,自从重生后,她许久都未曾听人喊过“崔仙子”这个名号了。
前世她救死扶伤无数,才赢得的名号,今生竟然凭借着一块小小的身份令牌,就能令旁人对她点头哈腰,一口一个“崔仙子”。
崔辛夷没有接那侍从的话,那侍从又自顾自接着道:“今天能有那么热闹,全是因为我们的招财树来了!”
那侍从很夸张地道:“今天可是闲鱼大师来的日子。”
崔辛夷疑惑道:“闲鱼大师是什么人?”
侍从不敢置信看了她一眼,又赶紧收起表情,认真解释道:“崔仙子不常出门,不知道这闲鱼大师的名号也是常事。他是我们鉴宝大会最出名的炼器师,每件他炼制的灵器,都可达上品灵器的水准,且由他经手的灵器,都是构思精巧、难得一见的珍品。”
“每回他现身鉴宝阁,都是又有珍奇灵器要卖出了。一旦有他炼制的灵器流出市面,那可都是要抢破了头皮的。仙子看这人山人海的修士,那都是为他而来的。”
“他的一件上品灵器,可都能卖到五千上品灵石的价格。”
崔辛夷对炼器这一块并不了解,对他们医修来说,最顶级的灵药也不过一千上品灵石,她出手救人,顶多讹人家一万上品灵石的酬金,这样讹人的机会也并不多。
想不到,炼器竟然是如此暴利的一个行业。
这闲鱼大师,与她同是行业里的高人,却不知道要比她多赚了多少灵石。炼器行业的暴利,一时间让崔辛夷不免有些酸酸的。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我错了,明天上午补回来。
? 56、九渊剑宗
安静了许久的剑灵听见这侍从的话, 却突然在崔辛夷识海里闹起来。
“崔辛夷,惊蛰现在可是没有剑鞘的啊,灵剑没有剑鞘就相当于人没有衣服穿, 你忍心看着每天随你练剑的灵剑那么凄惨吗?”
崔辛夷:“……”
剑灵又声情并茂地接着演, 它痛心疾首道:“你这个无良的主人,惊蛰那么忠心的灵剑, 它还替你在实力不济的时候主动帮你打架,你从哪儿还能找出来那么好的一把剑,你……你竟然那么长的时间都没想过给它定一把剑鞘。”
它又不满小声嘟囔:“你那破炉子还每天炼完药后都会好好保养……破炉子都换了几茬了,本命灵剑却连个剑鞘都没有!”
惊蛰好似听懂了剑灵的话, 也在崔辛夷乾坤袋里震动起来。
剑灵:“你今天出宗门想是也是买新的炉子, 买炼药用的东西,你压根就没想过你的剑!”
惊蛰也跟着嗡鸣起来。
剑灵这番话说的,好似明媒正娶的妻子在质问自己偏宠小妾的丈夫。
崔辛夷:“……我知道了。”
她转头问为她引路的侍从:“这闲鱼大师现在身在何处?他可接定制的灵器?”
剑鞘也是灵器, 若要另外买个剑鞘,就须得是定制的才行。
那侍从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 他道:“崔仙子这要求可真是为难小的了, 闲鱼大师做的灵器数量并不多, 大师向来是个做事随心的, 他也是只拿我们异宝阁当成了寄卖灵器的地方, 是从来不接定制的。”
若是其他的炼器师, 凭这崔仙子拿出这般贵重的身份玉牌, 林家的人自然会万分谨慎地招待, 什么炼器师都能任她挑选的。
侍从正打算劝崔辛夷换个炼器师,却听边上传来一阵嘲讽的声音:“哪里来的土包子, 竟然还上了二楼, 连闲鱼大师都不知道, 还想要人家大师为你定制灵器?”
侍从转头一看,见出声的人是东洲世家李家的一位小公子,他顿时头疼起来,这难伺候的刺头怎么又来找事了。
他早已经习惯夹在这些世家子之间做和事佬,正想劝劝这脾气不好的李小公子,却听那看似柔柔弱弱的女子诧异哦了一声:“敢问这位公子是?”
李小公子哼了一声道:“本公子乃东洲李家的李纯。识相点,就赶紧滚出二楼,别在这里碍了本公子的眼!”
侍从听见李纯说出这样一番话,早已经吓得脸色煞白,这李小公子平时不过是脾气坏了一点,哪里会主动这般主动与旁人起争执,况且他讽刺的的还是二楼的贵客。
东洲李家也是近百年才兴起的世家,李家的兴起,也多是凭借抱了东洲府苏家的大腿。异宝阁二楼李家惹不起的人可大有人在,往日这李小公子顶多难为一番他们异宝阁的侍从,也不会顶撞这里其他的客人。难不成他今日这般针对崔辛夷,是瞧崔辛夷是个生面孔?
崔辛夷突然轻笑出声,道:“让李公子见笑了,我还当异宝阁这样贵客云集的地方,怎么就突然闯进了一只乱吠的狗,正想问问狗的主人是谁。”
李公子面色忽然变了,他本来讽刺崔辛夷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不可一世的表情,现下真是被惹恼了:“狗?你骂谁是狗?”
侍从在一旁小声提醒李纯:“李公子,这位崔仙子是北洲府来的,拿的可是世子玉牌。”
李纯听此,竟然愈发猖獗,他道:“我管她是世子还是洲主的,惹了本公子不开心,今天就得把她赶出去!不然今天你们异宝阁的生意也别做了!”
侍从本来还是好声好气的,听见他这样的话,面色也变了。
李纯手指着那侍从的鼻子道:“你还不快喊你们异宝阁里的护卫,把这人给本公子扔出去!”
正在这个时候,一道清雅的男声突然传来:“这位公子,异宝阁贵客云集,在这里大声喧嚣,恐怕有些不妥吧?”
崔辛夷应声转身,正瞧见一浑身层层叠叠的白衣,外罩着一层洁白鲛纱的男子款款走来,他面容清俊,嘴角含着一丝浅笑,走动间翩然若仙,气质不凡。
她目光落正在这走来的清贵公子腰间的灵玉上,心想,这价值不菲的无垢灵玉佩,她上次,还是在孟雪川身上摸着的。
李公子一见到这人,气焰明显消了下去不少,他还梗着脖子大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也敢管本公子的事?”
那白衣公子笑了一声,声音醇厚清润,道:“在下乃东洲府世子苏宴。”
异宝阁的侍从此时已经看傻了眼,李纯不是惯常在东洲世子苏宴身边谄媚讨好么,怎么眼下二人却装作一副不认识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补的昨晚的。
? 57、九渊剑宗
苏宴轻声呵斥李纯道:“你乃堂堂世家子, 竟做出在大庭广众之下欺负姑娘的行径来,简直有辱斯文,有辱你李家清名!”
“念你是初犯, 本世子不予追究, 若再让我看见有下次你欺凌弱小,届时李家家主还请等着来东洲府喝上一盏茶罢。”
苏宴长相清俊, 颇有谪仙气质,眼下厉声呵斥李纯也不见狰狞,反倒觉得他正义凛然,极容易让人新生好感。
崔辛夷不动声色, 静静观看着这场看似极其巧合的闹剧。
李纯立即大惊失色, 连连向苏宴道歉。
苏宴却道:“你应该道歉的人不是我,该是这位崔仙子。”
李纯又连忙换了个方向向崔辛夷道歉,随后屁滚尿流离开了异宝阁。
正人君子苏宴脸上带笑向崔辛夷行了一个平辈礼, 他行礼的每个姿势动作都像是被尺子量过一样,极其端正, 一看就是受到过很好的贵族教育。
清雅的君子道:“久闻辛夷妹妹芳名, 今日才得以相见。”
崔辛夷默默侧身, 躲过了这一礼, 这样上赶着来找她结交的人, 她向来是抱有十分的警惕的。
她道:“多谢道友方才相助, 不过辛夷与道友并不熟悉, 这声‘辛夷’妹妹还是免了罢。”
苏宴一笑, 展开折扇轻摇,姿态风流, 他道:“苏宴早早听闻崔世叔找回亲女, 一直想要前来拜会, 却不想宗门里的师弟师妹生了些事端,我身为大师兄,总得替师弟师妹们处理麻烦,因此这段时间实在是忙到无法抽身。”
崔辛夷的目光落在他的白玉骨扇上,暗想,他手上这把扇子看上去不起眼,看这材质,便能估算出大抵价值是不会少于五千上品灵石的。
不过眼下已经进入了初秋,天气早就没有那么燥热了,修士又有灵气,他手上的扇子只有装饰之用。
忙到无法抽身?
崔辛夷想,说起忙来,整个宗门谁有她大师兄傅其凇忙,就算是这样大师兄仍旧是抽出时间见了她和孟雪川好几次。
她实在懒得应付这人,况且来九渊剑宗前,崔韬只与她说过九渊剑宗各位道君,从没向她提过她有什么世伯,那她大抵是暂时用不着与这些人结交的。
崔辛夷也不想平白得罪他,便道:“苏道友,辛夷尚且有事要忙,不如我们改日再叙罢。”
姑娘脸庞细白,她一直垂着眸,不时抬起眸时,能让人瞧见其中的明亮和潋滟。才说了几句话,苏宴便得出结论——她不敢直视他。
也是,苏宴这次来九渊之前便听他的父亲说过,崔韬的亲生女儿流落在外十七年,当了十七年的散修,定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
如他这般风姿过人的世家公子,便是在一众世家公子当中,也是地位最高、容貌风姿最为过人的那一个。
他更是有着东洲第一美男的名号。
从小到大,苏宴身边心悦他的女子,简直有如过江之鲫,虽然偶尔有时会为这些疯狂的追求者们感到苦恼,但他更多的是对自己的魅力更为自信。
平日纵是他不说不笑,见过的大多数女子也会对他一见钟情,更何况他有心勾引,设计了英雄救美这一出戏。
崔辛夷这样甫一见面便不敢直视、害羞躲避的神情他实在太熟悉了。
让一个女子为他倾心,实在是太容易,苏宴摇头默叹。
他不知道的是,崔辛夷不正视他,实在是他身上价值连城的宝贝太多,她担心自己心生觊觎之心,忍不住暗算他,便一直强忍着不去朝那些宝贝看去。
苏宴叹了叹了一口气:“辛夷妹妹何必如此慌张,是苏宴吓到妹妹了么?”
他说着突然朝崔辛夷倾身而去,崔辛夷站的地方恰巧贴着一根柱子,眼下他这样突然靠过来,她只好被逼着背贴柱子,困在眼前这男子和柱子之间。
崔辛夷心中暗恼,道:“苏道友此举是何意?”
面如冠玉的男人轻笑一声,又忽然认真地看着崔辛夷,他的眼型是很好看的桃花眼,瞳色又很深,这样深深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让人生出他很深情的错觉。
苏宴低声道:“起初帮辛夷妹妹解围只是因着家父的叮嘱和实在看不惯李纯仗势欺人,后来见到辛夷妹妹,苏宴却生出一股错觉来,总觉得在此之前,好似在哪里见过辛夷妹妹似的,不知辛夷可有同感?”
“我们是否当真在哪里见过?”
俊美的男子长眉轻抬,露出几分疑惑。
苏宴说完这番话,便极认真地注视着少女。
少女果真如他所料的那样面上怔了怔,反应过来后神情先是震惊和不敢置信交织,而后又流露出一丝疑惑,随后像是终于明白了他的话。
苏宴观她那副神情,心中不免自得,蓝颜祸水非是他所愿。不过瞧见臂弯中的少女时而眉头轻蹙,时而嘴角含笑,颇为清丽动人,他一时也不免心痒,细想,若真听从父亲之命将来与崔辛夷结为道侣,他也不亏。
崔辛夷淡色的唇角浮现出一抹笑来,声音盈盈道:“辛夷想起来了,我与苏道友兴许真有过几面之缘。”
苏宴见她那副小模样,一时间来了兴趣,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道:“我们既然见过,那辛夷可还记得,我们是在何处何地、因何相见的?”
却见那少女正色道:“苏道友,辛夷曾是医修,过去接待过几个脑子受过重创的修士。我原先便怀疑苏公子是不是身怀暗疾,眼下苏公子主动提起此事,却令辛夷想起来了,原来苏公子便是当时那群病患之一。当时走得匆忙,尚未有机会为你们复查。不知眼下苏道友可有空闲,辛夷正好能为苏道友重新检查一遍脑子?”
崔辛夷黛眉轻蹙起,眼含忧虑:“我观苏道友言行,恐怕是旧病复发。”
苏宴:“……”
苏宴面色忽然一变。
听见少女说出这样一番话,他还有哪里不明白,她是压根就没有对他心动,现下还有心说出这样一番话讽刺他。
他向来骄傲,只听她这一番话又羞恼起来,又不屑与她争辩,只直起了身子,站在了一边,留给崔辛夷一个傲娇的背影。
崔辛夷却松了一口气,转过了一个弯,从柱子和男人的身体间穿过去,又对苏宴道:“若无别的事,苏道友自便,辛夷就先行离开了。”
她不理睬苏宴那难以置信的眼神,转而示意一边的侍从,让他继续领路。
赶紧离开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煞笔油腻世家公子吧。
今天的崔辛夷似乎运气格外不好,她正跟着侍从走着,迎面走来好几个身穿九渊剑宗弟子服的少男少女。
这几个少男少女一路有说有笑,被簇拥在最中间的崔寒樱笑容清浅,眼中带光。
不过她脸上的笑容却在遇上崔辛夷的时候猛地僵住了,崔仙客与崔寒樱的二师兄钟云、四师兄赵潜渊谈笑的声音也顿时停住了。
钟云和赵潜渊并没有见过崔辛夷的面,他们只敏锐意识到,似乎崔仙客与崔寒樱认识眼前这与他们同样身着宗门弟子服的貌美少女。
且关系定当不同寻常,不然他们不至于一见到这少女便氛围突变。
崔寒樱最先反应过来,朝崔辛夷行了个平辈礼:“见过崔师姐。”
崔辛夷立即笑盈盈回礼道:“师妹多礼了。”
她又朝钟云等人道:“在下映山道君门下三弟子崔辛夷,见过各位师兄。”
钟云和赵潜渊立即反应过来,他们从上次宗门小比便听说了崔辛夷的名号,眼下才有机会与她见面。
年纪稍大、最为稳重的钟云立即回了个平辈礼,笑道:“在下常毓道君门下二弟子钟云,这位是我四师弟赵潜渊。”
他介绍完赵潜渊后,赵潜渊也跟着回礼。
崔仙客见了崔辛夷,本还心不在焉,一听见几人纷纷见礼,他才反应过来,跟着回了个礼。
钟云道:“往日只听说崔师妹的名声,师父总在我们师兄弟几人中夸赞崔师妹和孟师弟修炼勤奋,让我等多与崔师妹学习。今日一见,崔师妹果然风采非凡。”
崔辛夷多看了崔仙客一眼,朝钟云道:“钟师兄谬赞,辛夷愧不敢当。”
几人寒暄一阵,一旁的侍从三番两次欲言又止,钟云善解人意道:“可是有什么事?”
那侍从小心看了一眼崔辛夷,又看了一眼崔寒樱与崔仙客,咽了口唾沫,道:“是这样的,异宝阁只为北洲崔家留了一个包厢,眼下崔公子、崔小姐和崔仙子今日都要参加鉴宝会,您看……”
他说着,又朝三人看了一眼,似乎想要从他们的神情中瞧出他们的意思。
往日哪里发生过这样的事,同时来了两拨一个世家的人,按照规矩一般都是留给身份玉牌上的身份最高的人。
比如说,今日东洲苏家的包厢,若苏家来了别的人,他们这包厢也定会留给苏家世子苏宴。
再比如说,西洲赵家的包厢,若西洲赵家的世子、赵潜渊的长兄来了,那今天赵家包厢的首要使用权,就只能是给赵家世子了。
赵家兄弟三人一向和睦,就算是赵潜渊的长兄当真不凑巧也来了,事情也不棘手,赵家世子必定乐意同他的弟弟赵潜渊待在一个包厢里。
可最麻烦的是,便是如同崔家几位这看似并不和睦的几兄妹了。
侍从甫一知道北洲崔家竟然有三兄妹的时候还惊了一下,后来才知道原来崔家先前找回来的小女儿竟然是个假的,后来找回来的崔辛夷才是真千金。
况且崔辛夷的身份玉牌上,还不是如崔仙客的崔府公子和崔寒樱的崔府小姐,她那令牌上写着的,可是崔家世子。
侍从便有些为难了,到底是将这包厢给鉴宝阁的常客崔仙客和崔寒樱,还是给身份玉牌更高一等的崔辛夷。
眼下异宝阁的包厢早就被定出去了,抑或是,他们也不介意一起在同一个包厢里?
? 58、九渊剑宗
侍从小声问道:“既然几位都是崔家的, 不妨在一处包厢里观看此次鉴宝会?”
他说完这句话,便咽了咽唾沫,细细打量了一番几人的表情。
那位叫崔寒樱的小姐面上怔了怔, 一时间有些似有些不自然, 那位崔仙客公子却一直有些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面色也有些不好的样子。
赵潜渊却很惊奇,他不是个会掩饰自己好奇心的人,便问道:“北洲府崔家不是只有师妹与仙客兄两兄妹么?崔师妹是?”
