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有功
大燕, 永安三年,秋。
郯王挟邪僻之计图谋不轨、犯上作乱,勾结京卫指挥佥事,欲窃权乱政, 祸乱朝纲, 朝野内外一片哗然。
骚乱在天亮之前便平息了。
而晨早,云莺在勤政殿内一觉睡醒, 尚未睁眼便发现床畔无人。
手掌在锦被下摸索中往皇帝那侧探过去, 感觉不出半分暖意,又知皇帝大抵起身已久。她徐徐睁开眼, 回想起昨天夜里迷迷糊糊曾有所觉察。
只当时一心睡眠而皇帝没有吵醒她便未在意。
现下再想, 若直到此时不曾回来……
云莺凝神侧耳捕捉殿内殿外动静, 没有听见任何异动,复掀开锦被兀自坐起身来。她伸手撩开帐幔, 抬眸之间,忽见皇帝大步从外面进来,面容微倦,却无损眼角眉梢的意气风发与丰神飘洒。
赵崇几乎是一夜未眠。
可此番将想抓的人悉数抓获, 心中正无限快意,也不觉得困倦。
看见云莺,赵崇本便愉悦的心情又添上两分快活喜悦。
他大步走到床榻旁,见云莺坐在床榻上,乌发铺满枕,一双琉璃般的眸子望向他,便伸手轻抬云莺的下巴, 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笑问:“爱妃睡得可好?”
皇帝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云莺顷刻明白, 昨夜应当是将那些事解决了。
“启禀陛下,臣妾睡得很好。”
“只是……”
赵崇双眸含笑望着云莺:“只是什么?”
“只是,大约睡得太好了一些。”云莺无奈补上一句。
朝堂内外发生那么大的事。虽然皇帝陛下十分体贴,有心不让她跟着担惊受怕,但她兀自在勤政殿睡得不知今夕何夕,不管怎么看都实在不像话。
“那便罚爱妃多睡一会。”
赵崇一笑,随即便解开腰间玉带、脱下外裳,拥着云莺躺下来。
不困归不困。
可整夜不眠对身体也无益处,之后仍有许多事要处理,该休息便得休息。
云莺没办法起身。
她只能随赵崇躺回床榻上,看他闭眼小憩,不一时,枕着他绵长的呼吸声也睡了个回笼觉。
赵崇略睡得一个时辰便起身了。
云莺随他起来洗漱梳洗,而后两个人一道简单用早膳。
秋狩之行皇帝遇刺及至昨夜郯王生乱,现已有郯王谋反的铁证,后面的事情只消徐徐图之即可。同样,被困在勤政殿这些时日的云莺也不必继续留在此处陪皇帝演重伤的戏码,可以回月漪殿去了。
云莺对赵崇提及这事,赵崇也立时应允。
前些日子的清闲导致堆积许多事务,大臣们迟一些也会过来勤政殿商议事情,确实不方便继续留下她在这里。
“前些时日委屈爱妃了,你先回去歇一歇。”赵崇对云莺说着,停顿几息时间,解释般道,“这阵子若得空,朕会去月漪殿看你。”
“陛下诸事忙碌,不敢劳陛下挂心。”云莺体贴说着。
赵崇知云莺在勤政殿终究不如在月漪殿自在,觉出她的高兴,也只是抬手摸了下她的脑袋。
是以用罢早膳,云莺命宫人帮她收拾好一应东西,复带上赵崇之前画的那副波斯猎犬图、牵着阿黄回月漪殿。
自那日目送云莺随皇帝去狩猎,碧梧和碧柳便始终未能与云莺见面。
皇帝遇刺之事她们身为宫人所知甚少,心下始终惶惶。
随大队人马回来宫中以后,纵然晓得云莺在勤政殿,可未见到人也终究是难以安心的。
直至今日,终于在月漪殿等到云莺回来。
“奴婢见过娘娘,娘娘万福。”
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碧梧和碧柳亲眼见到毫发无损的云莺,欢喜之余又齐齐向她行跪拜大礼。
月漪殿一众宫人跟在她们两个大宫女身后也深深拜下。
发现碧梧和碧柳都瘦了一圈,云莺晓得她们这些时日定然寝食难安,当下连忙与她们免礼,让她们起身。让宫人将从勤政殿带回来的那些衣物交给碧梧和碧柳,阿黄也让照看的小宫人牵下去,云莺又道:“有什么话进去再说。”
碧梧和碧柳点点头,便要簇拥云莺进去殿内。
却在这时,又瞧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夏江领着一众宫人过来了。
“娘娘,是夏江公公。”碧柳小声提醒云莺。
云莺闻言转过身来,看着夏江走近。
夏江是来传皇帝的圣旨的。
前脚云莺才回月漪殿,后脚旨意下来,可见皇帝早有安排。
一句“护驾有功”,云莺便自从三品的贵嫔被晋封为正二品的顺仪,随之赏赐下来的奇珍异宝、绫罗绸缎更琳琅满目,数不胜数,叫人目不暇接。
以贵嫔之位居一宫主殿实乃僭越,被晋封为淑顺仪后则是有这个资格的。
不过对云莺而言无甚差别,左右在此之前,她也不曾因为迁居月漪殿生出过惶恐不安之心。
月漪殿上下的宫人却个个又惊又喜。
这道圣旨便如一颗定心丸,叫他们看得分明——他们如今伺候的这位娘娘圣宠少不了。
碧梧和碧柳本因云莺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而心口酸胀。
转眼叫这道晋封的旨意闹得只记得高兴。
“娘娘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直到送走夏江,将云莺迎入月漪殿,碧梧和碧柳才真情流露,无不是鼻尖泛酸,眼眶泛了红,又压不住嘴角的笑。
云莺一笑,在罗汉床上坐下来:“既觉得好,怎得还哭鼻子?”
碧柳听言顿时拿双手捂住滚烫的脸颊,笑吟吟说:“是太高兴才这般的。”
两个大宫女这些日子互相支撑、互相依靠、互相宽慰,情谊更比以往。碧梧当下帮着碧柳解释道:“碧柳之前担心娘娘,食不知味、睡不安寝,日日念叨不能在娘娘身边服侍,不知娘娘好不好。如今娘娘平安回来,她才欢喜得在娘娘面前失了仪态。”
碧柳又笑:“娘娘别听碧梧这样说,她何尝不是为娘娘日夜担忧?”
碧梧嗔怪看她一眼:“总之娘娘平平安安便是最好。”
云莺心里却是有些动容的。
虽说她们主仆有别,但人心皆是肉长的,她们是真心实意挂念着她。
“我无什么大碍,往后也不必担忧,你们都把心放回肚子里。”
“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宽慰过碧梧和碧柳两句,云莺又问:“近来后宫可发生过什么事?”
她之前被困勤政殿,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待在勤政殿,知不知道也没有差别,回来月漪殿总不能继续两眼一抹黑。
“近来不曾有什么事。”碧梧认真回想过才回答云莺,顿一顿又说,“之前有宫人碎嘴,被太后娘娘知晓,便即命人拖下去乱棍打死了,后来都安安分分的。”
再多的话却不方便提。
前些时日宫里宫外一样人心浮动,皆因皇帝陛下遇刺重伤的传闻,且她家娘娘又一直在勤政殿。
直至今日晨早郯王谋逆的消息传遍后宫。
即使隐约晓得是怎么回事,牵扯到这样一桩朝堂大事,终是不便议论的。
云莺倒也明白了。
太后娘娘雷霆万钧、令行禁止,宫人们也罢,妃嫔们也罢,说到底不敢胡乱造次行事。
不过等皇帝陛下身体无碍的消息连同晋封她的旨意传遍六宫后,在妃嫔中定然是要掀起波澜的。
“护驾有功”四个字,确实很重。
毓秀宫,昭熙殿。
云莺被晋封为正二品淑顺仪的消息传来,娄嫣愣怔中失手打翻茶盏。
滚烫的茶水将她手背烫红,她却似浑然不觉。
大宫女连忙上前查看娄嫣手背情况,一面吩咐小宫女收拾桌面狼藉,一面命去拿治烫伤的膏药来。才吩咐下去,余光瞥见一道身影,定睛一看,当即福身行礼:“奴婢见过贤妃娘娘,贤妃娘娘万福。”
娄嫣回过神,抬眼望向贤妃的同时也站起身规矩与贤妃行礼:“臣妾见过贤妃娘娘。”
贤妃扫一眼殿内的景象便明白怎么回事。
“娄昭仪免礼。”
上前去扶娄嫣起身,又看一看她发红的手背,贤妃催促小宫人取药膏来。
“怎得这样不小心?”
贤妃示意大宫女素玉打开药膏,想亲自帮娄嫣擦药,却被娄嫣拒绝。
“万万不敢让贤妃娘娘为臣妾做这等事情。”
娄嫣抽回手,请贤妃入座,吩咐奉茶才让大宫女上前帮她擦药。
她们关系变得疏离也不是一日两日。
贤妃知道娄嫣为着初良妃之事心里依然有疙瘩,而她今日过来昭熙殿,正是帮娄嫣消除这疙瘩。
当下没有勉强,直到娄嫣上完药、宫人奉上茶水以后,贤妃方道:“娄昭仪,有几句话,我想单独同你说。”见娄嫣抿一抿唇,不怎么乐意,她便添上一句,“是与淑顺仪有关的事情。”
“淑顺仪”几个字令娄嫣瞳孔微缩。
约莫半年前才入宫的新人,今时今日便已然得封正二品顺仪,不仅得陛下宠爱,又护驾有功……
护驾有功。
单凭这么四个字,哪怕云莺日后不再得宠,这后宫也必定有她一席之地。
她这个昭仪往后在云莺面前怕也得低着头了。
可笑最初她信誓旦旦,以为要不了多久云莺便会失宠。
贤妃一提云莺,娄嫣同样明白过来贤妃亲自前来昭熙殿的原因。
她们……不能再这样内讧下去。
“你们都退下。”
娄嫣侧眸,出声屏退殿内的宫人,待剩她和贤妃,她看着贤妃问,“不知贤妃娘娘有何指教?”
云莺被晋封淑顺仪的消息也传到听雨楼。
顾蓁蓁听闻此事,尤其那句“护驾有功”,先是一惊,继而恨不得咬手帕。
她当初怎么便那么蠢,怎么便反复得罪过云莺呢?云莺如今毫无疑问很不喜欢她,更肆无忌惮拿波斯犬欺负过她,眼见云莺步步高升,她真不知道自己往后在宫里会过什么日子。
原本以为有贤妃做靠山,谁知道贤妃竟然……
如今想离了贤妃,又害怕被报复,凭借贤妃那样的手段,那样的心狠手辣,她如何扛得住?
顾蓁蓁越想越觉欲哭无泪。
现下若问她认为妃嫔中谁可以对抗贤妃,她会毫不犹豫选云莺。
可她早已把云莺得罪狠了,活似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
怎么办?
顾蓁蓁痛心许久,决定舍下脸面,去向云莺赔罪,不奢求云莺原谅她,起码放她一条生路。
打定主意的顾蓁蓁亲自去小库房挑两件厚礼。
未曾想半道上迎面撞见贤妃的轿辇。
“顾美人这是要去何处?”
贤妃视线扫过顾蓁蓁的大宫女手中捧着的匣子,“是去月漪殿贺喜?”
听着贤妃温柔的声音,感觉到贤妃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顾蓁蓁头皮发麻,直觉得脖子也凉飕飕的。她心中害怕,呜咽一声,委屈道:“嫔妾不能不去祝贺。”
? 42、宽宏
顾蓁蓁委屈的样子令贤妃微怔过后又不由得弯了下唇。
她特地从轿辇上下来, 执着顾蓁蓁的手:“淑顺仪倒也不像是那等不讲理的人,你莫太害怕。”
顾蓁蓁和云莺之间有些龃龉也可谓人尽皆知。
尤其发生过顾蓁蓁被波斯猎犬追着狂吠的那一桩事情。
贤妃正是记起这些事才立时明白过来顾蓁蓁为何如此的委屈,又为何说自己不能不去祝贺。如今云莺位居正二品顺仪,顾蓁蓁仍是正五品的美人, 不怪她会慌。
“淑顺仪才被晋封, 想来心情正好,且前去恭贺的妃嫔定也不少。”
“你是去祝贺的, 应不会被刁难。”
贤妃温声宽慰着顾蓁蓁, 抬手帮她正一正发间的簪子:“我也备下一份厚礼,正要让素玉代我送过去。”言下之意, 待会儿她的大宫女会去月漪殿, 无论云莺做什么、说什么, 皆可从旁做个见证。
然而此刻难生动容的顾蓁蓁只是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
“如此便是最好了。”
不一时,顾蓁蓁目送着贤妃的轿辇回朝晖殿。
直到目之所及再也瞧不见贤妃身影, 她紧绷着的心弦才敢松懈下来。
顾蓁蓁轻抚胸口,感觉一颗心怦怦乱跳,不禁用力咬了下嘴唇。
贤妃的安抚之言对她全无用处。
放在从前,她只会心生感激, 只会觉得贤妃温柔细心,现下再生不出那样的想法。这些表面温柔的背后,不知藏着多少淬毒的利器,轻易便能取她的性命。
何况,这些柔声宽慰对她来说难道不熟悉么?
顾蓁蓁想起当初她们扳倒陈贵嫔,受尽陈贵嫔折磨的人唯有她一个罢了。
那个时候贤妃称病不出,对陈贵嫔的言行举止默许放纵, 而她为着贤妃得罪过陈贵嫔, 便首当其冲, 几乎日日被陈贵嫔寻着借口罚跪,跪得膝盖伤痕累累。白玉膏再好也抵消不了她那时曾吃过的苦、受过的伤、忍过的恶言恶语。
只怕在贤妃的眼里,她无非是当时一颗颇趁手的棋子。
她有用处,少不得对她温声软语,待哪日贤妃觉得她没有用了呢?下场多半比吕淑清都更不如!
可怜她当时蠢笨不堪,一心认为贤妃对她好,那么她对贤妃好、为贤妃鞍前马后理所应当。若非偶然知晓……许被贤妃亲手陷害仍不知怎么一回事,且会巴巴盼着贤妃救她,对贤妃毫无怨怼之心。
顾蓁蓁想到那样的可能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事到如今进退两难,她该如何自保?
想着,顾蓁蓁又用力咬了下唇。
不管怎么样,她赶紧过去月漪殿和云莺赔罪才是正经。
但到得月漪殿后,顾蓁蓁便晓得自己来迟了。
殿内已然坐得不少的人,孟充仪、姜贵嫔、沈婕妤、崔婕妤、谢宝林……
踏入殿内,一双双眼睛朝她看过来,那些目光里都含着疑惑,似乎奇怪她为何出现在此处,顾蓁蓁脸颊滚烫,上前与坐在上首处的云莺行礼:“嫔妾见过淑顺仪。”又与其他妃嫔一一请安,最后受了谢宝林的礼,厚着脸皮落座。
云莺而今确实更喜欢清净。
但不知是否在紫泉山折腾过一场又在勤政殿憋得狠了,今日有妃嫔来贺喜,她却很乐意见一见。
即便看顾蓁蓁,也比往日更顺眼些。
尤其她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眼底流露出敬与怕,分明害怕自己从前做下的蠢事带来祸患。
云莺慢慢喝一口茶,听顾蓁蓁涨红着一张脸说起前来贺喜,也听她命大宫女翠梅奉上捎来月漪殿的贺礼。碧梧上前从翠梅手中将贺礼接过来,匣子打开后,不动声色稍事检查过方才送到云莺面前。
顾蓁蓁出手格外阔绰。
一对羊脂白玉佩洁白莹透、质地细腻温润,光瞧一眼便知料子极好。
但除去这对玉佩外还有一副画。
画卷徐徐展开,竟然是一副《猎犬图》。
云莺抬眸看向顾蓁蓁,似笑非笑,觉出她视线的顾蓁蓁脸颊愈发滚烫,拿不准这笑是什么意思。
“这可是李副使的《猎犬图》真迹?!”
