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衔霜的眼神一下就变了,要知道,太子身边的男人,要么就是身有功名学问有名的官员,要么就是武功高强的侍卫,还有的就是伺候他的太监。你一个哑巴,又是良民出身,难不成想留在他身边做太监?
可做太监的多是被迫,哪个好人会自己想做太监呢?
“你想留在我的身边?”他重复道。
李星竹拿起笔,写道‘草民感恩殿下为家母报仇,又见过殿下神仙般的风姿,便对殿下心生仰慕,想留在殿下身边伺候左右。’
对于自己出众的外貌,花衔霜是清楚的,但这确实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这样表白。不过,李星竹如此实诚的表白,却并没有打消他心中的猜疑。
“你能做什么?“花衔霜问。
李星竹写下‘只要能留在殿下身边’。
“你身无功名做不了官,又羸弱无力做不了侍卫,难不成是想留在我身边做个太监?”花衔霜故意问。
李星竹却依然答道,‘殿下乃天潢贵胄,身边皆是能人,草民自知身无长物,又患有哑疾,只要能跟在殿下身边,自然是做什么都可以的。’
“你家日子并不是过不下去,现在侯府已经收留了你,做太监不是对你母亲的不孝吗?”花衔霜问。
‘殿下是我们一家的恩人,家母自小教导草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殿下降下的是天恩,若不是殿下明察秋毫,此时草民已经被那贪官当做小偷抓了起来。’
“这样吧,给你三天时间,这三天里,你想要什么钱或物,我都会赏赐你。”花衔霜说。“净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李星竹,我劝你还是考虑清楚再做答复吧。”
李星竹知道,再多说就无益,磕头谢恩后,就离开了。
他走后,花衔霜立马吩咐了冯喜把蓝玉找来,让蓝玉再去调查一下这个李星竹。
毕竟当初调查李星竹的事情是花三做的,他以为是徐仁等人为了扳倒王道亨那伙人做的局,就没有深究,现在看来,有必要再调查一下。
深夜,萧行简走出监狱的大院,随从牵了马过来,站在跸道上,他正要上马,一在门外等候已久的人影趋了过来,低声道:“三公子,晋王有请。”
萧行简松开缰绳。那人影又道:“请随我来。”
转角处,一辆低调的马车早已备好,待萧行简上了马车,便从小道驶往了临时晋王府。
晋王正在书房内焦急地渡来渡去,听太监说萧三公子到了,便立马转身迎去。
萧行简踏入书房,喊道:“参加王爷。”
正要跪下行礼,晋王却三步化作两步上前搀住了他的胳膊肘,道:“三公子不必多礼,坐下说话。看茶。”他朝一旁的太监吩咐。
两人在北墙的两把圈椅中坐下,却并不开口,等到太监上过茶后,晋王才严肃地问道:“李英杰是你审的?”李英杰正是那李太监。
“正是。”萧行简说。
“可审出些不该审出来的?”
“是审出来些不该审出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
“他曾在殿下您的身边当过差吧?”
“确是,他是后来才被分配去司药的。”
“这个后来,未免太近了些。”
晋王叹了口气,道:“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太急了,李英杰正是花衔霜受伤后才调过去的。除此之外他还说了什么?”
“殿下,您选的这个人实在不是个东西,他把知道的全都供了出来了。”萧行简也叹了口气。
“什么?”晋王惊诧地站了起来。
“不信您看吧。”萧行简从胸口的衣袍中取出一叠纸张。“这是他的供词,已经签字画押了。”
晋王一把抢过那几张纸,迅速翻阅着,脸色黑地吓人。“这个李英杰!我还当他是个聪明人!”
“殿下,您不必太过担心,这些供词太子还没有看过。”萧行简说。
“你应该不会给他看吧?”晋王半是威胁地说。
“当然不会了,晋王殿下,因为我还准备了另一份供词。”萧行简说着,又从胸口的衣袍中取出了另一叠纸。
晋王半信半疑地接过他手中的那叠供词,这份供词里,果然跟他晋王一点干系都没有了。晋王的眉头渐渐舒展了,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去。
虽然他早就想跟太子决战,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哈哈,好!”晋王笑道。“萧三啊,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你!”
