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尚书省宰相的身份而言,尚书右仆射很难接受南都这种绝对可以称得上是无礼的公函,而以个人的情感而言,他更是要对此表达十二万分的愤怒!
即便是要伪装遮掩,好歹也要稍加粉饰一下吧,你们居然就这么大喇喇的发过来了?
尚书右仆射一怒之下怒了一下,然后窝着火吩咐下去:“把那几个人拿住,遣送回建州去!”
下属听完都愣住了:“啊?”
真送回去啊?
尚书右仆射甩手把案上的镇纸砸过去了:“还不快去?!”
下属唯唯诺诺的应了声,徒留他留在室内,面有悲哀,神情凄楚。
想太祖皇帝开国之初,四海臣服,万邦来朝,是何声势,何以一朝沦落至今?
乐声混杂在寒风之中,遥遥而来,最终清风一般钻进了他的耳朵里,尚书右仆射有些怔神的听了一会儿,便会意到,这是从天子行在处传来的乐音。
这个发现恰到好处的回答了他的疑问,然而这却也并不能叫他释然,只是叫他脸上的悲哀之情愈发浓郁起来。
……
建州。
待到东方渐明,太阳初升的时候,南都的军队已经彻底的掌控住了全城。
对于建州官吏们的宽抚,自然有南都随从的官员去做,而冯家、戚家等叛逆家族及其党羽的清洗,也有专人前去操持。
李方妍细细询问了昨夜不同小队的任务进展和人员伤亡情况,得到了一个还算满意的答案之后,便骑上马在建州城内随意行走,既是为了监督军队不得扰民,二来,也是想借机多了解一下来自最底层的声音。
“先前修茅房的时候,我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但是这回到了建州之后我又发现,其实是我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
小六已经很习惯于跟她开几句玩笑了:“你是在含蓄的向我吹嘘,这回的差事你当得很不错吗?”
“当然不是。”
李方妍听罢失笑,笑完之后,脸上又露出了一点沉重的意味来:“我心里曾经有一个蓝图,为了实现它,需要进行很多的努力才行,从前在南都,这个还算是安乐的地方,我无从察觉,可是真正到了建州,见到城外百姓艰难度日的场景之后我才明白——”
“其实吏治清明,官府只索取他们当年田亩中一半的所得,不要因为修建享乐性的建筑而广发徭役,百姓们就很满足了……”
……
今次建州的变故,最终还是被定性成了内部政变,在避免来自朝廷可能会有的舆论压力之余,也极大的宽抚了建州中下层的官民。
而作为孤身犯险,一力解决掉建州问题的最大功臣,李方妍无疑从中攫取到了巨大的政治利益。
她收获到了建州统治层的好感,与此同时,也叫南都的文武官员知道——六小姐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如同几位公子一般被节度使叫到书房去议事,纯粹是因为实力,而不是因为运气亦或者是节度使的偏爱之类的虚无缥缈的东西。
在这之后李元达顺势准允她去兵房行走,便再也没人能提出任何异议了。
建州之事初步平定之后,建州节度使席荫协同建州尹宋延钊一处往南都去拜见李元达,既是致歉,也是请辞。
席荫神色萎靡:“我近来夜里总难安枕,对于公务,更是无能为力,此后便远离是非,只管做个富贵闲人了……”
对于席荫,李元达并没有挽留的意思——这家伙识时务归识时务,但是办事能力真的一般,不然也不会怀抱着建州这只能下金蛋的母鸡,还把日子过成现在这样。
只是对方如此乖觉,作为交换,他也很乐意给予对方一些恩惠:“听闻席兄家中有一女,极贤淑……”
席荫立马就支棱起来了:“若能在您门内侍奉,是此女的福气……”
“卧槽!”李元达给惊了一下:“我把他当兄弟,他想给我当岳父!”
