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贺喜
赵崇开口, 云莺便听出他话里的不正经。
她也记起自己不是第一次对皇帝说出这样一句话,而之前那一次……
脑海中闪现生辰那天夜里在她闺房浴间与赵崇之间的种种回忆。当想起那时气性上来后的主动“勾引”,再连上赵崇此刻之言,她的脑中转而无声无息悄然浮现方才落在地上那本画册上面的场景。
光天化日在藏书阁那样对他好?
疯了吗?
脸上勉强才消散大半的热意隐隐有重新烧起来的迹象。
云莺恼羞成怒, 奋力挣脱赵崇, 不忘偏头瞪他一眼,随即绕过书案, 头也不回快步往外走。
必须快点儿离开。
否则不知道皇帝要缠着迫着她在藏书阁做什么寡廉鲜耻的事情!
赵崇看着云莺变得气呼呼的背影又轻笑一声。
她今日穿紫色织金妆花缎裙, 因为这会儿走得又快又急,裙摆也生风, 摇荡出层层紫色的涟漪。
几息时间, 赵崇嘴角噙着笑不紧不慢抬脚去追云莺, 随她从藏书阁出来。
行至廊下便见云莺已经走出去一段路了。
没有穿上斗篷,也没有乘轿辇。
袖炉更是不曾捎上了。
被云莺留在廊下的碧柳自然不知藏书阁里发生什么事。
只是见自家娘娘脸颊泛红从里面出来, 却半个字也无光闷头往外走,疑惑微怔之下连忙拿上斗篷袖炉要去追。
却被紧跟在云莺身后也从藏书阁出来的赵崇拦下,连同斗篷和袖炉也齐齐被要了过去。碧柳将东西递过去后依旧有些不明所以,但见皇帝陛下亲自去追自家娘娘又忍不住偷笑。她想着, 等回去月漪殿一定要把这一桩说给碧梧听。
云莺气冲冲走出去一段路后才想起袖炉、斗篷以及轿辇的事情。
她脸颊热意虽然未消,但藏书阁同月漪殿颇有些距离,也不愿靠一双脚走出去,白白受冻遭罪。
因而记起分明可以乘轿辇回月漪殿,当即转身往回走。
哪怕一回头又看见皇帝也没有停下脚步。
见自己的斗篷在赵崇的手里,云莺快步走向他,两相碰面先客气福了个身:“陛下有劳。”
话音刚落已伸手去取赵崇臂弯属于她的斗篷。
赵崇却侧身避开, 将袖炉递过去, 云莺只得先行将袖炉接过来。
那一件紫色绣金线边绣鸢尾斗篷到底没有被递给云莺。
将斗篷抖开, 赵崇便将斗篷披在云莺身上,又低下头帮她将斗篷的飘带仔细系好,甚至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是爱妃自己说要对朕好的,怎么还跑了?”
直到帮云莺将装饰着一圈雪白绒毛的斗篷风帽也戴好,赵崇方徐徐开口。
云莺用力抿唇:“陛下休想。”
又觉得这么几个字不足以表明自己态度,她迅速斩钉截铁补上一句,“那样的事情绝无可能。”
赵崇听云莺两句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十分配合收起唇边的笑意,露出两分认真思索的表情:“爱妃在说什么?朕休想什么?什么事情绝无可能?”
云莺简直想呵他。
堂堂天子竟也这般耍无赖。
但毕竟不能当真呵他,云莺便不理会他,微抿嘴角,抱着袖炉径自继续往藏书阁的方向走。
她折回去唤上大宫女碧柳,继而坐进轿辇中,吩咐:“回月漪殿。”
轿辇没有动。
然而垂落着的厚厚的棉帘动了。
赵崇弯腰钻进云莺的轿辇,在厚厚棉帘落下来的同一刻在她身旁坐下,同她紧紧挨在一处。妃嫔的轿辇自无法同御辇相比,要狭窄一些,两个人坐在里面,只能互相挤挨着。云莺侧眸去看赵崇,赵崇也转过脸看她,弯一弯唇,吩咐抬轿的大力太监:“去月漪殿。”
下轿已无可能也无必要,云莺视线从赵崇脸上收回来。
狭窄的一方小天地更没有地方可以供她挪动,她干脆双手抱着袖炉一面取暖一面保持沉默。
偏偏皇帝不安生。
哪怕轿辇狭窄彼此挨挤也犹觉得不满足。
他侧了下身,随即一条手臂环住云莺的腰,一条手臂穿过她的腿弯,将她抱到自己大腿上坐着。轿辇的周围全是宫人,轿辇里一点小动静也会被知晓,云莺不敢挣扎,无法开口,只拧眉看着赵崇。
赵崇但笑,指腹摩挲云莺的唇。
他靠过去在她耳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莺莺若是乱来,外面的宫人可就都要听见了。”
云莺心下轻哼,谁在乱来?谁会乱来啊?
正想着,唇上便一软,辗转缠绵,所有的呢喃呜咽被吞入腹中。
回到月漪殿,云莺是被赵崇从轿辇抱出来的。
一路上的耳鬓厮磨让她始终心弦紧绷,又大抵因为紧张,所以格外敏感,一颗心像在荡秋千,晃来晃去。
哪怕此刻也能感觉到胸腔里的一颗心正在“怦怦怦”剧烈跳动。
她将红透的脸埋在赵崇身前不让任何人看见,而赵崇将她横抱入殿内,直接将她抱到床榻上去。
云莺整个人一沾上锦被便忙坐起身。
袖炉被她抱在手中不曾松开,她一双眸子看着立在床榻旁的赵崇,深深怀疑他当真打算在大白天便胡来。
尤其赵崇挥手放下帐幔。
云莺微微瞪大眼睛,这会儿离天黑还得小半个时辰呢!
听着云莺心声的赵崇一味失笑。他低头去看她,手指轻轻攫住她下颌,俯下身吻一吻她有些红肿的唇:“爱妃缓一缓再出来,朕先去吩咐他们准备晚膳。”
赵崇发现平常在许多事情上颇为心大的云莺在有些事上到底脸皮薄,逗弄起来便格外有趣。
却也不敢逗狠了,叫她心里不好受。
今时今日,赵崇仿佛彻底接受自己在云莺眼里不正经。
乃至身体力行去将这份不正经落到实处。
可云莺没有接收到来自皇帝陛下的温柔体贴。
听见赵崇让她缓一缓再出去,她忍不住想,这便是传闻中的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欲盖弥彰吗?
一番温柔体贴却白费劲的赵崇:“……”
细想,让她待在这里缓过来以后再见人确实也一样会令人多想。
他只得再吻了下她的唇,摸了下她的脑袋以作安抚,又去吩咐准备晚膳。
陪着云莺回月漪殿的赵崇直到翌日要去上早朝才离开。而当云莺又睡醒一觉便收到刘太医因母亲作古须得回乡奔丧的消息,调理身体的事宜交由另一位吴太医。
云莺让碧梧去打听,确认刘太医尚在收拾行囊,即刻要出发,方让碧梧代她前去抚慰怜恤。
刘太医帮她调理身体尽心尽力,这些事情也是应该的。
当天刘太医便离开京城回祖籍去了。
及至第二日,吴太医前来月漪殿为云莺请脉。
他被请进殿内时,云莺正同沈文茵坐在罗汉床上下棋。
“微臣见过淑顺仪娘娘,见过沈婕妤。”吴太医走上前来躬身请安。
云莺搁下手中的一枚白色棋子,先免吴太医的礼,而后徐徐道:“刘太医回乡奔丧,之后本宫调理身子的一应事宜便托付给吴太医了。”
“微臣必定尽职尽责,不负娘娘所托。”吴太医恭恭敬敬回答。
云莺颔首,露出手腕、掌心朝上将手腕轻轻搭在罗汉床榻桌上的脉诊:“如此便有劳吴太医为本宫看诊了。”
“是。”
吴太医再应下云莺的话,方走上前隔着罗帕为她诊脉。
沈文茵来月漪殿并不怎么频繁。
但自从她确认云莺对她没有什么不喜后,纵然嘴上从不曾说过,心下已然认定往后六宫妃嫔中便只追随云莺。
她不受皇帝宠爱,家世不上不下,比贤妃、良妃、娄昭仪皆是比不得的,如此想要在六宫过得好一些,难免须得有所倚仗。云莺深受皇帝宠爱,又有护驾之功伴身,况且这半年来几乎只有云莺得过侍寝的机会,往后诞下皇长子也未可知,沈文茵觉得在云莺身上赌一把不亏。
若云莺不喜她,她也不会强行来凑这个热闹。
好在,云莺一直对她还算客气,如今亦不再是只留她喝茶,偶尔会让她陪着下棋、赏花了。
沈文茵坐在旁边安静看着吴太医。
见吴太医眉心微蹙,她也跟着皱一皱眉,但不一会儿,她又见吴太医眉眼舒展,随之面上浮现一层喜色。
沈文茵眼瞧吴太医拜倒在云莺面前:“恭喜淑顺仪娘娘,您这是喜脉!”
喜脉?她微讶中连忙去看云莺。
当吴太医说出“喜脉”两个字的时候,云莺下意识一愣继而止不住笑意。
她笑吟吟看着吴太医,连语气也似藏不住的愉悦:“当真?吴太医可看准了,本宫这是喜脉?”
吴太医一拜。
“娘娘若不放心,可派人去太医院再请太医来为娘娘确认,但微臣诊出来的确实是喜脉。”
“本宫这个月的……”
云莺垂眸,如在思索吴太医的话。
沈文茵听见这半句话便明白过来了,大抵淑顺仪这个月的小日子不曾来,她去看云莺身边的大宫女碧梧和碧柳,见她们面露喜色,心知吴太医的诊断多半无误。
想到云莺怀上龙嗣,沈文茵心下感慨,又觉得这事出现得理所当然。
近半年的圣宠,合该如此。
这个孩子也有福气。
虽然来得不算早但却来得很是时候,以淑顺仪如今的身份,可以自己抚养孩子,何况在圣眷正浓时有孕,往上继续升一升也绝非难事。最重要的是,这将会是皇帝陛下的头一个孩子。无论其是皇子又或是公主,都定然备受重视。
不过离顺利诞下这个孩子也还有许久的时间。
沈文茵想,她得帮着淑顺仪一起照顾好这个孩子才行。
“吴太医,本宫有身孕多久了?”
云莺的话拉回沈文茵思绪,沈文茵又去看吴太医,听吴太医说:“回娘娘的话,娘娘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一个多月……
云莺拿帕子掩着唇笑,半晌欢喜对碧梧说:“快赏!”
“嫔妾恭喜淑顺仪,喜得龙嗣。”待吴太医退下后,沈文茵离开罗汉床,福身祝贺起云莺。
云莺只笑:“今日这棋想来下不成了,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陛下才是。”
沈文茵一愣,现在便去告诉陛下?
转念再想又觉得这样也好,早些让陛下知道,陛下看重这个孩子,自会在一应事宜上有所安排。
“娘娘既有喜事,嫔妾也先行告退了,改日再来陪娘娘下棋。”
沈文茵微笑温声说道。
云莺点点头,示意碧柳代自己去送送沈文茵。
之后,她吩咐备轿,去勤政殿。
她直到生辰那日才真正侍寝承宠之事,除去她和皇帝再没有人知晓,而离她生辰也未及一个月时间,哪里可能会有一个多月的身孕?是以这一出“有孕”的戏码,在云莺眼里无疑十分的有趣。
如此有趣的事情,怎么能不让皇帝陛下知道?
她自然可以理直气壮去把这件天大“喜事”告诉皇帝。
在她身边有四名皇帝拨来的宫人,纵使想污蔑她私通,也是绝无可能的。
及至在去往勤政殿的路上。
云莺仔细想一想,甚至怀疑这个喜脉的局同前些时日她召嫂嫂和小侄女进宫过一趟有关系。
这件事,明面上是她借梦见小侄女、想见这个孩子而央求陛下允准她召见自己的嫂嫂和小侄女。
同样不会有人晓得实际上牵扯到清河公主驸马的事情。
单凭“梦见小侄女、央求召见”来看,以为她盼着有孩子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入宫侍奉皇帝已半年,她这个独得恩宠的妃嫔迟迟没有喜讯,为着此事心急有何奇怪?
一切看起来如此顺理成章。
可惜,从根子上便错了,皇帝实则一直没有让她侍寝,她也根本无意去求得一个孩子用来傍身。
只是无人知晓她经历过的那些事也不会晓得她心里真正的想法。
他们的一应揣测全在人情常理之中,好巧不巧,她已不在人情常理之内。
勤政殿。
听大太监夏江禀报云莺求见,赵崇抬起头来,一面吩咐将人请进来,一面搁下手中的朱批御笔。
“爱妃怎么过来了?”
赵崇步下白玉石阶,伸手扶云莺起身,又开口屏退殿内的宫人。
当下握一握云莺的左手又握一握她的右手,见她的两只手都是温暖的赵崇才放下心,牵着她朝侧间走去。云莺任由赵崇牵着她,弯唇:“臣妾特来恭喜陛下。”
赵崇带云莺入得侧间,闻言挑了下眉,再看云莺眉开眼笑的模样,一笑问:“喜从何来?”
云莺冲他眨眨眼,反握住他的手,并捏一捏他的掌心:“方才吴太医来为臣妾诊脉,说臣妾已有一个多月身孕,故而臣妾恭喜陛下,喜得龙嗣。”
赵崇一怔,凝眸看着云莺。
她初次承宠未及一个月的时间,如何可能会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便也明白过来,这不是前来贺喜是告状来了。
? 52、钓鱼
赵崇沉吟数息, 再抬眼去看笑吟吟的云莺,一时好整以暇看她。
“爱妃瞧着是当真高兴。”
他们二人心知肚明所谓的“喜脉”蹊跷诡异。
是以,赵崇说云莺当真高兴,实则无外乎说她遇上这般有人图谋不轨之事也全然不见忧心着急。
云莺听明白他话里的这层意思。
也正因为听明白了, 她愈发振振有词回答:“陛下有喜, 臣妾有喜,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被诊出喜脉却不高兴便真的有罪了。
况且这桩事情多新鲜多有趣, 她还好奇后面会是个什么发展呢。
新鲜有趣?
赵崇见云莺兴致勃勃, 便是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也如从前许多事那般一副看热闹的架势,不由捏了捏眉心。
眉飞色舞的小娘子却很快变幻脸色深深皱眉。
转瞬之间, 云莺面上看得到的难受。
赵崇也脸色微变、眉头紧皱, 当即去握她的手:“怎么?哪里不舒服?”
便见云莺别开脸, 继而从他掌心抽回手,拿帕子捂住嘴巴干呕起来。
连连干呕得好一会才消停。
赵崇蹙眉, 伸手轻拍着云莺的后背帮她顺气。
反而云莺缓过来后双眼变得发亮,抓着他手臂语气激动问:“陛下,这个样子是不是更像了?”