最喜诗词歌赋、文墨书画的崔婕妤头一个辨认出这幅画作。
她面上立时浮现欣喜之色,起身莲步轻移至画卷前,一面细细观摩一面笑意愈盛:“李副使的《红芙蓉》与《白芙蓉》虽最为人津津乐道,但其画多艺精,画作通常将活物刻画得细致入微,生动鲜活,这幅《猎犬图》更是其不多见的晚年精良之作。”
崔婕妤笑着说起这幅《猎犬图》的来历。
顾蓁蓁如遇知己,连忙道:“是了,正是李副使的真迹,嫔妾念及淑顺仪喜爱波斯猎犬,便将其翻找出来。”
说话间不忘去留心云莺的表情。
只盼云莺满意这幅画,往后对她施舍个好脸。
崔婕妤口中的“李副使”,云莺也知晓,其《风雨归牧图》、《雪树寒禽图》亦颇有名气,而《红芙蓉》与《白芙蓉》两幅画更是举世公认水平极高。李副使驾鹤西游已有数十载,其画作流传于世的不多,顾蓁蓁手里的这幅《猎犬图》价值千金,此番拿来向她献殷勤,可谓是忍痛割爱。
云莺更觉得好笑。
她不是投靠贤妃神气得很吗?怎得突然改性愿意低头?
换作旁人,云莺可能会猜测这个人别有所图。但因为是顾蓁蓁,凭她的脑子,那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如若贤妃背后指点顾蓁蓁这么做,她绝不可能表现得如此诚心,那么便只能是她自己的想法。
有意思。
云莺心下一哂,顾蓁蓁这些日子是发现了什么?抑或是知道了什么?
顾蓁蓁见云莺只笑不说话,更忐忑不安。
她眼巴巴望向云莺问:“淑顺仪……觉得此画如何?”
云莺但笑:“顾美人破费了。”
便如往常那样懒得给顾蓁蓁脸色和难堪,客客气气将贺礼收下。
顾蓁蓁却不知自己该不该松下一口气。
没有得云莺更多的话,唯有先行坐回去陪其他人喝茶。
沈文茵安静看着顾蓁蓁近乎笨拙地尝试讨好云莺,也看云莺面上辨不出对顾蓁蓁究竟何种态度。
她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茶水,嗯……今日泡的茶不是敬亭绿雪。
众人又闲聊得片刻,贤妃身边的大宫女素玉代贤妃前来向云莺贺喜。
贤妃命大宫女送来的贺礼是一支赤金累丝青玉镶红蓝宝石牡丹簪与一对赤金石榴耳坠。
那支牡丹簪工艺精湛,华丽得只一眼便叫人挪不开眼。
可心思玲珑的妃嫔心里晓得更要紧的其实是那对赤金石榴耳坠。
石榴向来有多子多福之意。
这对赤金石榴耳坠当初是皇帝赐下,如今贤妃赏赐给云莺,倒显出两分掌管六宫的气势来。
云莺对此无什么感觉。她也不会盼着要个孩子傍身,以她的情况不要孩子才是正经。否则哪怕有幸保下来,将来她先去了,倒要让她的孩子认别人当母妃。
何况贤妃只是贤妃,终究不是皇后。
后宫妃嫔诞下的皇嗣皆要喊皇后娘娘一声“母后”,认皇后娘娘为嫡母,但这些与贤妃到底没什么关系。
便无非是暗暗告诫一句,先诞下皇嗣的那个妃嫔未必是她云莺。
若她受了刺激,暗暗较劲,怕正中贤妃下怀。
“谢贤妃娘娘恩典。”
云莺平静谢恩,让碧梧将贺礼收下又让代自己去送碧柳行礼告退的素玉。
殿内来贺喜的妃嫔们自然不会去提那些。
众人陪云莺说说笑笑,喝得两盏茶后便陆陆续续起身告辞而去。
顾蓁蓁走得不情不愿。
她一直留心着,云莺后来连看也不看她一眼,这个样子是不是因为根本看不上她送的贺礼?
是嫌她诚意不足?
是认为往日那些事情她做得太过分,轻易不愿意原谅?
顾蓁蓁感觉脑海里有数不清的念头搅在一起,直令她思绪变成一团乱麻,而她在其中艰难抓住的一丝想法便是须得让云莺知道,她这一次是十分诚心来道歉的。
从月漪殿出来的顾蓁蓁认真想一想,打定主意今日要让云莺彻底明白她的诚心,索性又折回去。
而这个时候云莺已经挪到罗汉床上去懒散斜倚着休息。
“顾美人还有事?”云莺眼也不抬懒懒问道。
听言,顾蓁蓁越发确信自己的诚心云莺根本不相信,她咬咬牙,忍着羞耻说:“淑顺仪,往日嫔妾不知礼数,多有冒犯得罪之处,还请淑顺仪大人大量海涵。”
云莺便笑:“不知顾美人指的哪一桩?”
顾蓁蓁愣一愣,听云莺又问,“是在我面前炫耀陛下的赏赐,还是一口咬定我陷害你落水,抑或是……”
不等云莺一一数落完,顾蓁蓁已涨红着脸:“往日都是嫔妾的错。”
“唯望淑顺仪见谅,往后嫔妾定然再也不无礼造次。”
云莺依然笑着,兀自道:“抑或在太后娘娘面前告状那一回。”
顾蓁蓁:“……”
连那次是她在周太后面前挑唆云莺都一清二楚,顾蓁蓁恨不能在云莺的面前跪下求饶。她两腿发软,站立不足,但云莺一个示意,碧梧便上前将顾蓁蓁扶稳了。
“其实顾美人不必如此。”
云莺勾了下嘴角,“我这个人最是宽宏大量,最有好生之德。”
这话落在顾蓁蓁耳中,她立时想起云莺如何让那只波斯犬欺负她的事,便听来实在叫她觉得有些不要脸,却不敢反驳。沉默中再想,又觉得自己的脖子凉飕飕——那样欺负她也能叫宽容大量,不宽宏大量起来,会是怎么个做派?
正当顾蓁蓁惊魂不定、不知所措时,碧柳进来禀报:“娘娘,太后娘娘派人送贺礼来了。”
? 43、喜欢
“请进来。”
得知周太后派人送来贺礼, 云莺吩咐碧柳一声,起身时又看一眼顾蓁蓁。
而心神慌乱的顾蓁蓁脑子尚算清醒,立时看懂云莺的这记眼神。
她识趣福身道:“嫔妾先行告退。”
云莺颔首,顾蓁蓁便老老实实从殿内出来了。
行至廊下她也遇见得周太后吩咐前来月漪殿的徐嬷嬷。
徐嬷嬷虽是周太后身边的人, 一向得妃嫔们敬重, 但从无妄自尊大的时候,因而瞧见顾蓁蓁, 也与她见了个礼。顾蓁蓁忙回以一礼, 寒暄两句才同徐嬷嬷分开。
顾蓁蓁带着大宫女翠梅离开月漪殿。
直至走出云溪宫的地界,她方仔细回想徐嬷嬷身后的小宫人捧着的贺礼。
“是蜀锦。”
顾蓁蓁自顾自呢喃着。
她的大宫女听言好奇问:“娘子在说什么?”
顾蓁蓁回过神来, 却没有回答这话, 她抿一抿唇, 眸光闪烁两下。
太后娘娘赐给云莺的贺礼里有两匹蜀锦。
蜀锦一样名贵,而除去蜀锦外另还有其他的赏赐, 这些东西便足见太后娘娘对云莺的喜爱。
不仅有皇帝陛下的恩宠,而且有太后娘娘的认可与喜爱……云莺往后在宫里的日子,怎么可能不好过呢?偏她到得如今才看清云莺其实这般有手段,早知如此, 当初她也不至于会蠢到……
顾蓁蓁想起那些旧事又后悔不迭。
再想起云莺刚刚的态度、想起云莺的那几句话,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另一边。
徐嬷嬷被碧柳请进殿内,便同云莺见了个礼。
云莺吩咐赐座奉茶,徐嬷嬷连声推辞,转而笑道:“奴婢得太后娘娘吩咐,特地前来恭祝淑顺仪晋封之喜。”便让小宫女奉上贺礼,又一笑道, “这是太后娘娘亲自挑的两匹蜀锦, 太后娘娘说淑顺仪天生丽质, 又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这般花色定然衬淑顺仪。”
“太后娘娘费心了。”
云莺莞尔而笑,有礼有节,“臣妾谢太后娘娘恩典。”
徐嬷嬷之后面带笑意又同云莺说得一会儿话,推脱要去与周太后复命不便久留,开口告辞。
云莺便让扆崋碧柳代她相送,看着徐嬷嬷出去了。
周太后赏赐下来的除去两匹蜀锦以外还有一对玉如意并些首饰簪子。
这份礼也是重的。
之前在勤政殿时云莺和周太后见过面,而今日周太后有赏赐下来,亦像对她此番表现感到满意。这又大约得益于皇帝没有让郯王当真掀起风浪,一场可能的混乱消弭于无形,太后娘娘想必正高兴。
“将东西都收起来。”云莺思忖间吩咐碧梧和从殿外进来的碧柳,复道,“一会儿替我梳妆,我要去永寿宫向太后娘娘谢恩。”
临到去永寿宫之前,云莺命人去内侍监请个人来取画拿去装裱。
她也带上阿黄一起去面见周太后。
有许多话不便说也不必说。
去向周太后谢恩的时候,云莺没有提与郯王有关的事,连同秋狩期间的那场刺杀也是一样不提。
她只和周太后聊起阿黄猎回来的那只白狐,说起紫泉山行宫的温泉热汤。
周太后似喜欢听这些,留得云莺许久才允她回月漪殿。
而当云莺回到月漪殿之际,内侍监的大太监杜公公已经先过来候着。知云莺的轿辇将至,他提前候在廊下,待云莺从轿辇上下来时,他几步迎上去,陪着笑脸:“奴才见过淑顺仪,淑顺仪万福。”
云莺看他一眼:“怎得杜公公亲自过来了?”
“淑顺仪有所吩咐,奴才岂敢怠慢?自当亲自过来听候娘娘吩咐。”杜公公不无殷勤,躬身道。
云莺笑容淡淡,不置可否说着:“那便有劳杜公公。”她入得殿内,在罗汉床上坐下,命人为杜公公赐座奉茶,又让碧柳去将那副皇帝所作的波斯猎犬图取来。
当下不经意瞥见殿内多出个鸟笼子。
那鸟笼玲珑精美,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雕刻着缠枝瓜果,最要紧的是鸟笼里面有一只漂亮的绿羽绯胸鹦鹉。
云莺朝那鸟笼多望去几眼。
杜公公见状,起身去将那只鸟笼子提至云莺面前,也不开口,单单逗弄两下笼子里的鹦鹉。
“娘娘万福!娘娘万福!”
这只鹦鹉很快张着嘴叫唤起吉祥话,碧梧和碧柳皆被它给唬了一唬。
纵然晓得鹦鹉能够学人说话,亲耳听见又是另一回事。
碧梧和碧柳暗中好奇打量起那鸟儿。
杜公公最在意的自是云莺。
然而他觑着云莺表情,不见好奇与欣喜,心下不由打了个突突。
“淑顺仪……以为这只鹦鹉如何?”
杜公公斟酌几息,陪笑问。
云莺手指搭上罗汉床榻桌上的一只青花瓷茶盏,斜睨杜公公,嘴角微弯。
“杜公公认为我应当以为它如何?”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令杜公公觉察出云莺不快。
他便立刻收起脸上的笑,佯怒:“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竟胡乱往娘娘的跟前送这等玩意。”
“奴才这便将其带回去。”
骂过以后,杜公公重新摆出笑脸,“娘娘千万别同那等蠢人计较。”
“也是一片好心。”云莺面上依然笑着,随即不紧不慢端起茶盏喝一口茶水,徐徐道,“只是我养着波斯庡?犬,是因那是陛下赏赐,对旁的活物倒没那份耐心。”
“是,是。”
“娘娘时间金贵,如何能浪费在只鹦鹉上?”
杜公公便又说得几句恭维的话。
未几时,他捎上皇帝那副画、带上那只鹦鹉,恭敬向云莺行礼告退。
云莺面上的笑容也淡下去。
她轻哼一声,半晌面上才又有淡淡的笑。
“只是一只鹦鹉罢了,娘娘不必为那等没有眼力见的人不快。”碧柳走上前,为云莺捏肩捶背。
云莺懒在罗汉床上,轻轻打了个哈欠:“晚些记得给阿黄添只鱼。”
“是。”碧柳含笑应声道。
应付过许多妃嫔又去过一趟永寿宫的云莺便懒怠再说什么。
那只鹦鹉实则并未怎么惹她不高兴。
但这种能学人说话的活物,无论多有趣却都一样是不能留下的。
今日听着“娘娘吉祥”觉得有趣,他日若在皇帝面前冒出什么大逆不道之言便容不得她分辨了。她可不会为了一时的新鲜有趣在自己身边埋下这么个隐患。
自勤政殿回到月漪殿,且被晋封为淑顺仪的云莺恢复往日悠闲。
她虽悠闲,但赵崇却忙得废寝忘食。
为着尽快将郯王一党审理完毕,他又有读心之术,少不得时常亲力亲为。
是以待赵崇从繁杂朝事以及处置郯王乱党的一干事宜中真正抽出身,已然过得一个多月的时间。
其实每次忙至夜深,沐浴梳洗过后躺在床榻上,他便不时记起云莺。
也记起云莺在勤政殿陪着他的那些日子。
可到底抽不出空闲去月漪殿看她。
唯有吩咐夏江命人往月漪殿送些她爱喝的敬亭绿雪抑或进贡的林檎、橘子、柚子之类的果子去。
这一日,关乎郯王犯上作乱诸事已快要处置完毕,朝堂上也无别的什么大事,赵崇批完奏折时辰尚早,便去永寿宫陪周太后用膳。待从永寿宫出来,暮霭沉沉,棉絮一般的雪片在天地之间胡乱飞舞着。
“陛下,下雪了。”
夏江从旁低声说得一句,继而从小宫人手里接过一把紫玉骨伞。
而后在赵崇踏出廊下同一刻,玉骨伞被擎在皇帝头顶。
又看一眼风中的细雪,赵崇上得御辇,平静吩咐道:“去月漪殿。”
“娘娘,外面下雪了。”
碧柳将刚换上新炭的紫铜鱼戏莲花袖炉塞到云莺手中,语气几分欢喜。
天气冷下来后,云莺越发不爱动弹。
她抱着袖炉歪在早已铺上软垫的罗汉床上,听闻下雪也是淡淡的:“过些日子定然更冷。”
碧柳也知自家娘娘畏寒,每逢冬日便觉得日子很难捱,当下只笑着道:“下雪的日子却最适合吃些暖乎乎的东西,明日一早奴婢让小厨房煨上羊肉汤,再准备个羊肉锅子,配上些新鲜的涮菜,甭管下不下雪都能吃出一身汗来。”
大冷天也光剩下这点指望。
云莺面色稍霁,轻轻颔首,略点几样菜:“炸些酥肉,做些鱼丸,现擀的面条也要,再来一壶温好的果酒。”
“是,明早奴婢也会记得让他们送些青菜、鲜笋来。”
碧柳执壶替云莺添茶,笑吟吟接话。
云莺听碧柳提起鲜笋便笑得两声。
犹记得数月前住在清竹阁,她还想过等冬天能叫人去挖笋来吃。
笑意尚在脸上,云莺便听见廊下响起小宫人行礼请安的声音:“奴婢(奴才)见过陛下。”
几息时间,赵崇从外面进来了。
“臣妾见过陛下,陛下万福。”
被碧柳扶着从罗汉床上下来的云莺捧着袖炉不放,冲皇帝福身行礼。
“爱妃免礼。”
赵崇上前虚扶云莺起身,一面打量云莺一面笑问,“在廊下便听见爱妃笑声,何事这般高兴?”
云莺随赵崇入座,如实回答:“碧柳说起明天吃羊肉锅子要让人送鲜笋来,臣妾记起之前住在清竹阁时惦记着冬天那竹林里应当有笋可挖,而今却吃不上了。”
听着云莺的话,赵崇抬手示意殿内宫人退下。
又见她惦记要吃羊肉锅子,继续不动声色打量她两眼,伸手摸一摸她的脸,忍不住笑。
往前纵然一个月不入后宫、不见云莺也从不觉得如何。
如今感觉太久没有见面,下意识想细细瞧一瞧她,于是发现……
“几日不见,爱妃似乎圆润了些。”
赵崇忍笑再摸了下云莺比往日略丰润两分的脸颊,确信他的爱妃是长了肉。
云莺听见皇帝这话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想看她胖,倒是别今日橘子、明日柚子地差人送来月漪殿啊!
“近来天气冷,臣妾不爱动弹又吃得多才长胖一圈。”
心下腹诽的云莺面上好脾气应。
熟悉的、几分娇蛮的腹诽传入赵崇耳中,直令他失笑,同样令他心里生出一种熨帖的感觉。他握一握云莺的手,弯着唇道:“爱妃之前太过瘦弱,如今这样朕瞧着很好,便是再长胖两圈想来也无碍。”
云莺心道,大可不必,再胖上两圈,之前新做的冬衣怕是要穿不上。
她面上依旧好脾气道:“陛下这样说臣妾便宽心了。”
殿内生着炭盆,也按照云莺吩咐生个小炉子。
小炉子上铜炉里烧着热水,炉子周围离火远些的地方摆着圆滚滚的橘子。
云莺取干净的茶盏替皇帝泡茶,又取几个烘烤得热乎乎的橘子。
她一面给皇帝剥橘子一面问:“陛下可曾用过晚膳?”