然后赶紧告诉他:“犬子尚未娶妻,能得席氏妇,是他的福气。”
李约这会儿还没娶妻,就定给他了,作为第一个投向南都的节度使势力,许一个未来皇子妃的身份过去,也是千金买马骨。
“啊……”
席荫稍显失落,但总归还是高兴的:“既如此,便有赖节度使主持了。”
他之后,宋延钊也主动请辞:“老朽年迈,又在建州多年,后辈学生甚多,只怕也不宜继续身居高位了……”
李元达真心实意的挽留他:“如今建州只是初步平定,还是需要一个知根知底、威望深重的人来做定海神针,除了宋先生,我还真是找不出这么个人……”
然而宋延钊也是真心实意的想要请辞。
他上了年纪,辅佐主公辅佐的丢了基业,一把年纪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实在已经很疲惫了。
李元达再三劝说:“宋先生要是觉得累了,不妨先歇息一段时间,状况稍好一些之后,再去视事。”
宋延钊这才勉强应下。
李方妍没有急着折返回南都,而是借着近水楼台的便利,顺手往建州衙门里安插了几个亲信——这地方原就是她收复的,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任谁都说不出二话来。
南都是父亲的起家之地,诸多李氏子女无权插手,但是建州,李方妍有意将其打造成自己的第一块选民之地。
蒋英茜协同季明仙一处准备了庆功宴,原以为李方妍能够回来的,没成想却得到了她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还得暂待几天的消息。
这叫蒋英茜有所明悟,面露敬佩之色:“小六她,是个有着不逊色于须眉男子志向的人啊。”
季明仙稍有些担忧:“父亲那边……”
蒋英茜心绪稍有些复杂,惊诧,佩服,还掺杂有一点微妙的妒忌,这是纯粹因为她自己而生的情绪,同李五郎无关。
当今这世道,做哥哥若是争不过妹妹,那说明两人之间的资质确实差得很远,赶紧洗洗睡吧,别瞎折腾了。
正面战场都不行,玩阴的就能赢?
节度使又不是傻子,不可能漠视局面朝那个方向发展的。
此时听季明仙说完,便莞尔道:“父亲要是不同意,小六怎么可能被派过去?你啊,还是不要杞人忧天了!”
季明仙暗松口气。
……
庆功宴办完的第二日,李元达正式召集南都文武官员,宣布进行北伐。
令许景亨坐镇老巢,李四郎、李五郎协同处置公务,自己则以李平为先锋,李约等一干李氏子弟乃至于南都武将协同,北上抗敌。
左右这会儿都把军队开到建州城外边去了,人吃马嚼耗费不少,就这么空逛了一圈回来,不是太可惜了吗!
南都诚然太平,但也不免有安逸之嫌,长久不通兵事,军备废弛,到时候无需外敌来侵,自己只怕就要落得如建州那样的下场了!
李元达点齐人马,浩浩荡荡北上,而与此同时,行在处的窦家,也正进行着一场密会。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高处传来,迟疑中带着几分缥缈:“十一郎,你确定?”
窦光业恭敬的垂着头,道:“祖父,我见过那位六小姐,还千方百计的寻人打探她生母的容貌,叫家中老人看了,都说同姑祖母极为相似……”
窦老爷子坐直身体,定定的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五公主是假的,并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身体里更没有流着窦氏的血?”
窦光业暗吸口气,沉下心来,叫自己回答:“我想,是的!”
“你要知道,这不是一件小事。”
窦老爷子眉头紧锁:“先帝已经故去,五公主也已经有了儿女,现在再说她是假的,又拿不出什么证据来……”
窦光业缄默半晌,终于道:“孙儿想再去一趟南都,正式的见一见那位六小姐,告知她此事。如若我所想的是真的,那她的母亲,我的表姑母,未免也太可怜了一些……”
窦老爷子听罢亦是无言,再抬头时,眼底也有了泪光。
“那也是我的外甥女啊,她母亲薨逝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
这是伤心事,他略微一提,便不再说了,继而又叹息着说起另一事来:“李节度使不肯接受窦氏的亲近,他希望窦家举家投过去,可是窦氏枝繁叶茂,光本家就有六房,更不必说偏家了,真要是举家去投,只怕没等到南都,就先上了断头台!”