她来之前吃过吴太医开的药方煎好的药。
这么一通干呕,更像有了身孕。
厉害呐。
云莺在心里称赞一声, 换做谁能不相信自己已有身孕?
赵崇听见云莺心下嘀咕来勤政殿之前吃过吴太医开的药,顿觉头疼。
他却只得板着脸:“什么像不像?好端端的怎么会干呕?”
云莺便将声音压得很低,如说悄悄话靠近赵崇:“吴太医为臣妾开得一剂安胎药,臣妾吃过汤药才来见陛下的。”又自顾自揣摩,“如现下这般,是不是让别的太医诊脉,也一样会是喜脉?”
太医院里的太医无不医术精湛。
女子有孕也不是稀罕脉象, 确认妃嫔有喜在寻常情况下必慎之又慎, 因医术不精而误诊的可能性便极低。
这位吴太医乃是刘太医回乡奔丧之前举荐的。
刘太医举荐他并无私心, 只因对方虽年轻但医术了得,入太医院后对带下之症也颇有进益,太医院里的不少太医都赏识他。
现下,吴太医为云莺诊出“喜脉”,吃过他的安胎药不久便忍不住干呕。
那一剂安胎药显然有猫腻。
赵崇没好气掐一把她的脸:“明知道今日那个吴太医有问题,他开的药你竟也这般乱吃。”
云莺只笑:“臣妾不得护好陛下的龙嗣吗?”
但也谈不上乱吃。
如若那个吴太医当真一时出错误诊,开出的安胎药便是寻常的安胎药,吃了也不至于对身体有什么损害。
虽则被误诊的可能性很小。
另外一种情况,自然是吴太医有意叫她以为自己怀上龙嗣。如若这般,那安胎药便应不是寻常的安胎药,而是会叫她乃至叫所有人皆以为她有孕了的药。这样的药,也不会是冲着损伤她身体而来。
她亦只打算吃这一次。
全然不碰这药,怎么探查对方究竟想做什么?
“朕命人去请个太医来给你看看。”
纵然认为云莺的一番分析有道理,赵崇依旧放心不下,便吩咐夏□□人去太医院请个老太医来。
总得先确认她吃下的那碗汤药不会对她身体有损才行。
皇帝命人去请太医,云莺亦无不可。
她想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
头发花白的张老太医被宫人匆匆请来勤政殿。
一路上走得急,他年纪又大了,进来的时候尚有些气喘吁吁的,缓下两口气,方上前与赵崇和云莺见礼。
“张老太医免礼。”赵崇虚虚抬手,示意夏江上前扶张老太医起身,复看一眼云莺,“请张老太医过来,是想让张老太医为淑顺仪请个平安脉。”
张老太医便即领命,上前去为云莺看诊。
手指隔着罗帕搭上云莺的手腕,张老太医很快眉心微蹙,良久收回手来,他退开两步,恭敬询问:“不知娘娘这些日子身体可有什么不适之处?”
云莺回答:“倒无什么不适。”
“不过方才莫名犯恶心,干呕过一阵。”
张老太医便又道:“请陛下和淑顺仪娘娘恕老臣失礼,却不知娘娘本月的月事可曾来过?”
云莺轻声回:“未曾……”
张老太医了然般点一点头,面上方浮现一点喜意,声音也随之拔高两分,一拜道:“恭喜陛下,恭喜淑顺仪娘娘,若老臣诊断无误,娘娘应当是有喜了。”
云莺无声微笑去看赵崇,冲他挑了下眉。
赵崇握住她的手,问张老太医道:“张老太医方才为何先询问淑顺仪这些时日是否身体不适?”
张老太医躬身说:“回陛下的话,老臣为娘娘诊脉时发现娘娘有些气血不足之症,因而虽娘娘脉象圆滑如珠滚玉盘,但也可能是脾胃不适所致。只方才娘娘说身体没有什么不适,又不曾来月事,老臣才下定论,娘娘乃是喜脉。”
云莺听着张老太医的话便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张老太医诊断出喜脉了。
她向来有气血不足之症,才有刘太医来帮她调理身体。若吴太医那药会致她脾胃不适,出现干呕、呕吐之症,两相结合,自会叫旁的太医也得出她有孕的判断。
“原是如此。”
赵崇颔首,知张老太医所言不虚,心里也逐渐有定断。
张老太医未提及旁的,想来那“安胎药”确实对云莺的身体无碍,但赵崇仍是道:“吴太医今日为淑顺仪诊出喜脉,故而请张老太医前来看一看,若有须得谨慎小心之处,烦请老太医直言。”
张老太医了然,只问:“不知吴太医可曾为娘娘开过安胎的药方?”
云莺说:“开了的。”
吴太医开的药方在月漪殿。
赵崇命夏江取来送至勤政殿给张老太医过目。
张老太医看过吴太医开的药方,是正经的安胎汤药,如实回禀赵崇和云莺。
看过药方后,张老太医才退下了。
不一时,侧间又剩下云莺和赵崇两个人。
云莺乖巧安静看着赵崇,她没有说话,这个时候也已没有必要开口。
“明日朕再让张老太医去为你请脉,今日那汤药的药渣先留着,明日让张老太医看一看。”
赵崇暗忖间对云莺说。
药方没有问题,问题或许出现在药材上。
毕竟不少的草药若非有医术傍身,大抵是分辨不清的。
云莺点点头:“是,臣妾记下了。”
她应下这话后便继续保持缄默,少倾赵崇问她:“爱妃有何想法?”
想法?
想法肯定是有的。
她想看戏,想要看一看这出她“有孕”的大戏最后会演成什么模样。
然而这须得皇帝陛下愿意配合,且事关皇嗣,事关“陛下的头一个孩子”,不可草率马虎。
云莺不动声色觑向赵崇,决定委婉一点。
“那吴太医大抵受人指使方才做下这些事情,虽不知背后之人是谁,但此人实在可恶,竟将皇嗣当成儿戏对待。”她悄悄伸出手,握住赵崇的手指,“只也不知那人指使吴太医做下这等事情究竟有何用意,若不能将这背后之人揪出来,想来不止臣妾寝食难安,陛下往后一样多一件烦心事。”
赵崇视线从云莺搭在他手背上的指掠过。
明知她这般是想给背后之人设圈套,但咂摸自己内心感受,没有一丝厌烦或不喜的情绪——
虽应也与那人妄图谋害她在先有关。
不过牵扯皇嗣,确实事关者大。
赵崇没有马上给出态度,他反握住云莺的手,把玩她白皙的指,思索着。
云莺也不急。
她耐心等赵崇想明白应该怎么处理这桩事情。
终究除去皇嗣这一层,这一桩事亦极有可能牵扯到他的爱妃们。
须得慎重考虑也不足为奇。
赵崇听见云莺内心所想,眉心一跳。
这是认为他可能会有包庇之心?抑或这是……在呷醋?
待查明真相,这等以皇嗣为由陷害他人者,他绝无可能会包庇。
但证据也是极重要的。
思及此,赵崇说:“未免打草惊蛇,这些时日得委屈爱妃少走动、少见人了。”话说罢,又道,“但那个吴太医的药,绝不可如今日这般入口。”
这是应下了?
云莺莞尔:“便是陛下不说,臣妾也不会再喝的,汤药实在太苦。”
两个人话说到此处,大太监夏江的声音在侧间外响起。
“陛下,清河公主在殿外求见。”
云莺当下从赵崇掌中抽回手,站起身微笑道:“臣妾也该回月漪殿……”
略顿一顿,补上几个字,“安心养胎。”
而赵崇听云莺一本正经把那么一句话说出口,几乎失笑,他没有多留云莺,只是吩咐夏江:“将库房里那两支千年灵芝并两盒官燕送去月漪殿。”除此之外,另赏了不少的金银首饰。
云莺心安理得收下了。
那人既然让她有孕,妃嫔怀上龙嗣,得点儿陛下的赏赐算什么?
从勤政殿出来时,云莺和清河公主碰上了面。
她按规矩与清河公主见了个礼,而往常会与她回以一礼的赵骊脸色难看,脚下没有停留大步往殿内走去。
云莺侧眸多看一眼赵骊的背影。
“走吧。”很快收回视线,她扶着碧梧的手,平静道。
坐在回月漪殿的轿辇上,云莺重又想一想今日发生的这桩事情。
刘太医为她调理身体不是什么秘密,想知道她气血有亏便也不算多难,大抵如此,方有今日这一出。借由她气血有亏,佐以动过手脚的药方,让她被卷入假孕的风波中。但要驱动一个太医院的年轻太医为自己卖命也不易,待将来她被揭穿假孕,这个吴太医怕一样脱不了身。
不过最重要的是她本月的月事未至。
其他那些不算秘密,这件事却称得上一句私密,而能够知道此事的人……
云莺笑一笑。
看来这次有望钓上来一条大鱼。
近来能令清河公主闹心的无外乎是驸马薛晖以及那个她不曾见过的外室。
赵骊步入勤政殿,见她的皇兄赵崇从侧间走出来,疾步走上前。
“薛晖的那外室是不是被皇兄放走的?”
“皇兄可知那个小娘子怀上了薛晖的孩子,怎么能这样随意将她放走?”
薛晖那个外室不知去向、不见踪影,清河公主想起自己母妃的劝告,猜出应当是自己皇兄所为。唯有是自己皇兄把人放走的,她才会怎么查也差不出半点消息。
赵骊又气又怒,实在压不住脾气,想要当面问上一问。
赵崇却没有理会她这些话,而是道:“可想好了哪日同薛晖和离?”
赵骊一怔,转而醒悟,自己母妃对她一劝再劝,要她与薛晖和离,实则乃是她这位皇兄的意思。
和离?和离以后,放薛晖去潇洒自在吗?
“皇兄,我绝不会同他和离。”
赵骊的语气比在静安太妃面前时更为坚决,她扯了下嘴角,“他想离了我去逍遥,我才不会让他称心如意。”
“这些日子没有出够气?”
赵崇撩了下眼皮,他知道最近赵骊日夜折磨薛晖,念她在此事上受委屈,心里有气,当不知情。
赵骊别开脸,冷笑:“我没让他从此变成太监便是他的福气。”
赵崇说:“尽早与他和离才是正经,你既觉得他背叛你,何必让他继续占着你驸马的名?”
“好。”
赵骊沉默中忽而道,“只要皇兄告诉我那外室的下落,我便同他和离。”
这个人活在这世上一天便是一天在抽她的脸。
她堂堂清河公主,难道比不上个乡野村妇?这叫旁人怎么看她?
赵崇沉下脸:“你同薛晖和离之后,朕自会降他的罪,往后他再烦不到你。可若他是你的驸马,朕便不能不顾及静安太妃和你的颜面。难道你留恋着他不成?”
“笑话,我怎么可能留恋他!”
清河公主咬牙恨恨说,“这等被旁的女子用过的脏男人,我才看不上!”
话出口后,赵骊反应过来自己失言。
薛晖不过养着个外室,她的皇兄可是三宫六院……三千佳丽……
眼见赵崇眉目森然,赵骊脸上一白,想解释,又觉得越解释越奇怪,唯有咬唇再次别开脸。
但她心下不认为自己的话有错。
她为何如此生气?
便是因为她对薛晖有过真心,曾将薛晖看作共度一生一世的那个人。
真心对待一个人,怎么可能看他与旁人有染全无芥蒂?
任凭是谁皆是绝无可能忍受的。
赵崇眉心微拢,听着赵骊这番心声,脑海中不觉浮现云莺的脸。
她,有过芥蒂吗?
? 53、反常
因为清河公主赵骊的失言, 勤政殿内陷入一片寂静中。
赵骊缄默不语,赵崇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直至夏江的又一声通禀方打破赵崇和清河公主赵骊各自的沉默。
“陛下,静安太妃求见。”
赵骊微讶中望向夏江:“母妃怎么过来了?”
夏江躬身回答道:“静安太妃说听闻公主殿下在此,故而寻至勤政殿。”
来寻她?
赵骊抿一抿唇, 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 对赵崇行个礼道:“皇兄,我先行告退去见母妃。”
“朕也去见见太妃。”
赵崇说罢, 抬脚朝殿外走去, 赵骊连忙跟上。
静安太妃长居长春宫礼佛,自先帝驾崩后便不曾踏出过长春宫半步。
此番踏足勤政殿, 赵骊如何不知与她同薛晖的事有关?
想来是母妃得知她气冲冲赶到勤政殿, 怕她要闯祸才会过来……
但似乎, 仍来晚一步。
比起薛晖那点事情,赵骊更懊恼自己昏头的口不择言。
看皇兄脸色, 显见将那一句话听进心里去了,可她又不是傻子,她只是对自己的驸马有这样的要求罢了。
赵骊跟着赵崇从勤政殿出来时已无最初怒气冲冲的模样,徒留两分颓然。
静安太妃此时便候在廊下。
一看自己女儿的表情便知其多半在皇帝面前说出过不该说的话。
静安太妃不动声色含笑冲赵崇一颔首, 温声道:“陛下诸事忙碌,清河不知体恤前来打扰,还请陛下见谅。”
赵崇道:“过得新年,清河便要二十岁了。”
“这般年岁却依旧事事莽撞,少不得要叫太妃费心。”
赵骊低下头,也不敢多说什么。
她知道方才的几句话确实惹得她皇兄不喜了。
静安太妃看一眼赵骊,收敛笑意, 想一想道:“陛下说得是。新年将至, 这些时日倒正好让清河随我抄写佛经, 为陛下、太后娘娘祈福,也收一收性子。”
须臾,静安太妃带赵骊离开勤政殿。
却不是带她回长春宫,而是得皇帝允准后,送赵骊回去公主府。
直至从宫里出来,坐上马车,静安太妃方才问起勤政殿内发生过的事情。
赵骊便将事情与自己母妃说了。
静安太妃起初听得直皱眉,待到听见赵骊居然在皇帝的面前说出那些荒谬之言,几乎头风发作。
她手中一串佛经捻得飞快,说话仍不疾不徐:“是你父皇同我将你惯成这般不知分寸、目中无人的性子,可你也晓得你父皇早已驾鹤西去,你如今最大的倚仗便是陛下,怎可如此肆意妄为?”
“而今我尚在人世,陛下看在我的薄面上待你包容。”
“但你这般,往后有一日,我也不在了呢?”
垂着头的赵骊闻言猛然抬起头来,着急道:“呸呸呸!母妃何必说出这些不吉利的话,白白让我伤心。”
静安太妃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有何说不得?”
“母妃,我已经知错了。”
她抱住静安太妃的胳膊蹭一蹭,将脸埋在她臂弯,瓮声瓮气,“我只是不甘心陛下偏向外人。”
“外人?哪个外人?”静安太妃轻笑问。
赵骊默一默:“陛下将薛晖那个外室悄悄地送走了。”
“送走不对么?”静安太妃毫不留情拆穿,“若那个小娘子留在京城,落到你手中,指不定哪日你便犯下了错事,造出杀孽。何况连我都知,难道你如今不知,全是薛晖强迫的那个小娘子?”