又说,“却不知陛下今日得闲来,也不曾提前吩咐小厨房备下些吃食。”
想到自己许久未入后宫,而之前云莺从勤政殿回月漪殿时他允诺过得闲会来看她,心觉自己有所食言的赵崇心底生出些歉意。他温声开口:“朕去陪母妃用过晚膳才过来的,不必折腾。”
顿一顿,赵崇说:“这一个月,朕手里的事情颇多。”
话出口之后反倒恍惚,他是在向她解释?
“陛下有许多事要忙,臣妾怎会不知?”云莺“体贴”说着,将剥好的橘子搁在白瓷碟子里,送到赵崇的面前,“这橘子甜得很,陛下尝一尝?”
赵崇看一眼面前的橘子,一时噤声。但他心口莫名有些闷堵,只这样小小的情绪在橘子入口以后被轻易忽视。
烘烤过的橘子吃起来没有凉意。
入口只感受到一种属于橘子的香甜滋味。
品尝过云莺亲手剥的橘子,赵崇嘴角微翘:“的确很甜。”便慢条斯理将两个橘子全都吃光了。
期间又发现殿内挂着当初他为阿黄亲笔所作的那副画。
净过手后,赵崇抬脚走到画前:“爱妃便将朕的画挂在此处?”
云莺跟过去问:“陛下觉得不妥当吗?”
内侍监将皇帝的这幅画装裱好后又小心送回来月漪殿。而认真研究过一番,云莺命人把这幅画挂在十分显眼的位置,来月漪殿的妃嫔个个都见过。
赵崇想起云莺曾经说过要日日观摩学习。
彼时以为那句话单纯为着从他手里把这幅画要过去,未曾想她当真将画挂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地方。
念头闪过,赵崇心底一荡,转过脸望着云莺:“看来爱妃很喜欢?”
云莺笑:“臣妾自然是喜欢的。”
无论如何也是皇帝陛下真迹,堪比镇宅之宝。
怎么不喜欢?
赵崇听见云莺的心声却无奈失笑。
合着是当成辟邪之物了……
也罢,也罢。
赵崇从善如流自我开解,能辟邪镇宅,不也至少得认定他有浩然正气么?
天冷下来,安寝的时辰也变得更早了些。
待到戌时附近,沐浴梳洗过的云莺和赵崇便已躺到床榻上。
云莺每逢冬日时常手冷脚冷,旁边躺个气血旺盛的皇帝,浑然像多出个暖炉。因而被赵崇抱在怀里,周遭暖融融的一片,云莺只觉得颇惬意舒适。
赵崇低头看一眼怀里逐渐昏昏欲睡的小娘子,似不经意问:“爱妃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其实从永寿宫出来时,他便记起这件事。
当初他问过云莺,云莺没有直言,道须得京城下起大雪才近了。
见今日下起雪,他也记起云莺说过的话。
云莺在赵崇怀里哼哼了声:“还有些日子才能到的。”
赵崇又问:“是哪一日?”
思绪变得昏昏沉沉的云莺听皇帝连连追问,无意识往皇帝胸前埋一埋脸,含糊回答:“是廿六……”而赵崇想着这个日子,说有些时日,也不过十来天而已。可想再追问她想要什么生辰礼,便发现她趴在自己身前已是一动不动。
生辰礼物……
赵崇扯一扯锦被,将云莺裹得更严实,自顾自想,赏赐些奇珍异宝,怕她也不会多么高兴。
论起来,她入宫以后最高兴的应当便是中秋那日得见父母亲人。
甚至事后惦记着要对他投桃报李……
不觉也记起云莺彼时想如何对他“投桃报李”,赵崇一笑,搭在她腰间的手掌往下,便在她屁股上轻拍了下。怀里的人在睡梦中扭动了下身体避开他的动作,却叫赵崇迅速明白何谓自讨苦吃。
未免“擦枪走火”,赵崇自觉将手掌收回来。
但他随即认真琢磨过片刻,对于云莺这一份生辰礼,心里生出主意。
翌日晨早,云莺是被从被窝里揪起来的。
皇帝陛下不知温柔体恤,即便她尚且在睡梦中也冷漠无情强行将她喊醒,要她服侍他洗漱梳洗。
云莺被迫顶着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起身。
服侍皇帝乃是后宫妃嫔职责所在,因而她心里没有太多的抱怨,只想赶紧把皇帝送走,好睡一个回笼觉。
赵崇看云莺迷迷瞪瞪却事事有条不紊,心下稀奇,同样觉得她无比可爱。临到要走,他含笑俯身吻了下云莺的眼睛:“时辰还早,爱妃可以再睡上一会。”沉吟中又对云莺说,“爱妃的羊肉锅子,朕傍晚过来陪爱妃一起品尝。”
这是今天也会来月漪殿的意思。
云莺唯有应下的份,随后送赵崇离开去上朝,回到里间,她便钻回依旧暖和的被窝里躺着。
冷天催人眠,哪怕少了皇帝这个暖炉,云莺照样很快沉沉睡去。
不过皇帝到底没有蹭上云莺的羊肉锅子。
因为下朝后不久,便有郯王在宗人府自戕的消息传来。
关押郯王的地方自没有那等伤人利器,但念着郯王终究是他的皇叔,赵崇没有对他上枷锁铁镣。而郯王正是利用行动方便,寻机骗了侍卫进来,夺去其中一名侍卫长刀。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自戕的方式就此了结自己的一生。
郯王的自戕又招来许多事。
赵崇有事要忙,未能如愿陪云莺吃羊肉锅子,只命御膳房送去了牛肉、羊肉、糕点之类的。
这也是告诉云莺无须介怀郯王自戕之事。云莺明白其中因由——郯王犯上作乱,岂有特地为这样的人伤怀哀悼之理?故而她吃这顿羊肉锅子吃得十分安心。
复过得两日。
赵崇正在勤政殿批阅奏折时,夏江进来禀报说贤妃和良妃求见。
“什么事?”赵崇头也不抬问。
夏江恭敬道:“贤妃娘娘说是为淑顺仪生辰如何操办前来请陛下示下。”
赵崇便召见了贤妃和良妃。
待她们说明来由,赵崇方淡淡道:“淑顺仪却不是爱热闹的性子,天气又冷,便不必特地摆酒折腾了。她才晋封不久,朕届时赏她些东西便是。”
直到从勤政殿出来,贤妃和良妃才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又在轿辇离开勤政殿的地界后,贤妃示意宫人略等一等良妃,两个人的轿辇慢慢并行走着。
赵崇的反应不在贤妃和良妃的预料。
她们本以为,以皇帝陛下如今对云莺的宠爱,便是要为云莺的生辰宴大操大办上一番也不为过。
可是皇帝竟说不必摆酒折腾了。
这又是何意?
“说来听闻入冬之后,不碰上天气晴好的日子,淑顺仪也不怎么愿出来遛波斯犬,大抵是她当真不喜这般天冷折腾罢。”良妃仿佛在尝试着理解皇帝心思。
贤妃也笑得无奈:“寻常逢妃嫔生辰,总归是要摆上一桌酒,大家一起热闹热闹的。但陛下既已发话,只能如此了。”
良妃点点头。
两个人对着无奈过少倾,才一个回去朝晖殿,一个回去无双殿。
皇帝说云莺生辰不必操办酒宴的消息直到生辰当天才传到云莺的耳朵里。
贤妃和良妃的大宫女一起来送生辰礼,顺便带来消息。
“娘娘……”送走人后,碧柳回到殿内,有些气呼呼的,“想是早已请示过陛下,却直到今日才告诉娘娘。”
云莺摇头失笑:“若要操办生辰宴势必得提前准备。”
“这不是早有预料的事情么?”
对于云莺而言,皇帝说她嫌天冷不愿意折腾,也没有什么不对。
她同样没有陪着后宫大小妃嫔们作戏的兴趣。
云莺自己想得开。
收下皇帝命人送来的生辰礼也面色如常,不想其中夹杂一封皇帝的信笺。
说是信笺,上面却只两个字——
“等朕。”
云莺:“……”
她不清楚皇帝有什么把戏,对此没有多少期待,同样没有顺从他的意思专程等着他的想法。
碧梧和碧柳却留着心。
皇帝未到,晚膳便迟迟不让小厨房送来,只让云莺吃一碗牛肉汤垫一垫。
可是一碗牛肉汤没有吃完,皇帝倒是过来了。
云莺不得不搁下瓷勺,起身与赵崇见礼,被赵崇直接将手握住。
“朕带你去个地方。”
赵崇觑一眼那碗牛肉汤,伸手让夏江递来件玄色斗篷,他一面帮云莺披上斗篷、戴好风帽,一面神神秘秘说。
? 44、心意
云莺尚在回味那碗热气腾腾牛肉汤的鲜美滋味, 便被赵崇拿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带出月漪殿塞进软轿中。
而赵崇与她同乘软轿。
不甚宽敞的软轿因此变得有些挤。
云莺和赵崇紧紧挨在一处,手里被他塞过来她的紫铜鱼戏莲花袖炉。
手指默默搭在温暖袖炉上的云莺偏头去看身侧的皇帝。
她本该问一问他们是要去哪儿,可转念又觉得没有太大的必要。
去哪儿也不由她。
既皇帝陛下自有安排, 她听凭“处置”便是。
云莺便在沉默中收回视线。
赵崇却在这个时候朝她看过来, 并抬手揽住她的肩膀,带着她坚持不懈往自己身边靠一靠。
云莺又抬一抬眼。
随即听见皇帝压低声音问:“不是说好了等着朕吗?”
分明约定好等他来月漪殿。
她竟喝起牛肉汤, 是不信他会过来?
云莺闻言只觉得茫然和摸不着头脑:“臣妾不是在等陛下吗?”
难道她不是一整日待在月漪殿哪也没去?
赵崇轻哼, 手臂又收紧,让云莺不得不靠在他的身前。
云莺:“……”
幸得冬天穿得厚, 且裹着厚厚的斗篷, 哪怕被皇帝这么用力抱着也不至于觉得太难受。至于皇帝的莫名其妙, 自认没有做什么的云莺坦然沉默,懒得去揣测皇帝心思, 甚至惦记起那碗没喝完的牛肉汤。
放在平常,这个时辰她定是用过晚膳了。
但赵崇留给她的那话让碧梧和碧柳坚信赵崇晚膳会来月漪殿一起用。
两个字让她饿到这个时辰,还要她如何?
哪怕再晚上一刻钟过来,让她吃完那碗牛肉汤也好啊。
云莺神游间又后知后觉……
不会是因为方才瞧见她在喝牛肉汤便计较起来, 认为她没有等他罢?
一瞬的无言过后,云莺在心里轻啧一声。
等他便非得饿着肚子不可?是盼着她学望梅止渴还是画饼充饥?
软轿里寂然无声。
然而赵崇的耳边却不是一样的安静。
云莺一句接一句的心声传来,他在沉默中逐渐手臂僵硬,感觉自己额头隐隐渗出一滴冷汗。
到最后已经开始后悔方才说出过那样一句话。
可云莺一言不发。
他纵然知晓她心中所想也不便开口。
揽着她肩膀的手更收回来不是,不收回来……也不是。
半晌,赵崇定住心神,没有松开云莺, 愈发收紧手臂搂一搂她。
他也终于憋出来一句:“天擦黑, 朕便过来寻你了。”
云莺闻言转过脸看着赵崇。
对上赵崇的眸子, 她便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陛下百忙之中仍记挂臣妾的生辰,臣妾不胜欢喜。”
赵崇而今十分清楚云莺这样的表情和话语纯粹叫“公事公办”。
毕竟是,正饿着肚子。
但为了给云莺惊喜又没办法解释。
不过,等晚点儿她肯定会高兴,赵崇对此十分有信心。
不知过得多久,软轿停下,云莺被赵崇扶着从软轿上下来,她尚未弄清楚身在何处,又被送上一辆华丽的马车。坐稳以后,她伸手掀开马车帘子往外面看得两眼,见四周黑漆漆辨不出太多景色,转而去看同样上得马车来的赵崇。
云莺面上一点若有所思的表情。
听见她暗暗猜测他们是否要出宫去,赵崇嘴角微弯,依旧是挨着她坐下。
比起拥挤的软轿,马车宽敞,容纳下两个人绰绰有余。
奈何皇帝非要同她挤在一处才罢休。
云莺没辙,只能不去在意。
她见马车里的一张小几中间专门放了只小炉子方便烤火烧水,小几上有干净的茶盏,便即动手泡上两盏热茶。少倾,她将一盏茶放在皇帝面前,正要请皇帝用茶,嘴边被喂过来一块香甜软糯的桂花糕。
“先垫垫肚子。”赵崇看着云莺道。
云莺看他一眼,张嘴咬一口桂花糕慢慢吃下后才说:“多谢陛下。”
小几上除去一碟桂花糕,另还有一碟栗子糕。
这两样都是她爱吃的。
皇帝的用心于细微处令人无法忽视。
云莺吃着桂花糕和栗子糕,终于期待起赵崇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马车出得宫门便直奔灯火辉煌之处。
起初耳边只能听见马蹄声与车辙滚过路面的声音,良久又渐渐有属于人间烟火的喧闹传来。
待到马车停下时,喧嚣声便离得很近了。
云莺扶着赵崇的手下得马车,站定之后循着吵闹声响偏头望去,便见长街人流如织,花灯如昼。
她看见灯下一张张的笑脸。
听见小贩们在忙着吆喝招揽生意,听见有人在为杂耍表演叫好喝彩。
这样的热闹于她既熟悉又陌生,亦叫她生出不真切之感。
云莺心口跳了跳。
“去看看。”
赵崇带着一丝温柔的声音轻轻传入耳中。
云莺转过脸来看赵崇,垂落在身侧的手掌在同一刻被赵崇握住。
她被牵着朝那些喧闹走去。
今夜京城街市是如上元灯会一般的热闹不凡。
沿街商铺外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在茫茫夜色之下映照出一方繁华天地。
走在人群里的云莺被周遭热闹气氛感染,面上不由得浮现笑意。她在一盏骑马灯前驻足,仰面去看那盏硕大的花灯里纸裁的英武将士手持武器骑在马背上,随着转动的风轮也不停地旋转。
赵崇见云莺目不转睛,悄悄凑过去问:“喜欢这个?”
云莺微笑摇头:“是想起小时候也缠着爹娘买过一盏骑马灯。”
她倒怕皇帝会执意要送她一盏。
当下有心转移话题,索性反握住赵崇的手说:“爷,我们去别处看看。”
不是在宫里,云莺便小心谨慎改了口没有喊“陛下”。
赵崇一面任由她牵着自己往前走一面暗自咂摸了下这个格外新鲜的称呼,忍不住弯一弯唇。
今日不是什么佳节,寻常情况下夜里街市不可能有这样的热闹。云莺猜得到应当是赵崇命人操办的,只是看着伶人们卖力表演角抵戏、跳剑丸、爬高竿之类的杂耍,思及这一场热闹不知如何铺张浪费,难免又觉得为了她的生辰如此大肆挥霍有些过火。
赵崇在耳边的嘈杂里准确捕捉到云莺的心声。
他微微低头,得意告诉她:“是从朕私库里拿的银子,不曾劳民伤财。”
云莺一怔之下又失笑。
“让爷破费了。”她也凑到赵崇耳边,含笑对他说着。
此刻的笑容比之前要真诚许多。
赵崇凝望云莺的明灿笑靥,鼻尖嗅着一点她身上若有似无的甜杏子香气,心口如被羽毛拂过,带起一阵痒意。
“这一份生辰礼,莺莺可还喜欢?”