他一直待在九渊剑宗,家中只有大哥被当作继承人培养, 他的消息远不如大哥灵通, 因此并不知道崔辛夷认亲回来,崔寒樱却是个假千金的事。
钟云远比他有眼色多了,他知道这是人家的家事, 赵潜渊这一句话问出来实在是太过突兀,于是便拉了拉赵潜渊的袖子, 算作提醒。
赵潜渊问出了这句话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 心里一阵后悔, 但说出的话总归是收不来了。
不过他倒没有往崔寒樱是假千金的份上想, 只以为崔辛夷从来没有在人前露过面, 是崔韬的私生女。
崔寒樱听赵潜渊问出这番话来, 面色顿时白了白, 心中一阵慌乱。
崔家小姐这个身份本来等她进了九渊剑宗也带不了什么东西给她了, 可她在宗门的时候已经以崔家小姐自称了,若再被人识破, 反倒对她不利。
到底有个更好的名声, 总是有益于她攻略魔子的。
她正思索着如何应对赵潜渊这个问题, 钟云却主动出口了,他向崔辛夷行了一礼道:“崔师妹切勿介怀,我师弟向来愚笨,说话不过脑子,他也本无意冒犯。”
显然,钟云与赵潜渊想到了一处。
崔家只有崔寒樱崔仙客兄妹二人,眼下又多了一人多年却不被外界知晓,除了崔韬的私生女,不作他想。
钟云这一出口,化解了赵潜渊的尴尬与崔寒樱的慌张。
崔辛夷以为是钟云教训赵潜渊随口打听旁人家事的习惯,并没有多想,只道:“钟师兄多礼。”
几人说话的空挡,那是侍从又将方才的问题问了一遍。
崔寒樱看了一眼崔辛夷,尽管她并不愿意与崔辛夷待在一个包厢中,可眼下二师兄和四师兄他们还在这里,她总不能在他们面前表现出与家人不和睦的模样。
于是她微微笑道:“寒樱自然是无妨的,我也许久未曾见过辛夷妹妹了,正想与辛夷妹妹叙叙旧。”
说罢,她又看向了崔仙客,崔仙客也下意识点了点头。
崔辛夷却沉默了一下,道:“今日辛夷却不方便与崔师妹和崔师兄共在一个包厢,不妨请兄长和崔师妹让一步。”
崔辛夷确实不想跟他们在一个包厢,她是知道自己这里的规矩的,谁拿的身份令牌身份高谁就能有包厢的优先使用权。
父亲在她走之前给她身份玉牌的时候就同她说过,她的身份令牌上的身份是比崔仙客和崔寒樱都要高的,让她出门在外万事不用担心。
若是遇上了麻烦,只管拿着玉牌去找那里管事的,不管是世家家主,还是宗门掌门,他们多少是会给崔家些薄面的。
崔辛夷如今不想让出这包厢,自然也是说得过理的。
崔寒樱听她如此说,心中却是一喜,她也不想与崔辛夷待在一个包厢中。可当她听到崔辛夷说的后半段话,却有些不快,她脸上的笑意淡下来,面上带了丝受伤,不解问崔辛夷:“辛夷妹妹,这是为何?”
崔辛夷看她一眼,宛若在看一个傻子。
这是匿名拍卖会,她说不方便与他们待在一个包厢里,自然是因为她要拍的东西不方便让他们看。
崔寒樱竟然还问她为什么。
此刻崔仙客像是才缓过神来,道:“崔辛夷,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愿意与我们待在一个包厢便罢了,现下却还要将我与寒樱赶出去?”
一边站着的钟云与赵潜渊本打算置身事外,眼下也有点看不下去。
在他们的视角中,崔辛夷不过一个私生女,却敢如此顶撞洲主原配所出的儿女,还要将包厢据为己有。
就算崔辛夷不是私生女,这番行事,也未免有些霸道了。
正在赵潜渊忍不住想要替他们小师妹说一句话的时候,一柄扇子横在了崔辛夷的身前,挡住了欲咄咄逼人的众人。
苏宴含笑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他道:“几位这是何意?莫不是要一起欺负辛夷师妹?”
赵潜渊在这里见到苏宴惊奇了一下,五洲之中,只有东洲、南洲和赵潜渊家的西洲立了世子,赵潜渊的长兄西洲世子与苏宴交好,眼下他见了苏宴如同见到了长兄一般,偏偏他的长兄对他跟二哥向来严厉。
他一见到苏宴,也总是忍不住有些发怵。
赵潜渊端端正正向苏宴行了个礼:“潜渊见过苏世子。”
苏宴看了他一眼,笑了一声:“几年未见,潜渊越长越像你哥哥了,代我向你哥哥问声好。”
不过他笑过这一声,却立即收敛了笑意,他的目光扫过钟云和崔仙客,朝几人道:“诸位都是宗门英杰,出身千年世家,大庭广众之下,却为了一个包厢与一姑娘家发生争执,岂不是平白惹人笑话。”
方才苏宴因为崔辛夷的那一番嘲讽实在是觉得很丢面子,他生来便是天之骄子,哪里受过女子那般奚落。
可过了好一会儿,他心中的恼怒退去后,他又觉得有几分新奇。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胆敢如此对他,她对他的英雄救美和示好竟然都无动于衷。
不得不说,崔辛夷着实是引起了他的兴趣。
他做事向来执着,计划要赢得崔辛夷的芳心,那他必定不会放弃。此时崔辛夷对他的冷淡如冰只是愈发地勾起了他的好胜心。
钟云与苏宴拜入九渊的年份差不了多少,自然也熟识他,论起来,他也应当叫苏宴一声师兄,此时便道:“苏师兄,是我等失态。”
苏宴点点头,又对崔辛夷道:“既然如此,不如请辛夷师妹到我的包厢中来,我苏家的包厢尚且还空着。”
他的目光落在了崔辛夷的脸上,心想,上一次若显得太刻意的话,那这一次,他不动声色地替她解围,她总该对他生出些旁的感觉罢。
天地良心,崔辛夷见到苏宴出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被贵公子解围的感激。
她只有烦躁和头疼。
不过是要个包厢,怎么会是那么麻烦的事。
她冲着苏宴,露出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掏出了自己的身份玉牌给一旁的侍从和眼前的众人看:“异宝阁的规矩不是身份玉牌上身份更高的人有对包厢的优先使用权吗?”
作者有话说:
修完文啦,还是觉得感情线挺重要的,这几天都在修,章节名上有“重修”或“二修”字样的大概要麻烦重看一次了,修了挺多的,往后就能多更了,谢谢宝子们!
? 59、九渊剑宗
崔辛夷的声音落下后, 在场的几人都静了静。
众人看着她手里的身份玉牌,一时间神色各异,谁都没有说话。
苏宴早早猜测过崔韬对这个刚刚找回的女儿自然是万分宠爱的, 可也没想到北洲洲主对崔辛夷重视到给了她北洲世子的身份玉牌。
难不成崔韬当真是选了崔辛夷做继承人, 将来让她继承洲主之位?
这样的疑惑之下,让他并没有多注意到崔辛夷虚伪的笑容来。
钟云和赵潜渊也愣了愣, 不过钟云和赵潜渊先入为主地以为崔辛夷是北洲洲主的私生女,看到她一个私生女拿着的身份玉牌比原配所出的儿女的还要高,诧异之余,还有些不齿。
崔韬在众人眼中一直都是高风亮节、颇讲义气的, 是他们一直都崇拜的当世大能。
却不想, 崔韬有私生女便罢了,竟还对私生女这般优待。
想到这里,钟云和赵潜渊的目光不由自主向崔寒樱投去, 果然见崔寒樱目露震惊。
想必在此之前她定是不知道她的父亲竟然将世子玉牌给了崔辛夷。
崔寒樱年龄与崔辛夷相当,倘若崔辛夷在崔家备受宠爱, 那受委屈的必定是他们温温柔柔、不争不抢的师妹了。
此时钟云和赵潜渊不免有些心疼。
崔寒樱自然是震惊的, 她刚认回崔家的时候, 崔家夫妇虽对她有万般补偿, 将她捧到了掌心般宠爱, 崔韬也未曾说过将世子玉牌给她。
她先前还以为世子之位必定是崔仙客的, 崔韬没对她提过此事, 也是因为他早就在心中定下了人选。
可眼下看来, 却未必如此了。
在场之人,只有崔仙客在看到那块玉牌的时候受到的打击最大。
从小到大, 他一向是以未来世子的身份来严苛要求自己。北洲世子之位, 早就注定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想过许多次父亲将代表着世子身份的玉牌递给他时的场景, 却不想,第一次见到这块玉牌,竟是崔辛夷轻飘飘地从乾坤袋里拿出来与他争一个小小的包厢时。
侍从哑了声音,又瞥了一眼几位出身修真世家和顶级剑宗的几位天之骄子,见他们没有反应,便道:“按照规矩,这包厢的归属权确实是崔辛夷崔仙子。”
崔辛夷才不管他们是什么反应,崔韬给她这块玉牌的时候只说这块玉牌上的身份是比崔仙客和崔寒樱要高的,并没有与她直言是世子玉牌。
玉牌是由顶级的灵玉制成的,剔透晶莹,水头十足,上面无一字,只有一个红线穿着。
一洲授世子位,传世子玉牌,那都是非常麻烦繁琐的事,怎么就会轻易给她。崔辛夷还当自己手里的玉牌还挂名了宗门族老,这样才能比没有挂名的崔仙客和崔寒樱的身份高一些。
此刻的崔辛夷尚不知道,自己手里的身份玉牌就是她一直筹谋的世子之位的。
崔寒樱的神色极不自然,她原本是不在意崔韬对她的感情如何的,可当初她也是与崔辛夷一样是刚刚被找回来的女儿,眼下有了比较,她心中却愈发多了些难平的郁气。
那一边的侍从陪笑道:“几位贵客,眼下我们异宝阁的鉴宝大会快要开始了,几位不如移步包厢来?”
崔辛夷一直没有说话,赵潜渊看着崔寒樱难堪的表情,一时间心里抽疼,只道:“小师妹,若旁人先不讲理便罢了,与她计较平白给自己惹不痛快,我们赵家包厢只有我与二师兄两人,不去崔家的包厢,又不是没有包厢可以去。”
本来小师妹也不是不答应跟这崔辛夷待在同一个包厢,偏偏崔辛夷霸道,非要自己独占。
她要拍下的东西就这般见不得人?连自己的兄长和姐姐都要瞒着。
赵潜渊家中兄弟三人关系极好,他便一直觉得兄弟姐妹都是很亲密的关系,连自己的兄弟姐妹的关系都处不好,那此人定然是品性有问题的。
他小师妹崔寒樱自然不是那个品性有问题的,有问题的自然是崔辛夷这个行事霸道的。
赵潜渊未曾见到崔辛夷之前,对她倒是有几分好奇的,逍遥剑道出身,却成了小比新秀,还赢了他那个比大师兄天赋还高的小师妹。
虽然崔辛夷跟崔寒樱那场比试判定的结果是平局,可谁的剑招更胜一筹,大家都能看出来。
听说连他那个天才大师兄侯镜箔在崔辛夷与崔寒樱比试之前,都想要抢了崔寒樱与崔辛夷比试的机会呢。
赵潜渊一向仰慕侯镜箔,连他都想要交手的人,赵潜渊自然更加跃跃欲试。
可眼下见了崔辛夷的人,他棋逢对手、想要切磋一番的心思却淡了许多。
从剑招更能看出人品,一个连自己的人品都算不上高尚的人,那她的剑道剑招也必定一般。
就这样一个不识大体,连个包厢都要与自己的兄长姐姐相争的人,格局未免也太小了。
这样的一个人都能成为小比新秀、这届刚入门的弟子中的魁首天才?赵潜渊实在不屑,此时他心中也有了别的猜测,若这人的人品当真如此,她赢了崔寒樱也多半是巧合。
赵潜渊这般想着,又将目光落在了崔寒樱的脸上,虽听到他说出了这般话,芙蓉面的姑娘脸上的难堪还是不减分毫。
他心中暗暗下决心,等到了宗门大比时,他定要与崔辛夷约上一场比试,到时候几招胜了她,让小师妹看看她狼狈认输的样子,替自己的小师妹把场子找回来。
钟云此刻所想与赵潜渊相似,不过他多半想到的是崔辛夷将来于逍遥剑道上的成就恐怕也只是止步于筑基或金丹。
可惜她小比上这般出色的表现,心性上却差了太多。
崔辛夷本不欲与这群人起什么争执,左右不过是两个最多发展成点头之交的同门师兄,她也懒得得罪他们。
可听见赵潜渊出言不逊在先,她也不想忍了,于是便朝赵潜渊微微笑道:“赵师兄,你说辛夷不讲理?那师兄可能说说,辛夷不讲理在哪里?”
赵潜渊顿了顿,冷哼了一声,道:“入门之时,师长们便同我们说过,修道先修的是心,你却行事霸道,连自己的兄长姐姐都容不下。”
崔辛夷闻此,诧异抬起了眉毛,道:“想要独占一个包厢便是行事霸道,按这个道理说,赵师兄因为自己在赵家便占了一个旁人要提前半月都不一定能预定的一个包厢,就不算霸道了么?”
崔辛夷似笑非笑睨着他:“赵师兄既然觉得独占包厢是霸道,那不不妨将自己的包厢大方分出来,好让一楼的修士们占的地方宽裕些。”
赵潜渊皱眉,道:“真是牙尖嘴利,你们不都是一家人么?却还要分得这般清。”
崔辛夷闻此也不生气,只挑眉道:“五洲还是一家人呢,赵师兄怎么还要跟其他人讲规矩?”
赵潜渊声音哑了哑,终于被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钟云见此,也忙向崔辛夷道歉。
虽他不赞同崔辛夷的行事风格,却也不会干涉旁人。再说,若真论起异宝阁的规矩,这包厢也确实该优先给崔辛夷,包厢该如何处置,也应当是崔辛夷自己的事。
崔寒樱看崔辛夷与赵潜渊唇舌交锋,唯恐崔辛夷三言两语透露了她的身份,现在还不知道二师兄和四师兄是如何猜测她的。
多说多错,崔寒樱忙拉着赵潜渊,笑道:“四师兄,鉴宝会如今也快开始了,若师兄不介意的话,寒樱今日就只能蹭师兄的包厢了。”
赵潜渊说不过崔辛夷已经很丢面子了,眼下有崔寒樱给他找台阶下,他本就求之不得,也顺势道:“跟这样的人计较,也是浪费时间,咱们还是快回包厢吧。”
钟云却不赞同地看了赵潜渊一眼,赵潜渊注意到师兄那一眼警告,一时间只觉得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头脑。
钟云忙向崔辛夷道歉:“师弟无状,言辞有冒犯之处还请崔师妹多多保函,钟云在此替师弟向崔师妹道歉了。”
虽他不赞同崔辛夷的行事风格,却也不会干涉旁人。再说,若真论起异宝阁的规矩,这包厢也确实该优先给崔辛夷,包厢该如何处置,也应当是崔辛夷自己的事。
眼前这少女却只是默默看了他半响,突然嗤笑了一声,并没有接他的话。
方才赵潜渊先出口无礼的时候,钟云没有站出来,眼下见赵潜渊说不过崔辛夷了,才又出口替人道歉来,真是做惯了好人,里外都不得罪人。
钟云听见她这一声笑,一时间只觉得面红耳赤。
他自是知道自己做的不厚道,可他也是一向都习惯了帮师弟师妹们收拾烂摊子。
赵潜渊见崔辛夷不搭理钟云,只气恼地拉起了钟云的手。赵潜渊向苏宴告别后,又瞪了崔辛夷一眼,便跟着钟云,带着崔寒樱和崔仙客离开了。
崔辛夷默默看着,并没有将方才那场闹剧放在心上,可等她一转头,却与身边的白衣公子对上了视线。
苏宴还饶有兴趣地看着崔辛夷,他姿态风流地展开扇子,勾起一抹笑来,道:“辛夷师妹真是越来越令在下惊喜了。”
崔辛夷:“……”这熟悉的油腻的台词。
此时识海里的剑灵听见了他的话,也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嘲讽道:“苏宴这话,千年前五洲的话本里就不这样写了,居然还真有这样的霸道公子爱上我的戏码。”
崔辛夷:“……”
她艰难道:“苏道友可还有事?”
应付赵潜渊、崔仙客甚至是崔寒樱她都不会感到头疼,唯独是苏宴,她每跟他说一个字都觉得气血翻涌,呼吸困难。
苏宴朝崔辛夷一笑,扬了扬眉,道:“辛夷师妹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崔辛夷:“……”她不是都骂过他有病,跟他撕破脸了,怎么这人还这么上赶着?
崔辛夷深吸一口气,道:“苏道友,辛夷还有事,苏道友自便吧。”
说罢,她走进包厢,一个用力,包厢的大门“砰”的一声在苏宴面前关上。
苏宴摸了摸鼻子,却笑了一声-
来到赵潜渊的包厢,崔仙客却仍在走着神。
崔寒樱早就注意到了他的不对,面含忧虑问了一句:“兄长,你可有事?可是身子不舒服?”