“你不愿颜面受损,把人远远送走,一样不会叫你颜面受损。”
“说到底全是为你考虑。”
赵骊心里不服气,但没有反驳。
静安太妃又道:“我从前不曾插手过你公主府的事,如今打听一番,才知你几次三番因薛晖惹你不喜,叫他跪在庭院里大半日,非要他哀求你宽恕才让他起身。你是清河公主,他作为驸马礼让你是应该的,但你这般叫他在下人们面前脸面全无岂是好事?”
“不过归根结底,本以为你同薛晖会是一桩好姻缘。”
“如今看来,他同你没有缘分。”
赵骊以为自己母妃又要劝她和离之事,撇撇嘴道:“女儿实在受不了变成那些人口中的闲篇。”
静安太妃徐徐道:“你若不愿意,便不同他和离了。”
赵骊讶然,半晌才回过神来:“母妃……怎么突然肯同意……”
静安太妃却叹气。
“当初以为他是个温文尔雅的性子,但以他做下这些事,便知其心性狭隘、暗藏奸诈。如今你贵为清河公主,他在你跟前受气,不敢开罪你,故而去别处发泄,犯下那些罪孽。若一朝你变得落魄,他那样的性子定会加倍报复。”
赵骊疑惑:“母妃想说什么?”
恰逢马车到得公主府,赵骊扶静安太妃下得马车,往府里走去。
静安太妃慢慢道:“钱嬷嬷是我身边的老人,陛下既然说你这般年纪依旧行事莽撞,我便留下钱嬷嬷,让她代我再教一教你规矩,直到你规矩学好为止。”
“钱嬷嬷。”
她侧眸瞥一眼,被唤作钱嬷嬷的人立刻走上前来,钱嬷嬷道:“是,奴婢谨遵太妃之令。”
赵骊去看那钱嬷嬷,见其容长脸儿,眉眼也算慈祥,心下稍安。
“清河又劳母妃费心了。”
在赵骊眼中,这位钱嬷嬷同抄写佛经一样,是为了让她皇兄能够息怒,不多计较她今日的失言。却不知钱嬷嬷住进公主府后,薛晖的身体一日较一日差起来,半个月时间便已下不得床榻,多少太医来瞧过皆束手无策,其后缠绵病榻三个多月时间,终撒手人寰。
但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赵骊虽然随静安太妃离开勤政殿,但赵崇却将她的话惦记许久。
纵使一时撇开这些,待傍晚去往月漪殿,见到云莺,也瞬间重新记起来。
心里记着事情,赵崇有两分食不知味,只看云莺欢喜喝着红枣乌鸡汤,到底没有搁下筷子。
直到云莺差不多吃饱喝足,他放下手中银筷。
云莺见状跟着也收筷。
从皇帝踏入月漪殿,她便知他心情不大好——心情好的时候过来可不会板着个脸,活似有人欠他五万两黄金。
前朝后宫,可能叫皇帝烦心的事情太多。
她拿不准皇帝为何而心情不好,又不见皇帝有提起来的意思,自然假作不知,不多嘴为上。
其实原本云莺有事想和赵崇商量。
现下已经是腊月,过不了多久便是新年除夕。她后来想一想自己被迫假孕这桩事情,思及不能与亲人解释其中因由,总归希望这桩事情的处理放在年后,让爹娘和兄嫂至少可以安心过个好年。
即便推至年后处理也多不出那一个月的时间。
两个月的身孕不显怀,却无须假装在人前挺着个肚子。
她虽有这般想法,但得皇帝首肯。
单单她自己是办不成的,毕竟突然来月事会将计划全盘打乱,便得让张老太医开上一副药才行。
皇帝准备明日让张老太医看看那些药渣。
想来是因张老太医足够可信,且后面少不得张老太医配合他们。
云莺从碧柳手中托盘上端起一盏热茶放到赵崇的面前。
见他眉眼不动,又屏退殿内宫人,自顾自剥了颗葡萄送到他的嘴边:“陛下,这葡萄甜着呢。”
赵崇抬一抬眼将那颗葡萄吃下。
云莺正准备收回手,却忽然被皇帝握住手腕。
不解望向赵崇,未及开口,便见赵崇将她指尖沾着的葡萄汁水吃去。
指腹传来的一阵酥麻感觉叫云莺身上直冒鸡皮疙瘩,她迅速从他掌中抽回手来背到身后,简直不知该说什么。
反倒皇帝莫名冒出来一句:“讨厌吗?”
定一定心神,云莺看着赵崇,反问他:“讨厌什么?”
皇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也如她那般剥一颗葡萄递到她嘴边。
云莺疑惑中把这颗葡萄也吃了。
但她忍不住想——
难道是要她学着那个样子去吃他的手指?
虽然用过晚膳才净过手……
云莺犹豫了下,见赵崇拿罗帕擦起手指,略松一口气。
赵崇心里不痛快。
放下罗帕,他看着云莺又问一遍之前的那个问题:“讨厌吗?”
莫名的问题被问第二遍,云莺没有再如之前反问赵崇。
她分出点心神想他为何有此一问。
这个问题是在她喂他吃了颗葡萄以后出现的。
难道说,这个问题其实问的是讨厌不讨厌他方才那般亲密行径?
云莺兀自在心里分析过一番,缓一口气,也换上认真一点的表情说:“若陛下是问方才喂葡萄的事情,不讨厌,可实在有些肉麻,让人受不住。”
赵崇便问:“恶心?”
云莺:“……”
她弄不明白皇帝今日是怎么了。
但又是讨厌又是恶心的,仿佛在怀疑她有什么奇怪的心思一般。
云莺只觉得哭笑不得。
她做过什么要被这么怀疑?抑或又搭错筋,这一次是故意找茬来了?
不过无论为何会对她生出这种怀疑,都不是能置之不理的小事。
不过,要消除这种怀疑也不难。
念头转动间,云莺起身走到赵崇的身侧,继而跪坐在赵崇这一侧的罗汉床上。她双手捧住赵崇的脸,低下头,一点一点细细去尝他的唇,哪怕赵崇未予她回应。
可这也令云莺确认皇帝的反常多少与这些事情有关系。
于是停下这样的亲密行为,同他拉开点距离。
“不讨厌也不恶心。”
云莺不闪不避盯着赵崇的眸子,复凑上前吻一吻他的嘴角,问,“陛下何故要冤枉臣妾?”
赵崇恹恹不吭声,抬手将她揽入怀中,几乎想告诉她,是担心她厌弃他。却最终只捏一捏她的耳尖:“冤枉了吗?此前在藏书阁爱妃不是说休想和绝无可能?”
云莺:“???”
为这事?
? 54、药渣
云莺感觉自己被赵崇给讹诈了。
她不可置信看一眼皇帝, 便离开他的身前,要从罗汉床上下来。
赵崇看着云莺气鼓鼓的模样,骤然心觉自己实在多虑。
的确莫名其妙,他怎会有那种荒唐想法?
她在他面前一颦一笑皆非假装。
若有似赵骊那般心思, 如何可能做到在如此情况下依旧毫无破绽?
今日当真可谓是他……
搭错筋。
思及此的赵崇心弦稍松, 心情也跟着变得放松,隐隐约约的有种松下一口气的感觉, 更不肯叫云莺跑了。他把人捞回身前, 从后面抱住云莺,凑过去将下巴轻轻搭在她肩上, 手掌也贴上她的腰腹。
“爱妃是有身孕的人, 怎可动怒?”
赵崇在云莺耳边慢慢低声说着, “若是不小心动了胎气可怎么办?”话说罢,自己先忍不住弯一弯嘴角。
云莺轻哼道:“臣妾身子重, 没办法服侍陛下,陛下该移驾别宫才是。”
赵崇又弯了下嘴角,手臂收得更紧。
“休想。”
“绝无可能。”
赵崇用云莺在藏书阁的话回她。
云莺无言,在心里又暗暗骂一句搭错筋, 赵崇听得清清楚楚,嘴边的一抹笑反而变得更深。
被这样从后面抱住,云莺没有再挣扎,任由赵崇抱着。
也没有再去想他今日的反常以及假孕的事情。
本该揣测皇帝究竟何种心思,努力想一想皇帝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常。
可又觉得太累,索性什么也不去想。
只是她现下的姿势被从后面抱着实在不怎么舒服。忍受过得片刻,她在赵崇的怀里动一动, 变成坐在他的膝上, 让他手臂环住她的腰, 而她靠在他肩上,休息。
赵崇在安静中满足抱得云莺片刻才稍偏了下头,觑向正靠在他肩上的人。
“爱妃对吴太医这一桩事情可有什么想法?”
云莺听赵崇谈起正事,当下慢慢坐直身子,又看着他认真道:“臣妾想同陛下讨一剂药。”
赵崇问:“什么药?”
云莺便把希望这一桩事情可以留到年后再处置的想法仔细说了。
无非是她吃药,也不至于触怒皇帝,她才大胆说出口。
“年节将至,爱妃的心意朕可以理解。”赵崇蹙眉,言语间不十分赞同,“但爱妃所说的药恐对身体有所损伤,你的身子本也不算好,如何能经受这种折腾?”
“臣妾也是记得那药不会于身体有损才向陛下讨药。”
云莺没有一味坚持,解释过一句便道,“倘若陛下不放心,不如明日一早再问一问张老太医。”
虽则主要是惦记希望家人新年能过得开心些,但除去这一层以外,她也猜测背后之人选在这个时间闹出这么一桩事情,正因看准了新年在即。本为喜上加喜却变成闹剧,那种愤怒与憎恶可以想见。
皇帝与太后越是愤怒憎恶“假孕”,她自下场越凄凉。
将来想翻身亦越无望。
不过这一点,云莺觉得没有什么好提的。
左右提不提皇帝自己也该想得到。
面对云莺的这一提议,赵崇同样没有矢口否决、坚持反对到底。
既是体谅她孝心,亦因知晓那背后之人想借着新年令这桩事情更为严重。
赵崇认同过明日先询问张老太医之后,他提起周太后。
“母后那边,朕今日去解释过了。”
这么大的事情不敢叫自己母后白白高兴又白白伤心,唯有先行解释。
纵使母后向来通情达理,事关皇嗣,也担心如今倘若瞒着,往后闹起来会迁怒到云莺身上。
云莺闻言眨了下眼睛。
“太后娘娘今日命人送来好一些赏赐。”
赵崇笑,捏一捏云莺的耳尖:“既是给你的,安心收着便是。”
云莺便也笑了笑。
她“有孕”的消息白天在六宫已经传开。
自从她去过一趟勤政殿,皇帝陛下的赏赐送到月漪殿,之后各宫妃嫔的贺礼也流水一样送来了。
既然送来便都是她的。
全当是大家日后看热闹的入场银子。
赵崇和云莺渐渐商议定这些事,见时辰已晚,便各自沐浴梳洗,安寝了。翌日,赵崇去上早朝,下早朝后回来陪她用早膳,顺便让人去太医院将张老太医请来。
张老太医到月漪殿时,赵崇和云莺两个人已用过早膳。
屏退殿内宫人,只循着云莺的意思多留下碧梧,方才将张老太医请进来。
同昨日那般,张老太医上前为云莺诊脉。
但不多时他皱起眉,心下几分惊骇,面上却不敢流露太多的情绪,一颗心难免悄悄打起鼓。
淑顺仪的脉象……
今日再看,竟不似有孕……
昨天才在勤政殿在皇帝陛下面前确认过淑顺仪有孕,今日竟得出不同判断来,张老太医在太医院当差数十年,这种情况也从不曾见过。不过内心隐隐有所感,发生在淑顺仪身上的事情与后宫阴私有关,却拿不准根源出在谁身上。
赵崇听得到张老太医的心声,知其已判断出云莺并非当真怀有身孕。
他看一眼云莺,在云莺也看过来后,一颔首,徐徐对张老太医道:“淑顺仪的身体如何?”
张老太医收回手来,退开一步,战战兢兢中斟酌开口。
“回陛下的话,娘娘身体……一切安好……”
赵崇又问:“淑顺仪腹中的胎儿如何?”
听言,张老太医心神一凛。
若回答无碍便是欺君。
若坦白自己诊断出淑顺仪似无身孕,偏昨日方才说过淑顺仪确实有孕,只怕一样招来祸患。
张老太医在腊月天里冷汗直冒。
正当他心下惶惶之际,忽而听赵崇不紧不慢道:“是朕问得不对,朕该问,淑顺仪如今当真是有孕在身吗?”
张老太医惊惶中拜倒下去,一磕头道:“老臣该死,请陛下恕罪。”
赵崇便问:“张老太医何罪之有?”
张老太医此时心里有数,知皇帝陛下实则晓得其中蹊跷,当即坦白说:“是老臣医术不精,昨日诊断失误,竟误导陛下和娘娘,让陛下和娘娘以为有喜。”
赵崇和云莺对视一眼。
云莺道:“昨日张老太医已是十分谨慎,反复询问我的情况,此事却怪不到张老太医的身上。”
“碧梧,将昨日的药渣拿来让张老太医仔细看一看。”
她转而去吩咐候在旁边的碧梧。
尽管前一刻方骤然得知自家娘娘不是当真有身孕,但碧梧迅速冷静下来,未及多思索,只管按照云莺吩咐的去办。不一时将药渣取来,送到张老太医面前。
药渣已经干透了。
昨天煎的汤药所用药材皆在其中。
张老太医也不敢有所怠慢,即刻对照碧梧递上的药方一一仔细分辨。
一样又一样的药材细细分辨过后,他研究起其中一味药,不仅辨认其模样亦放入口中品尝其味。
“启禀陛下,淑顺仪娘娘。”张老太医反复确认过,方才对赵崇和云莺禀报道,“以老臣的判断,这安胎的药方中有一味石菖蒲被人私下里换成了藜芦。”
“石菖蒲和藜芦皆以根茎入药,其形乍看十分相似。”
“但,石菖蒲化湿开胃、醒神益智,藜芦却性寒、有毒,少量服之便会有呕吐之症出现。”
这便是昨日云莺干呕不止的原因。
而因用量极小,毒性微弱,张老太医也未能凭借诊脉判断出其中的古怪。
赵崇一听说藜芦有毒,一张脸便是一沉。
瞥见皇帝冷着脸,云莺握了下他的手,询问张老太医道:“我昨日曾喝过一碗这汤药,可于身体有碍?”
