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二天早上, 雨才停歇。
夏烟起来的时候,兰思唯还没醒,周婷已经离开了, 在微信上给她留了条消息, 说有事先走。
出了一点太阳,昨夜的雨水早已被烘干, 树下飘散着打落的叶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香气。
明天,司柏燃应该就回来了。
昨夜被兰思唯一通安慰,她现在也觉得两人之间的事儿不算事儿。
难得的, 想明白后,她掏出手机, 给司柏燃播了通电话,那头却提示对方已关机。
还没起?
但司柏燃一般没有关机的习惯, 除非手机自己没电了。
她想了想, 又给他发过去一条微信:「明天什么时候回来?我在家等你。」
一整个上午,司柏燃都没有回消息。夏烟心情难免低落,毕竟一上午不看微信的可能性不大, 他八成还在生气。
这种低落的情绪还没持续多久,中午十二点钟的时候, 一则重磅消息如惊雷般, 炸出水面, 在互联网沸腾起来。
——“Lu K乐队全员吸毒, 被朝阳群众举报。”
兰思唯拿着iPad浏览网页,不可置信地感叹:“全员都吸?”
说完, 她察觉到对面的夏烟面色严肃, 眉头紧拧着, 忽然想起什么:“你前两天去见夏澤川的时候,是不Lu K他们也在?”
她虽然这样问着,但心下已经确定。当时夏烟闹出绯闻,Lu K乐队的主唱还发了条微博帮她澄清。
她焦急地找出Lu K主唱高云的那条微博——
“朋友来一起玩,提了不少好意见。”
配图是打了马赛克的琴谱,还有夏烟的侧影。
当时就是高云仗义发的这条微博,让那些质疑夏烟和夏澤川的网友,相信了公关的说辞。
而眼下,这条微博下边刷出了好多条新评论,除了骂高云吸毒的以外,还有不少人在问——“夏烟也跟着你们一起吸了?”“好家伙,原来一起玩就是一起吸D,厉害。”
……
夏烟的大脑一片空白,她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直觉告诉她不好。
她慌乱地从兰思唯手中抢过iPad,浏览那些新闻。
警方是在收到举报后,昨天下午去别墅突击检查抓到的,当场人赃并获,据说当时高云嗨了,还挥了一拳在警察头上。
这消息被压了一天一夜,刚被捅了出来,网上骂声一片。
Lu K乐队这两年声名鹊起,原本粉丝就多,现在夏烟、夏澤川两人也被扯了进去,牵涉范围甚广,几乎人人都在讨论这个事情。
最关键的是,警方抓获Lu K的地点,就是夏烟那天去的那个别墅。
已经有媒体敏锐地从夏烟身上入手发新闻。某大V就发了一篇标题为“爆火女星吸毒?”的文章,现在开始在网上大规模流传。
“妈的。”兰思唯突然骂道,“这些人都是智障吧,听风就是雨。”
夏烟脑仁疼,疑惑为什么Amy还没有联系自己。
“你手机呢?”兰思唯忽然问。
“屋子里。”她说完,想起来什么,忙起身去屋里拿手机。果不其然,过去短短二十分钟里,有数不清的未接来电。
她立刻给Amy回了个电话。出乎意料的,Amy今天要比那天她被狗仔抓拍后冷静很多,可能是过了二十分钟的缘故。
“你在哪儿?”Amy问。
“还在家。”
“哪里也别去,我问你,你碰那些东西没?”
“没。”
Amy长舒半口气,只要没碰,就还有转机,她最怕的就是夏烟也跟着碰了那些东西。
是她大意了。
这个圈子乌七八糟乱得很,吸毒、□□的不在少数。
很多人名利双收,但其实只是一架躯壳,精神世界空虚。因为钱和名来得太快,人容易迷失自我。于是很多人找着没有灵感的借口,靠毒品和□□来麻痹自己。
“我马上就到你家了。”Amy说。
夏烟:“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澄清声明已经写好了,你看一遍,一会儿露露帮你发出去。”
Amy下车后,脚步虚浮,脑仁还在疼,她总觉得这事情没这么简单。
夏烟那天去找夏澤川,怎么就正好被拍到了?
而Lu K他们这群人吸毒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好巧不巧,就在夏烟被拍后没两天,突然就被举报了?
Amy越想越不对劲,不知道这背后操盘的是谁。
可如果这两件事情是同个人做的,那想必,这人还留了后招儿。
她进了院子,看到夏烟和兰思唯两人,夏烟这货正靠在椅子上闭眼休息。
她一掌拍在她肩头:“还有心情睡觉?”