将云莺拢在自己怀中,赵崇声音低沉了点问。
云莺没有犹豫点头:“喜欢。”
赵崇一笑,愈发得意开口:“还有能让你更喜欢的。”
恰逢一场杂耍表演结束,赵崇从袖中摸出一只沉甸甸满装着银饼子的香囊大方赏出去,继而在一阵千恩万谢中紧握住云莺的手,带着她离开这里。
他们在街市逛得许久,这一回便没有多停留。
赵崇带云莺直奔京城最大的那座酒楼,他已经提前将整座酒楼包下,并为她设下一桌小宴。
小二殷勤引着他们去往二楼的雅间。
待云莺随赵崇立在雅间外,小二将雅间的门推开,便瞧见一张张熟悉面孔。
雅间里的人是她的爹爹娘亲、哥哥嫂嫂,还有小侄女。
小二识趣立即退下,云莺呆愣在原地,赵崇抬手轻轻推她一把:“去陪一陪云将军和云夫人。”
云莺被推得下意识往前走得几步,步入雅间。
待她回头,雅间的门已然关上,而赵崇没有跟着云莺进去里面。
云莺便又是一怔。
皇帝为何……要为她做到这般地步?
赵崇晓得自己如若在场,势必引得云家所有人不自在,说起来也无非念着今日云莺生辰,有心让她和家人团聚,才特地避开的。但当真做出这样的事情,自己一样觉得不可思议,尤其他后知后觉自己一直在笑,脑海浮现云莺又惊又喜的表情,心底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满足。
这种感觉很奇妙,也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仿佛为云莺做下这些事情,知道她会是欢喜的,他便如她一样欢喜。
赵崇品味着心底奇妙的感受等云莺。
他没有离开这座酒楼,只是去到酒楼顶层,坐在窗边耐心地等。
街市热闹未散,天地间却悄然飘落鹅毛大雪。
赵崇便开口要来一壶温酒,伴着这一场忽来的寒冬大雪,自斟自饮。
一壶酒见底的时候,大雪依旧在下。
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几息时间又被人轻轻合上了。
赵崇以手支颐,偏过头去看进来的云莺。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看着她走近,在她走到他面前时,伸出手去,将人揽到自己大腿上来坐。
云莺乖巧坐在赵崇的大腿上,望一眼窗外:“陛下,下雪了。”
赵崇轻“嗯”一声,又听她问,“陛下喝的什么酒?”
正欲回答,唇上便是一软。
柔软的触感清晰在他唇上辗转而过,他一愣,闷笑一声伸手扶住云莺的肩,也同她拉开点距离。
“爱妃这是做什么?”
赵崇眸中笑意深深,明知故问。
云莺一双眸子静静看他,眨眼间嘴角翘起:“尝尝。”
话音落下,她手掌捧住赵崇的脸,凑过去碰一碰他的嘴角,再去启他的齿,一点点品尝赵崇独饮的酒的滋味。
起初是云莺主动。
后来变成赵崇定住她的脸,不给她一丝逃离与结束这场缠绵的缝隙。
直到云莺喘着气将脸埋在他颈窝,赵崇唇边笑容越深,扣住她腰肢的手臂收紧,心里更觉满足。
特别是她始终专注认真,心里没有丝毫杂念。
一个纯粹的吻。
因为纯粹,所以说不出的动人。
“云将军和云夫人他们已经先回去了?”
须臾,赵崇出声打破安静。
云莺慢慢抬起头来,松开环在赵崇腰间的手臂,脸上红晕未消却弯着唇说:“嗯,多谢陛下。”能再让家人陪她过生辰已万分奢侈,不管皇帝出于何种心思做下今夜种种安排,她都是高兴的。
自己在做什么当然也清楚。
她本是他的妃嫔,什么样的亲密都理所当然。
赵崇垂眸去看怀里的小娘子,手指勾着她一缕乌发在指间缠绕。
“爱妃想要回去吗?”
云莺便又看一眼窗外,时辰已晚,他们的确该回宫了。
她说:“臣妾听陛下的。”
赵崇轻笑,松开云莺的发又屈指蹭一蹭她残留红晕的脸颊:“朕说的是,爱妃想不想回云家。”
一句话使得云莺错愕看着赵崇。
回云家?
甚至允她回家吗?
云莺几乎满口答应下来,但她仍有理智,晓得今夜已经享受太多,这般悄悄离宫迟迟不归,终究不妥。她便难得和皇帝客气一回,摇摇头道:“臣妾已经很知足了,不敢再有旁的奢想。”
“朕明日不必上朝。”
赵崇在云莺的唇上轻啄一口,慢悠悠说。
云莺被赵崇带回云家。
皇帝事先有所吩咐,云家上下没有太过震惊,而云莺未出阁前所住的院子也提前仔细打扫过了。
她的闺房生着几个炭盆,房中一片暖意。
丫鬟婆子们来回忙碌送热水去浴间,沐浴所需一应用什准备妥当,连同换洗的衣物也备下。
在云莺出阁后,她的闺房里所有东西皆不曾动过,仍是从前的模样。
正因如此,便是另一种犹如久别重逢的新鲜。
云莺好奇四处这看看、那看看。
赵崇见她竟然兴致勃勃参观起自己的闺房,淡淡一笑,随手拿起案几上一对木雕金童玉女小人。
云莺余光注意到赵崇举动,瞥向他手中的木雕,却有些记不起它们的来历。
赵崇把玩着木雕,偏道:“爱妃这对木雕做工不错。”
云莺走过去,认真看得几眼这对金童玉女,脑海模模糊糊浮现些许记忆。
这对木雕似与宋家的三少爷有关……
宋家的三少爷?
赵崇一顿,几不可见皱了下眉,记起这个宋家应当是定远侯府。
“这木雕爱妃是怎么得来的?”
赵崇眉眼不动问云莺。
定远侯府的三少爷,前两年已大婚,沉迷酒色,如今膝下有两子两女,庶长子为外室所出,正室膝下有一嫡子,两个女儿皆是庶女。呵,一个连定远侯半分英勇也未继承的酒囊饭袋草包废物罢了。
虽然云莺认为皇帝不是当真在意这木雕从何处来,但她仔细回忆,勉强记起来是怎么回事。
她及笄那年,宋家曾让媒婆来云家为他家三少爷提亲。
那宋家三少爷不学无术、眠花宿柳,她的爹娘自然不可能同意。
宋家三少爷大约不甘心,也曾试图讨好于她。
讨好她的玩意里有一对精美木雕。
宋家三少爷的东西她不可能收。
不过后来偶然遇到那个工匠,她便掏银子买了这一对木雕回来当个摆件。
云莺在心里捋清楚这对木雕的来历。
可弯弯绕绕这么多,她也不想做些无谓的解释,只道从前偶然遇见一个技艺精湛的木匠,于是买下来的。
赵崇将云莺心下那许多话听个明明白白。
他重又看一看手中木雕,诚心赞许:“这般技艺的木匠宫里也不多见。”
当下小丫鬟恭敬禀报说热水备下了。
云莺便让她们退下,转而望向皇帝:“臣妾服侍陛下沐浴罢。”
赵崇挑了下眉,听见云莺心下嘀咕着:【今日得如此多的恩赏,必须把陛下服侍好才行。】
随即又一句,【时辰已晚,干脆一起沐浴,也方便?】
赵崇:“……”
云莺心里的“服侍”、“方便”听起来都格外有深意。
赵崇无声轻咳掩饰尴尬:“今日乃爱妃生辰,岂有让爱妃服侍的道理?”
云莺但笑,笑容意味深长。
她对赵崇说:“臣妾也会对陛下好的。”
? 45、开眼
一句话纵使意味深长, 更有无法言说的诱惑。
赵崇几乎在云莺甜美的笑容里昏头。
可是他们这是在云家。
他们现下在的地方,分明是云莺的闺房。
赵崇按住心底渐渐躁动的心绪,抬手摸了下云莺的脸,直接避开这话题。
“时候不早了, 爱妃先去沐浴罢。”
眼瞧皇帝似乎不乐意买账, 云莺也不多废话,自顾自握住皇帝的手, 便拉着他往浴间的方向去。赵崇本想抽回手来, 念及是她生辰,又担心这样的拒绝会令她不安, 想着再伺候她一回沐浴其实也无妨, 到底任由云莺带他去浴间。
只是在浴间里当云莺要为他宽衣时, 赵崇不轻不重摁住她的手。
继而扶住云莺的肩让她转过身,又伸手取来旁边木架子上一支白玉玉簪帮她挽起披散的发。
云莺便因赵崇的一举一动知晓他为何顺从随她来浴间。
合着是打定主意伺候她沐浴呢。
哪怕事事无所谓如她, 于此一刻也对皇帝的表现变得纠结起来。
为何次次都这般?
仿佛逃避一样不愿意同她有更多的亲密。
她确信他不是身体有问题,那是哪里有问题?脑子吗?
云莺想着,气性也有些上来了。
“陛下……”她拧眉想要转过身重新面对赵崇,却在开口时被赵崇先一步展臂从后面拥住。
以为皇帝有话要说, 云莺一时没有动作。
但赵崇仅是吻了下她的耳朵,继而双手去帮她解衣带。
云莺:“……”
和家人用膳时,云莺其实喝了些酒,期间有所克制,只是微醺,不至于醉意上头。然而此时此刻,她快要被皇帝的不解风情气昏——难得她又被他感动一回, 有心回报于他, 他竟如上一次不买账。
又或者并非不解风情。
而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才一面对她好一面抗拒同她有更多的亲密。
云莺很不想费心去揣测皇帝的用意。
但事到如今由不得她不想, 由不得她不生出奇怪念头。
可又根本想不出来赵崇非要如此的理由。
利用她制衡后宫?一个多月才翻一次妃嫔牌子,有装模作样的必要?针对云家?她父兄对大燕忠心耿耿,她没有什么可担心。抑或她受父兄恩泽?但秋狩发生的那些事情,连同她也得了个护驾有功的便宜,显见不是这么一回事。
不要她侍寝,也不愿意撤她的牌子。
却可谓费尽心思对她好……
脑子再搭错筋也解释不通这些行为的啊。
云莺眉头揪起来,身上骤然一凉,不等回过神,便又被抱入热水中。
浴桶里的水冷热正合适,冷天泡在热水里更说不出的舒服,而身后传来挪动高脚椅的声音。
不一时,皇帝已又一次纡尊降贵帮她擦起背。
天气冷得厉害,浴间雾气腾腾。
云莺看着眼前白雾弥散,暗暗深吸一气,然后将脑海所有念头统统撇开。
随便吧。
反正每次憋得难受的人也不是她。
只要这些事情的背后不会伤害到她的亲人就好。
赵崇手上帮着云莺擦背沐浴的动作不停,同样不耽误他将云莺的纠结心路听得个一清二楚。
听到最后止不住嘴角扬起。
赵崇没有说话,云莺更懒得搭理他。
左右也不是第一回,这一次更加坦然任由他服侍自己。
可是即使已经生出过“随便吧”这样的念头,要说做到全然不介怀在意也是不可能的,并且内心还有一种不痛快。因为始终没有能看透皇帝数月以来诸般莫名其妙行径而生的不痛快。
这一种不痛快同样让云莺不爽。
她偏偏不信他这么能忍,能将柳下惠做到底。
便打定主意要再“勾引”赵崇一番。
是以,云莺忍耐到自己沐浴完毕的这一刻,在水中猛然转过身。
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刹那间水花四溅。
被泼了一脸水,赵崇下意识闭上眼,待重新睁开眼,眼前一片旖旎风光。
除此之外是一张气鼓鼓的娇艳面庞。
他微怔中移开眼,想着如今天冷,这样多半要着凉,抬手又取来宽大的棉巾将云莺裹住了。
云莺简直要被赵崇的体贴气笑。
眼眸微眯,凝视皇帝侧脸,她从棉巾下探出湿漉漉的手,拽住他的衣襟。
“陛下今日也要逃避吗?”
手上用力将皇帝拽过来一点,云莺在同一刻拿另一只同样湿漉漉的手扳过赵崇的脸,直直看他。
“陛下一次一次不愿意让臣妾尽身为妃嫔的本分,却又从不拒绝其他那些,究竟是何意?”质问之间,云莺微湿的指抚上赵崇的唇,语气里有掩不去的恼。
却没有等待他的回答。
话音落下,手指从他唇上移开,云莺转而捧住他的脸,倾身去吻他的唇。
她学着酒楼里赵崇吻她时那样去吻他。
可只吻了几息时间,便发泄般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没有刻意收敛力道,几乎将他的唇咬破。
“很烦。”
拽着赵崇衣襟的手指松开,云莺双眉紧蹙,“猜来猜去真的很烦。”
激将完毕,她也不想再看赵崇。
只拢住裹在身上的棉巾,径自从浴桶里出来。
承受过这通脾气的赵崇侧眸看越过他走向木施的云莺。便在擦身而过的瞬间,赵崇伸手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拽到身前,手臂拢住她,让她在自己怀里转了个身。
“朕几时逃避了?”赵崇掐住云莺的腰肢,语声微哑轻笑问得一句。
云莺别开脸,犹似懒得去接话。
赵崇看着假作闹脾气的云莺,笑了笑,便去吻她的脸,继而又去吻别处。云莺伸手去推他,赵崇便握住她的手低下头吻一吻她的指尖,语声更哑。
“在闺房也不要紧?”
话音才落,尚未开口的云莺被赵崇抱到高脚椅上去坐。
她看着将她圈在高脚椅上的皇帝,在他一双眸子里看到无法掩藏的欲念。
赵崇回望云莺,转瞬眼底漾开一圈笑,凑过来碰了下她的嘴角,复在她耳边低声说:“爱妃现下倘若不拒绝,待会儿便是求饶,朕也不会停下。”
云莺直觉这话不对劲。
未及多想身上一凉,是裹在她身上的棉巾被赵崇扯去。
她便这样在烛光下坐在他面前。
而赵崇依旧衣裳齐整,锦缎衣袖贴着她后腰肌肤,一直贴着,防止她在高脚椅上坐不稳栽下来。
勾引赵家“柳下惠”也是个力气活。
云莺被赵崇从浴间抱出来到床榻上去的时候,双颊绯红,浑身绵软无力。
然而一挨到被褥,她便拼着仅剩的力气扯过锦被将自己紧紧裹住,连同脑袋一起盖住,让自己整个人藏在锦被下。赵崇便觉得当初被云莺撞见在藏书阁温习也不算白白被误会,又觉得果真事事讲究个熟能生巧。这一回,云莺显然比上一回感受到更多欢愉。
“爱妃稍等,朕去沐浴。”
赵崇隔着锦被摸到云莺的脑袋,凑过去低声对她说罢便疾步回浴间。
藏在锦被下的云莺脑海挥不去在浴间的场景。
心口怦怦直跳,意识也清醒得全无困意,她觉得自己当真是开眼,上辈子也没见皇帝懂得这么多手段呀?
云莺胡思乱想过一阵又赶走心底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而赵崇已经沐浴回来。
床榻一沉,哪怕云莺没有看见那一幕,也知是赵崇上来了,随即她被隔着锦被抱住,继而感觉宽大温热的手掌搭上她的腰。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退缩,她伸出手,手掌先攀上赵崇的手臂,复在摸索中寻到他身上寝衣的衣带,解开。
翌日天未亮。
云莺在昏昏沉沉中被赵崇抱上马车回皇宫去。
回到月漪殿时,天边泛起鱼肚白。
赵崇将云莺抱入殿内后没有离开,陪着她又睡上一觉,待旭日东升,他才离开月漪殿去勤政殿。
云莺却直到日晒三竿方悠悠醒转。
睡醒以后,她身上已经没有太多的不适。
这具身体这辈子昨夜尚是初次经历真刀真枪,事实上并不怎么好受。
不过皇帝变得温柔克制,也比上辈子少受罪。
身体力行查验过皇帝确实无碍,云莺更不懂他之前的隐忍做派。
可不重要了。
起身以后,梳妆妥当,见外面仍在下雪,略用了碗桂圆红枣莲子粥的云莺便歪在罗汉床上。她本想看会闲书,却不知为何,心思总忍不住往别处飘,尤其一不小心就要往昨夜那些事上飘。
看见书册子上的一句“手指修长”,眼前竟便浮现赵崇那双手。
复又记起那双手如何作乱。
云莺:“……”
她唯有将书册子丢开,幸得此时碧柳将一个紫檀木雕花攒盒捧过来,让她能将注意力放到别处。
攒盒里是各式各样的零嘴吃食。
有芝麻糖、杏仁糖、松子糖,有糖炒山楂、杏蜜饯、枣蜜饯,还有虎皮花生、五香腰果……
里面每一样零嘴都是娘亲为她亲手准备。
想起家人,云莺弯一弯唇,便取了颗酸酸甜甜的糖炒山楂来吃。
殊不知勤政殿内也有人同她这般看个闲书也心不在焉。
虽则赵崇看的并非闲书,而是奏章。
他自诩定力过人,且向来对声色犬马不屑一顾,可本以为自己能如往常静心批阅奏折,却频频走神,时不时回想起昨夜云莺嫣然的面庞。最终一本奏折翻来覆去看得半个时辰也没能顺利看完。
赵崇:“……”
捏一捏眉心,他撇下堆积的奏折,起身去侧间稍微缓上一口气。
踏入侧间,看见那张龙塌,又想起云莺当初住在勤政殿。
转身要离开侧间,抬眸瞥见博古架上的琉璃小酒坛,是云莺送给他的蛇酒。
赵崇:“……”
痛定思痛,赵崇认为必然是昨夜顾念云莺初次,太过克制以致念念不忘。
而解铃仍需系铃人,午后,他淡定地翻了云莺的牌子。
? 46、侍寝
云莺是午睡醒来以后得知皇帝翻了她牌子的。
今时不同往日, 有过昨天的那些事,又撇开那些羞涩赧意,再被翻牌子时,她便莫名想笑。
所以——
今夜的皇帝到底是行, 还是不行呢?