张老太医说:“回娘娘的话,这其中藜芦用量极少,虽有毒,但毒性不大,因而会导致娘娘昨日出现呕吐之症。若娘娘仍有不舒服,可饮用葱汤解其毒。”
云莺点点头。
她又去看一眼赵崇,赵崇脸色却未有所缓解,只好歹开口:“今日之事张老太医切不可外传。”
“老臣明白,请陛下和娘娘放心。”
张老太医深深拜下,“老臣只知娘娘有孕,一切安好,不知其他。”
如若单单是云莺这个妃嫔的意思,张老太医或会有所迟疑。但显然诸事皆得皇帝陛下首肯、是陛下的意思,他便全然没有迟疑犹豫的必要,只需配合行事。
能在太医院安安生生几十年,总归有点看眼色的本事。
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确认过药方中蹊跷,云莺又对张老太医提起想讨一剂药方之事。
赵崇问:“此种汤药可会于身体有损?”
张老太医躬身道:“请陛下放心,此药方本也是用于调理女子月事,不会于身体有大损害,且也只影响这一次,往后仍一切如常。”想起刘太医不曾开过这种药,他又道,“先前刘太医不曾为娘娘开过这药方,是因其想为娘娘慢慢调理身体,见效虽慢,但却可一劳永逸。”
碰上家母去世须得回乡奔丧,又是另一码事。
毕竟,谁也无从预料。
“那便请张老太医为我开一剂这药吧。”
云莺说着,未免皇帝有其他意见,这一次不是握一握赵崇的手,而是握住他的手没有放开。
药方开好却自然不能去太医院取药。
张老太医开好药方后,无别的事,云莺示意他先行退下,也让夏江和碧梧退出殿外,留她和赵崇在殿内。
她将墨迹已干的药方双手捧到赵崇面前。
“陛下有劳。”
赵崇瞥一眼,没吭声。
云莺眉眼弯弯看他:“这件事,臣妾全仰赖陛下了。”
“过来。”赵崇望向云莺的灿烂笑脸几息时间,闷闷不乐开口。
云莺乖巧上前,由着赵崇将她拉到腿上去坐。
赵崇掌心覆上云莺的小腹,皱眉:“也未必非要喝这药。”
顿一顿补上一句,“只要爱妃当真怀上朕的孩子,便也一样万事大吉。”
云莺:“……”
早两个月怎么不知道努力?
? 55、一试
云莺懒得分辨皇帝是开玩笑还是真心话。
但在她看来, 这主意十分不靠谱,风险也极大——怀孕这样的事本身便很难说,越想要指不定越要不来。
何况最迟在她下一次月事,那背后的人必定有所动作。
若当真不服用让张老太医开的药, 指不定没过两天她的月事便来了。
云莺想着干脆认真和赵崇讲道理。
“陛下这个法子太过冒险, 一旦臣妾未能在新年之前顺利有孕,便注定将会在新年之际闹出一场事端。若是如此, 臣妾也不必特地向陛下讨要那一剂药。”
赵崇见云莺眉心微蹙一本正经和他说着这法子如何行不通, 心口如同被羽毛拂过,有些痒。
他偏头, 吻一吻云莺的耳朵, 故意说:“朕倒觉得不妨一试。”
自上次偶然间起过他和云莺的孩子这一念头, 赵崇便想着等云莺调理好身体,他可以多往月漪殿来, 如此她怀上的可能也大些。身为皇帝,这头一个孩子总是不一样的,尤其若诞下皇子,更牵扯甚大。
但他心知自己现下也不可能让旁的妃嫔承宠。
否则便不会过得这许久才真正让云莺侍寝, 如今遭她不早些努力的埋怨。
今年虽不成,但来年可以多努力。
待年后解决完这一桩事……
赵崇的心思云莺不清楚,只听他语气隐隐带着调笑,认为他的话不可信,也没有放在心上。她一笑道:“陛下来探望过臣妾,也该去忙了,臣妾可不敢多留陛下, 白白得个恃宠而骄的名声。”
“原来往日爱妃不曾恃宠而骄?”
赵崇戏谑她一句, 却知差不多该回勤政殿批奏折, 略抱得云莺一阵便不得不松开怀里的人。
从月漪殿离开的时候,赵崇带走了张老太医开的药方。
药在勤政殿煎好后才由夏江送来月漪殿。
除去汤药,另有一盅用瓦罐煨制的山鸡丝燕窝,以及一只糖盒。
糖盒里是用牛乳、砂糖、酥、酪所制的奶糖。
云莺看见糖盒里装着奶糖,双眼一亮,便要取一颗来尝,瞥见那碗汤药,到底收回手。奶糖越香甜,喝汤药时便越会觉得药苦,与其贪图这片刻享受,不如先将汤药喝完。于是她端起那碗温热的汤药一气儿喝下,这才品尝奶糖。
香甜的滋味在唇齿间漫开。
云莺吃着糖,看碧梧从旁取过药碗,谨慎用温水将药碗涮过两遍,一点儿药汁也未留下才将药碗放进食盒里。
半晌,碧梧将那盅山鸡丝燕窝端到云莺面前。
殿内没有旁的人在,她低声问:“娘娘让奴婢晓得那事,是不是有什么要交待奴婢去办?”
碧梧不知自家娘娘如何晓得昨日吴太医的诊断有问题。
可现下明明白白有人要害她家娘娘,能提前识破对方的阴谋,自比稀里糊涂被坑被陷害来得好。
怎么识破的现下也不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之后要如何应对这个局。
“吴太医的药方有问题,但未免被发现端倪,应当不会次次都有问题。”
云莺接过碧梧递来的一柄瓷勺,压低声音慢慢对她道。
“如今正天冷,我又身子重不便出门,更不方便再去遛阿黄。”
“往后每日将阿黄牵过来,我也能陪陪它。”
碧梧仔细聆听着云莺的话。
当听她的话从吴太医的药方忽然变成波斯犬,也略微愣一愣,须臾方逐渐反应过来其中的意思。
吴太医的药方没有问题,他们照方取回来的药却有问题,那么其中的问题多半出在御药房当值的人身上。若吴太医的药不是次次有问题,其中或便关系到御药房当值的人,他们可以顺藤摸瓜,将这个藏在御药房里的宵小揪出来。
而前提是,他们可以判断出哪一日吴太医的药不对劲。
既知那药有问题,自然是不能再入口,波斯犬……让往后将波斯犬牵来,是不是为着这个?
那波斯猎犬的鼻子灵得很。
兴许稍加训练,可以辨认出汤药是否有问题。
假如让她来想要怎么办,指不定只能想着自己往后每日尝一尝那汤药了。
到底还是娘娘有办法。
想明白这一层后,认为这个法子极好的碧梧面上浮现一层喜意。
她用力点点头:“娘娘,奴婢明白了!”
云莺弯唇,轻轻颔首:“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碧柳虽忠心,但喜怒太易表现在脸上,暂不必让她知道。”尝过一口山鸡丝燕窝,又吩咐,“往后亦不必让她晓得你早知晓,免得叫她以为我偏心。”
“是。”
碧梧应下云莺的话,“奴婢会小心一些的。”
云莺颔首,不再多言。
之后她安心品尝起眼前的佳肴。
云莺“有孕”的消息确实在昨日便传遍六宫。
可或许之前好一阵子陛下不入后宫则已,一入后宫必翻云莺的牌子。对于她有喜这件事,大多数妃嫔是如同沈文茵那样的想法,惊讶之余又觉得理所当然。
这是皇帝陛下的头一个孩子,哪怕顾蓁蓁也想得到皇帝陛下会有多重视。
因而,众人更多是艳羡,反而生不出那么多旁的想法,毕竟在皇帝陛下的眼皮子底下生事没那么简单和容易。
唯有对顾蓁蓁而言,相比起艳羡,更多的是焦虑不安。
她实在觉得自己命苦。
怎得没有来得及和云莺修复关系便又眼睁睁看着云莺要更高不可攀?
若云莺诞下皇长子,自己更要死无葬身之地。
这也罢。
偏生贤妃还让她往后多来月漪殿走动,说只要让云莺看到她的诚心,往后便不用担心什么。
让她常去走动……
一旦那个孩子有什么问题,也好怀疑到她身上是不是?
顾蓁蓁深觉贤妃让她常去月漪殿、往有孕的云莺面前凑是不安好心。
哪怕她尚未窥知贤妃究竟藏着什么祸心。
却一如既往不能不去。
顾蓁蓁在往月漪殿去的路上,一路心情异常沉重,呼啸寒风如从她心底刮过,叫她的一颗心冷冰冰、寒颤颤。
本想从库房里再挑两件像样的贺礼,可之前得知云莺有孕已经送过厚礼到月漪殿作为道贺。
且又担心总送东西,不小心出现问题……
旁的更不敢送,吃的、喝的、用的但凡出现纰漏她便逃脱不了干系。
到最后只能两手空空的去。
顾蓁蓁到月漪殿时实在心虚得紧。
哪怕在冷风中吹得那许久,也巴不得云莺不见她让她直接回去。
可惜,事与愿违。
“顾美人,娘娘请您进去叙话。”碧梧客客气气对候在廊下的顾蓁蓁道。
顾蓁蓁唯有随着碧梧入得殿内。
月漪殿内炭盆烧得旺,满殿的温暖,让她瞬间通体舒畅,但这种舒畅在望见躺在软垫上睡觉的波斯犬时也一瞬间消失殆尽。顾蓁蓁头皮发麻、心中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默默挪动脚步,离阿黄尽可能远一点,也紧跟上碧梧脚步。
尽管如此,身后依然传来“汪”的一声,接着又是连续好几声。
顾蓁蓁惊慌不已,眼里含着一包泪,直到珠帘后传来云莺慢悠悠的声音:“阿黄,不可胡闹。”
只是这样的几个字而已,却当真叫波斯猎犬安静下来。
顾蓁蓁满怀感激中随碧梧穿过珠帘,便发现原来今日也有旁人在——沈婕妤,以及谢宝林。
“见过淑顺仪,见过沈婕妤。”
顾蓁蓁规规矩矩行礼。
本坐着的谢宝林也站起身同顾蓁蓁行礼。
待她们见过礼以后,云莺笑吟吟看一眼顾蓁蓁:“顾美人却是来得正好。”
来得正好?
顾蓁蓁干笑一声:“想来是嫔妾来得巧了。”
哪怕想和云莺修复关系,可云莺主动好脾气对她说起话,顾蓁蓁只觉得哪里哪里都不对劲。
随即听见云莺道:“的确很巧,今日正巧缺顾美人。”
顾蓁蓁不明缘由,去看沈文茵和谢梦灵,沈文茵便笑:“我和谢宝林正同娘娘说起叶子牌,可须得四个人才好一起玩,正是三个缺一个,赶巧顾美人过来了。”
叶子牌,三缺一。
顾蓁蓁难得脑子机灵一回,迅速明白云莺为何那么好脾气同她说话——那眼神、那语气,分明是在看冤大头!
这个冤大头却没办法不当。
顾蓁蓁安慰自己,若花些银钱能够哄得云莺高兴,也不是白花。
“那我是来得巧了。”
顾蓁蓁一笑,应承下来和她们一起打叶子牌。
宫人们把打叶子牌的一应东西准备妥当,四个人当下围坐一桌。
顾蓁蓁始终知情知趣,于是半日下来直输得有些肉疼。
可临走前得云莺一句“下次再一起打叶子牌”,又觉得今日输得挺值的。
顾蓁蓁笑着同沈文茵、谢宝林从殿内出来了。
谢宝林本便住在云溪宫,不多时同她们两个人分开,而顾蓁蓁与沈文茵一道慢慢往外面走。
“沈婕妤似乎同淑顺仪关系不错。”顾蓁蓁含笑说道。
沈文茵微笑问:“淑顺仪难道不好吗?”
顾蓁蓁说:“嫔妾绝无此意。”迟疑了下,她压低声音,询问沈文茵,“以沈婕妤所见,嫔妾从前几次三番得罪过淑顺仪,淑顺仪可曾将那些放在心上?”
沈文茵不知顾蓁蓁是真害怕假害怕。
纵然她认为云莺既然留顾蓁蓁一起打叶子牌,多厌恶顾蓁蓁是谈不上的,也只道:“淑顺仪不像是小性之人,或也看顾美人从前做过些什么事。”
顾蓁蓁心里一个咯噔。
她干巴巴笑了声:“也、也没有做什么……”便岔开话题再不敢聊下去。
而她们走后,碧梧将新煎好的汤药送到殿内。
寻个借口支开碧柳,殿内也未留人,那一碗汤药方被放在地上。
阿黄嗅一嗅便冲云莺“汪汪”叫得两声。
云莺挑眉,嘴角微弯,慢条斯理拿了肉脯喂给阿黄,吩咐碧梧道:“将今日的药渣留下。”
? 56、香味
每隔几日, 按照吴太医药方去取的安胎药便会出问题。
留下的药渣寻机让张老太医查证过,皆如最开始那样是将其中的那味石菖蒲悄悄换成藜芦。
如此安排在寻常情况下,倘若相信自己有孕,且次次饮下吴太医开的安胎药, 便时常会有呕吐之症出现。只要月事一日不来便会一日对自己有孕坚信不疑。
而藜芦所引起的不适皆会以为与怀孕有关系。
又因脾胃欠恙, 气血亏虚,即便被其他的太医诊脉也会是滑脉之像。
这筹谋可谓无懈可击。
但越是如此, 越证明那背后之人如何心计深沉, 如何歹毒,最终统统化成自己的罪证, 以及皇帝对她的怜爱。
借着阿黄确定哪一日的汤药有问题。
云莺便也次次循着这些端倪在吴太医的面前说起“孕吐”之事。
吴太医见云莺不曾有所怀疑, 兼之碧柳表现出的对云莺孕吐不止的担心, 自然相信一切如计划中的那样,正当顺利进行着。于是每每以怀孕之由对云莺进行安抚, 只在平常的饮食之事上有所建议。
虽然往常每月只消去朝晖殿请安两次,但赵崇免了云莺去请安,天冷得厉害,云莺也懒怠出门。
她这个正主不怎么在人前招摇, 六宫便显出些风平浪静的意味。
兼之新年一日一日地近了。
六宫上下沉浸在新年即将到来的喜气中。
直到新年之前这些时日,顾蓁蓁往月漪殿来过好几回。
每次云莺见她过来,便会命人去请沈文茵和谢梦灵,而后她们四个人一起在殿内打叶子牌。
顾蓁蓁明知是故意等着她这个冤大头也没辙。
过得两次,每每去月漪殿,干脆邀上沈文茵、谢梦灵一道,自觉替云莺省下再特地派人去请她们的功夫。
赵崇隔几日便会去一趟月漪殿。
也晓得云莺和沈文茵、谢梦灵、顾蓁蓁时不时会凑在一块打叶子牌的事。
这样妃嫔多的吵闹场合, 赵崇不爱出现。
除非不得已, 否则能避则避, 这一日得知云莺又在同她们打叶子牌,他便没有往月漪殿去。
云莺如今毕竟是“有孕”在身。
哪怕打叶子牌,也不能太过“操劳”,寻常至晌午附近就会散。
见离晌午不过小半个时辰,赵崇绕道御花园。
他准备去折上几支梅花捎去月漪殿,带给寒冬愈发懒怠出门并且近来不得不少出门的云莺赏玩。
往梅林去须得经过晏清湖。
看着结冰的湖面,赵崇想起不久之前云莺同自己母后在此处玩冰,回想起她们那时的笑靥,不由弯了唇。
“……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
“轻云薄雾……”
吟诵诗词的声音从前方飘过来,赵崇脚下的步子一顿。
抬眸间,听见对方心下觉察他的出现,也听其准备继续将那首词吟诵完。
“……总是少年行乐处……”
“不似秋光,只……”
赵崇听见这道吟诗颂词的声音便习惯性头疼。
他侧眸瞥一眼大太监夏江,夏江当即扬声说:“陛下驾到——”将那吟诵诗词的声音给截断了。
本背对赵崇的人似一惊方转过身。
又慌忙行礼:“嫔妾见过陛下,陛下万福。”
崔娴穿着一袭月白裙衫,没有穿斗篷,臂弯披帛随风轻扬,手中握着一枝绿萼梅花。她身姿纤柔,如此衣着单薄,在寒风中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尤其鼻尖、眼角泛着一抹红,越似惹人怜爱。
但皇帝惯常不解风情。
他深深拧眉,看着崔娴便觉得冷,听她在寒风中吟诗颂词,直想请个太医帮她看一看脑子。
可哪怕对自己的妃嫔说出这种话也未免失礼。
赵崇决定保持沉默,略一颔首,抬脚越过崔婕妤往梅林的方向走去。
见皇帝半个字没有便要走,崔娴心下懊恼,急急转身。
她扯住赵崇的衣角,声泪俱下。
“不似秋光,只与离人照断肠……”
“陛下,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
赵崇脚下顿一顿。
他瞥向自己被崔娴拽住的那片衣角,崔娴连忙松开手指,收回手来。
赵崇忍住扶额的冲动,微微偏头,沉声道:“崔婕妤方才所吟诵的词,名为《春月》。这首词的头一句便是‘春庭月午’,而今尚是腊月隆冬,晌午也无皓月当空,崔婕妤便不觉得不大合时宜?”