她这句话说完,包厢里的其他人也向崔仙客看去。崔仙客一愣,像是忽然惊醒,他下意识避开众人的目光,冲崔寒樱虚弱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听他这样说,崔寒樱也没有多想,便继续跟赵潜渊和钟云说笑起来。
崔仙客目光落在浅笑的少女身上,又慢慢移开,心情沉重起来。
他的状态并没有自己说的那般轻松,应该说,这段时间他的精神都饱受摧残。
自从那天他失手杀了方洲的妹妹后,他便开始整夜整夜地做噩梦。
梦里是大片大片的血色,一会儿方洲掐着他的脖子问他为什么要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了他的妹妹,一会儿是那小姑娘湿漉漉的大眼睛定定看着他,却将一把长剑刺入了他的胸膛。
他从梦里惊醒后便整日里担惊受怕,他很想像小时候一样把自己担忧的心思说给黑衣斗篷人听。可想起那日他控制着他杀了方洲妹妹的场景,崔仙客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会儿他走着神,却突然听到了黑衣人的传音。
“你出来。”
听到这声嘶哑又熟悉的传音,崔仙客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他冷淡道:“我不出去。”
现在黑衣斗篷人因为九渊剑宗加强的防卫,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轻松混进宗门了。若他一直待在宗门里,便不用跟黑衣斗篷人见面,可他总不能一辈子不出宗门。
他一直都有一种直觉,黑衣斗篷人是绝对不会伤害他的。
崔仙客不想见他,却是因为每次见到他,都在提醒着他一次那日他将剑刺进小姑娘胸膛的事实。
黑衣斗篷人又道:“你若是不肯出来见我也不要紧,我有千万种方法把你带出来。”
崔仙客:“你!”
他知道黑衣斗篷人一定是能做出这样的事的。受到这样的威胁,他也无可奈何,只好对崔寒樱他们扯了一个理由,便离开了包厢。
崔仙客阴着脸,按照黑衣斗篷人的指引来到了异宝阁一楼一处隐蔽的小房间里。
他一打开门进去,便见到黑衣斗篷人正立在哪里,他朝外看了一圈,没好气关上门道:“你又有什么事?”
黑衣斗篷人透过斗篷瞥了他一眼,道:“我有什么事?难道不是该说你有什么事?”
崔仙客冷冷看着他,道:“没有你,我才不会有什么事。”
黑衣斗篷人又桀桀笑起来,他道:“你可看清崔辛夷手里拿着的玉牌是什么了?”
一听他提起这个,崔仙客就如同被戳中了痛脚,他面色不豫道:“我又不是瞎子。”
黑衣斗篷人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是瞎子,可却是个没眼力劲的。崔辛夷手上拿的可是世子身份玉牌,你可知道崔韬把那样东西给她意味着什么?”
他哼笑道:“你当了人家那么多年的儿子,修为天赋又强,到头来,却还不如一个流落在外多年刚回来的崔辛夷,崔韬可是在崔辛夷启程去九渊的时候才给了她身份玉牌的。”
“那时候,谁不知道,崔辛夷不过是一个散修。崔韬连崔辛夷是什么修为、什么天赋都不管,便一意孤行将世子之位传给她,你难道就甘心么?”
作者有话说:
? 60、九渊剑宗
甘心么?
崔仙客当然是不甘心的, 他心心念念了十几年的位子,一朝却被一个外来人给抢了。
他看向黑衣斗篷人,却道:“父亲不过是把世子玉牌给她了, 却还未必会把世子之位传给她。”
黑衣斗篷人摇了摇头, 很想嘲笑他的天真,他道:“你说, 崔韬为何不把世子玉牌给你?”
“崔韬连世子玉牌都不肯给你,却给了崔辛夷,你说,他心中更属意的世子人选会是谁?仙客, 我不是嘲笑你的天真, 而是每次都是这样,事实都摆在你的眼前了,你却还能一次又一次地自欺欺人。”
崔仙客冷着脸, 一言不发。
良久,他又想起了什么, 道:“世子之位, 向来是能者居之, 崔辛夷修逍遥剑道, 若是她像逍遥剑道其他的修士那样困在了筑基期或是金丹期, 就算父亲想把世子之位传给她, 族老们也定不会答应。”
黑衣斗篷人闻此, 却安静了半响, 他道:“你怎么就能笃定,崔辛夷定然会无法悟出剑意, 会困在筑基和金丹?”
崔仙客默默道:“逍遥剑道曾令多少天才被迫转道重修, 崔辛夷她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 千百年来的逍遥剑道大能也不出五指之数。”
黑衣斗篷人道:“事实虽如此,可我还是劝你早点下手,若是心慈手软,必定悔恨终生。”-
鉴宝大会还有一会儿才开始,崔辛夷在自己的包厢里没待一会儿,侍从就敲门进来说有她的熟人找她。
熟人?她在这里能有什么熟人?
崔辛夷开门,便见到外面正站着一个身穿锦袍的娃娃脸小修士,小修士眉目如画,笑容灿烂,看起来格外可亲。
他惊喜道:“崔师妹,竟然能在这里见到你?”
迎接他的却不是女修同样的笑脸,而是“哐当”一声门被关上的声音。
林见画又碰了一鼻子灰。
他却也不气馁,又趴过去叩了叩门,喊道:“崔姐,崔姐姐,你就给我开开门吧,今天不谈练剑的事。”
他又可怜巴巴道:“崔姐姐,我在鉴宝阁可没有预定包厢,眼下一楼人满为患,见画也没有地方可去了,崔姐姐可否行行好,让我进崔姐姐的包厢。”
林见画的声音透过门扉传到崔辛夷的耳朵里。
崔辛夷坐在桌子旁,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一口气喝下去顺了顺气。
今天出门必是没有看黄历,她好不容易得空出来不就是买几种灵药和制灵蛊用的灵虫,怎么先是遇上了苏宴,又是遇上了崔寒樱和崔仙客,眼下在宗门里就一直缠着她要跟她练剑法的林见画怎么也来了。
行了,正好,你们凑一桌,让她一个人清静清静不行么。
门扉外的声音络绎不绝,连侍从都忍不住给崔辛夷敲了敲门,问道:“崔仙子,鉴宝大会快开始了,您看?”
她看?她能看什么?
林见画趴着门叫崔辛夷的时候,路过的修士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他长相稚嫩,又是一句句“姐姐”的,险些让人以为是犯了错被姐姐关在外面的弟弟。
林见画也不介意旁人的目光,依旧厚脸皮留在外面。
当他再次发出一声哀嚎的时候,他只觉身子一轻,差点一个踉跄因为这股突然被卸掉的支撑力倒在地上。
他抬头一看,一身白色道袍的少女一手扶着门框,正站在那里正静静看着他。
崔辛夷淡淡道:“你进来罢。”
林见画心中一喜,忙跟着进去了。
崔辛夷径直坐在方才的桌子边上,林见画立即自觉地端起陶瓷茶壶,给她的杯盏中续茶,他续完茶,立即双手将茶捧过头顶,给崔辛夷行了个大礼:“师父。”
崔辛夷:“……”倒也不必如此。
她立即反应灵敏躲开。
她头疼道:“林师兄,你这是要干什么?”
林见画一双黑眸定定看着崔辛夷,语气坚定道:“崔师妹今日不应了这声‘师父’,我便长跪于此,绝不起身。”
自从上次小比崔辛夷展露锋芒后,林见画便缠上了崔辛夷,非常坚定地要偷偷跟着她转修逍遥剑道,他的理由也十分充分。
“师妹,师兄困死在无情剑道练气前期多年了。师兄不过是个俗人,哪能做到如同无情剑道许多其他弟子一样断情绝爱,抛弃我所钟爱的红尘俗世的种种欲望。师妹当初选了逍遥剑道,定然与师兄有同感。”
崔辛夷:“林师兄不喜欢无情剑道也好说,直接转道重修不行么?”
林见画一张娃娃脸上满是沉痛之色:“光明正大转道重修恐怕不行。”
“我爹会打断我的腿。”
崔辛夷:“……”
据林见画所言,他老爹深信逍遥剑道难以悟剑意,林见画是被他望子成龙的父亲当成了世家继承人来培养的。
世家家主的修为是有要求的,至少得是个金丹期期修士。
林见画本来只想老老实实修逍遥剑,轻轻松松混一个金丹期的修为,好早点回家继承家业。
可他老爹不允许啊。
虽然修为要求最少是金丹期,可林见画老爹要求他修无情剑道,最少要修到元婴期。
这可真是要了想要摆烂的林见画的老命。
他才不想听他老爹的,可也不敢明着跟他老爹对着干。便想着偷偷找人带他修逍遥剑道,反正本来他无情剑道也不过是勉强入道,等熬到他老爹心软,他也有了金丹的修为,正好可以回家继承家业。
他找来找去,便将目光锁定在了崔辛夷这个逍遥剑道新秀的身上。
本来内门中修逍遥剑道的弟子就没几个,崔辛夷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突破到如此境界,必定是有什么窍门的吧。
林见画最喜欢窍门了,故此他紧紧缠上了崔辛夷,势必要拜她为师,跟着她修逍遥剑道。
可崔辛夷自己都还没学明白自己的剑道,怎么可能还会再收一个徒弟来。
这也太扯了。
她看着林见画一副极为坚定的模样,果真跪在地上不肯起身,崔辛夷凉凉道:“既然如此,你便跪着吧,这可不是我让你跪的。”
说罢,她自己坐在了一边,又开始喝起了茶。
林见画难以置信抬头。
崔师妹,竟然如此铁石心肠。
林见画在崔辛夷的眼中,就像是一个熊孩子,不理他就是了。她正这般想着,忽觉腿上一紧,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
崔辛夷低头一看,林见画牢牢抱着她的腿,一字一句道:“师妹今日若不让我拜你为师,我便抱着师妹的腿不松了。”
他闭上眼,摆出自暴自弃的姿态。
“师妹若想离开,便带着我一起走罢。”
崔辛夷:“……”
崔辛夷终于挡不住他这般架势,便道:“你起来罢,我早就说过,若你要修习逍遥剑道,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可以来问我,我自然知无不言,但结为师徒免谈。”
“最多还能带你一起练剑,若我有什么窍门,都会告诉你。”
林见画一听此言,立即欣喜从地上爬起来,向崔辛夷鞠了一躬,高声道:“师父!”
崔辛夷:“……”
又折腾了好一会儿,崔辛夷刚喝了两口茶,识海里的剑灵又闹开了,它道:“崔辛夷,你之前不是答应要为惊蛰定制一把剑鞘的么?现在怎么还没动静,你不会是想要糊弄我们的吧?”
惊蛰似乎也感觉到了剑灵在说什么,也跟着在崔辛夷的乾坤袋里震鸣起来。
崔辛夷:“……我没有。”
怎么今天这一个个的都不消停。
剑灵语气酸酸地指责,崔辛夷乾坤袋里摞了一堆堆的灵石不都是给她买破炉子用的?她从来都没有想过把灵石分给她的灵剑用。
反正鉴宝大会还要一会儿才开始,崔辛夷便叫来了侍从,问他这里的炼器师的事。
林见画听见崔辛夷叫来炼器师,还纳罕地问了一句:“师父找炼器师做什么?”
崔辛夷:“……别叫我师父。”
林见画:“好的,师父。”
崔辛夷:“……”
等侍从来了,崔辛夷便问起鉴宝阁挂牌的炼器大师有没有能接定制的,她想要给她的剑定制一把剑鞘。
林见画一边捏着桌子上的水晶葡萄吃,一边插嘴:“师父找异宝阁的炼器师做剑鞘实在是太亏了,这里愿意接定制的炼器师能是什么水平?”
他说到这里,又顿了顿,才道:“我看,这里能为师父的惊蛰做剑鞘的,除了那闲鱼大师,再没有旁的人能有这水平了。”
崔辛夷把自己身边装满了水蜜桃和香蕉的果盘推到林见画面前,淡淡道:“别乱插嘴,好好吃你的东西。”
林见画面上微微带了震惊看她:“我……我是插嘴?”
崔辛夷:“你对这些炼器师和行情都很了解么?”
林见画低头,漫不经心道;“也……也还行吧。”
作者有话说:
? 61、九渊剑宗
崔辛夷瞥他一眼, 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她才问了没两句,不妨一道声音又悠悠传来,“辛夷师妹是在找炼器师?这里的闲鱼大师不接定制灵器, 不过我倒可以给师妹介绍几个好一些的炼器师?”
崔辛夷抬头一看, 见到来人正是方才刚刚离开的苏宴。
怎么又是他?至于这么阴魂不散么?
崔辛夷立即道:“多谢苏师兄,不过辛夷暂时不用了。”
苏宴却一副没注意到崔辛夷神情的模样, 泰然自若进了崔家的包厢,向崔辛夷行了个礼,道:“辛夷师妹,我苏家的包厢方才不慎走水了, 眼下鉴宝大会也快要开始了, 可否与辛夷师妹共在一个包厢?”
走水?谁相信包厢还能走水啊?
崔辛夷与苏宴真诚的眼神对上,转过视线,又看到了一边一眼为难的侍从。
苏宴的想法也很简单, 他自然知道这个与崔辛夷待在一个包厢里的理由很蹩脚,但越蹩脚, 却是越能让她看到他的心意。
来之前父亲让他想办法拿下崔辛夷, 与北洲结为姻亲的时候他还是一脸不屑, 眼下自己遭到了挫败, 仔细思索之下, 只觉得可能确实是他低估了崔辛夷。
以往他身边的女子就算不是修真世家出身, 那也是宗门掌门长老之女, 她们这样的出身, 自小便见识颇多,喜欢上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了, 也敢于追求, 没有几个敏感自卑的。
可崔辛夷不一样啊, 她以前是散修,几个月前才被崔韬找回来。
一个流落在外当散修多年的小女修,忽然被他这样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子追求,她一时因为自卑而躲避,也实在说的过去。
越是对她这样害羞躲避的,他再直白一些反而是好事,越是能让她看清楚自己的心思。
英雄救美不感兴趣?
行!那他就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
可崔辛夷却立即冷淡拒绝了苏宴,并直言自己不想让旁人看到自己要拍的东西。异宝阁会为二楼包厢里的贵客提供隐蔽拍卖服务,可若是她与苏宴待在一个包厢里了,他必定会知道自己要拍些什么。
苏宴被拒绝也不气馁,只默默转移了视线看向一旁安静剥着香蕉皮的林见画。
林见画吃了一口香蕉,对上他的视线:“?”
崔辛夷道:“……别看了,他待会儿也要被赶出去。”
林见画眼睛睁大,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崔辛夷却眼疾手快把他手里的香蕉塞进他张开的嘴里,堵住了他的嘴。
林见画将要出口的“师父”就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苏宴见此,着实愣了一下,他知道林见画是异宝阁的少东家,宗门里有名的咸鱼,却不想他与崔辛夷的关系那么好。
他叹了一口气道:“恐怕辛夷师妹刚回到崔家,并不知晓我们两家的关系,才对苏宴有诸多提防。”
苏宴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封灵信来,递给了崔辛夷。
崔辛夷接过去展开一看,果然见上面是崔韬的字迹,信上崔韬说了他找回了真正的亲生女儿,托同样是在九渊剑宗修无情剑道的苏宴照顾她一番,语气很是亲厚,还许了苏宴许多灵石灵器。
看崔韬这语气,两家似乎确实是关系不菲。可若是当真关系如此亲近,苏宴也不至于一上来就用那么老套的法子与她搭讪,她深深怀疑,之前找茬的那个李纯,就是苏宴找来陪他上演英雄救美的戏码的。
难不成除了一个孟雪川,她的娃娃亲还有一个苏宴?
北洲姻亲的身份就那么抢手?
苏宴道:“崔世叔对师妹很是上心,不过那些灵石灵器苏宴是绝不会收的,照顾师妹本就是苏宴分内之事。”
崔辛夷见到那字迹,微微失了失神,自从来到九渊剑宗后崔韬也给她发过几次灵信,问了她的近况。
那时候她刚刚选了逍遥剑道,白天练剑,晚上打坐练心法,还要抽空研究灵毒和解张露白的逆血之症的法子,忙得实在无法抽身。
她只说自己选了逍遥剑道,很是忙碌,每次回复崔韬也只是寥寥数言。
前世的事像一座横亘在她与崔韬之间的大山,她为人又慢热,虽知道自己不该迁怒,可还是难以与崔韬亲近。
因此她也从没主动给崔韬发过灵信。
原来父亲在没有给她发灵信问候她近况的时候,竟然还托了她身边的人照顾她,还许了苏宴这般多的灵石灵器。
此时她对苏宴的戒心已经消了许多,又想她要拍的东西也不过是一些灵药,顶多那用来做灵蛊的灵虫罕见奇怪些。若是要打发得两个一起打发走……算了,她最想防着的崔仙客和崔寒樱又不在这里,何必如此风声鹤唳。
崔辛夷收起灵信,对苏宴道:“如此,苏师兄便待在崔家的包厢吧。”
苏宴含笑道谢。
他看了一眼崔辛夷微微动容的表情,知道搬出了崔韬是行了一步妙棋,下面才是他的正式表演。
他倒要看看,有哪一个少女能抵挡得住为她一掷千金的俊美郎君。
鉴宝大会很快开始了。
先拍便是崔辛夷要的一味灵草,她要的灵草实在算不上罕见,只是因为低产,便需要来拍卖会买,这种灵草也是治逆血之症的一味很重要的药材。
崔辛夷很快示意一边的侍从,让他喊价钱,侍从很快机灵地按号码在一块传音壁上喊了价钱。
这传音壁不知是什么灵器,侍从喊过价钱后,里头反而传出了一道清脆的女声,瞬间传遍了整个异宝阁。
“三号叫价五块上品灵石。”三号便是崔辛夷给出的价钱。
崔辛夷倒是对这种奇奇怪怪的灵器非常好奇,她前世从没来过异宝阁,要找罕见的灵草也多是托旁人来买,或是直接让自己的病人来搞。
注意到崔辛夷微微好奇的表情,苏宴笑着解释道:“这是异宝阁里特有的灵器传音,据说是挂名在此的闲鱼大师研制出的灵器。七八年前闲鱼大师横空出世,此人倒是个奇人,能研制出五洲其他炼器师都未想到过的新奇灵器。此人身份神秘,脾气也怪,从来都不接定制,便是之前西洲洲主给了他十万上品灵石的高价,找他定制灵器,他也不接。”
“他做的灵器只会挂在异宝阁里拍卖,也有许多专为异宝阁研制的灵器,外界都猜测他与林家中的一人关系很好,才愿意为林家做事。”
崔辛夷点了点头,心中却想,这出了名就是不一样。前世她不求名声,为正道盟军研制出了许多灵药,也都没什么特别待遇。
闲鱼大师靠卖灵器出了名,就能公然拒绝一洲之主,也不怕得罪人家。
也是,他有这样的奇才,愿意给他撑腰的人多了去了。
一旁的林见画啃西瓜的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啃起来。
听见崔辛夷的三号报价,场内瞬间安静了一会儿,崔辛夷安静等待着,她估的价格大概也是五六块上品灵石便能拿下,现在没人继续喊价也在意料之中。
女声又继续响起,回荡在整个异宝阁。
“五块上品灵石一次。”
“五块上品灵石两次。”
崔辛夷正等着第三次敲定成交,耳边却传来苏宴的声音。
“十块上品灵石。”
崔辛夷:“???”她皱眉看向苏宴,这是要跟她抢东西?
