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达真心实意的跟空间里边的几个老伙计们闲话:“我还有什么没经历过的?打天下?没意思,坐天下?不过如此。”
他叹一口气,动情的道:“我这辈子最舒服的,还是在南都钓鱼的时候……”
朱元璋板着一张脸,没好气道:“说人话!”
“好嘞,”李元达从善如流:“打天下跟坐天下都腻歪了,倒是手把手的栽培出一个明君来,这就很有意思了嘛!”
“再则,”他由衷的显露出几分厌恶来:“北边那群王八蛋,是真王八蛋啊!”
俗话说崽卖爷田不心疼,外来的崽糟蹋起别人家的田来,那就更是毫无忌惮了。
戎人自自家祖地一路南下,稍靠北一些的地方被他们吸纳入自家领域,对待那些地方居住的汉人倒是还算宽和——毕竟是打算好生经营,将其固定为基本盘的,自然要对下施恩。
可再往南的地方,他们自己也不确定能够保有多久,压榨起来便格外的残酷,尤其日前被迫撤走,更几乎是把能糟蹋的都给糟蹋了个差不多。
甚至有几座戎人南下时反抗的格外激烈的小城,在城破之后被屠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这时候正值冬日,天气寒冷,否则尸体堆积如山,一旦起了瘟疫,幸存的那些人,怕也未必能够有幸存活。
李元达通关过好几次类似的战役,当然知道现下该怎么做,想一鼓作气,就暂且搁置问题,憋着一口气将战线推到黄河以南,借着季节进行修整,来年开春之后再行北上。
若是想要徐徐图之,那就安下心来窝在这地方,将被战乱所摧毁的秩序重新建立起来,待到经济和人口稍稍恢复一些之后,再游刃有余的去考虑北伐之事。
但是这两条路,李元达都不想选。
太慢了!
即便是相对快速的那一条通关途径,在他眼里也太慢了!
李元达自问不算是什么慈悲心肠,对敌时也会使用阴谋诡计,但是这种针对平民的毫无人性的屠杀,是他所不能够接受的。
战线推得越慢,敌占区的人要遭受到的苦难就会更多,来日复克之后,重建时要耗费的力气也就更大——既然己方有能力干脆利落的结束战争,为什么不趁早行动?
至于后来的问题,那就后来再说!
是日,李元达以南都节度使的身份向朝廷上表,请求将治所北移三百里,以作抗敌之需,然后甚至于都没等朝廷的回信,便麻利的令人传讯南都,把许景亨乃至于李家能干活的人全都提溜过来了。
室内炉火烧得正旺,温热的酒气萦绕在众人四遭,李元达省略掉所有的繁文缛节,简略的说了当下局势之后,环视一周:“尔等以为,当下该当如何行事?”
李方妍当仁不让,第一个开口:“我愿为父亲先锋,为您破长庸关,请您将这件差事交付给我!”
话音落地,室内众人都为之色变。
李约瞠目道:“小六,长庸关乃是天下雄关,其地势之高、城墙之厚,在本朝也是屈指可数的,你实在不必……”
他以为李方妍是立功心切。
只有李方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
在绝对技术的压制之下,古早时期的城墙和防务不堪一击!
北边每天都在死人,屠杀还在继续,在无数条生命面前,没有藏拙的必要,更不必敝帚自珍。
她知道自己能够轻而易举的破长庸关,父亲他也知道这一点。
而同时,他也该知道,一旦此事做成,自己的声望将会得到前所未有的提高,即便是个女儿身,也足以瞬间凌驾于李氏诸子之上,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把自己匆忙传召过来,委以重任——他是为了什么,李方妍岂能不知?
一个封建时期的诸侯都能有这样的心胸和气度,她李方妍怎么能输!
李约好意规劝,李方妍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言,李约见状,便知道她是胸有成竹,蹙眉之余,就此罢口。
李方靖这会儿脑子还有点懵,坐在旁边的他的外置大脑钱梅吉已经替他开口:“戎人离开的时候填毁了城中许多水井,好些地方的桥梁也都被捣毁了,济贫署在这些事情上还算是有些经验,可以通过雇佣一部分青壮男女的形式来将其恢复……”
李方慧随即点头:“我同嫂嫂,嗯,和大哥一起操持此事。”
季明仙则道:“我先前同小六出城去逛了一圈,因着战事的缘故,城外许多田亩都已经荒废,如今天气虽冷,但好在还有耐寒的冬麦,或许可以在适当的地方抢种一些,或多或少能够缓解粮食带来的压力。”
身量最为丰满的李四郎则是若有所思的样子:“或许我们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
他偏了下头,这个动作使得他下颌上的三层下巴同时抖了抖:“戎人抢了那么多钱帛,这有什么用?钱帛这东西,非得花出去,才能算是钱!”
这说法叫李方妍眼睛一亮。
紧接着,便听李四郎道:“戎人不可能把占领区的人全都杀光,不然他们去奴役谁?而他们所抢到的钱,最终还是要用来交易的——他们手里的钱太多,就容易虚,这会儿越是往北,金银钱帛兑换东西的比率该就越低,或许我们可以从您前不久刚发行的南都通宝来做文章,只要操作得当,就能轻而易举的收割他们!”
李方妍用一种几乎可以被称为欣赏的目光注视着李四郎,在这个时代能够轻松想通这一点的,说是奇才也不为过了!
李元达满意的点点头,又问:“六郎,你怎么看?”