崔娴听见皇帝这番话,脸颊滚烫。
羞红着脸抬手将颊边一缕碎发别至耳后,她声音低了点,带着欢喜说:“陛下也是懂词之人。”
【真好。】
【果真只有陛下能同我风花雪夜,旁人是再不能了。】
赵崇:“……”
“崔婕妤既然喜欢诗词,这些日子便待在庭兰轩好生研习诗词罢,不必再这般往外跑了。”
崔娴听言,心中一震。
陛下让她不必往外跑是不是担心她受冻?果然,陛下心里是有她的!
“是。”
崔娴福一福身,愈发羞赧,“嫔妾往后安心在庭兰轩研习诗词,再不如今日这样让陛下担心。”
赵崇:“……”
他的意思,难道不是禁足?
“崔婕妤为何会刚巧在御花园?”
少倾,崔娴行礼退下之后,继续往梅林走去的赵崇蹙眉问夏江。
夏江恭敬答:“回陛下的话,自淑顺仪陪太后娘娘在晏清湖玩冰的那一日过后,崔婕妤每日皆会过来御花园……”他斟酌了下,补上一句,“吟诗颂词。”
赵崇:“……”
“待除夕宫宴再允崔婕妤离开庭兰轩。”他吩咐夏江。
赵崇亲自在梅林折了几枝梅花。
之后他去往月漪殿,沈文茵、顾蓁蓁和谢宝林已经离开,而云莺正倚在罗汉床上逗着阿黄。
阿黄被云莺手中的肉脯吸引,仰起身子将两只前爪搭在云莺的膝上,吐着舌头哈着气,一双眼睛直盯着肉脯看,努力凑上前去。这般姿势便离得云莺很近,那长舌好似马上要舔上云莺的脸颊。
赵崇见状快步上前,而脚步声引得阿黄离开云莺身前。
它耳朵微动,看一眼赵崇立刻撒腿跑向他,可围着他转过两圈以后,却忽然“汪”叫一声,并冲他龇牙。
从罗汉床上下来的云莺当即喝止住阿黄。
眼见皇帝沉下脸,她两步上前福身道:“臣妾见过陛下,给陛下请安。”
赵崇一双眸子盯着波斯犬不放。
甚至是眉头紧拧。
阿黄以往见到皇帝从未有过这样犬吠龇牙的情况,云莺也知不能一味强行护着。她定住心神,暗暗猜测阿黄或是嗅见了什么气味,因而道:“阿黄无礼,还请陛下恕罪,许是陛下身上的什么气味让它受了刺激,方引得它失礼。”
可把因由归结到皇帝身上也不对……
赶在赵崇开口之前,云莺两步走到赵崇面前,双手先摁住他的手臂,转而握住他两只手,便去嗅他身上的香。
殿内的宫人尚未被屏退,突来这一幕令他们齐齐低下头,不敢多看。
好在碧梧反应极快不动声色让众人退下,她同碧柳也如小宫人们一样退出殿内,顺便带走阿黄。
赵崇垂眼看着踮脚凑过来嗅他脖颈的云莺,喉结不觉滚动两下。
离得那么近,他轻易便嗅见她身上淡淡甜杏子的香气。
她软软的手掌紧握住他的手,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颈间,柔软的唇也仿佛要贴上去一般。
刹那间,赵崇脑海闪过许多旖旎画面,那些亲密皆与云莺有关。
“爱妃……”
赵崇耳尖泛红,无声清了下嗓子,试图开口。
两个字才冒出来便见云莺的身体矮下去欲往别处去嗅。
他连忙双手扶住她,让她站好。
动作之间,赵崇的衣袖从云莺面前抚过。
云莺随他站直身子以后,瞥向赵崇那条手臂,继而扯过那片衣袖闻一闻。
衣袖上有若有似无的香气。
同皇帝身上龙涎香不一样的极淡的香味。
云莺认得这种香。
从前是顾蓁蓁喜欢用,后来被阿黄追着吠过一回,顾蓁蓁便不再用。
哦……
云莺了然,大概是过来月漪殿之前,见过其他的妃嫔,有过什么亲密之举,留下这种香,叫阿黄嗅见了。
赵崇:“???”
他听见云莺心声,被那句“有过什么亲密之举”闹得无言,方想起御花园里被崔婕妤扯过衣袖。
赵崇耳尖红得更厉害。
分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过,也被云莺的心声闹得心虚,想和她认真解释。
寻得根源的云莺却松开赵崇并退开两步。
她温声道:“阿黄对陛下衣袖上的这种合香敏感,方才会在陛下面前失礼,请陛下恕罪。”
赵崇听云莺提起,当下将手中梅枝递过去,同她解释:“朕去御花园为爱妃折梅的时候,碰上了崔婕妤,或是崔婕妤身上的香,不小心沾上了。”
崔婕妤?
云莺暗道这“不小心”得多“不小心”,面上只微微一笑,接过梅花枝:“陛下费心了。”
赵崇见云莺不相信,当下上前两步,将人拢在怀里,摁在身前,低头在她耳边说:“衣袖上的香当真是不小心沾上的,朕同她什么也没有。”
话出口后,赵崇自己先愣一愣。
未及细想听见云莺失笑道:“陛下说得臣妾活似不知礼矩、醋海生波。”
赵崇微怔中去看怀里的人。
“爱妃不介意?”
云莺但笑:“陛下将臣妾说糊涂了,臣妾介意什么?”
赵崇便感觉心被刺了下,他依旧看着云莺,不禁又问:“朕倘若去别处,爱妃也不介意?”
云莺只觉得皇帝今日又变得奇怪。
他去别的妃嫔那里,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难道是希望她会介意?
然后呢?强行将他留在月漪殿?这未免也……
理所当然的事情,他理所当然该去别处,她理所当然的不介意。
赵崇垂眸,厌起这一种理所当然。
? 57、期待
云莺看着赵崇眉眼的不悦, 再想一想,又怀疑是否自己不知情知趣了——
或许皇帝陛下想看一出“爱妃呷醋”的戏码,偏她太“懂事”。
哎呀呀。
现在说自己介意还来不来得及?
自然是来不及了。
且云莺也没有兴致陪着皇帝演这样的戏。
因而,她冲赵崇微微一笑, 好脾气说:“只要陛下高兴便好。”
要多大度便有多大度。
赵崇心口闷堵, 紧抿着唇没应声。
曾几何时,他会因她不会在他面前同他闹别扭而认为她懂事, 如今却宁愿她不那么的懂事。
云莺见赵崇闷不吭声, 想着话头已不在阿黄身上,阿黄应当不会被发作, 索性一面拉他在罗汉床上坐下, 一面主动将话题扯得更远:“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 臣妾今日手气不错,方才打叶子牌赢下些银钱, 正好让小厨房添菜。”说罢便喊碧梧和碧柳进来。
待两名大宫女出现,云莺先吩咐碧柳去让小厨房添两道菜,继而对碧梧道:“去小库房将那只甜白釉的梅瓶取来,我要插花。”碧柳和碧梧各自应声而去。
云莺将手里的梅花枝暂放在一旁。
她去净过手后, 折回来从小炉子上取过铜壶为赵崇倒一杯热茶。
袅袅热气从茶盏里飘了出来,氤氲在赵崇和云莺面前。
赵崇隔着白雾看云莺,见她嘴角微弯,笑意浅浅,分明与往日无异,偏愈发让人心浮气躁。
她是不该介意,但她为何不介意?
纵然不介意, 见他情绪不佳为何一言不发, 也不哄一哄他高兴?
赵崇气闷, 端起茶盏喝茶,一口热茶入口烫得舌尖疼。
见云莺瞪大眼睛看他,满是诧异,便眉眼不动,硬生生忍着疼将茶咽下,心底那股气闷之感亦更加清晰。
他重重搁下茶盏。
眼看着皇帝饮下滚烫茶水的云莺以为他被烫了嘴又生不快,忙从糖盒里取出颗奶糖喂过去。
奶糖送到赵崇的唇边。
他瞥一眼,并未张嘴去吃糖而是抬手握住云莺的手腕。
“爱妃似乎对朕不怎么上心。”
赵崇紧盯住云莺,眸光沉沉,带着一点逼视。
他手上没有太过用力。
云莺便也没有被他抓得手腕疼。
只是听见赵崇这句话以后,她心底闪过疑惑,是因为给他倒的热茶不小心让他烫了嘴?抑或方才说的不介意?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非常没有道理。
云莺收起唇边的浅笑,回望赵崇,慢悠悠开口:“陛下不是说过的吗?”
“臣妾,永远都是陛下的人。”
人都是你的。
说这些?
是数月之前,赵崇在清竹阁对云莺说过的话。那日他忽而至清竹阁,赶巧碰上云莺被月事折磨,再后来,他吻了她,冒出一句:“莺莺,你永远都是朕的人。”
赵崇微怔之下记起这件事。
他更在意的却是云莺记得他曾说过的话,记得如此清楚,无须多思索竟便轻轻松松说出口。
意识到这一点,赵崇瞬间心情变得舒畅。
且如此的一句话同样提醒他这个事实——没错,她是他的人,永远都是。
“莺莺自然永远都是朕的人。”
赵崇不紧不慢开口,握住云莺手腕的那只手没有松开,且话音落下,他拽过她的手,将她指间那颗奶糖吃下。
奶糖很甜。
不似刚刚那一口茶水带着苦涩。
赵崇一面吃糖,一面握住云莺手腕的手指松一松,转而去握她的手。
这次是握住她的手不肯放。
云莺看见皇帝眉眼明显比起前一刻变得舒展。
而碧梧也抱着一只甜白釉暗花梅瓶回来,将梅瓶放在罗汉床榻桌上,她目不斜视悄声退下。
“陛下,臣妾该插花了。”
试图从皇帝的掌心抽回来手却失败,云莺嘴角微弯,提醒赵崇。
赵崇挑了下眉,不为所动,甚至换一只手来握她的手。
云莺无言,便全无挣扎的想法直接放弃插花。
而赵崇用腾出来的那只手从梅花枝上折下两朵梅花,又将那两朵骨里红梅仔细插在云莺鬓发间。他手指爱怜抚过云莺的侧脸,少倾捏一捏她的耳尖,强调般重复之前那句话:“你是朕的人。”
对于皇帝的莫名其妙,在用过午膳、送走赵崇并躺下准备小憩时,云莺终究分出心神思索。
其实也寻不见太多的端倪。
而问题若非出在她身上则多半出在皇帝身上。
今日之事,连同上一次的反常,似乎都昭示皇帝在乎起一些别的事情来。
她是经历过的人,倘若非说自己全然看不出、看不懂便太假了。
但这种猜测只让云莺觉得好笑。
罢。
对于皇帝而言无非一时新鲜,才对她多几分在意,谁知哪一日这心思便会落到旁人身上去。
她可不会傻乎乎期待什么。
云莺拢一拢怀中袖炉,“无欲则刚”,真是一个好词。
无欲则刚的云莺美美睡上一个午觉。醒来以后人懒懒的不愿意动,她慢慢睁开眼,伸手去撩帐幔欲喊碧梧碧柳服侍起身,却先听见赵崇的声音:“爱妃醒了?”
云莺一怔,视线随即出现赵崇那张俊逸面庞。
她茫然坐起身,要从床榻上下来见礼:“陛下……几时来的?”
赵崇摁住云莺让她不必着急起来,摸一摸她的脑袋道:“也没有多久,见爱妃睡着便没吵你。”然而云莺的目光越过赵崇,看见床榻旁赫然摆着一张案几,在案几上面堆积着的,分明是奏折!
云莺:“???”
她又去看赵崇,比起晌午附近过来时,赵崇已经换过一身衣裳。
皇帝此刻穿着一袭紫檀色暗云纹鹤纹锦袍,金冠束发。腰束白玉如意玉带,却缀着一枚有些粗陋的香囊,定睛细看,正是之前她赠与他那只上绣着阿黄的香囊。离得近,更能嗅见他身上沉郁的龙涎香。
赵崇皮相好,撇去那枚香囊,这幅风流打扮更显倜傥。
若香囊换成玉珏、手中添上一把洒金川扇,往京城世家子弟中一站,便活脱脱一个花花公子、膏粱纨绔。
云莺暗暗打量过赵崇几眼,抬眸对上他蕴着笑的一双眼睛,她也笑一笑。
“臣妾失礼了,请陛下恕罪。”
赵崇从月漪殿离开,甫一回到勤政殿便沐浴更衣,将自己里外洗刷得干干净净,又特地打扮一番,才回来月漪殿。本想让云莺有耳目一新之感,却发现她在午休。当下唯有命夏江取来奏折,他一面批阅奏折,一面守着等她睡醒。
花花公子,膏粱纨绔?