侍从也有些为难,他倒是从来都没见过一个包厢的人还能互相喊价的。苏宴像是没看到崔辛夷疑惑的目光似的,还朝侍从抬了抬下巴,侍从只好照例叫价。
“四号叫价十块上品灵石。”
十块上品灵石的价钱传遍整个异宝阁的时候,在场之人无不在心里纳闷。
这是哪个不懂行情的冤种在乱喊价钱?
这种灵草来拍卖,大家都恨不得不约而同地去压它的价,反正几乎每次拍卖,都会有这样的灵草。若不是急用,一次拍不到,那就等下次呗,大不了再废点功夫去市面上淘一淘。
现在竟然有人出了高了一倍的价钱。
张阑清自从上次禁地那一回发病,已经过了半个月都没用药了,回去后崔辛夷还要花一两天的时间配药,他若是再不用,逆血之症只会更严重。
张阑清的病情是拖不了了。
既然是拍卖,那大家就是默认公平竞价,崔辛夷便又对那侍从道:“十一块上品灵石。”
清脆的女声音又传遍整个鉴宝阁。
“三号出价十一块上品灵石。”
众人闻此,只觉得有些无语,心想,果然是二楼的,有钱任性。他们默默作壁上观,心想着这下这灵药被抬价到那么高,二楼的应该消停了吧。
却不想,清脆的女声音才落下又很快响起了。
“四号出价一百块上品灵石。”
作者有话说:
? 62、九渊剑宗
崔辛夷听见苏宴轻飘飘喊出一百块上品灵石的时候, 已经意识到有些不对了。她难以置信看向苏宴:“苏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苏宴却展开扇子,笑吟吟道:“辛夷师妹不必破费,今日师妹看上的东西大可提出来, 若是让师妹花一块灵石, 都算师兄输。”
白玉骨扇挡住苏宴的上半张脸,只露出他一双熠熠生辉的桃花眼。
崔辛夷:“……”
她深吸一口气, 直言道:“苏师兄,不必如此,这样还平白抬高了东西的价格,白白给异宝阁送灵石。辛夷要的东西, 自己去拍便好了。”
苏宴听到她说给异宝阁送东西还顿了一下, 看了一眼仍旧乖乖吃瓜的林见画。
他转而笑道:“辛夷师妹是觉得师兄做不到?”
他“啪”的一声合上扇子,道:“那师妹就尽管看着吧。”
崔辛夷:“……”
那灵药崔辛夷也不跟他竞价了,按照他这样报价下去, 崔辛夷料想自己到最后要么是竞不过苏宴,要么是花上百倍千倍的价格才能拿下那灵药。
这也太亏了, 崔辛夷才不会做那个大冤种。
于是苏宴就以一百灵石的价格在异宝阁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拍下了灵药。
接下来的几样拍卖品就变成了几样灵器, 有名大师的灵器都是压轴出场, 都在后面, 崔辛夷对这些灵器都没有兴趣, 苏宴自然更看不上。
角落里坐着的林见画像只仓鼠一样, 不停地吃着各种灵果, 似乎是对整场拍卖会都不上心。
崔辛夷却有些烦恼, 这苏宴不会在她每一次都叫价的时候都要刻意跟她抢,然后砸灵石压过她吧?
在下一件灵器开拍的时候, 崔辛夷也试探着跟着叫了价。
传音壁里的清脆少女声又传遍整个异宝阁。
“十一号叫价三百零一块上品灵石。”
苏宴见她叫价, 立即也跟着叫价。
“十二号叫价三千块上品灵石。”
叫完了价, 苏宴顿时向崔辛夷投去了一个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笑容。
“我都说了,师妹不必再报价,若师妹再报价,我就只能以十倍的价格压过去。”
他垂眸喝了一口茶,淡淡道。
连林见画都被他这副霸总姿态吸引得好奇多看了他一眼。
崔辛夷:“……”
苏宴对这些砸出去的灵石倒是没放在心上,毕竟他是东洲的未来继承人,这些灵石对他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他看崔辛夷加价的时候只肯一块灵石一块灵石地加,心想依她这对灵石小心翼翼的模样,想必也花不了多少灵石。
崔辛夷心中已经气极,她冷着脸,一个阴险的想法慢慢袭上她的心头。
苏宴还对崔辛夷的心思一无所察,他看着少女微微垂眸,嘴角抿出了笑容来,语气柔柔朝苏宴道谢:“那辛夷真是多谢苏师兄了。”
苏宴受的一直是崔辛夷的冷脸,还未曾见过她这样满面笑容,语气柔和的模样。
他一时间呆了呆,竟不由自觉地想,她果然是人如其名,犹如春天里一簇簇开在了荒芜枝头的辛夷花,让人忍不住攀上高高的枝头摘花。
单凭是再高的花,这会儿也不是主动为他跃下枝头了。
心中虽如此想,苏宴脸上却是一派淡然,只道:“无事。”
崔辛夷心里正烦恼着,若是她想要的东西全都被苏宴以高价拍走了,她必定不会接受苏宴拍下来再送给她。吃人嘴短,这样不是平白欠了他一个人情?
看来今天就只能白来一趟了,也不知道在市面上淘来必须的灵药容不容易。
这时候,耳边却突然传来林见画的传音:“师父,你待会儿想要什么只管同我说,我来替你拍。”
崔辛夷往林见画的方向看去,正瞧见他冲她眨巴了下眼睛。
崔辛夷顿时心中一阵感动,看来这个徒弟也还没白收……不对,说了不是师徒的。
自己唯一的担忧被解决了,崔辛夷再也无所顾忌。
你不是壕么?她今天倒要看看,苏宴这个东洲世子到底有多少灵石?
下一件拍卖品很快上来了,是一件漂亮的灵器首饰,上面竟然还做成了辛夷花的模样,镶嵌着粉色的晶石。
很鸡肋的一件灵器,倒是它的模样还更吸引人些。
崔辛夷第一个叫价:“五百上品灵石。”
于是从传音壁里传出的叫价声响彻整个异宝阁:“一号叫价五百上品灵石。”
苏宴立即跟价:“五千上品灵石。”
报完价后,他顿时微微笑着看向了崔辛夷,道:“这簪子倒是挺配师妹。”
崔辛夷只低头露出了一抹笑来,状似有些不好意思。配她?等会儿跟她配的东西还有更多呢。
当这五千上品灵石的高价报出来时,整个异宝阁的人都呆了呆,若是前面的灵药要压价那还说得过去,眼下这没什么用处的灵器却被十倍抬价,到底这后面喊价的人跟前面的人有多大的仇?
于是接下来,苏宴就眼睁睁看着崔辛夷连连报价了几个拍卖品。
下至如同辛夷花簪子这样的小物件,上至本就价值不菲的灵丹妙药,她都跟凑热闹似的喊个价,导致苏宴喊价的声音也越来越艰难。
到了崔辛夷出价拍卖一个便捷的如厕用的灵器的时候,苏宴已经忍不住问了:“辛夷师妹,你买如厕灵器作甚?你不是早已经辟谷了么?”
崔辛夷“啊”了一声,道:“这灵器可是闲鱼大师出品,我今日还想见识一番闲鱼大师做的灵器到底有多好呢?”
她微微歪头看向苏宴:“不如我等下拍点闲鱼大师别的灵器?”
苏宴:“……”今日这个如厕神器算是闲鱼大师展出了最没用的灵器之一,其他的灵器恐怕只会更贵。
苏宴总觉得崔辛夷在戏耍自己,但细细辨认,看她那副无辜的神情,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他微微定定神,心想,舍不找孩子套不着狼。
等赢得了崔辛夷的芳心,跟北洲结盟了,这点灵石还算不得什么。
一边的林见画已经帮崔辛夷拍下了她要的其他灵药和灵虫,崔辛夷早已经毫无顾忌,眼下她只想给苏宴这个大傻逼上一课。
拍卖的下一件仍旧是闲鱼大师的灵器,这次是一件小巧的暗器,模样精致,连崔辛夷听完低下主持拍卖会的修士的介绍,都忍不住有些心动了。
可她一向只买必需品,这样类似的保命灵器,崔韬当初给她的也不少。
这件灵器的起拍价是一千上品灵石,开拍后立刻便有许多修士跟着报价了。
崔寒樱便是这报价的修士之一,她在上界见过不少好东西,这下界的东西一般她都看不上眼,今天也不过随便来逛逛。
可见了这件暗器,她却眼前一亮。
这样新奇的暗器,便是在上界也从未见过,她一向不会压抑自己的欲望,想要买什么便直接跟着报价了。
等报过了几轮价,在她喊出五千上品灵石的时候,异宝阁终于无人与她争抢了。
崔寒樱放下心来,喝了一口茶,心想这件灵器必定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可接下来,清脆的少女音又在异宝阁中响起。
“三十三号五千零一块上品灵石。”
五千零一块上品灵石?
崔寒樱皱了皱眉,心想着还有人不死心要与她争夺么?
五千上品灵石也不是什么大数目,只要是一万上品灵石之内,买下这样的灵器都不亏,她本想着再加上一千上品灵石。
接下来,传音壁里报价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三十四号五万上品灵石。”
崔寒樱欲报价的声音堵在了嗓子里,也罢,这个价格终究是有点高了。这叫闲鱼的炼器师今天挂出了三件灵器要卖,还有最后一件,等到最后一件她再拍来看看吧。
很快,又到了闲鱼大师下一件灵器。
这次的灵器是一把小小的匕首,讲解拍卖品的修士演示了一遍,这件匕首竟然可以与灵剑组装在一起,为灵剑增加一些辅助功能。
这件的起拍价更高,崔寒樱对这件灵器心动更甚,也跟着报价。
到了最后还喊得起价格的又只剩下了她一人。
传音壁里又传出声音:“三号一万上品灵石。”
崔寒樱自然也知道今天有一个格外离谱的人,出手阔绰,力要压住那个报价只多了一块上品灵石的人,那人一出手便要高了十倍的灵石。
他都抢走上一件闲鱼大师的灵器了,总不能还抢走这一件吧。
传音壁已经开始倒数了:“一万上品灵石一次。”
“一万上品灵石两次。”
“一万——”传音壁的声音被陡然打断,它又重新报起价来。
“三十七号一万零一块灵石。”
紧接着,又有一道报价声响起:“三十八号两万上品灵石。”
崔寒樱:“……”怎么,灵石终于快花完了,只能压两倍的价格了?
她又被抢了灵器,自然不会开心。包厢里的赵潜渊和钟云见她那副模样,想起今日她被抢了包厢的事,便笑道:“小师妹是想要那件灵器?师妹等着,我来给你拍下来。”
崔寒樱不豫的表情顿时褪去,微微带了些惊喜道:“真的吗?”
她转而又微微蹙眉:“这不好吧,太让师兄破费了。”
赵潜渊摆手,朝崔寒樱眨眨眼道:“不管花多少灵石,跟让师妹开心比起来,都不值得一提。”
崔寒樱顿时忍俊不禁。
虽说在两万上品灵石的价格基础上再加价,对他这样不是洲主未来继承人的世家子来说也确实贵了些,可千金博得美人一笑,也不算亏。
况且,他与钟云对视一眼,两人凑一凑,一件灵器的灵石还是凑得出来的。
于是赵潜渊也跟着喊价了。
“三十九号两万一千上品灵石。”
他话音刚落,心想着若对方识相,看他一下子加上了一千上品灵石,也定然不会再跟着他抬价了吧。
可传音壁又立即报出价来。
“三十七号两万一千零一块上品灵石。”
作者有话说:
猜猜花落谁家。
看到有小天使说那个男主名字变了,变了是因为前面修文了,把感情线又改了,章节名上标“二修”或重修的都可能要重看一下。(张阑清,字露白,道号曛迟)
? 63、九渊剑宗
苏宴看向崔辛夷, 咬牙问道:“辛夷师妹这是什么意思?师妹不是说只拍闲鱼大师的一件灵器看看吗?”
崔辛夷无辜道:“我本来也只想拍一件灵器见见世面的,可谁让后来这件灵器实在太精妙。”
苏宴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一言不发。
这连了好几件拍卖品, 崔辛夷都要喊价, 苏宴就算是再傻,也看出了她是故意耍他的。因为今天的拍卖, 他的灵石本来就消耗了许多,虽然他对灵石不在意,可这般被人戏弄,却让极重脸面的他恼上了心头。
被他看了出来, 崔辛夷也不慌张。她看着他, 叹了一口气,面带动容:“今日让苏师兄这般为辛夷破财,着实是辛夷的不对。辛夷多谢师兄, 但这件灵器是辛夷自己想要的,还是让辛夷自己来买吧。”
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又补充道:“师兄这次报价才报出了辛夷报价的两倍……”
少女说罢, 琉璃样的杏眸里又闪过一丝惊慌, 忙捂上了嘴, 一副说错话的模样, 她摆摆手道:“辛夷不是怕师兄没钱了才主动报价, 只是想着总不能让苏师兄花了太多灵石丢了面子, 影响了两家的关系。”
眼前这少女的目光又落在了一楼大厅中的主持这场鉴宝大会的修士手里的托盘上, 目带向往,托盘上面正是那把寒光湛湛的匕首。
她小声道:“辛夷自小流落在外, 是第一次来异宝阁, 第一次参见这样的拍卖会, 还从未见过这般精巧的灵器。”
她话音刚落,角落里默默坐着的林见画低头捧茶喝的动作一顿。
苏宴见少女这副模样,心中被戏弄的怒火不由得去了大半。
也是,她本是一洲之主家的金枝玉叶,该是被千娇百宠长大的天之骄子,如今却流落在外当了十几年的散修,现在只是参加一个拍卖会便能让她如此惊喜。
说起来倒是让人心酸。
瞧见眼前少女那双不安的眼睛,苏宴愣了一会儿,又听见她口中猜测的他的灵石不够了,内心的自尊还是占了上风。
他总不能在她面前丢面子吧。
可想想方才花出去的灵石,他不由得有点肉疼,就算是再不在意灵石,可今天花出去的灵石也确实是有点多了。
灵石花了还能挣,可两洲的关系却是长远之计,他总不能为了眼前一时的蝇头小利,舍弃了东洲未来的发展,那也未免太过于目光短浅。
就算现在是这少女有心为难他,他也要咬咬牙认下去,毕竟之前已经花了那么多的灵石了。再说了,看吧,他都知道她在刻意为难他了,他都愿意默默承担,为她一掷千金,就算将来再有其他世家的人的追求,有他珠玉在前,她要是再看上其他人才眼瞎了呢。
打定主意,苏宴嘱咐了崔辛夷一遍不用她出一块灵石,今天她要的东西他都会帮她拍下来,崔辛夷自是感动不已连连点头。
崔辛夷面上虽乖巧,心里不免想,方才不是她一出价他都要以十倍的价钱压吗?怎么现在不说让她出价了?
林见画瞅瞅这个,瞅瞅那个,也是看出了他们之间氛围的不对。
他不经意地给崔辛夷传音:“辛夷姐,你想要闲鱼大师的灵器?”