萧行简把那两份供词再次小心叠好,放进胸口的衣袍里,道:“都是王爷慧眼识人,属下还得多谢王爷赏识呢。”
“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晋王心情大悦。
“赏识倒是不用,既然属下认了王爷为主,为王爷办事自然是属下的分内之事。”萧行简说。
“好!有你这份忠心相随,何惧大事难成啊!”晋王说着,脸上又露出仇恨的表情。“要是那个李英杰有你的这份觉悟就好了。”
“虽然太子那边有我,但是李英杰已经背叛了王爷,最好还是——”萧行简说。
晋王与他对视,双方都知道那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意思。
晋王缓缓点头,“这是自然,此人留不得了。”
“那就好。”萧行简说。
“这件事你不必操心,我会安排人去做。你只需应付好花衔霜那边。”晋王说。
“不能再用您的人了。”萧行简暗示道。
晋王立即懂了,露出了了然的眼神。
离开晋王府,月已上中天,萧行简骑着马摇摇晃晃地走在大街上,从胸口摸出一叠纸,看也不看,掌心搓了搓,直接丢到了一户人家的屋脊上。
他是乘坐晋王的马车返回监狱,骑了自己的马回侯府的,所以又多花了些时间。
花衔霜合衣坐在大案前,手里拿着一本奏章,自他摄政以来,许多的官员便明着暗着表示与晋王脱离关系,支撑他。
他不是好杀之人,但这些人身为臣子却如此不忠,确实留不得。若是他们能表示依然忠于晋王,他还能高看他们一眼。
冯喜快步走进来,小声道:“殿下,萧三公子回来了。”
“让他进来。”花衔霜合上奏章说。
“是。”
冯喜退出房里,萧行简跟着就进来了。
“见过太子殿下。”
“起来吧。”花衔霜说。“刚才晋王又着人叫你去了?”
“是的。”萧行简起身回道。
“你把那两份供词都给他看了?”早上的时候花衔霜就与张敬以,徐仁,等人商量过了,不管这个李英杰供没供出晋王,都要先诈一诈他。所以对于李英杰,他们压根审都没审。
“是的,殿下。”
“他怎么说?”
“他相信了。”
“那就好。”花衔霜说。“这事儿要快,但必须得先稳住他们,才好一网打尽。那个李英杰,你一定要保护好他。”
“是。”萧行简说。
萧行简回到自己的院中,圆门口,一个人站在墙后桂花树的阴影中。萧行简站住了,眉头一皱,“你怎么在这儿?”
那人影走出阴影,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正是今天刚救过太子的李星竹。“他答应了。”李星竹说。
“你倒是够狠。”萧行简说。这话指的是李星竹做太监的事。
“没有三公子您狠。”李星竹说。这话指的,倒是萧行简的心了。
竖日一早,刑部,大理寺,以及都察院就收到了三司会审的通知,那份供词的内容更是传遍了朝堂,众官更是惶惶不安,朝堂之上,怕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就要开打。
晋王愤怒地在书房里拍案,“这个萧行简!竟敢如此欺骗本王!真该千刀万剐!”
王道亨道:“殿下切莫乱了阵脚,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杀了那个李星竹,这场祸事自然消弭无形。”
晋王回想,萧从简那晚也说让他杀了李星竹,还说让他不要用自己的人,看上去确实是站在他这边,为他打算的,但现在,那份供词的内容又为什么会传遍了朝堂?
晋王点了点头,“这人不能留了,今晚一定要动手。”
当晚寅时初,臬司衙门监狱,一人趁黑提着食盒走近,带头值守的狱卒呵斥道:“什么人?”
那人从袖中掏出两个大银锭子,好声道:“探监的,官爷,劳烦您通融。”
那狱卒自从花衔霜上位后便换了一批人,倒是都还算正直不贪,便只看了眼那银锭子,强硬道:“上头有规定,夜里不许探监!”