这几个字实在谈不上是什么好说辞,便与夸赞搭不上边,更谈不上叫她生出耳目一新之感。
幸而她起码晓得她所做的香囊粗陋。
那么也该晓得,他不嫌弃。
赵崇又摸了下云莺的脸:“是朕不请自来。”又问,“爱妃睡得可好?”
话说罢,手掌没有挪开,反而定住云莺的脸,让她只能看着他。
于是云莺顺利望见皇帝眼底隐隐的期待。
云莺:“……”
她维持着面上笑意,明白不夸奖上赵崇两句是不行了,不得不道:“少见陛下如今日这样风流潇洒、玉树临风的打扮,叫臣妾险些挪不开眼了。”
风流潇洒,玉树临风,这两个词倒不错。
赵崇满意又欣慰,低下头去,额头抵着云莺的额头,轻声:“朕今日不走,爱妃可以看个够。”
云莺:“……”
她瞥向案几上那些奏折,莫不是要在月漪殿处理朝事?
很快云莺知自己想得不差。
奏折被送到月漪殿,赵崇在殿内批阅,顺便让她从旁侍墨,以便能“大饱眼福”将他看个够。
不仅今日如此,之后三不五时,皇帝要来上这么一遭。云莺无法,只当如殿内多出只阿黄那样,尽量不去在意这件事。又好在皇帝忙起来时常顾不上她,在云莺眼里便与当初被拎去勤政殿习画时大差不差。
皇帝终于比往日更频繁入后宫。
而今众人眼中云莺有孕在身,皇帝去月漪殿,也可谓无从嫉妒。
但在御花园、在宫中各处,哪怕天寒地冻,妃嫔们比往日走动得更频繁。
时不时的也有人能与皇帝偶遇见上一面。
可惜皇帝木人石心,不肯多看花枝招展的妃嫔们一眼。殊不知,赵崇乃是吸取之前在御花园碰见崔婕妤那次的教训,每每冷若冰霜、目不斜视,免生枝节。
悄然中,除夕至。
除夕这一天,宫中处处张灯结彩,宫人们也难得个个脸上有笑。
云莺坐在梳妆台前,由碧梧和碧柳为她绾发梳妆,为晚些赴宴做着准备。
大年三十,宫里自也设下宴席。
除去皇帝陛下、太后娘娘,赴宴的便是宫中妃嫔与宗室,是以今日的宴席称得上家宴。
“娘娘,勤政殿的夏海公公来了。”
小宫女匆匆进来禀话,云莺听言侧眸问道:“夏海公公前来所为何事?”
小宫女答:“奴婢见小公公们的手里捧着不少东西。”
云莺看一看铜镜,一颔首:“让他进来罢。”
太监夏海是奉皇帝旨意来送东西的。
先是两大攒盒的零嘴,继而是绫罗绸缎、首饰簪子,另有名贵香料、金银玉器,不可胜数。
“陛下说,这些零嘴请娘娘务必尝一尝,看一看是否合口味。”
云莺听罢太监的话,便示意碧柳将其中一个攒盒打开。
芝麻糖、杏仁糖、松子糖、糖炒山楂、杏蜜饯、五香腰果、虎皮花生……里面的每一样吃食都如此熟悉,云莺心有所感,取了颗糖炒山楂放入口中,一尝味道便知出自自己娘亲之手,可以想见这些零嘴吃食皆是她娘亲亲手所做。
另一个攒盒打开,是与这个攒盒不同的吃食。
奶糖、蜜渍青梅、蜂蜜花生、蜜饯龙眼、翠玉豆糕、鸳鸯卷……
云莺便尝上一颗奶糖。
之后她弯唇对太监夏海道:“烦请公公与陛下回话,说我很喜欢。”
夏海离开月漪殿后,云莺多吃了一颗糖炒山楂,才命碧梧和碧柳带着人将这些东西悉数收起来。
忙完这些时辰也差不多,她从月漪殿出来,乘软轿去往蓬莱殿赴宴。
类似场合,云莺向来到得不早不晚。
只她如今是个招摇的存在,无论走到哪里、无论何时出现,势必引人注目。
“淑顺仪新年吉祥。”
荣安县主今日来得很早,看见云莺,她走上前主动打了个招呼。
云莺客气一笑:“荣安县主新年吉祥。”
荣安县主视线往下,看一眼云莺的小腹后移开,眉眼弯弯:“一直没机会见淑顺仪,也尚未同淑顺仪贺喜,虽迟了些,但也恭贺淑顺仪有喜了。”
云莺便道:“多谢荣安县主。”
荣安县主笑意不减,轻声细语:“望淑顺仪这顿团年饭吃得开心。”
云莺对上荣安县主的眼睛。
她在这双眼睛里看见一种势在必得。
? 58、热闹
荣安县主慢慢走远了。
云莺望着她背影, 勾一勾唇,看来荣安县主坐不住,迫不及待想入宫了。
荣安县主今日似乎对入宫之事胜券在握,想必宴席上有戏可看。
她如此好心帮忙添菜, 焉有团年饭吃得不开心的道理?
思及此, 云莺唇边的笑意渐深。
不一时有其他妃嫔上前行礼,云莺的注意力也从荣安县主身上移开。
毕竟是新年, 六宫的妃嫔们大多都得些赏赐。
来赴宴时便愈发喜气盈盈。
贤妃和良妃两人是一起到蓬莱殿的。
一众妃嫔纷纷起身与她们见礼, 两人笑着与众人免礼,互相说得会吉祥话, 自有人将话题转到云莺身上。
“许久不曾见淑顺仪, 今日一见果真气色极好。”姜贵嫔笑着开口, 语气里仿佛带着艳羡,“到底是如今被陛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臣妾午后偶然瞧见勤政殿的夏河公公带着人往月漪殿去,那样多的赏赐,吾等是万万不及的。”
若说不羡慕云莺的圣宠便全是假话。
可是对于姜贵嫔而言,羡慕的情绪太过微薄, 羡慕之外的情绪更为复杂。
去年今日,云莺尚未入宫。
被赐居云溪宫清竹阁时,云莺也不过是个从五品的才人,见到她这个贵嫔是要行礼请安的。
如今一切变了样。
姜贵嫔看一看云莺身上用蜀锦裁制的衣裙,又去看她发鬓间华美精致的累丝镶红宝石青玉牡丹簪,眸光微闪。
云莺步步高升,半年时间被晋封为从二品的顺仪, 且怀上皇嗣, 如若将来诞下皇子, 封妃在望,甚至可能……而她依旧是贵嫔,见到云莺,须得行礼请安。
让姜贵嫔感到心情复杂的不仅仅是眼看着云莺三千宠爱在一身。
更因轻易望见两个人将来命运不同。
“姜贵嫔说笑。”知道这几句话是帮她招嫉妒,但如今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已必然被注目的云莺不以为意,只笑容如常朝姜贵嫔望去一眼,“待姜贵嫔将来怀上皇嗣,定然也会有丰厚赏赐的。”
但除去云莺,六宫的妃嫔如今连承宠的机会也没有,如何怀上皇嗣?
又因为姜贵嫔同住云溪宫,这话便格外讽刺。
陛下如今时不时去云溪宫。
却从来只去月漪殿,何曾踏足过姜贵嫔的绿绮轩半步?
听出云莺在讥讽她入不得陛下的眼,姜贵嫔垂眸掩下那些不快与失落,笑一笑道:“淑顺仪这话快要羞死臣妾了,臣妾如何能够有淑顺仪这样的好福气?”
“外面天寒地冻,淑顺仪从月漪殿赶过来也辛苦,还是先入座罢。”
良妃的话横插进来打断云莺和姜贵嫔的闲聊。
姜贵嫔应是。
云莺一笑,便在这时,殿外的小太监高声禀报皇帝和太后娘娘到了,她随众人迎出殿外去。
赵崇在耳边一片嘈杂心声中与众人免礼。
他视线却只落在云莺身上。
周太后同样在看云莺。
见云莺今日穿着自己之前赏赐的蜀锦裁制的衣裙,她慈爱一笑,偏头去看赵崇:“那时哀家选料子,便觉得这般花色定然衬淑顺仪,果真如此。”
平日根本见不到云莺打扮得隆重妩丽的模样,赵崇上下仔细打量她两眼,嘴角微翘:“母后的眼光自然是好的。”又借由外人眼中云莺“有孕”,上前两步执起云莺的手,笑道,“也是爱妃没有辜负母后的心意,但爱妃如今身子重,天气又这样冷,实在不宜在外面久待。”
当下赵崇执着云莺的手,带她同周太后一道入得殿内。
连贤妃与良妃也唯有落在后面。
这样的一幕叫不少人心里勾起一些想法。
赵崇捕捉那些心声,面上除去淡淡的笑以外,什么情绪也没有。
不多时,宴席开。
久候的舞姬们从殿外鱼贯而入,在丝竹管弦之声中翩翩起舞,蓬莱殿内霎时变得热闹起来。
新年的喜悦很快冲淡一切其他心思。
席间气氛和乐,没有人再来和云莺说些有的没的,她心无旁骛一面享用碧梧为她布的菜一面欣赏着舞乐表演。
又一曲结束。
才表演完一支舞的舞姬们退下,新一拨舞姬进来殿内。
云莺漫不经意瞥过去,待看清楚被簇拥在最中间的那名“舞姬”时,她挑了下眉,嘴角微弯,朝殿中上首处的皇帝望过去一眼。不曾想皇帝也在看着她,云莺微怔,又弯唇,目光重新落回那名一袭虹裳霞帔舞衣的“舞姬”身上。
优美的乐声响起,舞姬们也开始新一曲表演。
殿内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被正在殿内起舞的荣安县主吸引。
轻盈优美的舞姿格外赏心悦目。
更看得出来表演之人为这一支舞暗暗下过怎样的苦功。
“千歌万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
这一句称赞,足见霓裳舞之美摄人心魄,令人见之则念念不忘。
当乐声逐渐消散之时,殿内余下荣安县主一人的舞姿。
有人手中茶盏端起却忘记往唇边递,有人捏着瓷勺一动也不动……无不是看这支舞看呆了。
“陛下,太后娘娘,荣安献丑了。”
“荣安斗胆,借除夕新年之喜气,以一曲霓裳舞,恭祝陛下和太后娘娘新年吉祥,祝陛下千秋万代,祝太后娘娘福寿绵长,祝大燕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直至荣安县主沿着玉阶而上,在皇帝和周太后面前盈盈拜下,方才彻底拉回这些人的神思。
殿内所有人目光皆落在荣安县主的身上。
周太后拿余光看一眼皇帝。
一看皇帝表情便知其没有动任何心思,周太后微笑去看荣安县主:“地上凉,荣安快些起来。”
示意徐嬷嬷去扶荣安县主起身,周太后又笑道:“难为荣安有这份心,这支舞真真是极好看,叫哀家也看呆了。”连连夸赞许多句,便有许多的赏赐下来。
“荣安这支舞唯望陛下和太后娘娘开心,不敢邀赏。”
推辞过周太后的赏赐,荣安县主美目流盼望向一言不发的赵崇。
她脸颊微红,略低下去的语声里满是羞赧之意:“不知陛下可喜欢这一支霓裳舞?可惜如今尚是冬日,若在春风天、玉钩栏下,此舞会比今日更美。陛下若喜欢,荣安愿春日再为陛下表演。”
霓裳舞有多美,荣安县主再清楚不过,她下无数苦功练出来的舞,举手投足皆有巧思,一颦一笑皆是勾人。她自信也相信赵崇会被这一支舞吸引,会被她吸引。
荣安县主螓首低垂,单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白皙脖颈。
她耐心等待皇帝给出她期盼的回应。
“春日再为陛下表演”这般带着暗示的说辞叫不少妃嫔暗地里咋舌。
宫里已经有一个盛宠的淑顺仪,若再来一个会霓裳舞的荣安县主,往后不知得有多少热闹。
“淑顺仪,看来我们很快要多一个姐妹了。”
娄昭仪转过脸望向云莺,莞尔道,“荣安县主与陛下自幼相识,这份情谊,却是六宫之中谁也不及的。”
云莺看一眼娄昭仪,又去看上首处的皇帝,不由哂笑。
皇帝陛下这幅模样像是高兴吗?
手掌覆上自己吃得有些撑的肚子,云莺眼帘低垂,微微一笑:“臣妾如今倒没有那么多想法,唯一盼着新年肚子里的孩子能一切顺顺利利,如此便足矣。”
娄昭仪也去看云莺的肚腹。
她迅速收回视线,仍笑:“陛下的头一个孩子,自然是会顺顺利利的。”
赵崇不动声色朝着席间的云莺看过去许多眼。
一顿团年饭,席间有不少宗室命妇在,位置安排下来,这个距离,他堪堪无法捕捉云莺的心声。
赵崇不知云莺此刻心中所想,只晓得她飞快朝自己看过来一眼。
听着其他人心下猜测荣安县主今后的去处,他忍不住想云莺是否在意……
但无论她是否在意,也不能再叫她生出之前那般想法。
那些,可称作理所当然的想法。
“荣安今年应十七了吧。”
赵崇语气无波无澜,引来荣安县主声音带着颤的一个“是”字。
“论起来也确实是该出嫁的年纪。”
他手指轻点一点案几,慢慢道,“若荣安相中京城里的哪位青年才俊,朕可下旨为你们赐婚。”
君无戏言。
“下旨赐婚”几个字一出便近乎等同于堵死将她纳为妃嫔的这条路。
殿内有一刹那的寂静。
随之而来是巨大却不敢轻易宣泄的惊讶诧异。
陛下无意纳荣安县主为妃?
那从前那些传言……那些传言,今后也只会是谣传了。
荣安县主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
她愣怔许久才缓缓抬头,脸上已满是泪水,一开口,语声哀婉凄凉:“陛、陛下何故有此言?”
赵崇不为所动,平静道:“男婚女嫁也是人之常情。”
“若荣安如今尚无中意之人,待往后有中意之人再禀明朕也是一样,朕仍会为你们赐婚。”
荣安县主又不甘心问:“陛下是不是……厌弃荣安?”
赵崇似笑非笑:“荣安此话何意?”
皇帝赐婚如何也不可与厌弃二字牵扯在一处。
荣安县主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晓得这些话继续说下去她注定会更难堪,终于不敢再追问,用力咬着唇,一颗心说不出是震惊更多还是苦涩更多。
周太后暗叹。
但这桩事明明白白不可能成,事实上她之前也在永寿宫召见过忠武王妃,有所暗示,可终究……
“哀家也会为荣安留意的。”
周太后温声说着,让徐嬷嬷将失魂落魄的荣安县主暂且扶下去。
“娄昭仪盼着的姐妹看来是添不了了。”
看过一场热闹的云莺端起茶盏喝一口热茶,轻笑一声,对娄昭仪悠悠叹道。
? 59、年礼
荣安县主被徐嬷嬷扶去偏殿休息。
徐嬷嬷事事妥帖, 命宫人送热水进来供荣安县主梳洗,又让人准备一套衣裳,以便荣安县主换下身上的舞衣。
“县主且喝口热茶略缓一缓。”
将一盏热茶放在荣安县主手边的小几上,徐嬷嬷温声对她说道。
荣安县主既曾养在周太后膝下, 对徐嬷嬷也是熟悉的。
她不甘心拉住徐嬷嬷的手, 梨花带雨,鼻尖泛红:“徐嬷嬷, 那事……当真是无望了吗?”