夏烟缓缓抬起头,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声明已经发了,我现在还能怎么办,清者自清。”
清者自清这话其实只能作为自我安慰,其他人不会这样想。
夏烟那则声明发出去后,评论区全是质疑声,加之不少营销号在其中拱火,谣言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如今,对准夏烟的矛头,已经盖过了对Lu K乐队的讨伐声。至于那天同样在别墅的夏澤川,虽然也受到声讨,但只是小部分人在骂。
原本大众对女明星的道德要求,就高于对搞音乐的男人的道德要求。
而周起,这个圈子里的前辈,知名音乐人,则在这件事情中完完全全隐身了。
那天他虽然也在,但网友不知道。即使有知情的营销号提到周起,也很快被周起强大的粉丝团给怼了回去。
Amy一通电话接着一通电话,忙得焦头烂额。
网上的舆论明显有人在引导,全向着对夏烟不利的方向。粉丝和公司雇的水军在网上为夏烟发声,被群嘲。
现在,大部分心中都觉得夏烟跟着Lu K他们一起吸,只不过是侥幸,警察昨天查的时候她不在罢了。
兰思唯问:“如果这两件事情是同一人一手策划的,那那天狗仔拍夏烟,传她和夏澤川的绯闻倒是其次,真实目的是为了证明夏烟去过那栋别墅?”
Amy点点头:“也算一箭双雕吧。”
“不对呀。”兰思唯皱眉,“那为什么不直接在夏烟去的那天举报呢?警察当场去了,不是更有说服力?”
夏烟冷笑:“这就是这人的高明之处,我又没碰那些东西,警察如果那天去了反倒能证明我的清白,网友顶多说我交友圈混乱罢了。”
现在反倒是让他们可以无限地猜测。
而网友最不缺的,就是想象力。
兰思唯明白过来,惊讶地合不拢嘴:“谁呀,这么恶毒?”
Amy也是早已想到了这一点,心中更是担忧,却猜不出来是谁做的。
夏烟头靠在椅子上,望着云彩密布的天,阴沉沉的,还在酝酿着雨。
她忽然觉得很没趣,很没趣,把扇子扣在脸上,闭着眼睛不说话。好像这样,就可以不用去面对眼前的所有事情。
Amy又打起了电话,声音急促。兰思唯用小号在网上回击那些骂夏烟的人。
“扑腾”一声,池子里一条鱼跃出了水面,不过片刻间,又迅速投入了水中。
夏烟缓缓睁开眼,拿起扇子。
她突然很想很想司柏燃,那种名为思念和依赖的情绪在心间翻涌起来。
她想念他宽阔的胸膛,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气和灼热的体温。
她给司柏燃打过去电话,依旧是关机没人接。
昨晚悬在心头的不安,重新浮现,夏烟右眼眼皮又开始跳起来。她在列表里翻了翻,给司柏燃的助理打过去电话,那头响了几声,终于有人接起来。
“蒋哥,司柏燃在吗?”蒋川是司柏燃最初创业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的,夏烟当初有段时间常去公司,经常在深夜他们加班的时候送一些吃食,因而大家很熟。
“司总他……在开会。”
夏烟皱了皱眉:“他手机为什么关机了?”
“哦,司总手机坏了,打不开,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先联系我。”
“好吧。”夏烟抓了抓头发,“我没事,他有时间给我回个电话……算了,他明天就回来了。”
蒋川犹豫地说:“这边行程有变,明天可能回不去北京。”
夏烟有一瞬间的愣怔。
挂掉电话,她看着院子里的一池金鱼,总觉得,哪个环节出了错。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忽然,一则视频被爆到网上,再一次引起轩然大波。
视频的女主角,正是夏烟,在嘈杂的酒吧里,拿着酒瓶砸人。
那个视频拍得不算清楚,但很容易辨认。
那是二〇一二年冬天,兰思唯和昼短吵架的那个晚上,她在酒吧买醉,被猥琐男骚扰,夏烟没办法,将一旁的酒瓶砸到了他的头上。
这则视频掐去了前边男人骚扰兰思唯的片段,只有夏烟砸人的片段,短短几秒钟,像病毒似的疯狂在网上传播起来。
“小太妹”“打架斗殴”“吸毒”“□□”,各种词汇开始紧跟着“夏烟”,出现在搜索栏中。
现在,所有人如愿以偿,确定夏烟是个败类了-
葛星河今天调班休息,下午原本一个人在三里屯逛街,绕着绕着,绕到了当初她驻唱的那家酒吧门前。
好久不来,还挺怀念的。
才四点钟,酒吧还没营业,但里边有人,她推门进去,发现小力在。
白天酒吧里也不是很亮堂,窗户少,没有开灯,光线昏昏沉沉,空气中残留着烟酒的气味。
小力一干调酒师的活计,就是好几年的工夫,中途还没换过酒吧。据说他觉得这里风水好,很适合他。
此时,这人不知道在拿着手机看什么,她进来都没有发觉。
葛星河起了捉弄的心思,放轻脚步,走到他后边,忽然“啊”了一声。
却没想到小力被吓得手机都摔到了地上,回过头看到是她,骂道:“装神弄鬼的干嘛?”