方才林见画给崔辛夷传音的时候,崔辛夷已经三申五令不许他叫他师父了,他才只能同她折个中,崔辛夷最多容忍他叫个“辛夷姐”。
毕竟按照入门的顺序排辈分,他可是她的师兄。
崔辛夷的声音与现在她娇弱乖顺的模样全不相同,少女声音冷清,此时淡淡道:“不想要,不过是来逗弄逗弄他的,大少爷要抢我的东西,总要教教他怎么该做人。”
林见画眸光闪了闪,却乖巧应了声是。
异宝阁传音壁的声音再度响起:“三十八号三万上品灵石。”
听到异宝阁里传来的报价声,赵家包厢里的众人神色却变了变,往日就算鉴宝阁拍卖闲鱼大师的灵器,顶多能将价格抬到两万上品灵石。
这三万上品灵石和之前苏宴出价的五万上品灵石都已经是前所未闻的了。
照赵潜渊和钟云看来,闲鱼大师的那把匕首虽精巧,却也绝对不值两万上品灵石的价格,三万上品灵石更别说,都要亏死了。
他们本以为两位一千上品灵石已经绝对能拿下那把匕首了,没想到今天那总是报高价拍卖东西的大冤种还真愿意继续抬价?
对于此类灵石玩家,他们已经是玩不起了。
赵潜渊与钟云对视一眼,本想说服小师妹放弃这个灵器,改天等闲鱼大师再挂出灵器来卖的时候,他们再特意来一趟帮小师妹拍一件灵器。
可转头一看,崔寒樱一双杏眼带着希冀,正盈盈望着他们二人。
赵潜渊:“……”
钟云:“……”
他们两个难兄难弟又对视一眼,意识到恐怕小师妹并没有注意到她两个师兄的囊中羞涩。
这时候,崔仙客终于回到了包厢,崔寒樱没有注意到,他却对上了两个师兄弟求救的目光。
听到了钟云的传音后,崔仙客才知道是什么事,他心不在焉地说自己那里还有些灵石,让他们继续加价。
赵潜渊又叫来侍从加价。
传音壁里又传出声音:“三十九号三万一千上品灵石。”
加完价后,崔寒樱立即笑吟吟向赵潜渊和钟云道谢:“多谢二位师兄!”
赵潜渊看了一眼默默无语的崔仙客,摸了摸脑袋,笑道:“小师妹开心就好。”
他们满以为又加了价,那人应当不会再继续跟价了,可传音壁刚报出他们的报价,紧接着便是那三十八号报出的“四万上品灵石”了。
听到这价格,赵潜渊和钟云的脸色都变了。
这人真是不依不挠。
赵潜渊和钟云向崔仙客看去,崔仙客愣了一下,皱眉思索一番,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这个灵石价格,便是他花光所有的积蓄,也难以承担。
几人向一无所知师兄兄长窘境的少女看去,崔寒樱终于注意到了他们的目光,她微微呆了呆,才失望道:“是报价太高了么?”
崔寒樱旋即又笑起来,道:“没事,师兄,是寒樱不懂事,竟然为难师兄兄长们去拍价格那么高的灵器。”
赵潜渊等人看她那副勉强笑着的模样,自然不免又心疼起来,心中气恼几天这个乱发疯报价的人来。
最终闲鱼大师的这件灵器以惊呆异宝阁众人的四万上品灵石的价格被拍了下来。
异宝阁众人又想起那件被以五万上品灵石拍下的如厕神器,再对比这件以四万上品灵石被拍下来的匕首,竟然觉得还不算太亏。
至少,这匕首对剑修是真的有用。
那如厕神器即使买来也只能当摆设了。
拍下这件闲鱼大师最后一件灵器后,苏宴想起自己花的灵石,一时间心尖都在抽疼,可想起现在方才拍下的匕首已经是最后一件拍卖品了,不免又松了一口气。
可他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又听到主持鉴宝阁的修士从传音壁里发出的声音。
“诸位,闲鱼大师听说今日大家对他的灵器这般感兴趣,临时又加了拍卖品,现在我们鉴宝大会还未结束,继续起拍。”
作者有话说:
? 64、九渊剑宗
众人听见这话, 只觉得稀奇。
闲鱼大师在异宝阁挂牌寄卖灵器那么多年,可从来没有过一次多加东西寄卖的啊。若说闲鱼大师这次是因为拍下灵器的人出的价钱高才加上一件灵器的,可闲鱼大师先前都能拒绝西洲洲主的高价定制, 可见他也不是一个贪图灵石的人。
难不成是闲鱼大师觉得今日这场拍卖会有趣, 才想着多添一把火来。
在场有不少人是冲着闲鱼大师的灵器来的,就算拍不下来, 也能一睹大师的名作,反正闲鱼大师加上一件卖品对他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传音壁里的声音传到各个包厢里,苏宴端着杯子的手一僵, 他向崔辛夷看去, 正巧看到少女再度点亮的好奇目光。
她与苏宴的目光对上,却是盈盈一笑,颇为善解人意道:“一会儿苏师兄还是不要出价了, 还是辛夷自己拍下来吧。”
苏宴面色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师兄先前都说了, 怎能让师妹破费。”
话虽这样说, 但现在的苏宴只想捶死当初那个一脸自信, 以为崔辛夷当初没认回亲前不过是一个散修, 肯定不会大手大脚花灵石的自己。
为什么还要花十倍的价钱去压她的价?
是为了表现自己更像是一个人傻钱多的大傻逼么?
看着那少女的笑, 苏宴端杯子的手都忍不住颤抖。
另一处包厢里的崔寒樱听见主持鉴宝大会的修士的话, 也是眼前一亮。
赵潜渊和钟云此时却心里发苦, 就算是闲鱼大师再多拍出一件灵器, 他们也没有把握能从那个灵石玩家手里拍走灵器了。
眼下看来,说不定只能再让小师妹失望一次。
这次主持鉴宝大会的修士展出的是两枚小小的纽扣状的灵器, 闲鱼大师从来都不会多加一件东西来拍卖, 他介绍道:“此物叫做天眼, 若将其放在某处,即相隔千里,修士也能通过另一个天眼看到千里之外的场景。”
他话音一落,崔辛夷对闲鱼大师先前的灵器都不感兴趣,可眼下这一件,却勾起了她的好奇来。
她难得这样外露一个这样的神色,林见画默默瞥了她一眼,又低头将目光转到自己的双手上。他双手细长白皙,本是养尊处优又不喜练剑的一个小公子,按理说,这双手应当比宗门内一般的女子还要细腻,可他的掌心却布上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崔辛夷和苏宴都往下看,只见楼下的修士将其中一枚小小的纽扣状的灵器交到另一个修士手中。在众人好奇的注视下,修士拿着纽扣灵器上了二楼,他朝底下那修士做了手势示意一番,底下那修士立即将灵力注入了那纽扣灵器里。
他一边注入灵力,一边向众人讲解着这件灵器该如何用。
很快,那灵器前面浮现了一块灵力屏幕,屏幕上清晰浮现着二楼的场景,连二楼修士的走动都能实时放出。
人群中自然是一阵惊奇呼声。
崔辛夷也有几分心动,她对什么暗器的精巧灵器都不感兴趣,可这件灵器,若在她手上,必定是有用的。
她不禁暗想,那位闲鱼大师,着实是个有意思的人。
不管他愿不愿意帮她定制灵器,等有机会,她定要拜会一番。
若只有这一件灵器,总归是不够的,这件还是用来坑苏宴吧,崔辛夷阴险地想。
苏宴这次不等崔辛夷报价便主动出了价钱,这下子,他与赵家包厢里的几人又是一番抬价争夺,最终这件灵器还是在赵家包厢里的赵潜渊的骂声和苏宴的肉疼中落入了苏宴的手中。
拍卖会终于结束了。
崔辛夷的收获还算不错,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灵药和灵虫,除了最先被苏宴抢走的那一位灵药这次恐怕是得不到了。
她正想着该如何开口用灵石从苏宴那里买回来。
毕竟拿人手短,若她真是拿了苏宴为她拍下的那些东西,总归是不好的。
这时候,耳边却传来林见画的传音:“辛夷姐,你先前要的那个灵药,我有。”
娃娃脸的少年冲崔辛夷眨眨眼,一笑露出两个小梨涡。
崔辛夷一愣,林见画简直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一下子就猜出了她在想什么。
崔辛夷连忙向他道谢。
从林见画那里拿到那个灵药可比从苏宴那里拿来好多了。
这场拍卖会一结束,崔辛夷便静静站了起来,她蹙了蹙黛眉,冲着苏宴张了张嘴,一副为难欲言又止的表情,似是想说什么却不好意思说出来。
苏宴见她那副神情,自然而然便站起来问道:“崔师妹可是有什么事?”
崔辛夷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深吸了一口气,正义凛然向苏宴推拒道:“苏师兄,你的好意辛夷心领了,可父亲在辛夷刚回府的第一天便教导过辛夷,无功不受禄。今日苏师兄为辛夷豪掷千金,辛夷自是感动不已,可拍下来的这些东西,辛夷不能要。”
少女面露恳切,一副悔恨莫及的模样,她道:“辛夷当初拒绝苏师兄就该拒绝得更坚决一些,才不至于让苏师兄白花了这些冤枉钱。”
苏宴:“……”你也知道这多花的是冤枉钱?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心中的怒火道:“师妹还是收下罢,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师兄为你拍的。”
崔辛夷摇了摇头,眼底微微有些湿润:“辛夷从小到大,从未有过一个人如此用心地对我,师兄今日所为,辛夷定当放在心上,绝不肯忘掉。”
辛夷定当放在心上,绝不肯忘掉……
绝不肯忘掉……
跟着异宝阁的侍从付过了灵石,拍下来的一堆高价的灵器和灵丹妙药已经装在了乾坤袋里。苏宴到现在还想不明白,当初他为何就鬼迷心窍为崔辛夷砸了那么多钱,为什么又被他三言两语劝说得没把高价拍下的灵器给她?
他跟着异宝阁的侍从离开,迎面走过来穿着九渊剑宗道袍的几人,正是赵潜渊,钟云,崔寒樱和崔仙客一行人。
崔寒樱面上早没了来时笑盈盈的模样,她左思右想方才被人拿财力压的那事,仍旧是心中不平。
她在上界的时候,可是帝君的女儿,上界人谁敢得罪她,哪一次不是她想要什么东西,都会有人双手奉上,捧到她的跟前,任她挑拣,上界最受宠的帝姬哪里受过这等委屈。
崔寒樱知道在外人面前,自己该拿出一贯的温婉可人的笑容,可现在的她心理落差很大,心情差到了极点,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一旁的赵潜渊和钟云一直以来认识的小师妹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嘴角含笑,一副娇娇柔柔的模样,她哪里像现在这样,微微抿着唇,连笑都笑不出来。
他们身为她的师兄,心中顿时自责无比,连忙不断安慰崔寒樱。
赵潜渊道:“小师妹,等下一次,我跟二师兄一定亲自下山,来为你拍一件闲鱼大师的灵器来。”
他说罢,又补充道:“不——两件!一定让师妹你赏玩个够。”
钟云也道:“小师妹不必失望,闲鱼大师的灵器虽少,异宝阁几个月还是能有一件的。”
崔仙客此时也道:“妹妹,等下一次,兄长一定多带着灵石,绝不会再让旁人把你看上的东西抢走了。”
听着这几人众星捧月般安慰她,崔寒樱心里终于好受了些,勉强向他们几人露出了个笑容,道:“是寒樱失礼了,不该如此任性,多谢二师兄、四师兄和兄长。”
苏宴静静站在那里,听了几人的谈话,暗忖,原来方才跟他叫价的几人是他们。他眸光微微一闪,心中一时间有了别的想法。
苏宴一张清俊的脸上换上的惯常示于人前的笑容,向几人行了个礼道:“几位师弟师妹,真是好巧。”
赵潜渊和钟云等人见到他,也自然回了个礼。
苏宴又状似不经意提起:“苏宴听方才几位师弟师妹谈及,之前曾竞拍过闲鱼大师的灵器?”
听苏宴一提到这件事,赵潜渊想起被人压价的憋屈,顿时像是找到了人大倒苦水,他哼了一声道:“今天那来鉴宝阁的也不知是什么人,竟然将闲鱼大师的灵器价格叫到了那种程度。”
“若是没事闲着找个地方来显摆自己灵石多,那就别来这隐藏身份的拍卖会啊。”
苏宴:“……”
苏宴听他此言,心里不由得发虚,但他面上却不显露分毫,还若无其事道:“是吗?”
他从乾坤袋里拿出两个灵器来,递给了崔寒樱,崔寒樱疑惑接过去,竟发现是之前没拍到的闲鱼大师的灵器。
她不由得惊喜地抬头看向了苏宴,轻声问道:“这是之前闲鱼大师的灵器?”
苏宴却没答她的话,反而反问道:“崔师妹可喜欢?”
崔寒樱不明状况,只点了点头。
苏宴笑着看向赵潜渊和钟云,一副“她那么喜欢你们不是说要给她买吗”的表情。他道:“也不多,一口价,两个五万上品灵石,师弟们可以打欠条。”
赵潜渊:“……”
钟云:“……”
崔仙客:“……”
这就体现了异宝阁里实行匿名拍卖的好处。
赵潜渊一张脸红了又白,这才意识到原来之前跟他们抢闲鱼大师灵器,把闲鱼大师灵器价格抬高到那种离谱的地步的都是苏宴。
他正待张口说些什么,苏宴却立即道;“我看崔师妹这般喜欢,这灵器都极为配她,难不成赵师弟、钟师弟和崔师弟现如今都不愿意为崔师妹买了?”
赵潜渊和崔仙客自是说不出来不给崔寒樱买的话来。
只有钟云蹙了蹙眉,商量着道:“苏师兄,这价钱未免太高了,不知可否再低些?”
苏宴心道,连五万上品灵石他们都嫌贵,也不想想他花了比他们多了多少的灵石。
他说这话的时候,却一点都没想起来,自己现在出了五万上品灵石的价格,本就是在踩着几位师弟经济水平的底线在敲诈他们。
赵潜渊很想咬咬牙拒绝,但转头看见崔寒樱一脸欣喜的表情,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算了,都是他欠的债。
于是赵潜渊、钟云和崔仙客三个人在一边拿出了身上几乎所有的灵石,拼拼凑凑才凑出了三万上品灵石,最后还给苏宴打了一个欠条,眼见着苏宴细细将欠条收在了乾坤袋里,向他们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们只能恨得牙痒痒,暗骂苏宴简直不干人事。
他自己愿意给异宝阁送灵石,可别拉上他们啊。
这番事了,几人又靠着塑料兄弟情走在了一起,很快到了异宝阁二楼入口的位置,却听到了崔辛夷正与异宝阁的侍从道:“辛夷知道闲鱼大师现在还在异宝阁,可否请闲鱼大师出来一趟,就说辛夷有一桩生意想问问他要不要一起做?”
转过弯,正看见崔辛夷、林见画和侍从三人正站在一起。
见那侍从一脸为难的表情,苏宴也是有些无语,他不是都同崔辛夷说了闲鱼大师是不接定制的么?她怎么还那么死心眼?
作者有话说:
? 65、九渊剑宗
崔寒樱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灵器, 心满意足将这两样灵器放进了乾坤袋里。现如今她手里已经有两件闲鱼大师的灵器了,此时再见到对闲鱼大师一无所知的崔辛夷却还在想法设法求见闲鱼大师。
她不禁想,崔辛夷就真的一点都不知闲鱼大师是什么身份么?崔辛夷随随便便来找闲鱼大师, 闲鱼怎么可能见她?
心头莫名升起一股优越感来, 崔寒樱对崔辛夷道:“辛夷妹妹有所不知,这闲鱼大师从不接定制, 也不轻易见人,妹妹若无要事又无人引荐的话,恐怕是见不上大师一面的。”
崔辛夷瞥了她一眼:“我找闲鱼大师自是有事的。”
她又对那侍从说了一遍:“可否麻烦将这些东西交给闲鱼大师,若他看了也不愿意见我, 我自然不会纠缠大师。”
那侍从接过崔辛夷交给他的东西, 却见是一个锦囊和一封信。站在一边的林见画自然也看到了那些东西,他不自觉想起了方才崔辛夷认真写下那封信时的场景。
那时候,是拍卖会才刚刚结束, 崔辛夷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包厢。她将白色的宽大衣袖挽起来,她一边执笔在宣纸上写下一行行娟秀字体, 一边状似不经意对他道:“我看闲鱼此人, 绝非是等闲之辈分。”
她写了一会儿, 又看一眼林见画, 问道:“你说, 我要拿出些什么东西, 才能引得闲鱼见我?”
林见画怔了一下, 随即笑道:“辛夷姐见那闲鱼大师作甚?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器修, 也没什么特别的啊。若是辛夷姐想找一个好些的大师来为惊蛰定制剑鞘,我就可以为辛夷姐引荐好的炼器大师。”
他话音刚落, 少女倏尔抬头看向他, 她目光定定看着他:“普通?闲鱼大师普通在哪里?”
林见画却陡然被她那似洞察一切的目光吓得额上冒出了冷汗, 他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忘形说了什么,林见画干笑了一声,忙解释起来。
“闲鱼大师虽是个器修,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于器道上的修行并不算造诣多深,不过是凭借着天赋高,有几分恃才傲物,又懂得待价而沽的道理,才引得众人追捧罢了。我瞧他炼出的那些小玩意,随便换个器修,懂得其中的道理,也一样能炼出来。”
他这番话说得真心实意,嘴上将闲鱼批评了一遍,面上却全然没有对闲鱼的不屑。
崔辛夷看了他半响,才道:“天下无论是哪一门,创造的意义有时候比复制的价值要高上许多。”
林见画听此,只是笑了一声,道:“多谢辛夷姐赐教,我不该随意评判大师,更不该对大师置喙。”
说这两句话的功夫,崔辛夷已经写好了手里的东西。
她低头用灵力烘干了手里的信纸,递给林见画道:“我过去虽是个无门无派的散修,但颇为痴迷医道,也似闲鱼大师这般研制出过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只是从未示于人前。”
“你来帮我瞧瞧,这些东西可否能吸引闲鱼大师来?”