“我、我……”
“我原想着, 太后娘娘待我那样好,往后可以在太后娘娘身边侍奉……”
荣安县主抽抽噎噎, 勉强说出两句话后又是泣不成声。
徐嬷嬷轻叹, 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县主有这份心, 太后娘娘也是欢喜的,不过县主不必担心, 太后娘娘身边有许多人侍奉,奴婢也会服侍好太后娘娘。”
荣安县主便知周太后不会在此事上帮一帮她。
她眼泪流得更凶,两行清泪划过脸颊,叫脸上精致的妆容也变花了。
宫人很快送热水进来。
徐嬷嬷便亲自服侍荣安县主梳洗, 之后让小宫女将衣裳取来,正要请荣安县主换下舞衣,清河公主进来偏殿。
“徐嬷嬷,母后身边也少不了人服侍。”
“这里有我在,嬷嬷先回去罢。”
徐嬷嬷听言应声告退,让偏殿的小宫人也退到外面去。
偏殿内留下清河公主和荣安县主。
“王妃很担心你。”清河公主静静看得荣安县主半晌,轻声道。
荣安县主垂下眼, 小声啜泣:“我今日这般丢人……往后婚事上只怕再难寻个好人家……”
清河公主抿一抿唇:“皇兄方才既说可为你赐婚, 自然当真, 谁人能轻看你?不过我皇兄的脾气,他将话说得这样明白,便是没有那个意思,此事再难更改。”
荣安县主恋慕心仪她皇兄这件事,清河公主一直知道。
她与荣安县主关系尚可,倘若荣安县主能入宫,于她来说也不是坏事,因而她算是支持的。
却未想一支霓裳舞依旧撼动不了她皇兄半分。
那么这件事,便只能如此。
“可那些人全都不是陛下……”荣安县主仰起泪水涟涟的苍白面孔,握住清河公主的手,“殿下不能帮帮我吗?便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份上,帮帮我可以吗?”
“殿下与驸马那样恩爱。”
“殿下定然晓得,能够嫁给自己心仪的人有多幸福。”
荣安县主正沉浸在震惊、苦涩与不甘的情绪里,没有注意到清河公主听见她提及驸马时脸上一闪而过的难堪。
她想着,只要清河公主愿意帮她,或许来日仍有搏一把的机会。
恩爱?幸福?
清河公主想起如今躺在病榻上的驸马薛晖,扯了下嘴角,那笑却无暖意。
“我皇兄的态度如此,你做什么也是徒劳。”
“小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荣安县主脸上又一白。
她咬唇别开眼,勉强笑了笑说:“多谢殿下的提醒。”
除夕团年饭的热闹气氛不会因为一个荣安县主便被轻易的破坏。
蓬莱殿内这场热闹持续至夜深。
子时至,歌舞奏乐停,昭示崭新一年的钟声回荡宫中。
赵崇扶着周太后从殿内出来,身后乌泱泱一大群人,一起去看烟花漫天。
漆黑的天幕被不休不停的烟火照得明亮。
自荣安县主那一出戏起便心情不太好的赵崇无心欣赏这灿烂的烟花。
直至周遭嘈杂的声响之中,蓦地传来属于云莺的心声。
【真漂亮。】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赵崇的心绪迅速变得平和。
他嘴角微弯,知道云莺此时此刻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否则便会如在殿内时那样听不见她的心声。
云莺这会儿确实离得赵崇很近。
从殿内出来赏烟花不似宴席间那么多规矩,大家便也可以随意走动。
想要抢占一个欣赏烟火的好位置自然该离皇帝近一点。
守岁到这个时辰,不认真欣赏新年的璀璨烟火便浑似一种浪费。
因而她让碧梧和碧柳扶着走到皇帝附近。
觉察云莺在他的周围以后,赵崇也欣赏过片刻的烟花。
一忍再忍,终究没忍耐住回头去寻云莺身影。
赵崇很快在人群里发现她。
云莺嘴角噙笑,仰头在看天幕上不断绽放的烟火,夜风吹乱她鬓边散落的发,本便明灿的一双眸子似乎被烟火照得比往日更明亮,温柔笑意铺满眼底,诉说她此刻内心的愉悦与欢喜。
赵崇凝视着云莺,嘈杂声也仿佛一下子远了。
几息时间,又见似有所觉的云莺收回视线,转而朝着他望过来。
她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一瞬,嘴角微弯。
赵崇也弯唇,这才心满意足压一压嘴角慢慢转过头去。
欣赏过一场烟火后,赵崇送周太后回永寿宫。
众人便也陆陆续续散去了。
熬到子时的云莺一路打着哈欠回月漪殿。
回来后,她当即让宫人准备热水,想着洗漱梳洗过一番便安寝。
碧梧却记得去蓬莱殿赴宴前云莺交待过的事情,捧着个紫檀木匣子过来,低声提醒道:“娘娘,您之前交待过,说回来要准备给陛下的回礼的。”
懒懒歪栽在罗汉床、趴在大引枕上的云莺觑向碧梧手中的匣子。
她记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有一攒盒零嘴显见是皇帝特地派人去云家帮她要来的。
皇帝这般用心,隔得许久依然记得她爱吃这些,又逢新年,她也不好无动于衷、全无表示。
赏赐送过来已是赴宴之前,便没来得及准备。
是以云莺交待碧梧提醒自己一句,打算回来以后再折腾这件事,可现下困倦得厉害,她便不大想理会了。
“明日再说罢。”云莺懒怠趴在大引枕上,浅浅打了个哈欠,寻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左右这个时辰陛下也该休息了,不必为着这点事情去打扰陛下。”
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
“娘娘下午提过想送陛下之前编好的压岁花钱。”碧梧低声又提醒一句。
压岁花钱,过得今晚再送便没有意义了。
云莺终于抬眼再去看碧梧手里的匣子,她在沉默中坐起身,示意碧梧把匣子抱过来,开始挑选。
专门为皇帝编的压岁花钱没有。
但她之前闲来编了不少,用来连同新年红包一起发给底下的小宫人们,因而也有些剩下的。
云莺从匣子里挑出一串好看些的压岁花钱,再挑个之前绣的香囊,将压岁花钱塞进香囊,最后写了张字条塞进去,才命去将阿黄带过来。
阿黄被宫人牵来后,云莺先帮阿黄穿上一件十分喜庆的遍绣暗八仙红棉褂,继而用红绳将香囊绑在它脖颈上,让碧梧带上两个小宫人领着阿黄去趟勤政殿。
“我身子重,雪天路滑,又是这么晚了,不便前往。”
云莺将匣子合上,交待碧梧道,“你代我走一趟,将礼物给陛下送去。”
碧梧应是,当下领命而去。
忙完这件事情的云莺在碧柳的服侍下洗漱梳洗,没有等碧梧从勤政殿回来,先一步睡下了。
赵崇待周太后睡下才从永寿宫出来。
他行至廊下,撞见太监夏海急急忙忙往袖子里塞什么东西,塞得太匆忙,露出一点红绳的尾巴。
“袖子里是什么?”赵崇脚下步子一顿,问太监夏海。
夏海忙将东西从袖子里拿出来,双手递到皇帝面前,躬着身子恭敬道:“回陛下的话,是奴才下午去月漪殿给淑顺仪送新年礼时,淑顺仪赏的压岁花钱。”
云莺赏下的?
赵崇垂眸去看夏海手里用红绳编的压岁花钱。
“听碧柳姑姑说,这串压岁花钱是淑顺仪娘娘亲手编的,另还赏了奴才一个厚厚的红包。”
“且随奴才去月漪殿的小宫人们都有。”
太监夏海又两句话传入耳中,赵崇勉强移开眼:“赏你的便好生收着。”
话音落下,他大步朝着停在殿外的御辇走去。
夏海微微怔一怔。
不敢多想地将东西收好,疾步跟上。
赵崇沉着脸乘御辇回到勤政殿。
想起夏海双手捧至他面前那串压岁花钱,他拧眉,简直想呵笑。
他身边伺候的太监有,底下的小宫人一样有。
全是亲手编的,他的爱妃真有闲情。
洗漱梳洗过一番后的赵崇屏退宫人躺在龙塌上,哪怕熬到这个时辰也辗转反侧,睡意全无。平日睡得习惯的床榻今夜却处处叫人不舒服,他辗转许久,终是睁开眼从枕下摸出云莺之前送他的那个香囊。
借着昏暗光线捏着这个香囊眼巴巴看得半晌,赵崇将其塞回枕下,一颗心如泡在黄连水里。
偏在这时,帐幔外响起夏江的声音。
“陛下,月漪殿的碧梧来了。”
“说是雪天路滑,夜已深,淑顺仪身子重实在不便前来,只得吩咐碧梧前来为陛下送新年礼。”
新年礼?
赵崇几乎要坐起身来,却顾忌身份,按捺着,沉默过十个数后,定一定心神方不疾不徐问:“什么新年礼?”
“回陛下,奴才也不知淑顺仪送来的什么新年礼。”夏江恭敬回禀道,“只是碧梧带着陛下赏赐的那只波斯犬一道过来的,且那波斯犬脖颈上还系着个香囊。”
阿黄也来了?
赵崇终于坐起身,夏江上前撩开帐幔,听皇帝吩咐:“将阿黄带进来。”
不一时,殿内响起一阵欢快脚步声。
半坐在床榻上的赵崇看见阿黄从殿外跑进来,一直跑到他面前。
伸手去摸一把阿黄的狗头,赵崇解开阿黄脖颈系着的红绳,取下挂在它脖颈上的香囊。香囊不重,但一摸便知里面有一串压岁花钱,他嘴角翘了翘,将香囊打开,果然看见用红绳编就的压岁花钱,花钱上有“大吉大利”、“心想事成”之类的吉祥话。
赵崇摸一摸这串压岁花钱又仔细看一看,哪怕编得粗糙也只是忍不住笑。
编得粗糙才更确定是出自云莺之手。
之后,赵崇又去看一看香囊,从里面摸出来一张字条。
字条上娟秀的字迹写着:“恭祝陛下新年吉祥。”异常简洁的祝福。
“送阿黄出去罢。”赵崇一面把字条和压岁花钱塞回香囊里面,一面吩咐夏江道,“顺便告诉淑顺仪身边的大宫女,淑顺仪的心意,朕知道了。”
“是。”
夏江领命,重新放下帐幔,带波斯犬阿黄从殿内出来。
赵崇将这个刚刚收到的香囊也一并塞在枕下。
他心情舒畅躺下,想着云莺一笔一划认真为他写下那句祝福时会有的表情,面上始终有笑。
不过没多久,赵崇脸上笑容凝滞住。
仔细回想阿黄方才出现时的模样,他后知后觉意识到阿黄穿着一件格外喜庆的红棉卦。
那红棉褂……
不会是他爱妃亲手做的吧?
新年对于云莺而言,另一个期待便是命妇们会入宫向太后娘娘祝贺新年。
她在永寿宫见到自己的娘亲、嫂嫂和小侄女。
云莺给小侄女提前备下厚厚的压岁红包,也给家人备下新年礼,在她们出宫之前让小宫人送去。
而身为皇帝的赵崇新年过得很忙碌。
大年初一要接受百官朝拜。
之后也有各种祭典,兼之新年一样有奏章须得批阅,纵然不必上朝,亦无多少的闲暇。
除去新年月漪殿要比往常热闹喜庆之外,云莺过得没有太多的不同。
因妃嫔们以为她有孕在身,哪怕前来祝贺新年也不会在月漪殿待得太久,怕将她累着了也怕有什么意外。
吴太医开的安胎药每日查验着。
大年初五这天,那安胎药又出现了“问题”。
只是阿黄今日的吠叫与往常有所不同,叫云莺内心隐隐觉得不对劲。
她命碧梧避着人将药渣留下,沉吟过良久,这回不想等着皇帝来,便少有的亲自进小厨房。
云莺倒没有下厨。
不过以忽然很想吃灌蛋油条为由头,指挥碧梧和碧柳为自己做。
灌蛋油条以外另又做了胡辣汤。
“将油条和胡辣汤装上两份,我要去勤政殿。”云莺吩咐碧梧,又让碧柳先去替她准备要换的衣裙。待碧柳离开后,才让碧梧将那些药渣也装在食盒里面。
待收拾停当,云莺带上碧梧和碧柳去勤政殿。
赵崇正在批阅奏折,听闻云莺过来,便停下手里的事。
“爱妃怎么过来了?”