葛星河好笑地说道:“你还怕鬼呀?你祖上不是摸金校尉吗?”
小力今天很反常,平常都是说说笑笑的性子,很开得起玩笑,今天却沉着一张脸。
“看什么呢?”葛星河低头去看他手机,小力忙收起来,但她已经瞥到了两眼,诧异道,“夏烟?”
“这什么视频?”
小力关掉手机,扔到一旁不做声。
“怎么了今天,神神秘秘的?你不会是暗恋夏烟,在这儿偷看人家小视频吧,喜欢夏烟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
小力忽然像看白痴似的看着她,问:“你没看新闻?”
葛星河愣了半瞬,她的确一天都没上网,眼下,拿出手机登录社交网站。
“这、这……”葛星河惊诧地说不出话,抬起头环顾四周,几年过去,即使酒吧内的装潢变了,但大体上还是相同的,“这不就是在咱们这里吗?”
她还记得那次争斗。
“谁拍的,怎么这时候传到了网上?”
小力垂着眼眸,擦拭桌子,忽然轻声说:“我姐得病了。”
葛星河此刻注意力都在网上那些评论和谣言上,“啊?”了声,没听清他说什么。
小力没有再重复。
葛星河的手机屏幕上——
“摇滚圈本来就乱,吸毒嗑药神经病到处都是,夏烟跟他们混在一起,你说能是什么好人?你说她能没嗑?”
“我去,打人这么熟练,还是在酒吧,那男的有两百斤重吧?你看她下手一点都不含糊,根本不带怕的,肯定是老手且非常有背景。”
“什么打人吸毒法制咖都能当明星了,哈哈哈哈哈哈,说娱乐圈是垃圾堆都侮辱垃圾堆了。”
“我是夏烟的高中同学,这人高中时就特别拽,经常不上课,还换了很多男朋友,其中不少都是那种社会上的混混。”
“我也是她同学,楼上说的我记得,那会儿她好像还当过车展的模特吧,车展有多乱,大家都懂,很多模特都是外围。印象中她家那会儿条件很差……怎么现在营造起白富美人设了(笑),还一下子这么红,好奇背后的大佬是谁。”
“这女的好贱,天天勾搭男人,还没有有人记得,当初拍《烟云》的时候,她一个新人天天蹭周欲舒,周欲舒这种娱乐圈老干部平时什么绯闻都没有的人,那会儿都被传出和她有一腿。靠,好贱哦。”
“对对对,我还记得周欲舒的事儿,当时震惊,作为周欲舒的粉丝难过了很久,现在看来,我们周周当时好委屈,和这么一个没作品的小明星搭档还被利用。”
“我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明星,刷新下限,勾搭男人就算了,还打人吸毒,妈的,坚决抵制!!!”
“夏烟滚出娱乐圈!”
“夏烟滚出娱乐圈!”
“夏烟滚出娱乐圈!”
……
第72章
夏烟的公司做了紧急澄清, 说当时情况混乱,同伴被性骚扰,夏烟为了帮同伴才动手。并且发布律师函, 对造谣夏烟吸毒的网友, 提出警告。
兰思维也用大号发微博,称当时是那个男人先对自己动的手, 夏烟是为了保护她才打人。
这两条微博不仅没有起到相应的作用,反而将舆论推向另一个高潮,连带着兰思唯也一起被骂。
“性骚扰?□□还立起牌坊来了,你要是真无辜大半夜去什么酒吧?”
“就是, 正经姑娘谁去酒吧。那群女的经常自己喝酒不想掏钱,让男人给掏, 摸她一下怎么了?”
“穿得那么少,露肩膀露腿的, 怪人家骚扰你?好, 就算摸了你一下,至于被拿酒瓶子砸吗?”