碧梧和碧柳瞧见云莺脸上的笑, 只以为她是为皇帝来月漪殿而高兴。
至于侍寝的一应准备事宜,她们而今已熟门熟路, 无须云莺吩咐便事事皆打点得妥妥当当。
赵崇却比往日都来得更早。
酉时一刻, 御辇已经到得月漪殿外,云莺这时正在沐浴, 未能出来迎驾。
没有计较这些的皇帝径自入得殿内。
他在罗汉床上坐下来, 看见榻桌上的紫檀木雕花攒盒, 便一面享用云莺的零嘴吃食,一面等她。
赵崇兀自慢悠悠喝罢两盏热茶, 吃得些糖炒山楂、虎皮花生、五香腰果,又取过云莺的闲书翻看几页才终于等到她从浴间出来。抬眸间望见穿绣折枝梅花大袖寝衣的云莺款款走向罗汉床,大约刚沐浴过,她一双眸子仿佛蒙着层水雾, 粉唇也染着一层润泽,无声中透出诱惑。
云莺正在沐浴时便得知皇帝驾到。
但她如今的性子,自然不会草草沐浴,只为出来迎驾。
因而,舒舒服服泡过澡、让碧柳帮她将头发擦干,云莺才慢悠悠出现了。
归根结底是皇帝来得太早,往日可从不曾这么早过来。
“臣妾见过陛下, 陛下万福。”
云莺上前与赵崇行过礼, 垂首道, “臣妾未能迎驾,请陛下恕罪。”
赵崇一笑,倒也坦然。
“是朕想着和爱妃一起用晚膳来得早了些。”
他握住云莺的手带她坐下。
云莺便吩咐一声让小厨房准备传膳,之后她转过脸来,视线不经意落在罗汉床榻桌上那只攒盒。
微怔中定睛细看,便发现有几样零嘴已被吃去了大半。
不必多想也晓得是谁吃的。
抬眼去看皇帝,见他神色坦荡,云莺抿一抿唇,暗暗安慰着自己,只不过是一点零嘴而已。
尽管是娘亲亲手为她准备。
尽管她已许久不曾吃、下一次吃上也不知是何时,但毕竟只是零嘴。
何况,若非昨日得以出宫见到亲人,她带不回来这些。
云莺暗地里很讲道理地自我安抚过一番,将涌上来的不舍与心疼的情绪悉数压下,垂眸执壶为皇帝添茶。
赵崇未想她如此在意攒盒里的零嘴。
思忖间,赵崇从攒盒里又拿起一颗糖炒山楂。
便见云莺视线不动声色随他手中那颗糖炒山楂移动,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爱妃喜欢吃这个?”
赵崇将那颗糖炒山楂喂到云莺嘴边。
云莺心里念叨着已是今天吃的第六颗后将山楂默默吃下,才对赵崇说:“臣妾幼时便是吃着母亲亲手做的这些零嘴长大的,这些也都是母亲为臣妾亲自所做。”
她委婉提醒皇帝,这些零嘴来之不易且都是她爱吃的。
却只瞧见赵崇一颔首,认可般道:“云夫人的手艺很不错。”又说,“不知爱妃可继承一二。”
云莺:“……”
这是在暗示她下厨做吃食?
可御膳房有那么多大厨,何苦惦记着为难她?
“臣妾惭愧,竟不曾继承母亲一二分厨艺,连同女红也是如此,让陛下见笑了。”云莺干笑,让自己从被迫亲手下厨和被迫再做女红的“危险境地”里逃出来。
又幸而宫人赶巧送晚膳进来,这话题才没有继续下去。
今日晚膳,云莺命人准备的是热气腾腾的铜火锅,汤底是用猪骨熬炖出来的高汤,锅子里现有烧肉、炸过的排骨、荤素两式丸子、白菜、豆腐等一应食材。将这些吃罢若未吃饱,也可以另添食材炖煮。
哪怕皇帝临时起意要在月漪殿用膳,也无须费力添菜。
除此之外,她还命小厨房烤了馒头片来吃,外面一层烤得酥脆,里面软软的,再刷上辣酱,简单却美味。
赵崇便想起之前他没能吃上的羊肉锅子。
虽是不同的滋味,但仍命添上一碟羊肉、一碟牛肉,再加一碟酥肉。
这铜火锅是云莺今日想吃的,自然吃得满足。
而见她脸上渐渐浮现餍足神色的赵崇,也觉得这乍看之下平平无奇的铜火锅滋味不错。
吃饱喝足,宫人撤下铜锅和碗碟,又送上两盏清甜爽口的小吊梨汤。
赵崇喝得两口梨汤,和云莺闲话:“最近怎得看起和波斯有关的书来了?”
云莺莞尔回答:“想着阿黄来自于波斯,随便看看。”她不会波斯语也不懂波斯文字,唯有挑几本被译成大燕文字的传奇故事翻一翻,确实只称得上随便。
“不过还是咱们大燕的故事有趣。”
停了停,云莺略鼓了下脸颊,补上一句。
赵崇失笑,屈指蹭一蹭她的脸颊,宫人备下热水,他先去洗漱沐浴。
待他沐浴以后,估摸着时辰该休息了,云莺也去洗漱。
从浴间出来便见皇帝已经靠坐在床榻上。
他似正拿着香囊把玩,屏退左右的云莺不紧不慢走过去,发现是她之前给皇帝当谢礼的那一个。
听见脚步声的赵崇将香囊收起来。
在云莺靠近床榻时,他伸手拽住她胳膊,略一用力让她跌坐在床榻上,也倒在他身上。
抬手挥落帐幔,赵崇将云莺抱上床榻,俯下身道:“莺莺,该安置了。”只是云莺没有能应声,她在帐幔下昏暗的光线里,在赵崇的亲吻中慢慢闭上眼睛。
于是云莺便知今夜皇帝又行了。
甚至要比前一晚更行。
大约因为前一天夜里没有太多的不舒服,今日也没有不适之处。
且在皇帝的诸般手段之下拥有更多领悟。
赵崇也觉得十分尽兴,更体会到从未有过的美妙感觉。
抱着云莺去浴间清洗的时候,低头见她疲惫之余眷恋般依偎在他身前,便忍不住亲一亲她。
云莺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辰睡着的。
但翌日天未亮,她是被赵崇一下一下的啄吻给吻醒的。
待迷迷糊糊艰难睁开眼,看见的是赵崇嘴角微翘、眼角眉梢染着笑意的一张俊朗面孔。
可被强行吵醒的云莺只觉得这张脸讨厌得紧。
她假装没看见赵崇,试图将脑袋缩进锦被下继续睡觉。却被赵崇伸手捧住脸,把她从锦被里挖出来,执着在她唇上再亲一口,笑:“爱妃不起身服侍朕?”
云莺:“……”
她被赵崇闹得没有办法,只能从暖乎乎的锦被里钻出来服侍他洗漱梳洗。
送走皇帝后,云莺打着哈欠去睡回笼觉。
醒来时,碧梧告诉她,皇帝命人送来一摞话本传奇故事,全都是皇帝亲自去藏书阁挑选的。
话本之外还有两大攒盒的各式零嘴,足够她敞开吃,吃得许久。
云莺沉默扶额,有些头疼。
皇帝体贴时很是体贴,可不体贴起来,如大冬天非要让她伺候他起身,也实在叫她遭不住。送她书册子看很好,若能用这个换她不必早起服侍他起身便更好了。
唔……
已经连续两天夜里花费时间精力陪她,差不多皇帝也该忙朝事去了。
云莺怀念起来那个许久不入后宫的赵崇。
赵崇自然不晓得云莺这般想法,只觉得自己昨夜表现应当还不错,也庆幸没有从她这里听见奇怪的心声。
在内侍太监又捧着妃嫔牌子来请示时,赵崇瞥一眼便要去翻云莺的牌子。但反应过来自己脑海未加思索便浮现这般想法以后,他动作顿住,随即沉下脸来。
挥退一众宫人,赵崇搁下手中的朱批御笔捏了捏眉心。
方才几乎在电光石火之间,他意识到这般分明像在放纵自己的欲望。
赵崇抿唇,沉默中一番长久自省,决定暂时克制,不可自我纵容恨不得夜夜缠着云莺不放。因而他没有翻云莺的牌子,不止这一日如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皆是如此。仿佛回到从前那般,将自己的大部分心思放在朝政民生上。
月漪殿的云莺松下一口气。
日日宿在勤政殿的赵崇却没有面上平静,更体会到什么叫枕冷衾寒。
只不允自己不知节制,便唯有强行忍耐。
哪怕好奇云莺这些日子过得如何,想知道她是否同他一样觉得枕冷衾寒,也强作不在意,故意不闻不问。
又好在熬到腊月后新年将至,朝事变得忙碌起来,少了心思去想这些事。
直到一日,赵崇下早朝后与大臣们商议过事情,记起有事情要与周太后商量便命备辇去永寿宫。
大太监夏江从旁低声道:“陛下,太后娘娘这会儿应是在御花园。”赵崇闻言挑了下眉,夏江继续低声向他禀报道,“且应是与淑顺仪在一起。”
他的母后、爱妃以及御花园……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赵崇失笑,他勾了下唇:“天寒地冻,总不能是在让波斯犬下水捉鱼。”
夏江默一默。
【的确不是让波斯犬下水捉鱼,但或许还不如让波斯犬捉鱼。】
赵崇听见大太监心声,脸上的笑淡下去。
他哼笑,势必去一探究竟,便离开勤政殿去往御花园。
隆冬腊月的御花园,池水湖水都已然结了冰。
其中御花园中最大的那处晏清湖,远远传来一阵阵的嬉笑声响。
有心未追问大太监的赵崇怀揣好奇靠近。
便见自己的母后正坐在冰橇上,而波斯犬阿黄连同另外两只猎犬正在前面拉着冰橇在湖面上滑行,速度颇快。
冰橇上他的母后笑逐颜开。
而他的爱妃正在旁边卖力为波斯犬阿黄鼓劲,因为激动与欢喜,白皙的脸颊浮现一抹红晕。
熟悉的头疼感觉袭来,赵崇:“……”
他深深认同夏江之前的心声,确实,还不如让波斯犬下水捉鱼。
? 47、同乐
今日之事比当初让波斯犬下水捉鱼更让赵崇无言以对。
他缄默扶额, 略一迟疑是否在未被注意前悄悄离开便先被自己母后瞧见。
周太后发现皇帝的存在以后,云莺以及周遭一众宫人也发现他。
宫人们纷纷跪地行礼,而周太后坐着冰橇到赵崇附近,面上依旧笑容洋溢:“陛下来了。”
赵崇一颔首, 淡定喊得声“母后”。见周太后要从冰橇上下来, 他便伸出手去扶,又听周太后笑道:“这波斯犬当真厉害, 这冰橇坐着也实在有趣, 倘若放在别的时节却享受不到这种乐趣。”
“陛下不如也试试?”
当周太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云莺正走上前来与皇帝行礼请安。
她规规矩矩福身行礼, 复不动声色觑向赵崇。
见他面上一本正经再想象一下他坐在冰橇上的模样, 倒是有些想看。
但要不要撺掇皇帝陛下这是另一个问题。
若把人惹恼便不美了。
而赵崇听着云莺凑趣般的心声, 看她面上矜持微笑,只觉无奈。
天子堂堂的威仪, 也是能拿来玩乐的吗?
湖面冰冷,赵崇不动声色与众人免礼,方含笑对周太后道:“母后相邀,朕本不应推辞, 但这般恐多有不妥,朕还是不试了。”两句话说得冠冕堂皇了些。
周太后便笑:“陛下自秋狩以来少有闲暇,今日不如也放松放松。”
心下直道,陛下什么都好,唯独年纪轻轻便太过正经,这么憋下去没得哪日被自己憋坏了。
憋、憋坏了?
赵崇感觉周太后眼里的自己似乎越来越奇怪。
云莺听见这话,想起周太后刚刚对自己叮嘱过多关心关心皇帝, 于是没有再迟疑犹豫, 她也笑着道:“时值隆冬, 正是冰嬉、骑木之时,臣妾记得在书上看过,赫哲人发明狗车,便是为冬季出行方便,也似这般让狗儿拖车。京城百姓冬日也常做了冰橇、冰鞋相伴着在结冰的湖面上玩耍,陛下不如趁此时节与民同乐。”
“与民同乐”几个字说得甚巧。
周太后赞许看一眼云莺,皇帝心系民生,以此相劝再合适不过。
京城寻常百姓纵然有冰橇也难有这么多狗儿帮忙拖车。
赫哲人有旧例,可避免皇帝不情愿。
“淑顺仪说得极是。”
周太后笑吟吟又开口说,“陛下不如趁此机会与民同乐。”
如此极力相劝,赵崇再难推辞。
他便在周太后和云莺的注目之下坐上那冰橇。
本早已习惯万人景仰的皇帝,此时心下莫名的不自在。
但不露声色,面上是一如既往的镇定与从容。
直至宫人驱使几只猎犬,它们过得半晌却一动也不动,赵崇脸上的镇定出现裂缝。而当猎犬终于动了,却艰难拉着他滑出去十来步远,便又停下来,那裂缝逐渐扩大,将他的镇定与从容悉数击碎。
赵崇:“???”
嗯,一定是因为他比旁人身强力壮,所以这几只狗儿拉不动他。
额头青筋直跳的皇帝陛下竭力压抑住脾气、自我安抚。
未曾想,耳边陆续传来几声笑。
那笑声极力忍耐。
尽管如此,笑声里的愉悦与快活丝毫藏不住。
赵崇:“……”
他目光幽幽朝周太后和云莺看过去,却见她们齐齐别开脸假装什么也不知。
而两名负责驱使猎犬的宫人见状则不禁在天寒地冻里冷汗直冒。
惹得皇帝陛下这般丢脸,他们小命也怕难保。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两名宫人在同一刻想到被降罪的可能,立时在冰面上拜倒开口求饶。
赵崇见他们抖若筛糠、战战兢兢,因是无心降罪,脸色稍缓道:“起来吧。”当下从冰橇上下来,对转过脸来的周太后和云莺道,“朕还有事,不能陪母后了,让淑顺仪陪母后玩上一阵再回永寿宫。外面天冷,母后也仔细些。”
周太后知皇帝是觉得多少丢脸了,不愿意在此处多待。
却又希望他能够真正放松一回。
周太后朝着云莺望去。
云莺感觉到周太后的视线,知自己该做点儿什么,便上前几步到赵崇面前。
“请陛下留步。”她冲赵崇露出个尽可能真诚的笑容,说,“臣妾本有事想求见陛下,赶巧陛下过来,倒让臣妾占了个便宜。”略略停顿,见皇帝在听,她才继续道,“臣妾想和陛下讨要两匹小马驹,再讨要一辆能坐得下许多人的冰床,不知陛下可否恩准?”
云莺所说冰床与冰橇有所相似,一样可以载着人在冰面上滑行。
而那两匹小马驹无疑是要用来拉冰床的。
马驹力气大,不会如猎犬般闹出拖拽不动的尴尬局面。
这是在委婉让他留下。
赵崇听明白了云莺话里的另外一层意思。
周太后也是,因而周太后笑道:“正是如此,哀家方才和淑顺仪说呢,这冰橇只能一人坐,不够痛快。”
赵崇便借坡下驴,吩咐下去让宫人准备小马驹和冰床。
小马驹从马厩牵来即可,而冰床在内侍监库房也有现成的,不会太费劲。
赵崇知道云莺原本没有这想法。但她顷刻之间想出这么个理由让他留下,一旦小马驹和冰床送过来,自也能叫他松快一回,便觉得她费心了,亦心中舒坦。
除去阿黄之外的两只猎犬也被送走。
等待期间,云莺从大宫女那里要来备下的干肉脯,亲手喂给阿黄吃。
赵崇漫不经心在一旁看着。
当看见阿黄吃肉脯时不忘趁机去舔云莺的指,他忽觉心口一梗,便握住云莺的手腕,阻止她继续去喂的动作。
云莺怔一怔。
抬眼之间,手中的肉干被赵崇拿走扔出去,阿黄也立刻追着肉干跑开了。
“不脏吗?让宫人去喂便是。”
赵崇一面说一面要来帕子将云莺指尖的一点属于波斯犬的口水擦去。
云莺:“……?”