窦光业也觉为难,蹙眉苦思许久,终于还是无计可施:“我还是尽快往南都去走一遭吧,兴许见了那位六小姐,局势会有所好转呢……”
……
出乎预料的是,李元达第一仗打得并不顺利,气势汹汹的冲上去,稍显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不能说是输了,但起码是没赢。
刘彻在空间里边怪笑着像一只抽了风的鸟:“我去,李元达你真鸡儿丢人,退群吧!”
李元达气道:“这仗又不是我打的,凭什么叫我退群!”
心里窝火,倒是也没有表现出来,握着马鞭出去转了一转,立时就明白了——这群人是输在大意上了。
想想吧,在南边这些年,他们吃过什么亏?
建州不战而降,更是极大的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而此时面对的这活儿戎人可不一样,他们纯粹是靠着武力从北边一路打下来的,遇上南都的骄兵,不赢才怪呢!
想通了这一节,他反倒笑了,宽抚李平道:“开头就摔个跟头,未必也不是好事,常言道吃一堑长一智,下回再去上阵,之前的错误想来就不会再犯了。”
李平这会儿也正觉窝囊——毕竟还是个年轻人,要面子呢!
眼珠一转,马上就道:“戎人气焰本就嚣张,今次取胜,必然愈发张狂,又见我们初来乍到,扎营未稳,今晚必来夜袭……”
李元达笑吟吟的听他说完,最后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既如此,我可就把此事委托与你了?”
李平恶狠狠的一咬牙,单膝跪地:“是,事如不成,孩儿提头来见!”
李元达欣然颔首:“有儿如此,为父自然可以高枕无忧了!”
然后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没敢脱铠甲,兵器就放在手边上。
空间里的笋人们:“……”
李元达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悄悄起身,趴在窗户上往外看。
空间里的笋人们:“……”
李世民都蚌埠住了:“你不是说可以高枕无忧吗?!”
李元达当场破防:“你当初没跟你爹说要跟你大哥好好处吗,你做到了没?!”
李世民:“……”
恰在此时,却听外边杀声大起,鼓声大作,李元达神情紧张的透过窗户向外张望,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尘埃落定。
远远瞧见,他便不由得喜道:“李平这小子,果然说话算数……”
刘彻兴冲冲道:“怎么,他真提着头来了?哟呵,这还是个灵异故事啊!”
李元达:“……”
滚啊刘野猪!
之后的事儿还真是叫李元达说着了——最开始的时候吃个亏不是坏事,既遏制住了骄兵之气,也叫李平的心理愈发的稳定了下来。
在那之后,李平李约乃至于军中一干年轻小将轮番上阵,很快便将战线向北推了几百里。
胜利的花朵是如此的鲜妍动人,但结出来的果实不一定总是好的。
戎人所到之处,能抢的基本上都被抢走了,带不走的也都给烧了,破坏只需要很短暂的时间,但建设可就难了。
李元达疯狂呼叫后方支援。
我的好儿媳妇们,赶紧给我打钱!
我的好女儿们,赶紧给我打钱!
我的好妹妹,赶紧给我打钱!
我的好儿子……算了,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穷光蛋,先把自己养活了再说吧!
李平率兵驻扎在前线双方势力参差之处,李约带着人四处救火,组织建设,戎人近来跟南都打了这么久,也觉疲乏,然而眼见他们好像真的打算到此为止,没有继续北上的意思,反倒要稳打稳扎,建设已经到手的地盘,又有些坐不住了。
敌人日渐变强,则等同于己方日渐变弱,岂能坐视不管?
一日几次的前去骚扰,跟蟑螂似的,不咬人,但是恶心人。
李元达烦不胜烦,惊怒不已,马上把李方妍摇过来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他指着北边那伙飞速逃窜的骑兵,咆哮出声:“小六,去把他们给我狙了!!!”
李方妍:“……”
家人们谁懂啊,有时候我真的会很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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