“小仙女们可真暴力,大家以后去酒吧玩都注意了, 你请人姑娘喝酒,说不准你还得进医院。”
夏烟退出微博, 皱着眉:“你别替我说话了。”
“妈的, 这群猥琐男脑子都有坑吧!”兰思唯气到炸,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关于夏烟的黑热搜, 一连好几个同时挂在热搜榜上。
Amy把手机摔到桌子上,揉了揉太阳穴:“现在热搜降都降不下来, 降下来一个立马就会上去一个新的。好几个对家一起买。”
如果说最开始的时候, 一切是那个背后策划的人搞的鬼。
那么现在, 夏烟已然变成众矢之的,人人都借机踩一脚。她的一夜爆红,本来就引起了许多同行的不满。
落井下石的人更是不胜枚举。
当初和夏烟一起拍《烟云》的一个女演员袁瑶,半小时前发了条微博:“看来冥冥之中还是有因果报应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无形中坐实了网友对夏烟的猜测。
夏烟倒是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袁瑶是谁。这姑娘家世好,经常带资进组,可惜就是不火。
当初拍《烟云》的时候,她就对司柏燃表现出有意思的迹象。
夏烟不是瞎子,只是那会儿她没觉得自己喜欢司柏燃,两人就是玩玩,因而压根儿没把袁瑶等人当回事儿。
倒是《烟云》的导演陈志华出来替夏烟说了句话——“人言可畏,不要让舆论和臆想杀人。”
尽管没有直接提夏烟的名字,但这个关口,敢站出来替她说话的人,已经是难得。
更何况陈志华一向不喜得罪人,能做到这个份上,实属不易。
后来,夏烟一直记得这份恩-
兰思唯离开前,说晚上替她去看看陈穗芬。
“那你千万别跟她提起这些事情。”
“我又不是傻。你不说阿姨心脏也不好吗,看到这些再气出个好歹。”
夏烟想了想:“她手机上不了网,看不到这些,你帮我把她屋里的电视线拔了吧,和看护也说声,别多嘴,就讲这两天电视坏了。”
“行。”
司柏燃的电话依旧打不通,也没有联系她。
夏烟一颗心越来越往下沉,她不知道司柏燃看没看新闻,是否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
难道他还在生她和夏澤川的气?
夏烟不觉得司柏燃是这样的人。
两人认识快要三年,一直以来都是他对她都是无限包容。可今年变故太大,还突然多出蔡妍这么一号人物。
夏烟开始不确定起来,心底的情绪,像针扎似的,细细密密地涌上来。
Amy和兰思唯都离开了,张阿姨在另一间屋子,此刻,房间里只剩下她和Dollar。
连Dollar都没有出声,四周安静得可怕。
夏烟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膝盖,头埋进胳膊里。
她感觉自己,快要被那种无助的情绪给淹没,呼吸不上来。
白天Amy和兰思唯在的时候,她还可以装作不在意无所谓的模样,可此刻,她骗不了自己。
夏烟紧咬住牙关,那些谣言却像是过电影一般,不断在她的脑海中回放,“□□”“吸毒”“滚出娱乐圈”……
恍惚间,脑海中的画面又变换到了许多年前,夏泉跳楼,她最后一次回学校取东西时,同学在周围议论纷纷。
回到家,要债的人堵在门口,还有人色眯眯地瞄了夏烟一眼,然后对陈穗芬说:“不还钱也行,你闺女长得挺好看的,给了我们……”
那些场景飞速地变换。
她们躲去长沙,她结识一堆乱七八糟的人,给自己办□□,白天去咖啡店打工,晚上在烧烤摊收银,后来好了一点,她去当书模,熬夜给杂志供稿……
直到陈穗芬确诊。
夏烟想起妈妈经常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的样子,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
明明她已经吃过那么多苦了,她也已经那么努力了,为什么生活还是不能对她好一点?
窗外又下起了雨,Dollar叫了几声。
夏烟起身,把它抱到沙发上,她把下巴搁在它的背上,Dollar呜呜地叫着,像是要安慰她。
司柏燃,你究竟在做什么?
为什么还不给我回电话?
我真的、真的很想你。
如果连你也要离开……夏烟拼命克制住自己的想法,Dollar用爪子扒她的手心,轻轻的,安抚似的。
寂静之中,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那声音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格外吊诡。
是个陌生号码。
夏烟愣怔片刻,今天给她打电话的人数也数不清,她大部分都没接。
此刻这是个陌生号码,按理说更不应该接。
可她忽然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司柏燃,万一呢,万一是他呢。
她按了接通——“烟烟,你还好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传来,夏烟的心跌入谷底,她清清嗓子,开口:“我没事。”
赵希希下午的时候便给她打过电话,那时候她手机开了静音,没听到,后来也不想回。
“你换手机了?”她问。
赵希希“哦”了声:“这是别人的手机,我的手机坏了。”
夏烟笑了声:“还挺巧,你们怎么去了海南手机都坏了。”
“是吗……这么巧的吗?”她顿了顿,“我就是打过来看看你有事没事,网上的东西你别去看。”
“嗯。”夏烟闭了闭眼,没再说话。
挂掉电话,赵希希把手机还给一旁的助理。她回头看了眼病房,司柏燃还在床上躺着。
赵希希心中的恨意,如同毒舌的信子,一点点蔓延。
在这通电话结束后,那恨意变得越发汹涌,像涨潮的海水,席卷她身体的每个角落。
司柏燃昨晚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和她上床,就像是一记耳光,明晃晃地打到了她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比亲口拒绝她,更侮辱人。
她就那么不堪吗?
一点都比不上夏烟吗?