也没见往日里计较这些啊?
她险些失笑,想打趣,想起周太后也在此处,只得表现得害羞,连忙将手从赵崇的掌心缩回来。这一幕落在周太后的眼里,却令周太后同徐嬷嬷相视一笑。
待小马驹和冰床送来,周太后直道冷风吹得有些头疼,想回去休息。
又坚持不要赵崇和云莺送她回永寿宫,留下他们二人。
赵崇和云莺唯有目送着周太后上得轿辇离去。
然而心下都清楚,太后娘娘的头疼来得太是时候,马驹和冰床刚刚被牵来、送来,便疼了。
但少了长辈在场的确自在两分。
赵崇肃然负手往湖面上走,走得几步开口问云莺:“爱妃冷不冷?若是冷,回月漪殿也无妨。”
今日惦记着许久不曾亲自出来遛阿黄,云莺才带阿黄来御花园。
正好碰上来赏梅的周太后。
云莺便陪周太后去赏梅、折梅,闲聊间说起冰橇,又得周太后提议,方有后面的事情。而她只坐在冰橇上试过一回确认无碍,之后自然是周太后体验由狗儿拉的冰橇何种感觉,再之后皇帝过来了。
现下问她冷不冷,让她回月漪殿?
呵,冷天出来一趟不容易,不玩个尽兴,她才不回去。
反正马驹、冰床皆是皇帝陛下吩咐,任凭谁也没办法挑她的错。
便是当真挑出了错,左右也只这么一回罢了,到底不可能因此降罪于她。
“多谢陛下关心,臣妾不冷。”
云莺微笑,又担心皇帝反悔不认,便去牵他衣袖,“陛下,来都来了,不如试一试这小马驹拉的冰床如何。”
赵崇微微垂眼,视线落在云莺扯住他衣袖的纤长、白皙的手指上面。
他想起牵她手时的感受——柔软的、娇嫩的。
于是,在云莺松开他衣袖要收回手去时,赵崇将云莺的手握住。
然后被她冷冰冰的指冻了个激灵。
赵崇:“……”
这也叫不冷?
云莺却在同一刻感受到来自于赵崇手掌的温热,同她冰冷的手对比鲜明。既然是皇帝先来牵她,她也不客气,无须多想,凭着本能,当即反握住赵崇的手,肆意且理直气壮掠夺起他掌心的暖。
赵崇便未没有捕捉到云莺心声。
只晓得当自己去握她的手时,她立刻也来握他的手……
侧眸去看,见云莺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半是牵着他走向冰床,赵崇一颗心随之也软了下来。
他没有松开云莺,坐上冰床之后,亦没有喊宫人取袖炉来。
赵崇紧紧挨着云莺坐在冰床上提前铺着软垫的木椅中。
云莺的一双手也被他握在手心帮她捂暖,哪怕阿黄趁机跳上冰床,蹭在云莺脚边也不觉得烦了。
“爱妃的手怎么这么冷?”赵崇一面帮她捂手一面挑了下眉问。
云莺一笑:“在外面待得有些久,便这般了。”又觉得还是袖炉抱起来舒服,当下喊自己的大宫女拿袖炉来。
她从赵崇掌心抽回手。
并且礼尚往来从袖中摸出随身带着的糖盒,取两粒松子糖,一粒喂给给皇帝一粒塞入自己口中。
赵崇望向她。
吃着松子糖的云莺只弯唇一笑,接过大宫女递来的袖炉,抱在身前。
“爱妃这些日子怎么样?”
赵崇看得云莺半晌,才从她脸上移开眼,语气随意问。
云莺如实回答:“多谢陛下挂心,臣妾这些日子吃得好、睡得好。”
赵崇听着这话,又想起自己的枕冷衾寒,一颗心往下一坠,脱口而出:“爱妃便没有记挂朕?”
一句话落在云莺耳中只有莫名。
她不知皇帝为何这么说,但她无须多加思考便知道要怎么回答。
“臣妾秋狩见识过陛下身体强健,倒不担心陛下生病。陛下操劳国事,臣妾帮不上忙,也唯有吃好睡好,将自己照顾好,不叫陛下分心挂心,不给陛下添乱。”
赵崇心觉云莺这话无非是说得漂亮。
可听她这么一说,又须得承认有一些道理……
她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何错之有?
何况,不入后宫、不去看她、对她不闻不问的人是他,她没有故意闹别扭,已是很懂事了。
赵崇心情稍霁,面上浮现一点笑意,捏了捏云莺的脸。
“爱妃还在长肉么?”
云莺:“……”
她握住赵崇的手继而默默从她脸上移开。
是谁,之前命宫人特地送两大攒盒零嘴到月漪殿的啊?
还讲不讲道理了?
赵崇听见云莺的愤懑心声,忽觉自己这么长时间没有往月漪殿送鲜果零嘴着实是不该。那两大攒盒的零嘴,怕是这些日子也叫她吃完了。他低低笑得一声,几乎生出亲一口云莺的冲动,碍着在这御花园、周遭这样多宫人,实在有伤风化,唯有按捺下心思。
“朕喜欢。”
赵崇轻笑着压低声音对云莺道,“爱妃如今这般,抱着最是舒服。”
顾蓁蓁听闻云莺陪太后娘娘在晏清湖玩冰橇时,人正在朝晖殿。
贤妃对她说起她似乎已许久不曾去永寿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她便不得不独自往御花园赶来。
之前云莺在御花园命波斯犬下水捉鱼那一桩事情,是她在周太后面前提起的。顾蓁蓁知道自己若出现,多半要惹得云莺不快,且令云莺记起旧事。有太后娘娘在,云莺大抵不会为难她,可是保不准要在心里暗暗给她多记上一笔。
顾蓁蓁不想来御花园,只是没办法。
幸而在半道碰见了沈婕妤。
有沈婕妤在,想必场面不至于太过尴尬。
抱着这般想法的顾蓁蓁便拉上沈文茵一起赶来晏清湖。
不曾想不见太后娘娘身影,反而是皇帝陛下在,且正与云莺紧挨着坐在由小马驹拉着的冰床上说说笑笑。
顾蓁蓁几乎看呆。
她、她入宫至今,何曾见过皇帝陛下这般开怀的模样?
和云莺在一起的皇帝陛下原来不是永远都一脸严肃、不怒而威。
所以,云莺才如此受宠么?
因为云莺可以把皇帝陛下哄得如此开心,而她……顾蓁蓁黯然想着,她是没有这种本事的。
“见过清河公主,见过荣安县主。”
耳边骤然沈文茵的声音,也转瞬间拉回顾蓁蓁的思绪。
回过神的顾蓁蓁循声望去,看见果然是清河公主和荣安县主,当下忙与她们见了个礼。抬眸之间,她目光从荣安县主脸上划过,又发现荣安县主视线正随冰床移动。顾蓁蓁下意识多看两眼,在荣安县主眼里看到愤恨与痴怔,不由得心口突突一跳。
痴怔是,对皇帝陛下?
顾蓁蓁想起未入宫之前听过的一些关于荣安县主的传闻,忍不住想那些传闻原来全都是真的。
至于愤恨……
是因为荣安县主不喜云莺?
脑海中念头闪过,顾蓁蓁飞快移开眼,心口又跳几下。
云莺知道吗?若不知道,她告诉云莺这件事,能不能让云莺对她有所改观?
? 48、借光
沈文茵和顾蓁蓁在妃嫔中分位不高, 清河公主和荣安县主对她们不熟悉。
也无非是通过她们的穿着打扮辨认出是身份。
皇帝在不远处,清河公主冲沈文茵和顾蓁蓁淡淡颔首,态度稍显冷淡,一副无意多开口的模样。
荣安县主则笑容甜美同她们问好。
顾蓁蓁如今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绳, 哪怕荣安县主看起来十分友善、说话温温柔柔,想到对方将来可能会入宫, 她心里也颇警觉。并且顺手拿来应付贤妃的那一套, 面上笑着,同荣安县主寒暄两句。
落在沈文茵眼里便似顾蓁蓁有意在同荣安县主套近乎。
往前顾蓁蓁做下的那些不经过脑子的事情, 沈文茵自也一清二楚, 倒猜不出来她会是在和荣安县主虚与委蛇。
不过, 传言不可尽信,荣安县主往后究竟会否入宫也尚不可知。
即便当真入宫, 亦说不准如何。
沈文茵平静移开视线。
见皇帝和云莺从冰床上下来,她随清河公主、荣安县主上前去与他们见礼。
“皇兄今日好兴致,竟玩起这些。”与赵崇请过安,又同云莺互相见过礼, 清河公主一笑道,“叫妹妹也看得意动,这小马驹拉的冰床定别有一番意趣。”她口中虽说着这些话,但笑容透出两分勉强,使得整个人有些心不在焉。
荣安县主从旁莞尔道:“荣安与公主殿下所见略同。”
“说来却不曾在冬日里玩过这些,见陛下如此开怀,荣安也跃跃欲试。”
她面上、眼底已不见顾蓁蓁所瞥见的愤恨, 徒留对皇帝的痴怔。
眉眼弯弯的模样如往日般温柔无害。
赵崇却听见她的心声。
【待他日入宫, 能这般陪在陛下身边的人定只有我, 届时必定叫云氏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其实荣安县主徐晚晴原本没有把云莺这个皇帝宠妃太放在心上。
因她同样明白,一时得宠算不得什么。
但秋狩过后,她的想法不得不改变,一个护驾有功的妃嫔,一个被皇帝陛下信任至此的妃嫔,这样的人在六宫的地位必然是轻易不可撼动的。
将来入宫,云莺也注定将会是她宠冠六宫的巨大阻碍。
而若那时秋狩她得以跟在陛下身边去狩猎呢?
发现白狐的人大约会是她,护驾有功的那个人毫无疑问会是她。
如今这些却全都是属于云莺的。
全因那时陛下为着云莺不允许她跟随左右……
徐晚晴如何能不心有愤恨?她看云莺,已不再是最初的想法,却又清楚,力气要使在皇帝陛下身上才行。
只要将陛下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落在她身上。
只要陛下日后为了她将云莺忘在脑后,云莺自然什么也都不是。
荣安县主心思百转千回,皇帝陛下却单单觉得扫兴至极,顷刻间失去继续玩冰的兴致。他从前没有想过要纳荣安县主为妃,今日之后更不可能会有这种想法。
赵崇想起自己本有事要找周太后商量,来御花园后不知不觉将这一茬忘在脑后,反而同云莺在晏清湖玩起冰,当下收敛心绪。他对清河公主和荣安县主一颔首,淡淡道:“朕同淑顺仪已玩了个尽兴,且有事要去一趟永寿宫,也该走了。清河和荣安若有兴趣,正好让他们慢些将冰床收起来。”
清河公如松一口气:“我进宫本也是来和母后请安,赶巧和皇兄一道。”
却不提玩冰的事情了,更显得之前那些话不过是客套。
荣安县主见赵崇和清河公主都要走,不紧不慢说:“荣安亦许久未能去同太后娘娘请安。”
“陛下和公主殿下若不嫌弃,请容许荣安一道同往。”
沈文茵和顾蓁蓁在他们的面前插不上话。
云莺能插上话,可无心搭腔,便在安安静静在赵崇身后侧听着。
听见赵崇说“已玩了个尽兴”颇不认同,又听见同清河公主和荣安县主准备与皇帝一道离开,顿时不在意赵崇那话了。待到他们离开,她想继续玩冰也无什么不可,还能带着阿黄一起坐冰床。
云莺兀自筹谋着皇帝几人离开后的安排。
不知赵崇将她谋划听个干净,也叫赵崇改变开口让清河公主和荣安县主留下玩冰、免得她们跟着自己的想法。
若让她们留下,云莺今日便没有机会玩冰了。他本想让云莺先行带着阿黄回月漪殿,如此即使清河公主和荣安县主留下,她也无须在这御花园里白白受冻。
但她未能尽兴……
也罢,赵崇想着,面上眉眼不动,说:“那便过去永寿宫吧。”
荣安县主闻言双眸一亮,笑眼弯弯应“是”。
清河公主同样点点头。
赵崇又去看云莺,温声同她道:“朕今日过去月漪殿用晚膳。”
随即问,“吃烤肉如何?”
烤肉!
云莺对这个提议很是赞同,笑吟吟颔首:“臣妾也许久不曾吃烤肉,今日正好借陛下的光,大饱口福。”
赵崇嘴角微弯,轻“嗯”一声又对云莺说:“朕晚些会命御膳房准备。”
“是,臣妾明白了。”对此安排甚为满意的云莺同样弯一弯唇。
赵崇同她说定此事,方抬脚离去。
清河公主也随赵崇离开,而荣安县主刚生出的欢喜因皇帝和云莺之间的几句话而变为愁肠百结。
陛下这份温柔……
若能为她所有,多好。
而云莺同沈文茵、顾蓁蓁一起恭送他们离去。
待御辇走远,云莺望向沈文茵和顾蓁蓁,勾了下嘴角问:“沈婕妤和顾美人要一起坐冰床吗?”
沈文茵和顾蓁蓁皆是一怔。
两个人未料想云莺会主动邀请她们,又心思各不相同。
沈文茵想的是云莺似乎频频有意向她示好,她不应辜负这机会。
虽则在御花园如此,行径多少放肆,但总得有点胆量。
顾蓁蓁却忐忑不已——
她迟些该不会被从冰床上甩下来吧?
不过云莺没有想这些。
云莺想的是,多两个人陪她“犯错”,正所谓法不责众,她日后被追究此事的可能性便更小了。
今日未曾遇见清河公主和荣安县主便罢。既被她们撞见,倒也得在意一下前朝言官们的嘴,太后娘娘、皇帝陛下和她,她无疑是那个最容易被捏一捏的软柿子。
“多谢淑顺仪相邀,嫔妾也想试一试。”沈文茵微笑应下云莺的话。
沈文茵应下了,顾蓁蓁作为分位更低的美人,更无拒绝余地,唯有心一横,努力笑着道:“嫔妾也是。”
顾蓁蓁预想中的从冰床上甩下去或摔下去之类的事情没有发生。
但是那只波斯犬始终同她们待在冰床上。
且不知为何,这只波斯犬见到她无端兴奋不已,时不时抬起两条前腿往她身上搭,吐着舌头冲她哈气。顾蓁蓁看着波斯犬露出的獠牙简直快晕过去,裙摆被踩脏了也不敢吭声,只能强行忍耐。
到最后,玩冰的乐趣半点没享受到。
脑海中关于这一日的记忆几乎只剩下波斯犬不断朝她凑近的脸。
云莺带着沈文茵、顾蓁蓁玩得近半日才散了。
三个便各自回去。
顾蓁蓁本该去朝晖殿见一见贤妃。
但她被波斯犬闹得晕头转向,实在打不起精神,终究是回去听雨楼。
御花园中的消息却悉数传入贤妃的耳中。
同贤妃重新走在一处的娄昭仪在顾蓁蓁离开后也过来了朝晖殿。
“淑顺仪也是个会折磨人的。”来递消息的小宫人退下后,娄昭仪慢慢喝一口热茶,似笑非笑道,“明知顾美人最怕那波斯犬,偏要让她同波斯犬待在一处,将好端端的顾美人给闹得头脑发昏。”
“顾美人与她素来有龃龉,难免如此。”
贤妃也喝着热茶,“只是眼瞧今时今日陛下和太后娘娘皆对她越发纵容,不知往后何种光景。”
“这半年来陛下入后宫次数极少,也几乎只翻淑顺仪的牌子。”说着娄昭仪冷笑一声,“娘娘不觉得,最该操心的是这个吗?她若一朝有孕,诞下皇子,便是皇长子。这头一个孩子,不论陛下抑或太后娘娘必定是极为看重的。”
“不急。”
贤妃吹一吹茶盏里漂浮在茶汤上的茶叶,“待她当真有孕再说也不迟。”
娄昭仪心知贤妃是个有主意的。
她说不急那便当真不急,何况女子怀孕之事本也难说。
有人苦苦求子而不得,也有人或许单单一次承宠便可怀上龙嗣。
淑顺仪承宠至今一直未见有何喜事,说不定……其实是个不能生的呢?若那般,便更不着急了。
“素玉,送两碟今日新做的糕点去听雨楼。”
“顺便代我探望顾美人。”
贤妃搁下茶盏,吩咐自己的大宫女。
素玉当即福身领命而去,娄昭仪看着这样的贤妃,不禁想,幸而她不是顾蓁蓁那样的角色。
另一边。
赵崇乘御辇去往永寿宫见周太后,清河公主、荣安县主乘轿辇同往。
说着进宫来与周太后请安的清河公主,在永寿宫也仍是之前那副多少心不在焉的样子。且陪周太后说得一刻钟的话,便起身告辞,说想去看一看静安太妃。
周太后没有多留清河公主赵骊,让她自去长春宫。
而清河公主要走,即便荣安县主想在永寿宫多待一阵,碍着皇帝有正事同周太后说,也唯有识趣告退。
清河公主和荣安县主离去后,不多时,赵崇示意殿内宫人悉数退下。
见状,周太后问:“陛下有事同哀家商量?”