那人看行不通,眼神一冷,转而掏出了一块红色腰牌,“那这个呢?”
那狱卒的头儿瞧见那块牌子,立即跪下了,“公公请。”
那太监挺立在那儿,冷哼了一声,收起了司礼监的牌子,道:“带路吧!”
“是!”狱卒的头儿道。
牢狱里,李英杰披头散发地缩在墙角,听见了脚步声,眼神立即变得惊恐,细细颤抖了起来。当看清来人后,又变得可怜了起来,犹如看到了救星,哭着扑到了监牢的栏杆上,喊道:“师兄!”
狱卒打开牢门就退回了值房。
那太监走进牢房,也变幻了表情,怜悯道:“师弟受苦了。”
李英杰拉着他的手,“师父怎么说?”
“正是师父命我来看你的,他让你一定坚持住,晋王会救你出去的。”
他们说的师父正是司礼监刘三保。
“那就好,那就好,你告诉师父,我出去后一定好好孝顺他老人家。”李英杰说着又哭了起来。
“好了,别哭了,我也不能在这儿多待,他们今天一天都没让你吃过东西吧?”
李英杰摇头,他坚持了两天什么都没说,虽然没有受过刑,但也没得到吃食。
“这是师父为你准备的吃食,他老人家可担心你了,赶紧吃了吧,别饿着了。”那太监把食盒放进了李英杰的怀里。
李英杰双手捧住食盒,感动道:“还是师父疼我。”
“知道就好。”那太监与李英杰对视片刻,松开了食盒,走出牢门后,背对着他说了句。“师弟,保重。”
李英杰呆呆地捧着食盒,看着那太监离开,狱卒重又把牢门锁上。
清晨鸡鸣,东方紫蓝色的天空泛起了银白的光,值守的狱卒们各自打着哈气,起身伸了个懒腰,与同伴调笑了几声,拿起佩刀,开始一间一间牢房地巡视。
监狱中回荡着刀鞘敲击铁栏杆的声音,犯人们发出不满的抱怨声。
当来到李英杰那间牢房时,那个狱卒照例拿佩刀敲击着铁栏杆,发出尖锐而吵闹的声音,同时大声呵斥道:“起来了起来了!”
李英杰脸色发青,僵硬地倒在稻草堆里,嘴里还含着半块米糕没咽下去,一旁的食盒摆开在地上,五花八门,琳琅满目。
冯喜正服侍着花衔霜更衣,一小太监疾步走进内间,道:“启禀太子殿下,萧三公子正在门外,有急事要报!”
花衔霜眼皮子一跳,“让他进来。”
“是。”小太监出去。
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萧行简走进内间,跪下行礼,道:“叩见太子殿下!”
“何事急报?”花衔霜问。冯喜给他披上素衣,他便一敛衣袍,在圈椅中坐下,挥手令冯喜退下。
冯喜退出内间,萧行简道:“殿下,李英杰死了。”
“什么?”花衔霜气得又站了起莱。他明明叮嘱过,要好好保护李英杰。
萧行简低着头,一副告罪的模样。
花衔霜来回走了两圈才平息了怒火,道:“怎么死的?”
“司礼监派人毒死的,一盒吃食,皆是剧毒,那李英杰吃了两口就毙命了。”萧行简说。
“好!好!好!还是司礼监派的人!”花衔霜怒道。“现在我们倒成笑话了!”
司礼监代表的是皇帝,皇帝是太子的老子,太子现在还没有正式登基,自然是没有权利去动司礼监的人,不然难免会被有心之人冠以,不孝,夺位等污名。
外间的太监们听到里头传来的怒吼,皆是吓得战战兢兢。
萧行简依旧跪在地上,低着头。
花衔霜看着他,恶狠狠地想,狗奴才,敢给我掉这么大的链子,等着,等你老子护不住你的那天,看我不摘了你的脑袋!
“冯喜!”花衔霜喊道。
“奴才在!”冯喜立即应道。
花衔霜只觉得脑门的青筋跳得疼,不禁按了按脑袋,“去把师父叫来!”