夏烟现在变成声名狼藉的过街老鼠,他还会喜欢她吗?
想到这儿,赵希希站在病房门口,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她的表情很病态,眼神尖锐而迷离。助理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直到第二天,舆论场上仍旧大量充斥着对夏烟的辱骂。
公司当下毫无他法,只能选择冷处理,只盼望这件事情的热度可以慢慢褪去。
但所有人都知道,夏烟俨然成为了一颗弃子。
试问,有哪个品牌敢选择一个酒吧暴力打人的女明星来代言自己的产品?当下合作的几个品牌,也在这天上午纷纷发出了解约公告。
Amy在电话里欲言又止,夏烟说:“Amy姐,你先让我静两天吧,有什么合约条款都过几天再说?”
“……好。”
过了一夜,夏烟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变了。
张阿姨在煮东西,她不上网不看新闻,对于夏烟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过了会儿,她端出来一碗银耳莲子羹,问:“烟烟,小燃什么时候回来呀?”
夏烟接过勺子,思考了几秒钟,摇摇头:“不知道呀。”
“这孩子也不告诉你一声。”说着,张阿姨望了望窗外,嘀咕道,“这次怎么下这么大的雨,不停了似的。”
夏烟望着外边的雨,石榴树在雨中轻颤,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绝于耳。
“张姨,我过会儿出去一下。”
“下着雨你去哪儿呀?”
“没事儿,我晚点儿出去,天黑了雨估计就停了。”
张阿姨心说这雨看起来没有停的意思。
夏烟也觉得这雨不会停。
不过不管雨下不下,她都要出去。
因为怕狗仔偷拍因为要避风头,她已经在这个院子里待了太久、太久,这个院子就像一个囚笼,她连呼吸都困难。
……
那雨果然一直下,池塘里的水将要溢出来。
下午五点钟的时候,夏烟在房间里看书,忽然接到司柏燃的电话。
看到屏幕上跳动的“燃”字时,她蓦地鼻头一酸,接起。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急切:“烟烟?”
“司柏燃——”
她喊着他的名字,那一声饱含着无限的情意、无限的委屈。
她所有的情绪,都藏在这一声“司柏燃”里。
她只会对他一人,卸下心防。
司柏燃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四面八方的利刃刺过,一阵晕眩,他闭了闭眼,医院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白色。
“烟烟,我现在马上去机场,回北京。”他一句一顿,说得艰难。
“我等你。”
“不过我得先回趟家,晚上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听到“在一起”三个字,夏烟再也克制不住情绪,她“嗯”了声,在他察觉出异样之前,先挂掉了电话。
与此同时,与北京相隔不远的一座北方城市,因为连日大雨,汛情严重。
晚上5点多钟,正是晚高峰的时候,这座城市的水位迅速上升,5号线地铁里雨水倒灌,甚至漫过了人的腰。
许多人开始在网上发布求助信息,大量博主转发。人们投注在夏烟身上的视线开始转移。
舆论场就是这样,时时刻刻都有新鲜事物出现,但是既往的伤害不会抹平,不会消失。
夏烟从储物间里找了把黑色的大伞,一个人出了院子,胡同里停着不少私家车,她避着水坑,从车旁经过,布满雨滴的倒车镜里模糊映出她的面容——
苍白的、茫然的,又一脸倔强。
夏烟不会被打倒。
她是一只踽踽独行的怪物,奔赴在这个混沌世界。
路口红绿灯的反光晕在湿漉漉的地上,成为这黑白世界里唯一的、唯一的一抹浓烈彩色。
所幸,她在途中遇到了另一只怪物,他们互相舔舐对方的伤口,他们灵魂契合。他会在这个雨夜回来找她。
嗯。
第73章
那是2015年的7月20号。
夏烟永远记得那一天。因为后来无数次, 心理医生试图让她回忆起那个日子。她却对后来所发生的事情的印象,渐趋模糊。
那天下着瓢泼大雨,她撑着伞沿路漫无目的地走, 只是为了放风, 为了消磨时间,为了早点见到司柏燃。
黑色大伞将她整个人遮住, 带给她无限的安全感。这样,没有人能够看得到她,没有人知道她就是这两天闹得沸沸扬扬的丑闻女主角。
走到新街口的时候,夏烟忽然想, 要不要打车去看一看陈穗芬。不过这个念头只是闪过半瞬,便被她打消了。
——今天下这么大雨, 到去肯定很狼狈。
改天吧。
改天再去看妈妈。
除了她以外,没有人在这样的雨天驻足停留, 行人脚步匆匆, 汽车也飞驰而过,溅起泥泞的水花。
“轰隆——”夏烟听到惊雷声,抬头望了望天。
飞机后空的厚重云层被惊雷劈开。
司柏燃睁开眼睛, 向舷窗外望去,一片混沌漆黑中划过一道闪电。
下飞机, 司磬派来的司机在外边已等候多时。
助理撑着伞, 帮他拉开车门, 他的额头包着纱布, 左眼眼皮也被碎片划伤,整个人显得有几分狼狈, 那目光却是淬着狠意。
车内小灯在车门关上后, 重新熄灭, 只有司柏燃刚刚打开的电脑亮着光。
蔡妍的电话这时打了进来,问:“你下飞机了?”