林见画接过了信纸,一时间只觉得手里的东西格外烫手,他瞧着崔辛夷那镇静自若喝茶的模样,险些以为自己是被崔辛夷认出了身份。
“辛夷姐为何给我看这些?我对炼器可是一窍不通。”
崔辛夷单手端着茶盏,瞥了他一眼,凉凉道:“你先前不是说对炼器的了解还行吗?刚才还说的头头是道的,若是连你都觉得不行,我也就不用拿着这些东西到闲鱼大师面前献丑了。”
听她这副语气,林见画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展开纸张来看。
可越看,他的眼睛越是发亮。
林见画不仅是异宝阁的少东家,其实还就是七八年前便崭露锋芒、现在大名鼎鼎的闲鱼大师。他这闲鱼大师的身份,连他父亲都不知道,只有异宝阁里几个他的心腹知道此事,他每次在自家寄卖东西也是通过这几个心腹才不至于被旁人认出来。
林父自小待他严苛,林见画对炼器感兴趣,可在林见画很小的时候,林父便觉得他炼器是不学无术。世家宗门继承人不少自小培养的时候便有意令他们远离炼器、炼药这类旁的修道,一个修士的精力终究还是有限的,若把这些精力都浪费在这些杂事上了,耽误了修为提高怎么办。
这类旁的修道,若是小有成就便颇为赚钱,但只有极少数格外有天才的才能于此道上登峰遭际,证得大道,因此一般修它们的多是缺灵石的散修。在散修和世家子齐聚的宗门里倒还敲不出来,可在外面,世家人却有些瞧不起这些旁修。
林见画炼器用的心爱炉子早就被自家老爹给烧了,他隐瞒自家的身份,一方面是有想要暗暗装逼的意思,另一方面却是出于对自家老爹的叛逆。
他天生是器道上的天才,自然也对同是医道天才上的崔辛夷惺惺相惜——他不能看出来崔辛夷到底对医道上的成就有多高,但凭着她前所未有的想法,就能让林见画一眼看出来,她于医道上也定然是个天才。
毕竟林见画可从未见过能影响修士情绪的灵药和给修士制造幻境的灵药。
现今五洲的灵药还多是医治伤处,提高巩固修为,补充灵力之用处,他从没见过有攻击性的灵药。
崔辛夷自然不会将自己的底牌全部掀开给林见画看,但对表示合作的诚意还是要有的。
她根本不怕林见画会将她的成果占为己有,一来是灵毒的催发方法只有她自己知道,另一方面是一个稍微聪明点的人都能通过她透出的底牌猜出来,跟她合作才是真正能够双赢的选择。
何况闲鱼大师一看就是个痴迷器道的人,她提出的法子能给他炼器提供新的思路,他怎么可能会不答应。
林见画神色几番变化,慢慢遏制住自己心里的激动。
他不是傻子,确实看出了崔辛夷研制出的这种奇怪的灵药有什么样的价值,也知道崔辛夷把这东西拿给闲鱼大师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崔辛夷还不知道他就是闲鱼大师,他装模作样地拍手激动道:“辛夷姐,您可灵药可真是天生地下独一份的妙啊,我看那闲鱼大师若是不答应跟你合作,那才真是没长眼睛。”
崔辛夷瞟他一眼,没有把那句“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他合作”问出来,只静静地想,年轻人,还是不如她这样的老油条,终究是涉事不够深,几句话就露了底细。
苏宴也朝崔辛夷道:“若是辛夷师妹想要找好点的炼器师定制剑鞘,苏宴之前便说过,我可为辛夷师妹找来合适的炼器师,不必非要是闲鱼大师。”
赵潜渊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热闹,他心道,果然是个见识浅的,几人都这般劝说崔辛夷了,她还是非要见那连一洲之主的灵器定制都不接的闲鱼。
他环臂道:“你还是别自取其辱了,闲鱼确实不轻易见旁人,更不接定制。”
崔辛夷一见到这几人便心情不豫,她却反而笑了一声,道:“诸位可有事在身?可是很闲?”
赵潜渊:“修道之人哪有空闲?”
崔辛夷凉凉道:“那既然如此,几位还是将自己的时间多用在自己身上吧。”
潜台词便是,别多管闲事!
赵潜渊听此,脸色变了变,又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钟云拦住了,钟云朝他使了个眼色,他咽下气来,只哼了一声,想着就在一旁等着看崔辛夷的笑话。
不听他们几人好生劝告,崔辛夷就等着吃闭门羹吧!
此时,林见画看了那侍从一眼,道:“闲鱼大师说过不见旁人,他可没说过旁人要交给他的东西不收,你先把这东西给闲鱼大师瞧瞧吧。”
侍从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低头应是,忙拿着崔辛夷的锦囊和信封匆匆离开了。
崔辛夷惊奇地看了一眼对侍从发号施令的林见画,此时林见画才反应过来,想必崔辛夷是不知道他的身份的。
他才不好意思传音给崔辛夷:“辛夷姐,忘了告诉你,其实我是异宝阁的少东家。”
崔辛夷点了点头,淡淡传音应答道:“原来如此。”
在此之前,她能通过闲鱼大师的拍卖品突然增加一件的事猜出他不是闲鱼大师,便是跟闲鱼大师关系匪浅,猜定他是闲鱼大师便是通过后面的试探了。
她的消息不灵通,才刚刚接触点世家之间的事,消息实在不灵通。
这些事情便是她不喜欢,以后也会去接触学习,因为这是她选的那条路上必须掌握的东西。
现阶段她的主要任务,是努力地提升自己,不管是在剑道修为上,还是眼前开始用自己的医道为自己积累名声、用医道发展些旁的事业积攒财力上。
赵潜渊、崔寒樱一众人都没有走,众人似乎都在不约而同地等着看崔辛夷的笑话。
很快,那侍从跑着回来了,他喘着气道:“闲鱼大师说了,他不见任何人。”
他话音刚落,赵潜渊便看了一眼崔辛夷道:“我都说了……”他话说了一半便被钟云打断了,钟云正想跟崔辛夷替赵潜渊道歉的时候。
崔寒樱大方道:“辛夷妹妹,你别伤心,我也认识一些炼器师,可以把给我炼灵剑的那位炼器师引荐给你。”
崔辛夷神色淡淡,未发一言。
那侍从却有些为难,他这话才说了一半,怎么这群人都接二连三地开始打断他?
他等崔寒樱说完了才道:“闲鱼大师说了,他不会见崔仙子,不过若是崔仙子找他定制什么灵器,他都能接受,价格随崔仙子开,只要崔仙子答应同他的那桩生意。”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 66、九渊剑宗
侍从的话一说完, 崔寒樱原本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赵潜渊眼睛微微睁大,有些震惊, 钟云、崔仙客和苏宴一时都没有说话。
赵潜渊想起方才自己还笃定地说闲鱼大师一定不会见崔辛夷, 更不会同帮她做什么定制灵器,一时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赵潜渊仍有些不敢相信, 他问道:“闲鱼大师为什么会接你的定制,还让你随便提?你是使了什么手段?”
崔辛夷还没有说话,那侍从便替她道:“赵公子,闲鱼大师说了, 他与崔仙子颇有缘分, 因此便愿意替有缘人做几个灵器。”
一旁的林见画听见这一字不差的回答,向那机灵的侍从投去了个赞赏的眼神。
赵潜渊:“……”
这样的借口,谁信?闲鱼大师都在这里挂牌七八年了, 也没见过他遇上过什么有缘人,给有缘人做几个灵器。
可就算是这样蹩脚的借口, 都能令赵潜渊哑口无言。
闲鱼大师替崔辛夷说话, 替她想好借口的时候, 他已经是站在了崔辛夷那一边。
此时崔辛夷脸上已挂上了笑, 少女的杏眸眨了眨, 巧笑嫣然认真行了个礼向崔寒樱道:“辛夷多谢寒樱师妹, 但眼下师妹的好意辛夷只能心领了。”
崔寒樱方才因为一下子得了两个闲鱼大师的灵器的优越感荡然无存, 只干巴巴笑了笑, 冲崔辛夷点了点头。
赵潜渊和崔寒樱再也无法在此处待着了,他们与钟云和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崔仙客连忙找了一个理由离开。
原地只剩下了苏宴, 崔辛夷与林见画还有那侍从。
苏宴可不是会被闲鱼大师那声“有缘人”糊弄的人, 他展开折扇摇了摇, 冲崔辛夷道:“倒是苏宴低估辛夷师妹了,师妹竟然有那样的本事,还能跟闲鱼大师合作起来。”
崔辛夷道:“不过是托辞罢了,闲鱼大师哪能是我这样的人合作得到一起的,我不过是给闲鱼大师提了一些炼器上的点子。”
她语气说得轻飘飘的,还当真拿出了她画的两张灵器图纸来。
那灵毒与灵器结合的点子看似是崔辛夷一时灵感下的产物,实则方才她也随便画了好几张草图来看看。她本就有思考问题的时候在纸上涂涂画画的习惯,前世有段时间更是疯狂收集更重炼药用的炉子,当时也是画过一些图纸找炼器师的。
那东西外行人看起来像模像样,内行的一看便不是炼器师画的。苏宴虽是外行,却也能瞧出这绝不是一张内行人能画出来的图纸。
他顿时有些悻悻然,想起来闲鱼大师本就是一个怪人,他对崔辛夷许诺可能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是缘分。
这缘分,可能就归功于他对崔辛夷那鬼画符一般的实物图的欣赏。
但作为一个有教养的贵公子,他必定不会直言说出崔辛夷这图纸画得像鬼画符一样,他只道:“辛夷师妹这画,倒是别致。”
崔辛夷淡淡点头,收回了那幅画。
收完灵器图纸后,她此刻却收敛了笑容,正色朝苏宴道:“苏师兄,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苏师兄今日百般对辛夷献好,辛夷可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魅力,能让苏师兄这般见过世间各种美人的人为辛夷一见倾心。”
苏宴顿了顿,才一字一句道:“你原来早就看出来了?”
崔辛夷道:“辛夷又不是傻子。”
苏宴脸色黑沉下来:“那方才在鉴宝会上你是故意的?”
崔辛夷微微笑了笑,她道:“又不是我告诉苏师兄让苏师兄出价的,这本来不就是苏师兄自己的主意吗?”
说罢,她面上装作一副惊奇的表情:“当时我不是一直劝着苏师兄不要替我拍东西吗?说起来,苏师兄还得感谢当初就只有一个劝你不要出价的辛夷。”
苏宴:“……我谢谢你。”
这件事说来倒也不是崔辛夷硬要坑他的,他明摆着一副冤大头好讹的样子,嘴上说得好听,是帮崔辛夷拍她想要拍的东西,实则对崔辛夷而言不过是一种变相的阻挠。
惹怒她的,是苏宴妄图用这种方式强硬地让崔辛夷接受他的好意。
那拍下来的灵药本就是崔辛夷自己急用的,那种情形,若无林见画帮忙,恐怕崔辛夷还必须得被迫欠了苏宴的人情。
崔辛夷向来讨厌受制于人,何况她欠了苏宴的人情,往大了说,那还是他们北洲欠了东洲的人情。
他已经不是一般因对她产生好感的追求了,而是一种变相的胁迫。
再加上,他本来也不是因为真心喜欢她才追求她的,实在是讨厌至极。
崔辛夷道:“辛夷先谢过苏师兄好意,可苏师兄也知道,我们五洲世家子之间的关系本就不同于一般人家的子女,可辛夷还是希望苏师兄知道,辛夷绝不是那种为了姻亲关系便能牺牲了个人感情的人。”
“辛夷要么与自己真心喜欢的人结为道侣,要么就不会与人结为道侣。”
“往后,还请苏师兄自重。否则,休怪辛夷不客气。”
崔辛夷说完这番话,便立即抬脚往外走去,林见画也赶紧跟上了那白衣少女。
侍从看了看走远的林见画,还是跟苏宴留在了原地。崔仙子已经有他们少东家的服务了,苏宴孤零零的一只,不能少了侍从的服务。
他看着苏宴脸上一时间神情不明,俊朗如玉的脸上也带了些沉思之色。
侍从正打算问苏宴要不要离开,却见苏宴突然笑了起来,他喃喃道:“真是有意思。”
侍从:“……?”-
崔辛夷带着林见画回到了方才崔家的包厢里,崔辛夷坐下后,林见画便很自觉地去给崔辛夷倒了一杯茶。
崔辛夷看他那给人倒茶的行云流水般流利的姿态,不由道:“你身为异宝阁的少东家,为何给人端茶倒水的就那般熟练。”
林见画顿时笑道:“这都是给我老爹倒习惯了。”
说罢,他又似想起了师妹,连忙道:“对了,辛夷姐,你可别告诉我老爹我跟着你转修逍遥剑道的事,不然他得打断我的腿。”
崔辛夷:“……好的。”
崔辛夷接过林见画倒的茶,浅品了一口道:“说吧,是不是闲鱼大师来找你跟我谈这桩生意的?”
为了不浪费双方的时间,她可是给他找了一个好借口。
果然,林见画从善如流道:“正是闲鱼大师派我来与辛夷姐讲讲这合作的。”
“不过,”他说着,顿了顿,一张看似乖巧的娃娃脸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闲鱼大师是在异宝阁挂了牌的炼器大师,若是辛夷姐想要与他合作,须得也是在异宝阁挂了名的。”
崔辛夷:“你的意思是我得为异宝阁的鉴宝大会提供要拍卖的灵药?”
林见画点头:“正是如此。”
崔辛夷冷冷一笑,这林见画可真是出身商家的孩子,真是一点亏都不舍得吃,还会千方百计地替自家异宝阁招揽生意。
她道:“我有什么好处可拿?”
林见画立即换上谄媚的笑容,道:“小的为辛夷姐打算的,自然都是最有利于辛夷姐今后发展的,辛夷姐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在异宝阁寄卖一件卖品,得到的收益,异宝阁收了十分之一的手续,剩下的便都是辛夷姐的。”
“辛夷姐也知道,在我们异宝阁挂名的大师,那都是极有名气的,我们异宝阁还能为辛夷姐提供一级身份保密服务,你看,那在我们异宝阁挂名多年的闲鱼大师,至今不是还没人能扒出他的身份么?”
崔辛夷不由得点了点头。
异宝阁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但无奈闲鱼大师本人的保密工作却做得不太好。
崔辛夷细想一番,确实是利远远大于弊,这与她之前想的要筹谋些灵石名气的想法也不谋而合。
林见画听见她答应此事,很明显地高兴起来,他道:“辛夷姐想要在这里挂实名,还是匿名?”
崔辛夷自然是选择匿名,眼下还不有利于她挂实名,她还要靠这个发财,总之还是财不外露的好。
听崔辛夷说她要挂匿名,也在林见画的预料之中,他劝道:“那辛夷姐还是先取个化名的好,就像是那闲鱼大师,一听就是化名。”
崔辛夷思索了一番,道:“方才闲鱼大师这般给我面子,往后我们二人还要合作,他叫闲鱼大师,不如我就叫摸鱼大师。”
林见画眼睛一亮,重复了一遍“摸鱼大师”,赞叹道:“好名字啊。”
作者有话说:
明天男主一定出现!
? 67、九渊剑宗
林见画又问崔辛夷准备何时将灵药寄卖在异宝阁。
崔辛夷:“再过一两个月罢, 与灵药结合的灵器也不用急。”
虽知道手里的东西是灵毒,但崔辛夷也未曾在任何人面前提过这东西的名字,毕竟当初的灵毒在五洲的名声算不上好, 它一旦再度出世, 必然会引起一番波澜。
前世凭借着对灵毒的一知半解,崔辛夷都能研制出灵毒来, 今生她有了先人手札,只会将灵毒之术用得更加出神入化。
为了避免引起注意,那手札上的灵毒,崔辛夷不会拿出来一样拍卖, 她早早将手札上的配方改了好几遍。
灵药和灵毒的界限本身就比较模糊, 若是再将用法改一改,不用非要医修用特定的法子催发,就算是对外说是新研制出的灵药, 外人瞧见了也不过觉得这些灵药新奇些,不会有什么别的怀疑。
除非崔辛夷拿出拍卖的东西是她正在试验的灵蛊。
灵蛊之术最是复杂, 效果也最是神奇, 其中一样崔辛夷正准备试验的灵蛊竟然可以吞噬修士一段时间内的记忆。
将这样的东西放出来, 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没有绝对的实力前, 崔辛夷只会把这些东西捂得严严实实, 不泄露分毫。
对于崔辛夷没有选择立即寄卖东西, 林见画也没有多问, 他又与崔辛夷商议了一会儿那灵器的事,崔辛夷也很有默契地没有问为什么闲鱼大师不亲自来与她商议灵器方案。
临走前, 林见画才向崔辛夷坦白, 他与闲鱼大师早就是老相识了, 当初还是他慧眼识珠,成了闲鱼大师的伯乐,让崔辛夷若是对灵器有什么别的想法只管给他发灵信,他会转达给闲鱼大师。
灵器的设计构造是闲鱼大师主要负责的东西,崔辛夷主要管着能不能给闲鱼大师提供灵药。
崔辛夷微微表达了一番对于他是闲鱼大师伯乐的震惊,才与林见画告别拿着灵药离开了异宝阁。
回到宗门后,崔辛夷便拿出了她的药炉子继续炼制灵药。
崔辛夷用的最多的一个炉子也是她最喜欢的一个,在她看来,这炉子不仅好用且模样甚美。
剑灵不止一次看见过有时候崔辛夷炼药前后,会情不自禁将目光久久停留在她的炉子上,温柔地抚摸一把她的炉子,认真给她的炉子擦擦灰。
它每次看到都忍不住想要吐槽,那乌漆嘛黑的炉子有什么好看的。
一看到崔辛夷拿出她的炉子,剑灵就突然想起了乾坤袋里可怜的惊蛰。
旁的剑修都是把剑当老婆,它的主人倒好,明明有条件,却连给她的剑配上个剑鞘的想法都没有!