扶着云莺起身后,赵崇牵她往侧间去,微微一笑,“朕原想着今夜得闲,去月漪殿看你。”
云莺莞尔道:“臣妾让碧梧和碧柳做了灌蛋油条和胡辣汤,想着让陛下也尝一尝,因而过来打扰陛下。”说话间回身要从碧梧的手里接过食盒,却被赵崇抢先,云莺偏头看他,笑一笑,“有劳陛下。”
入得侧间,只他们两个人。
云莺和赵崇一道将几样尚冒着热气的吃食端出来在小几上,方低声说:“陛下,今日的汤药也有问题。”
? 60、飘然
除夕过, 新年至。
既猜测背后之人想要借由这个时机生事,如今说不定会有旁的动作。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掉以轻心。
汤药有问题,更为重要的是究竟有什么问题。
为了引蛇出洞,除去最开始确认汤药的异样外, 明面上皇帝便不曾再请过张老太医为云莺看诊。照看的事宜一应交给吴太医, 云莺也表现得对其很信任。她对吴太医所表现出来的这一份“信任”里自也有刘太医举荐他的因由在。
因是这般,今日同样不宜直接派人去请张老太医过来。
想弄清汤药是什么问题, 须得暗地里查。
到得今日或不再是如同之前那般不动声色让人将石菖蒲替换成藜芦。
故而云莺找个由头来勤政殿, 好让皇帝暗中命人去查那药渣,及时确认过其中的蹊跷才能有不露破绽的应对。
赵崇听见云莺的话, 明白她来勤政殿的原因。
不是想见他, 是为着汤药的事。
想着云莺会来勤政殿见他全然是因为有正经事, 赵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前一刻才涌上来的欢喜也随之变得黯淡。
但转念再想,万事开头难。
有过一次自可以有第二次、第三次, 迟早她会主动过来寻他的。
“臣妾想着不知那背后之人会否有所异动,是以没有等陛下来月漪殿。”云莺这会儿没有看赵崇,她自顾自说着,将食盒最下面一层打开, 里面是一包药渣,“臣妾将药渣也一并带过来了。”
话说罢,方抬眸望向皇帝。
掩下小情绪的赵崇面上眉眼不动,心平气和道:“那便同之前那样,托张老太医查一查。”
他将夏江喊进来。
对这些已然轻车熟路的夏江取走药渣即刻去办这件事。
云莺看着夏江出去了,又转过脸来看赵崇,笑一笑说:“陛下尝尝这灌蛋油条和胡辣汤, 趁热吃味道才好。”一面说一面将干净的瓷勺和银筷相继递过去。
“夏江公公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臣妾今日恐怕要叨扰陛下了。”
准备留在勤政殿等消息的云莺表明想法。
恰逢新年, 皇帝已有许多日不曾去过月漪殿。
她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以送吃食为由过来勤政殿,落在旁的妃嫔眼里多少是个邀宠的姿态。
无论如何明面上说得过去。
哪怕在勤政殿待得久一些也不至于引得背后之人怀疑。
一句叨扰令赵崇不动声色打量几眼云莺。
解下紫色斗篷后,她身上穿着的是用他之前所赐云锦裁制的衣裙,发鬓间的首饰无不是他之前赏赐下的,薄施粉黛、光彩照人,看得出来之前精心打扮过。
无论怎么想也是因来见他才会如此精心打扮。
赵崇轻笑,提筷夹起一块灌蛋油条,淡定道:“爱妃既来了也不必走,留在勤政殿便是。”
闻言,云莺微怔。
她之前确实留宿过勤政殿,但那是和赵崇一起从紫泉山回来,以“侍疾”的名义留在这个地方。
今日若留下,便只与帝王恩宠有关。
云莺原本不过想着待到夏江带回来消息而已。
对上赵崇的一双眸子,见他不像在开玩笑,云莺没说话,张口去咬被喂到唇边的灌蛋油条。
也罢。
总归现下得留下来等一等消息,其余的可以待夏江回来再商量。
出锅不久的灌蛋油条外面酥脆、里面柔软,带着蛋香,胡辣汤鲜香可口。虽然无非两样民间的吃食,但云莺吃得满足,赵崇也陪她有滋有味将这些都吃罢。
夏江到底没有那么快回来。
命宫人添上两个炭盆,赵崇便先从侧间出来去处理要紧一些的奏折。
云莺被留在侧间。
在她手边是一摞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话本——自从她在勤政殿住过一阵子,侧间便一直有一摞话本传奇备着。
闲来无事,云莺不紧不慢从这摞闲书里翻找出一本最感兴趣的,之后便慢慢翻看起来。故事意外有趣,她逐渐看得津津有味,正坐在龙案后的赵崇却静不下心。
他们一个在正殿一个在侧间,隔着距离,赵崇听不见云莺心声。
听不见她心声也知她便在那个地方。
又或者不是想窥听她心声。
只因她离得这么近,愈发想知道她在做什么,想她在自己的视线之中,在一抬眼能看见的地方。
赵崇朝侧间的方向望过去一眼。
一眼之后,他迅速收回视线,定住心神,继续阅览面前摊开的公文。
早些批阅完要紧奏章才能闲下来去侧间陪她。
赵崇打定主意,当即收敛思绪,暗暗告诫自己不可再如此分心。
然而,又过得一刻钟。
仍未将这篇公文阅览完毕的赵崇搁下手中的朱批御笔,无奈捏一捏眉心。
他在龙案后沉默坐得片刻,终于站起身。
赵崇往侧间走去。
云莺如他出去般依然坐在罗汉床上。
但不是坐得端端正正,而是以一种舒适松散的姿态歪栽着身子。
她手肘撑在罗汉床榻桌上,手指正悠然绕着一缕乌发。
柔软顺滑的发丝缠住白皙的指,又松散开,继而重新缠绕上去,反反复复。
赵崇一颗心也好像被牵系在她指间。
如那缕被勾住的青丝,反反复复,来来回回,飘来又荡去。
待在勤政殿内不必担心有无关之人会突然闯进来,且晓得赵崇在批阅奏折——皇帝忙起正事一向全神贯注,悠闲看着话本的云莺难免有所懈怠,没有时时刻刻分出心思去留意侧间里的动静与变化。
当云莺隐约意识到赵崇的存在时,耳边同一刻响起赵崇的声音。
他问:“是个什么故事?”
云莺微愣下循声望去,见赵崇正站在她身侧,探头也来看她手中的话本。
因她望过去,他的目光从话本上移开,也朝她望过来。
这么快便忙完了?
将将看罢一个小故事的云莺确信赵崇没有离开多久的时间,她慢慢眨了下眼睛,重新去看话本。
“臣妾刚看完的这个故事是讲的人鬼夫妻。”
云莺合上话本,言简意赅解释。
“说来听听。”赵崇在云莺身侧坐下,手臂自然而然揽住她的腰肢。
把人抱在怀里才觉得踏实。
被赵崇忽然抱住的云莺只是无法。
皇帝似乎感兴趣,她唯有将刚看罢的这个故事细细同他说起来。
这故事是《剪灯新话》里的一篇,名为《金凤钗记》。
崔郎与兴娘幼时便由两家长辈定下婚约,并以一支金凤钗作为信物。定下婚约后不久,崔郎的父亲因外任带崔郎离开,一走便是十五年。没有等来崔郎的兴娘染疾而去,在下葬时,那支同崔郎作为信物的金凤钗也随她一并入土。
兴娘去后不久,崔郎却千里迢迢寻来,要信守婚约,迎娶兴娘为妻。
可惜他寻来得太迟,这桩婚事已然不能成了。
却未想,病逝的兴娘借着妹妹庆娘之身回到红尘人间,同崔郎再续前缘。
兴娘对崔郎以金凤钗为诱,又让其与自己欢好,甚至后来两个人私奔至丹阳隐姓埋名厮守。
但兴娘终究要回到阴间去。厮守过一年,惦记父母的她让崔郎携着金凤钗回到她的家中,向她父母呈明原委,最后将妹妹庆娘托付给崔郎,从此再未出现。
赵崇安静听云莺说着这个故事。
他指间始终把玩着云莺的一缕发,如同云莺方才那样。
“这故事,爱妃怎么看?”
将《金凤钗记》听罢,赵崇低下头去看已然变成懒懒却舒舒服服窝在他怀里的云莺,笑问。
怎么看?
云莺认真想了下,只是觉得自己注定做不了这个故事里的庆娘。
故事里面关于兴娘这个妹妹庆娘的描述很少。
兴娘借着庆娘之身回到阳间,而兴娘同崔郎私奔的那一年,庆娘病倒,卧床不起,待兴娘和崔郎回来,她便被自己姐姐托付给崔郎了……没有人问过庆娘是怎么想的,至少在这个故事里没有写过。
庆娘愿意嫁给崔郎吗?抑或是,庆娘喜欢这个崔郎吗?
这些同样没有只言片语的描述。
但放在她身上,她决计不愿嫁给不喜欢的人。
更不提,这个人原本会是她的姐夫。
可这些话大抵也有些叛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称得上人之常情,旁人哪里容得她这般任性想法?
“臣妾……”
云莺不打算将内心这些想法说出口,便抬手指一指榻桌上的话本,弯唇一笑,“翻着书册子,一页一页看。”
却不知,赵崇被她心下一句“决计不愿嫁给不喜欢的人”搅乱心神。
这句话让赵崇有些飘飘然。
云莺如今是他的妃嫔,是“嫁”给了他。
她不愿嫁给不喜欢的人……如此,岂不是说……她……
赵崇耳根有点烫。
耳根那点烫生出的热随着他心下念头转动而迅速爬上他的脸颊。
是以,当云莺不紧不慢抬眼看向赵崇时,立刻发现他脸上有可疑的红晕。
不止脸红,耳朵也是红的。
云莺眉心微蹙,朝罗汉床附近摆着的两个炭盆看过去。
这么热?
后知后觉自己脸颊滚烫的赵崇:“……”
心里虽然因云莺的心思而欢喜,但不想让云莺看自己此刻的模样,他伸手去捂住她的眼睛。
宽大手掌将她小巧面庞遮去大半。
赵崇的目光落在云莺涂着口脂的殷红唇瓣上,喉结不由得微微一动。
他便勾了下嘴角。
没有忍耐,随即俯下身去,吻住那诱人的唇。
云莺被赵崇抵在罗汉床的一角。
唇上的口脂被吃去大半,露出一点原本便有的若桃花般的粉嫩,她粉唇微张,轻轻喘着气,人也有些懵。
这是……
要白日宣淫不成?
云莺眼角余光瞥向近处的那扇雕花窗棂。
天光大亮,明晃晃的白天。
她心觉该劝一劝皇帝,尚未能开口,柔软的耳垂被赵崇吻一吻。
赵崇微哑的声音在她耳畔:“朕伺候爱妃。”
云莺一惊,她很清楚皇帝口中所说“伺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伺候”,连忙伸手去推他,着急道:“臣妾今日不曾沐浴。”想劝阻他这白日的放纵行径。
反而被赵崇捉住手,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指尖。
酥麻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别处,云莺咬了下唇,想要抽回手来,一时却对上赵崇炙热的眸子。
赵崇轻笑,在她唇上啄了下:“好,朕先去让他们准备热水。”
不等云莺再开口,他兀自从罗汉床上下去了。
软在罗汉床上的云莺垂眸看一眼身上变得凌乱的衣裙,拧了下眉,她回想一番,自己似乎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什么,偏偏皇帝不知怎得蓦然不正经起来。
又或者让她讲故事本是幌子……
云莺鼓了下脸颊,腹诽一句皇帝的兽性大发。转而记起自假孕之事以来,皇帝纵使去月漪殿,碍着她在外人眼里怀有身孕,自然不能侍寝,便也一直忍耐着不曾碰过她。在勤政殿,任何消息都传不出去,倒不必担心会影响正事。
大抵是憋狠了罢。
云莺想着,心下的纠结略略散去,尽管如此,依然觉得并不太妥当,只若皇帝坚持,她也没办法。
而皇帝又显然不认为有何不妥。
他命宫人备下热水以后,不多时折回来抱云莺去浴间。
浴池里已然蓄满热水。
不仅如此,甚至水面上飘着或粉或红的玫瑰花瓣,隐隐约约仿佛能够嗅到淡淡的玫瑰花香。
看清楚浴池中景象的云莺有些瞠目。
皇帝陛下莫不是经过上一回后爱上花瓣澡了?
赵崇:“……”
他将云莺放在高脚椅上,俯下身去咬一咬她的耳朵:“爱妃不是喜欢泡花瓣澡?朕特地为爱妃准备的。”一面说一面手上动作不停,解开云莺身上衣裳的系带。
云莺依然认为有哪里不太对,只此时此刻非要继续纠结这些也无益。
她身体微倾,额头抵在赵崇肩上,哼哼了声:“陛下若一起泡热汤,身上也会有玫瑰花香的。”
手臂绕到云莺后背,寻得她贴身小衣系带的赵崇不紧不慢松开系带的活结,轻轻一笑。直到将云莺抱入浴池中,一起被热水包裹,他才从身后拥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说:“爱妃喜欢,朕也喜欢。”
到后来,云莺愈发确信皇帝是憋得狠了。
好在她也是舒服的,便不抗拒,这般情况下,亦不拒绝皇帝的服侍。
被赵崇抱着从浴间出来,浑身疲乏但惦记起正事的云莺靠在他的身前低声问:“陛下,夏江公公回来了吗?”
“不曾。”赵崇温声回答她,又说,“不着急,先睡一会儿。”
得知夏江尚未回来,云莺便点一点头,被放到床榻上后,安然闭眼睡觉。
赵崇动作很轻帮她将锦被盖好。
已经拉着她胡闹过一场,本该去忙正事,可看着云莺睡得香甜,又忍不住想要抱着她一起睡会。
不过赵崇克制住这个念头。
他低头凑过去,想在云莺的额头落下一个吻,快要碰到她时却停了下来。
罢了,别是吵她休息,这般想着,赵崇站直身子,安静看得云莺几息时间终于放下帐幔,轻手轻脚退出侧间。
云莺这一觉睡得将近一个时辰。
虽然她本想着小睡片刻便起,但扛不住身体的困倦与疲惫,醒来便听见外面隐约有说话声传来。
传入耳中的说话声很模糊,听不清在说什么,同样辨不清是不是夏江的声音,不过云莺没有继续在床榻上躺着,而是准备起身。她的衣裙被整齐叠放在床榻旁的小几上,云莺穿好外裳,因在勤政殿住过一阵子,便又自顾自找到铜镜和玉梳,梳妆绾发。
赵崇进来侧间的时候便看见已经醒来的云莺正对着铜镜梳理着如瀑青丝。
他慢慢走上前,未及靠近,云莺先回头。
“陛下。”云莺喊他一声。
赵崇弯唇,走上前去从她手中取走玉梳:“朕帮你。”
少倾,云莺抬手捂住脑袋被扯得生疼的地方。
她回过头勉强冲皇帝一笑:“不敢劳烦陛下,臣妾自己来罢。”
从不曾替人梳头绾发,手拙得厉害的赵崇心虚将玉梳上的几根属于云莺的发丝藏起来,才将玉梳递过去。又趁着云莺在绾发没有留心他,转而飞快把发丝藏进随身带着的云莺送给他的香囊里。
云莺替自己简单绾了个发髻,用金簪固定住。
之后搁下玉梳,她慢慢回过身来,用平静的语气问赵崇:“陛下,夏江公公可是回来了?”
赵崇也面色如常颔首。
“朕进来看你可否睡醒便是为着此事。”
云莺便问:“那药渣有何问题?”
“是,其中一味苍术被换成川芎,川芎活血行气,张老太医说此药可用来调理女子月事。”赵崇解释道。
活血行气,调理月事。
这是想要帮她催一催小日子了。
此前刘太医为她调理身体便与此有关,她才会向张老太医讨推迟月事的药而不担心被怀疑。
现下若要不露破绽,她的小日子确实不能一直拖下去。
吴太医开的药她不放心,张老太医的却无碍。
云莺想一想,对赵崇道:“如此,臣妾便要再求陛下赐药了。”
赵崇听她平静把话说出口,不禁抬手摸了下她的脸,转而将她揽入怀中。低头在云莺发顶落下一个轻吻,他想着那背后生事之人,眸光很冷,语声却温柔:“朕定然不会让莺莺白吃这些苦。”
苦吗?
云莺想着自己之前得到的那些赏赐,想着收下的妃嫔们贺礼,轻唔一声。
“陛下,那今晚吃清炖羊肉煲吧。”
她慢悠悠开口,而后补上一句,“要羊肉炖得软烂的那一种。”
赵崇失笑。
“好。”他应声又问,“还想吃什么?朕吩咐下去让御膳房早些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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