“嗯。”
“你让司机开快点儿,他俩正在客厅谈事情,我很无聊。”
司柏燃轻嗤:“大小姐有什么无聊的?”
蔡妍最讨厌的就是他这个满不在乎又略带嘲讽的语调,明明她不欠他什么。
“得了,你最好别惹我,说点儿好听的,我还能帮你在你爸面前敷衍过去,否则……”
她顿了顿,接着说:“这几天,你那小情人可不好过吧?”
司柏燃皱紧眉头:“她好不好过,和你有什么关系?”
蔡妍笑起来:“是和我没太大关系,但我就想关心一下。我们说好了的,先演着,但请问您能不能甭这么刺儿?我欠你的?”
司柏燃一脸倦意,心头的火压着,说出来的话自然不好听。
他不耐烦,不欲再与蔡妍多言,“挂了吧。”
司柏燃的视线重新落在电脑屏幕上,那上边布满了各种对夏烟的辱骂,不堪入目。
他每看一句,心便像被刀子划过一刀。
怒气在心中翻滚,甚至比那天晚上发现自己被赵希希算计后的愤怒来得更甚。控制光标移动的那只手垂落在电脑前侧,已青筋暴露。
蒋川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心有余悸。
回来之前,他被司柏燃狠狠骂了一顿。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司柏燃这么生气,即使之前项目出现问题,司柏燃也没有如此动怒。
昨天他短暂地醒来过一次,但当时蒋川心底犹豫,他对娱乐圈不熟悉,且担心司柏燃的身体,便没把夏烟的事情告诉他。
结果,一发不可收拾。眼下他这个职位能否保住都是个问题。
车子进入市区后,因为堵车,开得并不快。
到家时,已经八点多。
客厅里灯火通明,司磬和蔡丰谈得正欢,杨昕雯和赵欣园在一旁也不冷不热地聊着。
唯独蔡妍,她和赵欣园这个小妈面和心不和,也懒得凑上前聊,自己在阳台上玩手机。
司柏燃进家,蔡丰先开口问道:“小司这是怎么了,跟人打架了?”
一旁的司磬见状沉下脸,冷冰冰地望着他。
司柏燃勾起唇角,挨个和人打了个招呼,才说:“也是倒霉,在海南的时候被酒店一花瓶砸到了。”
“呦。”赵欣园状若吃痛地捂住嘴巴,“那肯定很疼的吧,好端端地怎么被花瓶砸到了?”
司柏燃只看了一眼这个矫揉造作的女人,便移开视线:“应该是酒店员工大意了,那花瓶就摆在架子边缘,它掉的时候我正好从那儿过。”
“这可以告这家酒店的。”赵欣园说道。
司柏燃笑笑:“太麻烦了,并且酒店的认错态度也很诚恳。”
司磬发话:“回来了就吃饭吧,大家都等着你一个人呢。”
说着,几个人去了餐厅。
司柏燃全程带着笑,那笑容让人看不出真假,但至少司磬看到后,心里的气顺了一大半。
蔡妍看着他唇边的笑,心中却越来越不平。
虚伪。
她在桌子底下踢了司柏燃一脚。
司柏燃默不作声,收了收腿,抬头警告似的看她一眼-
赵希希也是当晚回的北京。司机开着车,驶在三环路上。
她望着外边的雨,想到司柏燃今夜就会和夏烟相见,过不了多久,他们又会和好如初,她心中的不甘,就如同外边的雨,疯狂溢满整个心房。
前边有个大学,赵希希模糊辨认着校名,好像是首师大。
有小情侣打着同一把伞,在校门口不远处的报刊亭前买烤冷面,然后又在伞下互相喂着吃。
两人衣着都很普通,上衣是优衣库的情侣T恤,看不清长相,但身材显而易见也很一般。
赵希希嘲讽地勾起唇角,恐怕也只有未出校园的情侣,才会觉得雨天一起吃份烤冷面就是浪漫。
她一向视之为廉价的爱,并对此不屑一顾。
可是今晚,不知为何,在嘲讽过后,她心中忽然又涌上一股名为嫉妒的情绪。那两人脸上的笑容太过真切,男生看着女生的表情也满是宠溺。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女生长得那么普通,都能收获爱情?