呜呜呜它的小可怜剑惊蛰。
剑灵冷酷无情提醒崔辛夷该,既然那闲鱼大师都主动出口能帮她定制剑鞘了,她早该在临走之前就把定制剑鞘的事告诉林见画。
崔辛夷这才想起忘了找林见画定制灵器的事。
崔辛夷当即开始写灵信,向林见画描述她想要的剑鞘的模样,写完剑鞘,又想起当初被苏宴拍下的那个可以实时浮现另一处场景的灵器,她又在上面添上了些字。
用灵力烘干了信纸,崔辛夷正想将将灵信发出去的时候,她犹豫了,定制这些东西她总不能白嫖的吧?
闲鱼大师现在虽与她成了合作关系,但该算的账却是一点儿都不能少算,现在算不清,往后分卖灵器的灵石时只会更分不清。何况,她并不想欠林见画的人情,这定制的两样灵器还是尽量按照市场价付给他吧。
崔辛夷点了点乾坤袋里的灵石,算上她之前花的和后来挣的,崔韬给她的,竟然还只剩下了三万多上品灵石。
等回头见了林见画,给他三万上品灵石吧。这样算起来的话,她的灵石确实剩不了太多了。
不过最近,她也没有许多要用灵石的地方,她需要的灵药和灵毒虫都已经有了。往后,她还能通过卖灵药赚钱。
想到这里,崔辛夷放下心来,可她正打算将灵信发出去的时候,却被剑灵拦住了。
剑灵:“崔辛夷,你是惊蛰的主人,你在剑鞘上加上什么东西我都不会多说。可是,你在剑鞘上面加上那样的图案是什么意思?”
“什么?”崔辛夷又看了一遍灵信,确认她准备在剑鞘上加的图案虽不常见,但也不奇怪啊。
剑灵瞧见她那副毫无所察的模样,终于忍无可忍:“别的我不管,把那个药炉子去掉!”-
崔辛夷仍旧是十分的忙碌,其中张阑清的灵药便是最急的一样东西。
她花了一整天给张阑清炼好了灵药,便给张阑清发了一封灵信。
张阑清也很快回了她。
“我有要事在身,晚间回宗门给你发灵信,届时你来我洞府。”
崔辛夷收了灵信后心道,张阑清有要事?能有什么要事比他的逆血之症还重要?他不会这个时候还在外斩妖吧?
她一时不免有些气恼,他上次发病是什么情形难不成是自己忘了?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他现在离服药的时间已经晚了三四日,随时都有复发的可能,偏偏这人这般不放在心上,若是除妖的时候这病发作了,他小命到时候都不一定能保住。
她最讨厌不把自己身体放在心上的病人。
崔辛夷趁着这一会儿功夫,又把自己的灵毒虫从乾坤袋里拿了出来,把虫子放在了一个透明的琉璃瓶里,放了些灵毒虫喜欢吃的灵草。
喂完灵毒虫,她又把需要处理的灵药拿出来处理了一会儿,可是处理了一会儿,心情还不见平静下来。
崔辛夷想起了前世给张露白治病的时候。
张露白可比张阑清爱惜身体多了,那时候魔子还未现世,修真界和魔族之间的战争还未发生,她遇上了血逆之症发作的张露白。
崔辛夷一时技痒,又见他是个散修,看他那痛苦的模样心生怜悯,给他施了灵针,喂了神志不清的他一些灵药,才帮他缓解一些,暂时稳固了他的病情。
在那个幽暗的洞穴里,外面下着瓢泼大雨,洞穴中间升起了一堆温暖的火。光线太暗,竟然令她一时间没认出张露白来,还是他清醒后叫出了她的名字才勾起了她的记忆。
自从十四岁崔辛夷离开中洲散修村寻亲,她就没想过还能有与中洲散修村的旧人旧事重逢的机会。
更没想过还能再见到这个阴沉沉的艳鬼。
多年不见,张露白容颜依旧,仍旧俊得令人侧目。
本来没找到治好张露白的法子,崔辛夷想的是两人往后可以传个灵信,交流一下张露白的病情,毕竟崔辛夷可是对张露白这天上地下独一份的逆血之症格外感兴趣的。
那时候,她可没想到,五洲之内,竟然还有第二个九尾狐与人族的混血。
可没想到,经过了那次崔辛夷帮他缓解了病情后,张露白竟然赖上她了。他说什么都不肯离家,说是被逆血之症折磨得太痛苦了,往后一定打定主意跟紧崔辛夷。
崔辛夷没法子,只好让他跟上她。
被张露白缠上虽烦,起初她只觉得让她继续过她逍遥自在的行医生活多了点束缚,后来看这人乖觉,什么都肯替她做,平日里沉默寡言,也听她的话治病,她也没再多说什么。
现在想起来,又有张阑清做对比,张露白真是听话省心多了。
正这般想着,突然有一只浑身雪白的灵蝶停在了崔辛夷的手背上,她放下手里的灵药,打开一看,正是张阑清的灵信,说他已经回到了宗门,让她选在是要让她去他的洞府,还是他来找她。
崔辛夷回了个“去你那里”,一会儿还要用灵针为他疏通一番灵脉,虽说医者眼中无男女,但这里毕竟是宗门,还是避嫌为好,让师叔在自己洞府里宽衣解带,总比在她的洞府里强。
崔辛夷到洞府的时候,张阑清显然也是刚回来不久。
他穿着一身跟在禁地那日一样的玄衣,乌发高高束起。崔辛夷鼻子灵,能闻到他身上隐隐有一股血腥味,他玄色衣摆上的银线暗纹上并没有沾上一丝血,这股极淡极淡的血腥味,像是施了除尘诀后还未除干净残留的味道。
他果然是除妖才回来。
给崔辛夷开了门请她进来后,他说了一声“稍等”,便一个人转去了里间,留崔辛夷等在外面。
崔辛夷扫了一眼张阑清的洞府,里面格外简洁干净,显眼的只有一个桌案,上面有些笔墨书籍,像是他惯用了的。
哦,里面最显眼是一只肥大的黑猫。
这只猫不是平常惯见的小灵猫的纯黑,它身上的毛不长,但呈现出一种很特别的灰来,眼睛也是圆圆的,不过这猫只懒洋洋的瞟了一眼崔辛夷,便又继续闭眼睡去了。
很快,张阑清从里间出来了,他面上还戴着那银狐面具,不过换上了一身宗门里的白色道袍,束起的头发放了下来,散漫垂在了他的肩上,又顺着他的肩背往下落。
崔辛夷的目光不由得顺着他那顺直的乌发往下看,落在了他被腰带束得劲瘦的腰身上。
她很快移开目光,转而想起他这可能是除妖才回来,不由问道:“小师叔是有什么要事要出门派,这么晚才回来?”
张阑清刚坐下,那灰胖的猫便立即醒了过来,一个跳跃跑到了张阑清身边,亲热地“喵喵”叫,蹭着他的腿。
这是张阑清的猫呆木头,他没理会它,反而看向了坐在另一边的崔辛夷,少女仍旧是一身宗门统一的内门弟子服,头上戴着两个简单的银簪,她好像一直都是这般打扮。
他道:“不过是例行出门除妖。”
作者有话说:
? 68、九渊剑宗
他话音刚落, 便见到面前这少女冷不丁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莫名。
崔辛夷本打算什么都不说,但见张阑清这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想起她之前还写灵信给他, 嘱咐他暂时留在宗门,避免他再发病时她不在他身边。
她不由得问道:“那妖是必除不可吗?现在除不可吗?”
张阑清这才看清了她脸上的不豫, 他顿了一下,才解释道:“当时仙盟司里突然出了这个任务,这大妖凶险,宗门之中, 唯有我能降伏。若留的时间过长, 恐它伤害更多的人。”
“我并非是没有将自己的身体和崔师侄为我治病的辛苦放在心上。”
听完他这一番话,崔辛夷讶异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人也有对她说话那么客气的一天, 他竟然还会叫她“崔师侄”。
听见这样的理由,崔辛夷心中的那一点不悦也去了, 她默默从乾坤袋里拿出一袋灵药, 又拿出一个白瓷碗, 在白瓷碗里倒了一杯水, 把乌黑的药粉倒了进去。
药粉在水中融化, 瞬间成了一碗乌黑的药汁, 光闻着那味, 都能知道药有多苦, 呆木头顿时退避三舍。
崔辛夷将药递给张阑清,张阑清却没有接, 一双漆黑的凤眸落在漆黑的药汁上, 问道:“这是什么?”
张阑清记得上次吃的药还是崔辛夷准备的药丸, 他当时虽神志不清,但也记得药丸外裹了一层糖衣,入口即化,一点也不苦。
崔辛夷见他那疑惑的目光,想起目前的修真界确实不流行将灵药制成药粉再兑成药汁喝,她耐心解释道:“这是小师叔今后要喝下的药,兑成药粉效果要好一些,小师叔往后每天都要喝一碗。”
张阑清顿了一下,还是接过了这碗药,什么都没说就喝了下去。
崔辛夷见他听话喝完了药,心道他还算乖巧。
喝完了药,就该针灸了,崔辛夷一边从乾坤袋里拿出灵针,一边对张阑清说:“小师叔把上衣脱了吧,逆血之症须得每半月针灸一次。”
这次张阑清没什么犹豫,他伸手解开了衣襟。
崔辛夷正低头在桌案上摆弄她的灵针,只见眼前有白衣垂落,抬头一看,顿时怔住了。
眼前是一片晃眼的白,她一直觉得张阑清瘦,没想到脱了衣服竟然……
她面不改色让张阑清背过身去,不停告诉自己医修面前,无男女之别,可这会儿却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
啧,上次见到那么好的身材还是张露白的,没想到张阑清更甚。
崔辛夷一边将手上的灵力引入灵针里,再将灵针刺入穴位中,她心思有些烦乱,今日频繁想起张露白。
她想着说些旁的来转移话题,于是一边在青年玉色的脊背上扎着针,一边道:“小师叔今天除的是什么妖?”
张阑清突然感受有温暖柔软的东西划过他的后腰,轻得像是一片羽毛,紧接着,有东西刺入了他后腰一个地方。
刺过穴位的地方并不疼,可有一种痒立即蔓延开来,让他忍不住浑身一僵。
他听见了崔辛夷的话,若无其事道:“今天的妖?是一只躲了上百年的陆吾,它这百年来杀了许躲修士,也有不少我宗门的修士死在它的手下,作恶多端。今日好不容易有了它的踪迹,我便出宗门将其斩杀了。”
崔辛夷动作顿了顿:“小师叔出宗门前没想过自己的逆血之症随时都可能复发吗?若您今天在捉拿陆吾的途中复发了逆血之症,肯定也会死在陆吾手下。”
张阑清却道:“降妖除魔,证道育人,本该是修士天生使命,我只做对我的道最正确的选择。”
他声音淡淡:“你问出这样的话来,难不成是不赞同?”
听见这话,崔辛夷扎针的动作一偏,这一针没刺中穴位,反倒刺破了张阑清穴位旁的皮肤上,她这针上附有灵力,猛然刺中了没有丝毫准备的张阑清,引得他皱了一下眉头。
崔辛夷动作慢条斯理地将灵针拿出来,重新附上灵力,她声音冷淡:“在小师叔眼里,辛夷便是如此之人吗?”
张阑清向来跟女子打交道的少,但也大概看了出来,崔辛夷是生气了。
隔了一会儿,他才道:“我并无此意。”
并无此意,她看他意思足得很。
崔辛夷却接着道:“我当初给小师叔留下了那样的印象,小师叔如此揣度于我,我也毫无怨言。反正——”
顿了顿,崔辛夷又接着道:“反正我再也做不来为了天下大道牺牲自己的事来。实话说,就算现在,天塌在辛夷的面前,只要砸不到辛夷身上,我就不愿意将它撑起来。”
“为何?”张阑清道。
他从小到大在宗门里接受的教育便是修道者该为天下而死,死于小情小爱,死于一念私心,那都是耻辱的死法。
他身边也多是修无情剑道的修士,就算是道心没有他坚磐的,也绝说不出崔辛夷这样一点不为天下着想的话来。
她这话,实在是听起来……有些自私。
崔辛夷:“如小师叔所见,辛夷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张阑清顿时沉默了。
崔辛夷见他不说话,还以为自己这番话是踩了他的雷点。实则不是她踩了他的雷点,而是张阑清这样的话着实是勾起了本来就有些烦躁的崔辛夷一些不好的记忆。
她不等他再开口,便接着凉飕飕道:“如何?小师叔现在是不是要痛斥我是个歪门邪道的妖女?”
“不。”张阑清却打断了她的话,他道,“没人有资格因为你不够有圣母心肠而诋毁你,人都是有着自私的一面的,你敢于暴露出来其实已经胜过了许多人。”
“这世上,更多的是自私却伪装成无私的。”
青年背对崔辛夷而坐,他的乌发被绕过脖颈拨到了前面,他坐得很板正,背脊挺得笔直,方才脱下来的上衣已经被整整齐齐叠成了放块放在了他身侧。
崔辛夷并不能看清他说这话时的神情,但通过他的语气,却能听出他的认真来。
很好,今天的张阑清并没有因为她与他相悖的价值观而讽刺她,
崔辛夷的心情莫名开始好了起来,连给张阑清扎针的动作都轻柔了些。
她刚扎下一个灵针,却听张阑清淡淡补充道:“虽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作为你的师长,我还是劝你日行一善,莫要只为自己而活。”
“一味求歪门邪道,想着谋害旁人,必定大道难成。”
崔辛夷:“……”
行吧,张阑清这个古板还是那副老德行,她不该对他的嘴有什么期望的。
崔辛夷没再继续方才的谈话,又问了一个别的问题:“小师叔有一半九尾狐的血脉?可知道九尾狐一族的消息?”
自从当初去找张露白没找着后,崔辛夷一直惦记着张露白的消息,找人在五洲打听了许久也没打听到半点消息。
她早就惦记着寻个机会问问张阑清,说不定他们同有九尾狐血脉,能探听得到一些消息。
闻此,张阑清却问:“你问这个作甚?”
崔辛夷道:“我曾有一故友,是在中洲散修村的时候便相识的,后来我离开中洲,出外寻亲,寻完亲后回中洲找他,却再找不到他的半点影子了。”
“辛夷便猜测他是不是回到了隐藏的九尾狐族里。”
张阑清淡淡道:“我母亲是九尾狐一族的,却早在我出生的时候便因难产香消玉殒了,我并未知道的关于九尾狐的消息与你也并无什么两样。”
“我除妖多年,也从未听过有什么九尾狐族。”
崔辛夷听了他这般轻描淡写地提起亡母,又说没有什么九尾狐族,心头却微微一震。说起来,张阑清的身世倒也是可怜,母亲是不为人族修士所容的妖族,若是生父重视他,又怎会将他养在九渊剑宗,现如今,他还只能隐藏着自己的身份,连自己另一半的族人都找不着。
张阑清年幼时便开始跟着九渊剑宗的师祖修习无情剑道,他从小便受着要压抑自己的教育,灭人欲,不能为了小情小爱影响到自己。
因此这些年来,他早就看淡了许多情分,提起自己的父母,他有时候仿佛是在看着听着旁人的故事一样,更没半分感觉。
剩下的时候,两个人便没有再说一句话。
崔辛夷拔下最后一根灵针,结束了今天的疗程,她向张阑清告别:“小师叔,今天便到这里了,您按时吃药,辛夷等半月之后再来为您针灸。”
这时候,张阑清随手拿起身边的白色亵衣披在了身上,他拦住崔辛夷,问道:“你想要什么?”