“是!”冯喜道。
很快,张敬以便来到了太子的院子里,刚踏入屋内,就察觉到了那低沉的气氛,待看到跪在地上的人是萧行简,心里便猜到了原因。
“臣……”
待要行礼,太子道。
“师父不必多礼,李英杰已经死了,我们得商议一下接下来的对策了。”
接下来徐仁以及李善优,宋长谦等人也都来到了太子的院子里。
而萧行简,花衔霜对他无可奈何,只能骂了他一顿,就放他离开了。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无意外发生,此后他都不会再重用这人了。
听到太监传来萧行简来府的通报,晋王正搂着两名少年不敢置信,“他竟还敢来!”
“让他来就是了,看看他还有什么好说的。”秦王也搂了一个貌美的少女。此时危机已然解除,二人倒又有了寻欢作乐的心思。
萧行简跟着内侍来到了晋王所在的屋内,从容地跪下行礼,高声喊道:“拜见晋王殿下,秦王殿下。”
这回,晋王没叫他起来了,两行冷冷的目光看着他。“你倒还有胆来,真不怕我杀了你吗?”
“属下忠于殿下,知道殿下仁心,自然是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了属下的。”萧行简道。
晋王气得推开了那两名少年,站了起来,怒道:“忠于我?背叛了我还说忠于我?萧行简啊萧行简,我看你真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殿下听我解释。”萧行简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滚吧!”晋王说。
“等等,四哥,我们就听听他还要说些什么吧!”秦王劝道。
“好吧,那我就听听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吧!”晋王道。
这二位王爷适才已经商量过了,萧行简这颗棋子还不能放弃,但他又毕竟做出了对他们不利的事情,晋王还是要拿出一点态度来的。
所以这时,正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萧行简从善如流,“那日至殿下府邸回去后,太子便立马把我召去了……”
晋王听着他的话,难以置信,“所以你只是拿错供词了?”
萧行简:“是的,那日晚上,我把供词给您看了,再放回去后,不小心把两份供词弄反了位置,这才在交供词的时候,交了那份真的供词。”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然这么马虎?”晋王道。
“好在殿下行动迅速,杀死了那李英杰,这才化解了这场祸事。千错万错都是属下的错,殿下想怎么责罚都可以。”
晋王与秦王都是目露疑惑,二人目光一碰。
这萧行简看上去确实是忠于他们这边的,因为最早就是他提议让杀李英杰灭口的,而且还特意嘱咐了不能用晋王的人。
“责罚你?我没有这个权利,只是你这样做,我再也无法信任地把事情交给你去做了。”晋王故意说道。
“属下自知犯错,这次来见殿下是想将功赎罪,告诉殿下一个有用消息的。”萧行简说。
“哦?什么消息?说来听听?”晋王道。
“前方军情不利,需派兵增援,殿下若想动手,皇后出城下葬那日,便是最好的时机。”萧行简说。
自从徐仁倒向了太子后,李善优,以及宋长谦也跟着倒向了他,而其中宋长谦正是内阁阁员兼任兵部堂官,手上是有一些人马的。
前方军情不利,太子自会让宋长谦派兵增援,这样一来,他们那边就少人了。
确实是个动手的好机会。晋王想着。
当然此时他并不知道,忠勇侯还另外留了一帮人保护太子。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晋王道。
“是真是假,殿下也神通广大,自可派人去打探,我只不过是将这个消息第一时间通报给您而已。”萧行简说。
晋王看向秦王,暗暗点了头。
“哎呀都是自己人,才几日不见,何必搞得这么生疏呢?”秦王接到暗号,笑着说着,走到萧行简身边,亲自把他扶了起来,又道。“四哥,你就消消气吧!我看行简啊,是真的想将功赎罪呢,你可不能冤枉了一个忠心耿耿的人啊!”
晋王还在摆架子,“那我就勉强再信你一次吧,好好给我将功赎罪!”
“是!”萧行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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