赵崇一颔首,沉吟数息问:“母后方才是不是也看出来了,清河今日看起来颇心不在焉?”
周太后眉心微蹙:“清河有事?”
“是……驸马。”
赵崇眸光微沉,对周太后道,“有一老汉状告驸马当街行凶。”
? 49、嫌弃
清河公主的驸马薛晖被一老汉范大状告当街行凶, 道其妻曾遭遇驸马手下恶奴毒打,以致身体落下残疾。但事情却又不只是如此,范大与其妻膝下有一女,范小娘子见母亲受此虐待, 心中不平, 欲图讨要公道,而驸马不以为意, 且见她有几分姿色, 竟强霸为外室。
“那范小娘子已寻机逃走,朕命人暗中搜寻其下落。”
赵崇将事情始末一一告知周太后, 复肃然道, “朕特来与母后商议此事, 却是为着清河。”
周太后听薛晖之事听得直皱眉。
当初会选中薛晖做清河公主的驸马便是见其生得平头正脸,又是温和文雅的性子。这几年一直看着他和清河公主的日子过得也算和睦, 如何想得到他有朝一日竟会做出这些令人发指的事情来?
身为驸马,天子脚下,欺压良善不说,更强霸良家女子为外室, 此等行径实在是辱没皇家颜面。
又听赵崇说起清河公主赵骊,周太后沉吟中问:“陛下有何打算?”
赵崇沉声:“薛晖此人如此品行,自不堪驸马之位。”
周太后眉头紧拧,半晌点一点头慢慢道:“这等品性之人的确不堪为清河的驸马,但以清河的性子……”
清河公主自幼时起便极得先帝宠爱,身在皇家,可谓千娇百宠长大。
如何受过此等委屈?受过这般侮辱?
偏偏清河公主向来是极看重自己脸面的性子。
她或许不会舍不得薛晖这个驸马, 但恐怕不愿意事情张扬出去, 而要与驸马和离, 难保流言横生、蜚语四起。
“朕便是担心清河会钻牛角尖、犯起倔,才来与母后商议。”赵崇轻叹。
周太后也明白了,这是让她去和静安太妃说一说此事,让静安太妃尽量多劝一劝清河公主。
“哀家迟些便去一趟长春宫。”周太后对赵崇温声道。
赵崇面上歉意微露:“累母后操心了。”
周太后便笑:“陛下何必同哀家如此生分?清河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她的事焉能不闻不问?”顿一顿,她又问,“那范家小娘子,陛下又是何种想法?”
赵崇皱一皱眉,缄默中说:“即便是薛晖强逼,只怕清河一旦见到她便会盯上她同她的家人。朕欲待寻得她后,连同她的家人一道送离京城,让他们在别处安家,从此隐姓埋名,过点安生日子。”
周太后颔首。
“陛下如此安排,甚好。”
赵崇与周太后又说得一会儿话便准备回勤政殿。
临走之前,忽而记起别的事,他对周太后道:“母后,荣安过得新年也要十七了。她是忠武王孤女,曾在宫中住过一段时日,婚事上难免也要劳烦母后操心。”
周太后闻言反而一愣。
忠武王妃之前递牌子求见过她一回,倒一样是来说婚事的,但明里暗里,分明有意想让皇帝纳荣安为妃。
她见皇帝向来对荣安冷冷淡淡,确实没有应下,含糊推过去了。
可……皇帝这般怎似迫不及待要将其嫁出去?
“正因她是忠武王孤女,这婚事上须得谨慎,却也急不来,唯有慢慢帮她相看。”周太后淡淡一笑,有意问,“陛下怎得突然间关心起荣安的婚事来了?”
赵崇心道,大约唯有她出嫁,才能断绝那入宫的念头。
但这话不便说出口,赵崇只告诉周太后:“忠武王于朝廷有功,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儿,免不了多照拂两分。”
“原是如此。”
周太后含笑点一点头,别有深意道,“陛下心系朝臣,很好。”
赵崇倒毫不心虚。
“母后谬赞,这也是朕该做的。”
长春宫。
静安太妃眼帘低垂,一手捏着一串佛珠,另一手轻抚女儿后背。
清河公主正伏在她的膝上大哭。
“母妃,怎么会这样?他怎么能这样对我,他怎么敢这样对我……”赵骊泪水涟涟,不明白自己的驸马为何会背着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是她,待他不够好吗?
静安太妃耐心等女儿发泄完毕,方捧起赵骊的脸,拿帕子一点一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骊儿打算怎么办?”
温声细语的一句话此刻落在赵骊的耳中,却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她微微睁大眼睛看着静安太妃,又一串泪珠滚落:“他们有孩子了,那个人怀了他的孩子……”
静安太妃温声细语:“骊儿,不重要。”
赵骊垂下眼,沉默过几息,她摇摇头,咬着牙说:“他背着我做出这些事,定然巴不得早离了我身边,我绝不会让他如愿。”
静安太妃握住赵骊的手,宽慰:“他做下的这些事情辱没的是皇家颜面,你不必做什么,陛下也不会放过他。又何必非要将自己拖入泥潭?”
赵骊却蹙眉将手从自己母妃掌中抽出来。
“待陛下出手,女儿届时要遭受多少的非议?明明女儿没有做错什么,为何要如此丢脸?”
她将话说出口以后,仿佛心思跟着变得清明。
无须静安太妃再劝便已止住泪。
自顾自拿罗帕擦一擦脸,赵骊冷笑一声:“他敢做便要敢当,我要他永远畏我惧我,我要他永远只能在我面前卑躬屈膝,这是他欠我的,这是他背叛我的代价。我便是要他薛晖拿一生偿还。”
静安太妃蹙眉,赵骊站起身,冲自己的母妃微微一笑。
“母妃无须担心,女儿现下心里有数。”
之后她道要回公主府处理这桩事,不等静安太妃相留径自离去。
静安太妃坐在罗汉床上慢慢捻着手里面的那串佛珠,沉默良久长叹一气。
而云莺自御花园回到月漪殿,舒舒服服泡过一个澡、让浑身变得暖和起来才歪在罗汉床上休息。
清河公主的驸马薛晖这些事情也传到她耳中。
在六宫之中不乏消息灵通之人。
薛晖有外室一事目下虽然鲜为人知,但其被老汉状告当街行凶谈不上秘闻。
云莺而今位居正二品顺仪,是皇帝宠妃,且护驾有功,想奉承巴结她的人可谓蜂拥而至。这些皇宫内外的消息,不是太隐秘的,时不时有人往月漪殿递来。
也不必非要亲口递到云莺跟前。
能同她的两个大宫女搭上话、打点好关系对这些人来说便足够。
碧梧和碧柳时不时会捡一点有意思的消息说给云莺听。
今日才见过清河公主,且事涉薛驸马,这桩事少不得要递到云莺的面前。
云莺听罢碧梧的话眉头微扬,问:“那老汉姓什么?”
一个问题没头没脑,碧梧微怔之下努力回想,方回答道:“那小太监提过一嘴,似乎叫范大。”
姓范……
借着这个“范大”之名,云莺隐约觉得与她知道的一桩事情兴许对上了。
她记得上辈子,清河公主的驸马薛晖便养着一房外室。
那个小娘子正好姓“范”。
只是,前世这件事情为清河公主所知已然是许多年以后了,那个外室为驸马薛晖生下长子。当清河公主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时,这个孩子已是四岁的年纪。
推算起来……
薛晖这个时候应当养着那外室,且说不得那房外室已怀有身孕。
云莺记得前世薛晖这个外室的下场颇为凄凉。
事发以后,清河公主“贤惠大度”要将这个外室以及薛晖的长子接入公主府。薛家洞悉清河公主心思,提前想法子将孩子抢回薛家去了,而那外室在被抬进公主府的前一夜三尺白绫自尽而亡。
若今日的范大与薛晖那个外室范娘子有关系,便应是同一桩事。
却不知这桩事会变得如何。
云莺心里也清楚,假如范大状告薛晖当街行凶属实,范小娘子做薛晖的外室只怕非己所愿。可纵然知晓范小娘子被清河公主发现后极可能下场凄凉,一时之间,身在后宫且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自己重活一世的她也做不了什么。
未曾想,皇帝会主动与她提及驸马薛晖养外室的事情。
赵崇过来月漪殿是天将黑未黑之际。
白天在御花园,他说过会命御膳房准备食材,果真在他过来之前,一碟一碟串好的新鲜牛羊肉、蔬果便已送到月漪殿。烤肉所用的炭炉也准备妥当,在赵崇过来之前便在云莺的吩咐下先行开始烤肉了。
赵崇尚未踏入月漪殿先闻见一股炙烤的肉香。
本怀揣心事,瞧见云莺眼巴巴在盯着烤炉上飘香的肉串,心情不由舒展。
“朕是不是又让爱妃久等了?”
赵崇伸手去扶同他行礼请安的云莺起身,动作一顿,凑上前嗅一嗅,“爱妃莫非背着朕偷吃?”
云莺听见皇帝的话,知他是在调侃自己满心吃吃喝喝,心下无言以对,面上哼笑:“陛下连臣妾偷吃也能闻出来,鼻子当真比阿黄还灵,臣妾万分钦佩。”
这是回敬一句“狗鼻子”。
赵崇晓得云莺没有偷吃,不过离得烤炉太近,身上沾染烤肉的味道。
但一句调侃换来她娇蛮的叛逆之言,却令他直想发笑。
他牵着云莺坐下,没有着急提起其他事,同她两个人有滋有味吃起烤肉。
直到慢悠悠吃饱喝足,见云莺欢喜得眯起眼睛,赵崇递过去一盏茶,继而吩咐宫人们退下。
见状,接过茶盏的云莺喝过一口茶便问:“陛下有事同臣妾说吗?”
赵崇不避讳颔首。
他告诉云莺:“你的兄长和嫂嫂今日在长街救下一个小娘子。”
兄长和嫂嫂?救下一个小娘子?
云莺眉心微蹙,不解问:“难道那个小娘子有问题?”
赵崇说:“被他们救下的女子,正巧是被清河公主的驸马薛晖强霸为外室的范家小娘子。”
“其父范大前两日状告过薛晖欺压良善、当街行凶。”
过于直白的话语一股脑将事情说与云莺听,她反而反应过半晌才算彻底明白皇帝的话。这几句话里有好几层意思,其一是清河公主的驸马薛晖养外室,其二是这外室是薛晖强霸而来,其三是那外室姓范、与状告薛晖当街行凶的范大乃是亲生父女,其四,她的哥哥嫂嫂救下了范小娘子……
云莺捋清楚这些以后愈发深深皱眉。
“臣妾的哥哥嫂嫂……为何会在街上将那位范小娘子救下了?”
赵崇耐心等云莺弄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又告诉她:“范小娘子寻机从薛晖囚困她的宅院逃了出来,被恶奴一路追赶,恰巧被你哥哥嫂嫂撞见。他们仗义出手,因而便将范小娘子救下。”
云莺了然颔首,轻“哦”一声,拿一双眸子盯着皇帝。
“然后呢?”
她的哥哥嫂嫂救下范小娘子,范小娘子是薛晖强霸而来的良家女子。
那么,皇帝又打算做什么?
“陛下是需要臣妾为陛下办什么事吗?”
几息时间,云莺补上一句,复皱眉问,“不过,薛驸马被状告当街行凶又是怎么一回事?”
赵崇命人暗中查探范小娘子的下落,结果便查到她正巧被云莺的哥哥嫂嫂救走了。事情牵扯到云家,不告诉云莺也是不行的。说要她做什么,也不完全准确,只想悄悄把范小娘子及其父母送离京城,免不了得同云家先通一通气。
他将薛晖的恶行与云莺稍作解释,而后才道:“你哥哥嫂嫂将范小娘子救走一事,旁人不知,薛晖大抵清楚。往后薛晖倘若有事,薛家何种想法便很难说了。”
皇帝虽然说得不笃定,但“倘若有事”几个字落在云莺耳中,已知皇帝态度。
她轻唔一声,声音低了点:“清河公主呢?”
清河公主知道范小娘子的存在了吗?
范小娘子现下又如何?
“清河目下应不知范小娘子为你兄嫂所救。”
赵崇道,“因而朕想尽快将范家人送离京城,让他们在别处安身立命。”
但往后清河公主多半是会知道的。
清河公主知晓以后,更说不定会有什么想法。
这些没说出口的话云莺也明白。
她沉吟数息,勾一勾嘴角:“哥哥嫂嫂既会当街出手相救便不会惧怕惹祸上身,臣妾亦不怕。”
若帮不上忙她不会强求也不会为难自己。
但既然能救下范小娘子,她岂能因为担忧被盯上、被记恨,便对一个有如此凄苦遭遇的小娘子置若罔闻?
“陛下需要臣妾做什么?”
云莺嘴角微弯,“臣妾一定尽力而为。”
赵崇看着云莺的笑靥,听着她心声,禁不住满目柔情。
白日在御花园不方便做的事,此刻在月漪殿,在夜里,在单单他们二人的殿内做,正合适。
于是,云莺便被凑过来的皇帝亲了一口。
云莺嗅到他满身的浓郁烤肉味道,脑海里刹那闪过一个念头:嫌弃。
? 50、心虚
赵崇原本亲过云莺一口便要放开她。
然而听见她心下竟然嫌弃起他满身烤肉的味道, 顿时改变主意。
皇帝非但没有放开云莺,反倒将她抱在怀里一通揉搓,又在她肩窝处嗅一嗅,笑道:“爱妃现下身上全是烤肉的味道, 想来美味得紧。”便咬一口她脸颊软肉。
云莺被赵崇纠缠得发鬓微乱、脸颊微红。
挣扎着勉强从他怀里钻出来, 想拿帕子擦去脸颊那些许湿漉漉的感觉,却被赵崇再次揽入怀中。
两个人倒在罗汉床上。
被赵崇有力的手臂箍在他的身前, 挣脱不开, 云莺也不想着去拿帕子了。
她胆大妄为侧过脸在赵崇衣裳上蹭一蹭。
将脸颊上那点湿漉漉蹭去。
赵崇见状哑然失笑,愈发把人拢在自己的怀里揉一揉, 甚至抛开身为皇帝的威严, 伸手在云莺身上的痒处挠个不停, 惹得本便怕痒的云莺也被迫笑个不停。
她直笑得眼角沁出泪,心底生出恼才被放过。
皇帝这般带着捉弄的行径太过可恶, 可恶到有几分死皮赖脸,正恼着的云莺坐起身后又忍不住瞪他一眼。
赵崇却笑,笑着将她拽回来,让她枕着他手臂再躺回罗汉床上。
云莺耐心逐渐消失, 暗暗磨一磨牙正欲开口,本在她身侧的赵崇忽然间翻了个身,同她面对面。
一瞬四目相对,赵崇看着气鼓鼓的云莺,嘴角弯一弯,心里却如同烧起一把火。这把火催得他低下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温软触感勾起更多的情与欲, 他便再次低头, 攫住她的唇, 将那个吻延续绵长。
云莺闭眼承受着这份亲密。
却在皇帝往别处亲时心弦紧绷,他们尚未沐浴,满身烤肉味,总不会……
应当不至于这么着急?
该怎么委婉提醒他们需要先沐浴?