如果、如果,可以和司柏燃这样,那么她宁愿不要现在的财富现在的身份现在的一切。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赵希希感觉自己的整颗心都被剧烈撕扯着,可她已经倾其所有,在司柏燃面前,连自尊都不要了。
可他却那样对她,将她的自尊踩在脚下。
赵希希流着泪,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羡慕一个其貌不扬的陌生女孩儿。
“停车——”她对司机喊道。
助理打开车门,帮她撑伞,赵希希走到那个报刊亭下,余光看向那对情侣。近看这两人长得的确不怎么好看,可他们的笑声真切地传入了她的耳中,刺得她一颗心发疼。
赵希希咬着牙,忽然,她注意到摆在前方的一本娱乐杂志。
她冲老板指了指:“我要这个。”
赵希希拿到杂志,快速翻看起来。老板在旁边搭讪:“这不是前一阵刚火起来的那个女明星吗,没想到实际是这样一个人。”
赵希希唇边勾起一抹讥诮的笑。
上车后,不同于刚刚的悲伤,她眼中也带起笑意,对司机说道:“去301医院。”
这里距离军总不远,车子开了不到20分钟,便到了。
赵希希握着那本杂志,敲响了陈穗芬病房的门。
陈穗芬果然还没睡,其实是疼得睡不着,见到她很惊讶:“希希,你怎么这么晚来了?”
赵希希浅笑:“刚回北京,想着过来看看阿姨。”
“还是你最好,夏烟那家伙好久没来了,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夏烟她……”赵希希顿了顿,“她可能最近有事情,被绊住了。”
“什么事情?”陈穗芬警觉地问。
赵希希面露难色,最终说:“阿姨,没事的,你别多想。”
她越是这样说,陈穗芬心中越是忐忑,她猜到什么,说:“我以前就说过,让她继续跳舞,不要当什么明星,可是她不听我的。”
“不过,我也没有什么资格管她。”
陈穗芬说着,叹了口气。
其实她以前是根本不在乎这些的,她不是个称职的母亲,对夏烟提过一次,夏烟没听,她便也没再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随着时间的流逝,生命一点点倒计时,陈穗芬才发觉,自己心底全心全意挂念的人,只有夏烟一个。
她放心不下,自己走了,夏烟该怎么办。
她的女儿那么要强,有什么事情都会揽到自己身上,不会向身边的人示一点的弱。
陈穗芬这般想着,心头越发难受起来。
赵希希见状,把杂志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坐下来陪她说了会儿话。
“阿姨,那我先走了,不打扰您睡觉了。”
“好,小张,你送送希希。”她对护工说道。
等小张回来,陈穗芬看到那本杂志:“小张,你帮我递一下。”
陈穗芬直觉赵希希今晚来有事情,她拿起那本杂志,翻了几页,忽然惊恐地瞪大眼睛,下一秒,便觉得喘不上气来。
“陈姐、陈姐,你怎么了……”
“医生、医生……”-
夏烟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一直走到河边。
她望着夜里落雨的河面,忽然意识到这条河她和司柏燃当初来过,就是当初两人的“定情河”。
那个晚上也下着大雨,他们从一家小面馆出来,在逼仄的胡同里避雨,后来来到这里,司柏燃“偷”了一条电动船,两人坐着船在雨夜游北京城。
原本那时他们还分着手,夏烟以为游戏结束,自己再也不会和司柏燃在一起了。
却在那晚,她发现没有人能够拒绝司柏燃。
那个浪漫到无以复加的司柏燃,穿着小孩子乱涂乱画过的T恤也依旧帅得一塌糊涂,喜欢在苍蝇小馆里找美食,会淋着雨给她唱《开始恋爱》,他知世故而不世故,在成人世界里打转却仍旧保留着最率直的少年气。
夏烟的脑海中回响起《开始恋爱》的旋律——
“何事我会妒忌我会担心魔鬼抢走你
何事我每次都不知不觉越来越想你
脑袋不停为你转到企不起
……”
雨越下越大,已经称得上暴雨,夏烟准备回去。
城市的排水系统虽然也属于基础设施,但因为平常看不到发现不了,很少有官员会把注意力放在这费力不讨好的上边。
可一旦下大雨,便遭到了考验。
转头走了两步,夏烟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一个电话打进来,是医院护工。
她心中顿时不安起来,不知道这么晚医院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按了下接通键,却因为太过紧张,按成了红色的拒接键。
她忙给护工回拨过去。
电话那头很快响起中年女人焦急的声音:“夏小姐,你快来医院吧,你妈妈、你妈妈她快不行了……”
手机从夏烟手中滑落。
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晃动。
雨声从耳旁消失,大脑一片空白,夏烟深呼吸、呼吸,蹲下身从地上捡起手机,好在没有被摔坏。
她手颤抖着,在网约车平台叫车。
雨天、工作日,前边排了二百多号,夏烟加了很多钱,并留言多少钱都可以,只要尽快能到。
却依旧没有司机接单。
明明是七月份,却像是寒冬,她冷得全身发颤。
雨伞掉在了地上,也顾不得打。
远远的,夏烟看到一辆出租车驶来,她抬起手招车,却眼睁睁地看着那辆出租车从她身前飞驰而过。
夏烟忙给司柏燃打电话,那边响了两声便挂断了。
她继续拨过去,这次,彩铃一直在响,却没有人接。夏烟打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手机提醒电量剩下不到百分之十,才不再继续。
她怔怔地盯着手机,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在好友微信群里问谁在东直门附近。
葛星河先看到夏烟的信息,问她怎么了,又说她住的地方水已经溢过了脚面。
夏烟想到她住在甜水园,也没有车,一时间过不来,心中愈发绝望。
她几乎要哭出来,没时间打字,给群里发语音:“医院刚来电话,我妈好像……”她说不出那几个字,“我现在在东直门这儿,打不到车,手机也快没电了,你们谁在附近能送我去一趟医院?”