? 69、九渊剑宗
“什么?”崔辛夷疑惑问道。
张阑清:“诊金。”
原来是在问崔辛夷想拿什么作诊金。
崔辛夷摇了摇头, 道:“小师叔前些日子还教辛夷练剑,如今何必见外。”她给张阑清治病,也多是想看看自己炼的灵药到底效果好不好, 怎么可能还会收他的诊金。
张阑清却很是认真, 一双漆黑的凤眸透过银色面具看过来:“我不欲亏欠旁人。”
他虽只穿着一件亵衣,眼下却已经捂得严严实实的, 不露一点皮肤。
崔辛夷道:“既然如此,我给小师叔治病,小师叔往后若有空,便带弟子练练剑吧。”
宗门大比还有一年, 映山道君一直对门下弟子实行放养模式, 她跟孟雪川都筑基了,映山道君也不会特意安排旁人来教他们练剑了。
崔辛夷在心法上一直都没有什么问题,她曾经在医道上那么有天赋, 能看得懂很晦涩的医书,领悟这些难懂的剑法对她来说更没什么。
只是剑法上, 她前期只是占了剑招快、逍遥剑道的剑招又灵活多变的便宜, 往后在大比上遇上真正的剑道天才和那些本就比她多练了十几年的师兄师姐, 她必定不占好处。
张阑清能在那么轻的年纪就提高到这样的境界, 想必多少是有点经验和技巧的吧。
听崔辛夷这样说, 张阑清点了点头, 道:“也行。”
两人约好了半月后再行针灸, 崔辛夷便离开了张阑清的洞府。
张阑清捡起地上的衣服, 慢慢穿在身上,系好所有的带子。呆木头见崔辛夷离开了, 又喵呜喵呜地跑过去要跟上。
可惜门关上了, 呆木头只能无用地挠门, 它刚挠了一下,却被人直接揽住肚子提了起来。
呆木头挣扎了一番,靠近了张阑清,它显然更烦躁。
张阑清这才慢慢反应过来,道:“你是嫌弃我身上的药味,想开门透透气。”
呆木头喵呜了一声,点了点头。
张阑清:“……”呆木头确实是能听懂些人话的。
他把门打开,把呆木头放了出去,自己沐浴更衣后,才走出了洞府。
张阑清没走几步,就注意到主峰上似乎是来了外人,一个小修士正在吭哧吭哧地刨着他洞府前不远处的土地,旁边倒着一棵树苗。
自己师兄成天想一出是一出,他本不欲理会,可目光敏锐发现小修士刨的地方有些熟悉。
小修士确实是映山道君派来种树苗的,昨日映山道君突然问有没有辛夷花树苗,让他们来主峰种上几棵。
他种了一整天的辛夷花树,这是最后一棵,等种完就能收工了,因此此时干得更卖力。
正认真刨着坑,冷不丁耳边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这种的是什么树?”
小修士抬头一看,眼前站着的正是宗门小师叔,修无情剑道的曛迟道君,他吓了一大跳,忙向张阑清行礼:“见过曛迟道君。”
张阑清语气淡淡免了他的礼。
小修士小心翼翼答道:“这确实是辛夷花树的树苗,是昨日掌门特意派弟子来种的。”
说罢,他抬眼看了一眼这宗门内向来存在感很低的曛迟道君,曛迟道君极少出现在旁人跟前,不是闭关修炼,便是出门除妖,道君今日突然找他搭话,还让他吓了一跳。
小修士看到张阑清抿了一下唇,不知在想着什么。
方才那个地方,跟他当初在内境中看到的已经有一人合抱一半粗的辛夷花树长的位置一样。他不肯相信内境中他为旁人毁了自己道统的事是真的,可这怎么会如此巧合?
这时候,映山道君走过来了,他瞧见没动的小修士,不禁问道:“这是最后一棵了吗?为何不继续种了?”
小修士看了一眼张阑清,明显曛迟道君一直站在这里,他哪里敢继续干活。
张阑清:“师兄,您为何突然想起在主峰种辛夷花树?”
映山道君似是心情很好的模样,笑吟吟道:“前些日子,我无事便看了小辛夷的名字含义,才知道原来辛夷花长那么美,竟然比桃花还有仙气,便想着在主峰各处种上一些。”
见鲜少对这种事上心的张阑清竟然破天荒地问起了这事,映山道君问道:“怎么,你是不喜欢辛夷花树?”
张阑清看见他师兄兴致勃勃的样子,迟疑一番,却还是摇了摇头。
他道:“我不是不喜欢辛夷花。”-
崔辛夷这几天满心投入到对灵蛊虫的研究上了,过了两三日,她终于按着原本手札上记载的将那种可以消掉人一段时间内的记忆的灵蛊虫研制出来了。
崔辛夷手里捏着这浑身发着白光的虫子看了半响,也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头一次搞出来灵蛊虫,这蛊虫只能吞噬人三个时辰之内的记忆,她得找人实验实验。
她把剑灵召出来,安排剑灵,等一会儿灵蛊虫生效了,就告诉她刚才这三个时辰发生了什么。
剑灵看着崔辛夷手里的虫子还有些担心,它担忧道:“万一你让那蛊虫搞坏了脑子怎么办?”
崔辛夷:“……我没那么傻,知道这东西的原理,原理上来说,不会有问题的。”
“你是不相信我医道上的本事,要不然拿你来做实验?”
剑灵疯狂摇头,摇完头后才想起来自己不是人,崔辛夷根本没法用自己来做实验。
它看着少女将蛊虫按在了自己的太阳穴处,蛊虫化成了一道白光消失在了崔辛夷的太阳穴里。她慢慢眼神迷茫起来,又立即站了起来,到桌案边上伸出了手。
可当她看清了桌案上的东西后,伸出的手顿住了——她明明记得自己的灵蛊虫才做了一半,眼下桌上怎么变了模样,灵蛊虫还少了一只。
剑灵看见她那副模样,心道这蛊虫还真是发挥作用了,它立即跟崔辛夷说:“崔辛夷,你那可以消掉人三个时辰记忆的灵蛊虫已经生效了,你方才吞了一只。”
听见它这话,崔辛夷迷茫的眼神慢慢恢复清明,她又坐在了桌案旁,开始在纸上写着什么东西。
剑灵贼兮兮地看了一眼,发现她在认真地写用完灵蛊虫后的感受。
它道:“崔辛夷,你还记得你在吞下灵蛊虫前交代我给失忆的你说些什么了吗?”
崔辛夷抬头:“我要你提醒我什么了?”
剑灵心里偷笑:“你要我提醒你再去找张阑清针灸一次,说是你突然想起那天给张阑清扎针有一处失误。对了,你还说打算再给惊蛰定制一个剑鞘,上次做的剑鞘一个不够用。”
崔辛夷眉头微微蹙了蹙:“可是当真?”
剑灵惊奇道:“这可是你让我提醒你的,我还不乐意提醒呢,你竟然还不相信?”
崔辛夷沉默了片刻,突然展开手掌,里面正躺着一只变得黑黝黝的肥虫,像是吃饱了东西一动不动。
当着剑灵的面,她把虫子又按在了太阳穴,虫子消失在崔辛夷太阳穴上,再从太阳穴爬出来的时候,又变成了玉白玉白的一条。
崔辛夷随口问道:“哦?我是不是还说了要定制的剑鞘长什么样?”
剑灵一喜,心道她还真是上道,想起她令人堪忧的审美,又道:“对啊,你还说了这回要让我来设计剑鞘。”
崔辛夷点了点头,没说话,反而看了一眼时辰道:“原来我才用了灵蛊虫不到一刻钟。”
剑灵:“……!”
“崔辛夷,你恢复记忆了?”
在剑灵不解的目光中,崔辛夷冷笑了一声,道:“这只灵蛊虫可不只是会消除记忆,还能将记忆还回来。”
“连帮我记一会儿记忆都要骗我,你还是到乾坤袋里好好呆着吧。”
作者有话说:
? 70、九渊剑宗
崔辛夷的日子依旧十分忙碌, 她研制出了蛊虫,剩下的日子就是一边修炼,一边跟林见画商量灵器的事, 还有她自己要准备拍卖的灵药。
她计划了自己的练习, 最终确定是白天练习心法,研制灵药, 晚上就练上一夜的剑法。
她没有太多时间给自己休息,再说了,当初她沉迷医道的时候,也是昼夜不分地炼药修行。
这天夜里, 崔辛夷又来到了后山, 月光如水,照在潺潺流动的水面上,里面隐约可见到银色的鱼儿穿梭。
白衣少女提着一把纤细的剑, 身如轻燕,脚尖点过水面, 一甩过剑, 银剑撩起一片水珠。她再轻轻一跃, 就跳到了岸边, 手里的惊蛰上已经串了一串的灵鱼。
崔辛夷动作娴熟地将手里的灵鱼薅下来, 放进岸边事先准备好的竹篓里。
竹篓里已经装了半篓子的鱼, 可崔辛夷才来这里练剑练了两刻钟。
她的剑法也越来越娴熟了, 灵鱼的速度已经越来越无法满足她了, 她若是想要再提高剑招的速度得选点别的东西来刺。
崔辛夷又拎着剑越到了水面上,她一边思索着剑招, 一边又提剑刺鱼, 她目光锁定了一条游得飞快的鱼, 正欲用惊蛰锁定它的时候,另一把剑斜劈过来,直直挑开了她的剑。
崔辛夷被这剑气一震,身子急急后退,退了一会儿才勉强稳住身子。
她站在惊蛰上,看向挑开她的剑的人,面前这人穿着一身宗门里的道袍,脸上戴着面具,手上拎着湛卢剑,有风吹动他的衣袂,此人正是张阑清。
可还不等崔辛夷说话,张阑清却立即执剑向崔辛夷刺了过去。
白衣道君身法似魅,转眼间来到了崔辛夷的面前,待崔辛夷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剑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崔辛夷感受着湛卢剑剑刃的冰凉,眼见着一缕被剑划断的发丝飘飘扬扬落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不是剑鞘,这可是化身期的大能拿着他的本命灵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崔辛夷艰难开口:“小师叔这是何意?”
张阑清放下了湛卢剑,缓缓问道:“方才为何躲开我的剑的时候反而御起剑来?”
崔辛夷道:“我知道来的是小师叔。”
张阑清却打断了她:“一个剑修,除了手里的剑要快外,便是要敏锐,你方才躲开我的剑是正确的选择,可你竟然收了自己的剑,如此可见,你连身为一个剑修的自觉都没有。”
“一个剑修,无论何时,都不该放下手里的剑。”
崔辛夷被他这句“你连身为一个剑修的自觉都没有”说得微微沉默了一下,她看向张阑清。白衣道君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执起了剑,剑尖朝着她,向她道:“来,拿起你的剑,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剑招。”-
赵潜渊的灵石自从上次给崔寒樱买灵石便几乎花完了,犹豫好些日子,他终于还是给他兄长写灵信,想要从他兄长那里讨些灵石来。
他兄长虽对他严苛,这也不过是因着他家里的家教一向很严,若是跟他父亲说了他的灵石那么快就花完了,他父亲得给他上家法。
兄长冷淡问了他为何花了那么多的灵石,他不敢同兄长讲是给同门小师妹买了闲鱼大师的灵器,便推说是自己瞧中了一件闲鱼大师的灵器,拍下来花了不少灵石。
兄长如期给他寄来了灵石,可他拿到灵石没多久,兄长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说要看看他的灵器。
为了圆这个谎,赵潜渊只好每半月蹲守一次鉴宝大会,给异宝阁的人发灵信问问,想要赶紧再拍一件闲鱼大师的灵器。
可都一个月过去了,都不见闲鱼大师在出一件卖品,这天他终于得到了闲鱼大师拍卖灵器的消息,便立即赶往异宝阁了。
赵潜渊来的时候,异宝阁人山人海,人数之多简直让他惊呆了。
就算是闲鱼大师久不来异宝阁一次,人数也有那么多?
他这次听见有人说,闲鱼大师这次设计出了更新的灵器,据说这件攻击灵器的威力,可令炼气期修士与金丹期修士一战。
有什么样的灵器,竟然能让人跨阶级作战?
他本来百无聊赖,眼下才是实实在在被引起了好奇心。
闲鱼大师这次只出了一件灵器,放在了最后当压轴拍卖。
这件卖品被主持鉴宝大会的修士掀开了上面的红布,现于众人眼前的原来是一件长管状形似玉笛的东西,那东西也像玉笛一样有好几个小孔,可仔细一瞧,却发现上面根本不是小孔,而是一个个凸起。
主持鉴宝会的修士解释了一番,众人才知道,原来这件灵器并不是一件简单的灵器。
闲鱼大师破天荒地给它取了个名叫“破香”,虽这名字听起来不怎么样,可也是闲鱼大师第一次给手底下的灵器取名字的,可见闲鱼大师对这件灵器的重视。
破香名副其实,其功效跟香气有关,它上面有五个不同的小圆柱,每按下一个圆柱便能从圆筒里喷出不同的香气,各种香气都有不同的功效。
比如第一个香气是能让人经脉堵塞,施展灵力的速度变慢,按下第二个圆柱子便能让人陷入短暂的昏迷。
对这个灵器输入灵力,还能控制打击范围,甚至能做到事先定位打击,就算使用它的修士什么准头很差,也能通过这件灵器成功瞄准目标。
且这灵器里的香气与一般的灵药不同,市面上也有这样的类似效果的迷药,可这样的迷药一般对筑基期的修士就毫无用处了,可据主持鉴宝大会的修士说,这件灵器是对化神期的大能都能起作用的。
不过效果差了许多罢了。
此言一出,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在现场的修士顿时沸腾了起来,不少人跃跃欲试,也有人悔恨没有拿足够的灵石,可惜异宝阁是不赊账的。
要知道,现如今的修真界,一件能对化神期有效的灵器是多难得,何况还是这样多功能于一体的灵器,用得好了,可是一张最强硬的保命底牌。
其中也有人猜测,今天闲鱼大师展出的这一件灵器,是不是并非是他一人之作。
毕竟破香里面的灵药,实在不像是一个炼器师能做到的,可也有可能是闲鱼大师自己参透了什么东西,用灵器放大了灵药的功效。
这都是有可能的。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抵挡不住今天的修士们竞拍的热情了。
赵潜渊也很心动,那样的灵器,若是让兄长瞧见了,不但不会骂他乱花灵石,说不定还会夸奖他有眼光。这样,不仅灵石没缺,还平白得了夸奖,简直是一举多得之事。
他也跟着众人竞拍起来,可拍到最后,这件灵器的价格竟然被抬高到了十万上品灵石。
听到这个数目的时候,赵潜渊都惊呆了。
能一次拿出这个数目来拍一件灵器的,只有某世家家主,或者是门派的长老甚至是掌门一类的人物了,反正凭借他这样的世家子是绝对负担不起的。
这次没拍到破香这件灵器,赵潜渊很是气闷,百忙之中的兄长又给他发了一次灵信,这次他好似已经开始怀疑他了。
赵潜渊又等了半月的消息,终于等到了异宝阁再度开始拍卖闲鱼大师的灵器。
来之前,赵潜渊咬咬牙,向宗门大师兄侯镜箔借了些灵石,二师兄跟他一样穷,也更不能跟三师姐借灵石,只有大师兄现在是他们师门里最有灵石的一个了。
相想拍到那灵器给兄长看到后会受到的奖励,赵潜渊又拿了自己赵家人的信物向仙岛上的贷灵石的地方借了两万上品灵石,手里才勉强有了六万上品灵石。
这次,闲鱼大师拿出了两个灵石来拍卖,终于让他拍到了其中一件类似于之前的灵器。
花光了手里的灵石,赵潜渊将灵器寄给了自己的兄长,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心里也忍不住隐隐的后悔,真是逞英雄为师妹一掷千金一时爽,事后补窟窿火葬场-
皎洁的月光下,两道白色身影动作利落地过着剑招,宛若两只月下翩翩起舞的蝴蝶。
崔辛夷的剑招如同行云流水,她在张阑清手底下撑过了一刻钟,就慢慢落在了下风,最后,眼前的白衣道君终于一剑挑开了她的惊蛰。
崔辛夷横惊蛰于身前,欲要格挡住她的剑招,却不想张阑清的湛卢实在是威力太盛,她虎口一震,手上一松,惊蛰便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白衣道君雪白的剑又抵在了崔辛夷的脖颈上。
又是崔辛夷输了。
张阑清拿掉湛卢剑,赞赏道:“出剑快了很多,对剑招的判断也有长进,敏锐了许多,不错,有些长进了。”
比之先前崔辛夷在他手下过不了两剑,到现在她已经能在他手下撑了一刻钟了。虽然他与她过招,必然是会给她放水,压制修为的。
崔辛夷捡起了地上的惊蛰,没说什么话,只向张阑清道谢:“多谢小师叔指导。”
自从那晚上张阑清说要让她对他出剑,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若是张阑清不出宗门除妖,便会在晚上带她练剑。
有张阑清这样的剑道天才指导,崔辛夷在剑招上的提升速度简直是一日千里。
也是跟张阑清过招的这一个多月,崔辛夷才知道,原来真正的剑道天才是什么模样。
在崔辛夷看来,张阑清独有的对剑招剑法的理解,就算她是从小习剑,也绝对达不到张阑清现在的高度。
不过有他这样的天才指导,也算是她的理解了。
张阑清却对她的说法并不是很认同,他道:“你不要如此妄自菲薄,当初我也这般带过你的大师兄习剑一段时间,他并不能如你一般对剑招理解和领悟得那么快。”
若是人人都可以直接领悟他的剑招,张阑清早就开班教学了,正是育人之路不太行得通,才让他选择了除妖卫道。
崔辛夷突然被张阑清夸了还有几分不好意思,可接下来就等来了他的另一句话。
“你是修为提高得太快也并不是一件好事,逍遥剑道更看的是心性,恐怕等你的心性跟不上你的修为的时候,便要跟你的师兄和师姐一样陷入困境了。”
崔辛夷:“……”她就知道,这人向来是不会直接给她一个好果子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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