云莺心里的碎碎念一句接一句传入赵崇耳中。
他只能停下来,以言语令她安心。
赵崇嗓音微哑在云莺耳边说:“朕命人准备热水,待会儿伺候爱妃沐浴。”
有过之前种种的经历,这话便极为暗昧。
云莺想一想如今天这么冷,不大情愿在浴间胡闹,连连摇头:“臣妾不敢再让陛下如此受累。”
赵崇轻笑吻她的耳朵:“上一回在爱妃的闺房,爱妃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云莺:“……”
亦被皇帝的话勾起那日在她闺房浴间的记忆。
沐浴过后,她被赵崇抱到高脚椅上坐着,而赵崇一点一点吻遍她全身,那时浑身颤栗的感觉也犹似尚未消弭。
云莺脸颊不由得烧了起来。
而未等她开口多说,赵崇已经下得罗汉床去吩咐宫人准备热水。
皇帝回来得很快,云莺脸上的热意根本来不及消退,无疑被逮了个正着。
赵崇便故意不说话只双眸含笑盯着她看。
那眼神里的戏谑之意全无遮掩。
云莺知道自己一张脸估计红得厉害,也知道赵崇正得意,索性佯作风平浪静不去理会他,连不要和他共浴的话也暂时不提,免得叫他逮住机会在她面前说浑话。
可当宫人备下热水、准备好沐浴所需一应东西,若不想在浴间被“伺候”,有些话就不能不提。
搁下手中茶盏,云莺终于转过脸看赵崇。
沉默中定一定心神,她扬起嘴角,语气平静:“陛下先去沐浴罢。”
赵崇但笑,不置可否。
云莺深吸一气,稳住心神:“陛下也尚未告诉臣妾,究竟要臣妾做什么。”
这是之前他们说起过的关于范小娘子的事情。
赵崇依旧不开口,却起身将云莺从罗汉床上横抱起来。
有宫人们在,云莺唯有任由皇帝抱起她。
而赵崇抱着云莺朝着浴间走去。
再次屏退殿内的宫人,方低声道:“稍后朕同爱妃慢慢细说。”
可是在浴间,关于那些事皇帝什么也没有说。
浴桶里挤着两个人,热水洒了一地,雾气缭绕中,云莺感受着香胰子在她的身上滚了个遍。
此刻却避无可避。
且除此之外赵崇什么也没有做,只不过慢条细理替她抹香胰子,拿帕子将她仔仔细细擦洗一遍。
“不洗得仔细些那烤肉的味道便洗不去了。”
赵崇和云莺咬耳朵,让她趴在自己肩上,握着帕子的手沿着腰线往下去。
仔细清洗过一遍又换了干净的热水。
没有宫人在旁边服侍着,这些活计自是皇帝一手包办。
云莺裹着棉巾安安静静看赵崇将宫人提前备下的一篮子鲜花花瓣一股脑往浴桶里倒进去,蓦地想到一个问题,皇帝陛下莫不是也要泡花瓣澡?想着一个身上散发花香的赵崇,她却觉得颇有趣,而若是皇帝不泡花瓣澡,那么她待会儿便可以清净清净了。
赵崇用行动给出答案。
当云莺泡在飘满花瓣的热水里时,他如之前那样跟着她也进去。
有花瓣遮掩,从水面望不到水中的风光。
云莺整个人缩在热水里面,看着赵崇照旧跟进来,知道他并不担心明日上朝会满身花香了。
但未免皇帝做出不正经的行为,云莺选择主动和他聊一点正经话题。
“陛下不是要同臣妾细说范小娘子的事吗?”
赵崇看一看转眼之间不动声色却恨不得贴上浴桶壁、只愿意将脑袋露出水面的云莺,勾了下嘴角:“爱妃离朕这么远,朕怎么方便同爱妃说话?”
云莺却警觉。
即便是个双人的浴桶也不过这么大,难道还能听不清楚彼此说话吗?
她一动不动,话音落下的赵崇偏立刻靠过来。
逃无可逃的云莺唯有背过身去,但不妨碍清楚感觉到赵崇贴上来,在水下拿手臂揽住她的腰肢。
云莺不觉直了直身子,肩膀随之露出水面,嫣红花瓣也从她白皙圆润的肩头滑落下去。赵崇顺势将下巴搭在她湿漉漉的肩上,低声道:“享受欢愉之事也不过是人之常情,莺莺不必因此有负担。”
负担?
云莺心底浮现淡淡的疑惑,可这种疑惑很快被一阵轻微的水声冲散。
少倾,她双颊殷红软倒在赵崇身前,禁不住暗骂可恶。赵崇却似心情愉悦,偏过脸吻一吻她的耳朵,又去吻她的脸颊和脖颈,复手掌扶住她的腰,在耳边不停不休的水声中离她近一点,更近一点。
直至翌日被迫天未亮醒来服侍皇帝起身去上早朝,云莺才知赵崇想让她召她嫂嫂进宫,将对范小娘子及其家人的安排告知她的兄嫂,届时两边好互相策应。
在这件事上云莺很乐意出力,何况只是这么一点事情。
她便借口夜里梦到小侄女,道央求着皇帝恩准她召嫂嫂带小侄女进宫来。
安排下去后,云莺姑且睡了个回笼觉,醒来洗漱梳妆,再亲自去小库房为自己的嫂嫂、小侄女选了些礼物,便耐心等着了。但只等得小半个时辰,她的嫂嫂带着侄女到了月漪殿,自是一番叙话不提,同样将皇帝的意思转达清楚。
然而云莺从自己嫂嫂口中确认另外一桩事——
范小娘子已有了身孕。
因赵崇昨日不曾提,云莺也不知皇帝是否确认过此事。
待到送走自己的嫂嫂和小侄女,她则以谢恩的名义前往勤政殿面见赵崇。
对于皇帝要悄悄送走范小娘子及其家人的安排,云莺很能理解,甚至是心中宽慰的。范小娘子一家是平民百姓,而他们面对的是薛家和公主府,这些人想要暗地里折磨这一家人甚至要了这家人的性命,实则也不过动一动手指头的事情,且有数不清的法子将自己轻轻松松摘出去。
况且,世人眼中,如范小娘子这般为人外室者,便是轻贱之人。
纵使薛晖强霸范小娘子为外室为真,薛家仍可以理直气壮说是范小娘子觊觎薛家荣华狐媚勾引的薛晖,将其间所有罪过轻易推到范小娘子的身上。
这般情况下,范小娘子必然有嘴说不清。
而若清河公主不与薛晖和离,薛晖作为清河公主的驸马,皇帝要罚也只能不痛不痒罚一罚罢了。
与其让这一家人留在京城担惊受怕、惶惶不安,不如去别处过新的生活。
皇帝派人将他们送走,起码薛家和清河公主都没办法知道他们的去向,想纠缠也无处纠缠。
云莺知道上辈子清河公主知晓范小娘子与那个孩子的存在后,便不曾打算放过他们,也不曾同薛晖和离,此番只怕是一样。清河公主若以贤惠之名要将范小娘子接进公主府中,皇帝有何立场执意反对自己的妹妹?一旦范小娘子被接进了公主府,皇帝更难去管公主府里的事。
这对范小娘子来说,或会变成另一场无尽折磨的开始。
但把人送离京城大不相同。
只要寻不到人,清河公主届时有再多气也只能往薛晖的身上撒。
不至于将矛头对准范家的小娘子。
但在那之前,范小娘子怀有身孕也是一桩要紧的事情。
云莺顺利在勤政殿见到赵崇,将自己嫂嫂那些话又转告给赵崇:“范小娘子说……想求陛下赐一副堕胎药,不想让这个不被期待的孩子出生在这人世间。”
赵崇便问:“她是这样说的?”
“是。”云莺望向皇帝,有些话临到嘴边却拿不准合不合适说出口。
她全然理解范小娘子不想要这个孩子的想法。
虽说稚子无辜,但一旦那孩子降生,便等于不断在提醒着那段被薛晖胁迫、被薛晖欺侮的日子。
这个孩子的确不被人期待。
既然如此,或许不降生也不是坏事。
况且此时不能狠下心,范小娘子将要大半辈子背着那段悲惨的过往。
这样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但云莺没有怎么太过纠结,仍是开口了:“陛下……”
才说得两个字,赵崇先一步截断她的话,语声平静:“准了。”
云莺微愣,随即反应过来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明明也并非认为皇帝不会赞同,却在得到答复后有种松下一口气的感觉。
赵崇看她一眼说:“此事朕会安排妥当,爱妃不必操心挂怀。”
“陛下圣明!”听言,云莺诚心诚意说得一句,复道,“无别的事,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去吧。”
赵崇颔首,又叮嘱,“雪天路滑,慢一些。”
“是,臣妾多谢陛下的关心。”
云莺嘴角弯一弯,继而福身行礼告退,退出了勤政殿。
赵崇却在云莺离开后回味了下她的那番心声。
刹那之间,他脑海闪过一个念头,他们的孩子必是被期待着出生的。
这个念头被赵崇捕捉。
他有一瞬愣怔,为自己无意识生出的念头,却转而生出柔情,他和云莺的孩子……定然会生得十分漂亮。
云莺从勤政殿回到月漪殿后便只管安心等赵崇的消息。
当天夜里,赵崇又过来月漪殿,并告诉云莺,范小娘子及其家人已经被可信之人暗中送离京城。
待他们一家安顿好后便会回来复命。
但那也得费上些时日,好在这家人到时候也能过个团圆好年了。
赵崇这天夜里没有留下来。
他和云莺用过晚膳后不多时便回勤政殿,云莺恭送他离开,想到翌日不用早起,心情不错。
只有赵崇自己知道,除去尚未批阅完的奏折之外,一到月漪殿便生出不正经的心思同样是他匆匆离开的原因。他已打定主意,往后不必许久不入后宫不去月漪殿,但也不可太过频繁,不知节制,五、六日去一次月漪殿想来正好。
今日是为范小娘子那桩事才过来一趟的。
他要严于律己,小心克制,过得几日再翻云莺的牌子。
云莺哪里晓得赵崇心里的诡异想法。
她倒满心惦记着兴许皇帝下次再来须得是新年,而在那之前,她要去一趟藏书阁,做点正经事。
不想这桩正经事迟迟未能做成。
并非云莺没有去藏书阁,是她没有能在藏书阁寻见想寻的东西。
她在藏书阁撞见过皇帝研究些不正经的画册。
如今也知藏书阁里其实有这些东西,便有意观摩研习。
云莺渐渐受不了自己次次被赵崇那些手段纠缠得不成样子,也不喜欢只能被赵崇掌控的感觉,哪怕是这些事情也一样。但回想起来,前世在这些事情上同样远远不及皇帝说过的那句“欢愉之事”。
非要比较,大概上辈子的皇帝似无心在这些事情上费太多心思。
每次侍寝无非是循规蹈矩。
这一世却不知为何变得奇奇怪怪。
起初不让她侍寝,后来她侍寝了,皇帝又很有精力变换些花样。
偶尔隐隐给她一种感觉——
皇帝似乎很希望自己能在这些事情上被认可和肯定,与之前的迟迟不要她侍寝的态度对比鲜明。
本以为寻见那些画册后,起码晓得皇帝都看过些什么。
未曾想,连续过来藏书阁三天也未找到。
那些画册太过隐秘,逮个藏书阁的小太监、小宫女来问,云莺也做不出来,只得自己耐下性子找一找。左右亲眼撞见过皇帝阅览,起码确定必然是存在的。
第四日。
云莺如前几日过来藏书阁。
在藏书阁当差的小太监也不得不问上一句她寻什么书,说要帮着一起找。
云莺自然拒绝了,留大宫女碧柳在廊下,独自入得藏书阁,继续去找那不知踪迹的不正经画册。
一踏入藏书阁,她便下了个决心。
今日若再寻不见那东西,她往后都不再惦记着要找,不为难自己非天寒地冻的一趟趟过来。
不知是否有这份“破釜沉舟”的决心,抑或因前几日将大部分地方搜寻过了,今日稍微花费上一番功夫,云莺便发现在角落里有几本乍看颇不起眼的册子。
她抽出其中一本,翻看,纸上展露出的风情叫她微怔之下略移开眼。
另外几本抽出来随意翻开一页也是万种风情。
找到了。
云莺长吁一气,又因这角落里光线太暗,随意选两本,抱到窗下的书案前去认真地观摩与研习。
入宫为妃自也有人教习服侍人的事。但教的那些无疑不可能有这些乱七八糟的花样,且教她们那些,更多是让她们明白事事以皇帝为先、让她们往后顺从皇帝。
云莺起初也有些不敢看,但一面安抚着自己一面尽量迅速地翻一翻,方稍微适应了点。
尽管如此,仍叫上面那么多的手段闹得不时目瞪口呆。
翻看着这些画册,云莺深深觉得,倒也不怪皇帝花样那么多了。
知云莺在里面,赵崇轻手轻脚踏入藏书阁,未想走得几步,耳边便飘来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爱妃在看什么?”
骤然响起的属于皇帝的声音,让云莺大惊之下,手中的画册也滑落。
那本画册先砸在书案边缘继而摔落在地。
“嘭”地一声,令云莺飞快抬头看向赵崇的同时脑袋嗡鸣变得一片空白。
赵崇却没有料到云莺反应会这么大。
他瞥向地上的画册,了然。
这本画册便如云莺撞见赵崇在藏书阁温习时的那本画册那般,纵使倏然掉落在地,也非常争气摊开一页。画上的小人,一人扶着……书架,另一个在她的身后扶住她的腰,同她尽享某种欢愉。
赵崇视线在画册上停留几息时间,便走过去将这本画册拾起来。
重新站直身子后,看一看云莺,见她莹白的小脸孔红得能滴出血来,反而收起会在她面前有的不正经。知她也不可能继续看下去,赵崇又将几本画册收回角落。
但这也无法缓解云莺的懊恼与尴尬。
尤其当初她撞见过皇帝,谁曾想有朝一日风水轮流转,她也会被皇帝在藏书阁里撞见这种事情。
云莺浑身僵硬,留下也不是,不留下也不是。
折回书案旁的赵崇见她用力咬着唇,心下轻叹一气,走上前,将她的身子扳过来,便展臂把人抱在怀里。
抬手摸一摸云莺的脑袋又轻拍几下她后背,赵崇方微微低头宽慰她:“没事的,不丢脸。”
云莺听见这话丝毫不觉得宽慰。
早知如此,当初便不应该看皇帝的笑话。
如今那个在旁人眼中白日宣淫的人,便变成她自己了。
想起这些的云莺呜咽一声,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
然而没有地缝可钻,唯一能钻一钻的是赵崇的怀抱,她便将脸埋在他身前,避免同赵崇面对面的丢人与尴尬。
赵崇被那声呜咽闹得想笑却不敢笑。
怕笑出声云莺要许久不搭理他。
索性把怀里的人团一团,揽在身前,让她可以在他的怀里藏得更深一些。
也不再开口,等云莺自己情绪缓和下来。
在一片寂然之中,过得良久,云莺的情绪确实有所缓和,不再如最初被撞见时那样的尴尬。
她脑袋也恢复思考的能力。
只尚有两分混混沌沌、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
一时想着自己是否有解释的必要,一时想自己为何要表现得如此心虚,一时是皇帝来藏书阁做什么,一时又是之前赵崇为什么会在藏书阁看这些。
诸般念头混杂在一起变成一团乱麻。
云莺没有开口,不妨碍赵崇把她的这些想法字字句句听在耳中。
当听见她暗自琢磨他今日为何会来藏书阁,赵崇眼底闪过一丝心虚。
左右决计不会告诉她,是如同上次那样前来温习的……
而思绪混乱到最后,云莺暗自叹气。
这样尴尬的局面到底得打破,心绪缓和的她稍微离开赵崇的怀抱,抬头便对上赵崇的一双眸子。
云莺红着脸不争气别开眼。
赵崇见她根本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只得帮一帮她:“爱妃若没有别的事,可以先行离开,不必留下来陪朕。”
云莺便觉得自己大约确实不必多说什么。
她胡乱点点头,退开一步,冲赵崇行了个礼,埋头绕过书案往外走。
走得几步,云莺停下脚步转过身。
回头朝赵崇望去,只见赵崇正站在书案旁嘴角微翘看着她,眼角眉梢有来不及收起的温柔。
云莺愣一愣。
她在原地站得数息,迟疑中,选择慢慢朝赵崇走回去。
赵崇的目光始终落在云莺身上。
当她停下脚步,他温声问:“怎么回来了?”
云莺却鼓了下脸颊,仿佛尽量替自己撑起一点小气势。
但一开口,声音却极低,她咬着唇道:“臣妾说过,也会对陛下好的。”
赵崇微讶中眼底漾开浓浓笑意。
这句话不是第一次听,上一次听见她说以后,她对自己做过什么,历历在目。是恼怒质问,是主动吻他,也是冲他发着小脾气故意激他不再与她有所保留。
赵崇便不想让云莺走了。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赵崇伸手将人重新揽入怀中,低低一笑:“爱妃今日打算如何对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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