蒋英茜的夫婿、从前的李五郎面露茫然:“啊?我吗?六郎?”
李平干咳一声,低低的告诉他:“日前,父亲又认下了一位义子,此时正戍守在外,想来明日就能与你相见了……”
李六郎:“……”
家人们谁懂啊,实时排名又掉了!
李六郎稍显瑟缩的开了口:“如今天下动荡,逃难往南都去的人委实不少,先前许先生也曾正式的提交了勘察文书——南都已经不堪重负了。”
“是以儿子打算跟您商议,迁移南都百姓北上,填充相对空白的地方——这也有利于恢复生产。”
蒋英茜适时的说了一句:“只怕南都旧人故土难离,新人又有所畏惧,唯恐战火再度烧身。”
李六郎显然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当即道:“所以移民之事,要配合授田一起来做!”
蒋英茜微微一笑,遂不再言语。
倒是一直以来存在感不高的李方容怯怯的开了口:“日前我同姑姑在南都整理从前的书籍,期间也得了几本北边的县志,其中多有褒赞贞妇守节之说,又因为官府的褒赞和免税等政令,以至于守节之事蔚然成风。”
“如今正值战乱,惨烈一些的地方甚至于十室九空,家有节妇便可以免除赋税的旧例,或许也该改一改了……”
她本就有些胆小,见众人默不作声的瞧着自己,声音也渐渐的小了下去。
最后是蒋英茜第一个出声响应了她:“容妹妹说的很是,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从前的旧例若是阻碍到了今时,又有什么必要继续维系?”
李家其余几个女眷纷纷附和起来。
年轻男子们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李元达倒是因此格外多看了那个一直被自己忽视的女儿一样。
她不是长女,没有顶尖出挑的容貌,更没有一半灵魂来自异世的奇遇,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没有闪光的地方。
他温和鼓励了一句:“说的不错。”
李方容受宠若惊,涨红了脸:“啊,多谢父亲大人……”
李平领了组建一支骑兵劲旅的任务——这是李方妍颇长庸关之前,要用来应对戎人小股侵袭的第一选择。
李约要带兵去剿匪。
世道一乱,寻常人活不下去,只能占山为王,其情可悯,但此地既然克复,那他们自然而然的也就成了影响稳定的那一部分,或者招降,或者剪除,李元达叫脑子好使的李四郎跟李约一起去,算是给上了一道强保险。
命令一道道的被下达出去,继而有条不紊的执行起来。
假如说这片土地是一头伤痕累累的野兽,那么李氏乃至于那许许多多从南都奔赴而来的男女就是给它医治伤病的良医。
他们细心地替它清洗伤口,涂抹药膏,最后小心的包扎起来,又煎了药小心的喂到它嘴里去。
虽然缓慢,但这片土地的确正在恢复生机。
钱梅吉手里边的钱几乎都投出去了,李方慧和季明仙也差不多,对此,李方靖其实是有一些不满的。
“何必做的这么尽心?难道你还指望我能再拿到那个位置不成……”
尤其这会儿朝廷发觉李氏愈发强大,已经死了走他这条路的心,那边的金钱支援也已经断了。
钱梅吉从账本上抬起眼睛来,几乎被气笑了:“指望你再拿到那个位置?”
老兄,你是真敢想啊!
她斩钉截铁的告诉李方靖:“李氏好,我们才能好,李氏要是不好,我们算什么东西?这笔账你要是都算不清楚,趁早死了算了,别在这儿叽叽歪歪膈应我!”
李方靖被她这么一骂,马上就软了下去,畏畏缩缩道:“我也没说什么啊……”
看妻子面色不善,终于讪讪一笑,溜了出去。
李元达知道小夫妻之间的这一点龃龉之后,心态已经很平和了——该尽的力我都尽到了嘛,他要是再不懂事,那就干脆宰了他拉倒!
到时候给大儿媳妇过继个孩子过去,顺手再给个亲王的帽子,想来儿媳妇也是能接受的。
然后就戴上草帽,背着鱼竿偷偷出去钓鱼。
路过正厅的时候,正听见许景亨在里边冷笑:“我叫你去议买粮食,粮食呢?”
里边下属满头大汗:“粮商们趁火打劫,说要涨价……”
“涨个屁啊涨,”许景亨当场爆了句粗口:“老子花钱去买,是因为老子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可不是他们趁机提价的理由!逼急了老子一文钱都不花,连他们的脑袋一起买过来!”
“去,”许景亨暴躁道:“砍两成价买回来,要不然我就摇人去砍他们!”
下属战战兢兢的去了。
许景亨想了想,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招招手叫了亲信过来:“我们在这儿收复失地,抚恤百姓,他们却趁火打劫,可见都是烂了心肠的玩意儿,跟这种人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
他悄悄道:“你寻个靠得住的人,花高价把六小姐之前搞出来的那个水泥方子卖给他们!”
亲信听得傻眼了:“啊?!”
许先生您不讲江湖道义的办法,就是吃里扒外,把自家的专利卖给一直眼馋的外人?
“你懂个屁!”
许景亨一眼就看出了他心头所想,当下恨铁不成钢道:“那边的官道年久失修,真要是打过去,要打多久?万一北边的戎人借机南下怎么办,两面作战吗?”
他叹一口气:“还是叫他们自家花钱把路修好了,我们才好过去嘛,要是把水利和城墙都修完就更好了,省我们多少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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