说完,她忙把手机后台的应用全部关闭,调成省电模式。
兰思唯声音焦急:“我在西边……我现在直接去医院吧,你等等,我帮你问问我其他朋友谁在附近。”
周婷也回复:「怎么会这样?贺声好像在附近,我帮你问问。」
她又说:「现在外边雨太大了,你先找个地方避避。」
夏烟已经没有时间了,手机电量也支持不了几分钟。她伤心又绝望,哭着在雨中狂奔,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全身都湿透了-
司家的晚餐还在继续。
蔡丰正问起司柏燃自己公司的事情。司磬在一旁冷声说道:“就是砸钱瞎搞。”他并不赞成司柏燃自己创业。
司柏燃也不恼,给蔡丰讲了讲公司今年的几个项目。
忽然,手边的手机响起来。
司柏燃还没接,便察觉到一旁司磬目光不善……
他勾勾唇角,按了拒接,并把手机调成静音反扣到桌面上,抬头继续和蔡丰交谈。
直到吃完饭,司柏燃忙拿起手机去了没人的地方。却没想道夏烟打了那么多的电话,还有付与、夏澤川等人的电话。
他心一沉,给夏烟回拨过去,电话那头却提示对方关机。
倏然间,微信群里的新消息蹦出来,原本想划掉,却看到付与问:「现在什么情况了?我给我哥打电话也没人接。」
他往上滑聊天记录,突然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再也顾不得一切,司柏燃冲进杨昕雯的房间,找了一把车钥匙,便往外跑。
客厅里的司磬见状,问道:“你去哪儿?”
司柏燃回头,匆忙地向蔡丰等人道歉:“我有一点急事要去处理,抱歉。”说完,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蔡妍“欸”了一声,随后,拿起包也跟着跑了出去-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忽然响起汽车的鸣笛声。
夏烟转身,看到炽白车灯的的光线穿透茫茫雨夜,那一瞬,她像是看到了希望。
她什么都顾不了,飞奔上前拉开车门,驾驶座上坐着的——是夏澤川。
他见她浑身湿透,忍不住皱眉,眼下却来不及多说,只单手打开空调热风:“快关车门,我们马上走。”
“砰”一声车门关上后,夏澤川一脚踩下油门,车子开得飞快。
他找出纸巾扔给她:“先擦擦,你手机是不没电了,手套箱里有充电宝,你先给手机充个电。”
他刚刚看到微信群里的消息后,便开车出来找她,打她的手机,一直关机,给司柏燃打电话,也没人接。
他在附近徘徊好久,才终于找到她。
夏烟怔怔地点了点头,像是失了魂一般,在黑暗里摸到充电宝。
半晌,她才发出声音:“谢谢。”
夏澤川张了张嘴:“你先别担心,阿姨……”
话刚说出口,就被夏烟打断:“不用安慰我。”
第74章
司柏燃下了车跑进医院, 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远远看到夏烟蜷缩成一团,蹲在走廊上。
她发着抖, 抱着膝盖, 头埋进臂弯里。兰思唯站在一旁,低着头在和她讲什么, 四周还散着几个熟悉的人影。
司柏燃站在原地,忽然不敢再继续上前。
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前不久姥姥去世时的画面,不打招呼地闯入脑海中。
有时候, 分别总是相拥而至。
而这一别,就是天人永隔。
夏烟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 忽而抬起头,泪眼模糊中, 她看到了司柏燃, 以及——
司柏燃身后的蔡妍。
蔡妍也愣住了,她没想到司柏燃这么急匆匆的,是来医院。
她推了推愣在原地的他, 小声问:“喂,谁生病了?”
司柏燃闭了闭眼, 夏烟那双空洞但又充满痛苦和怨憎的眼睛, 让他不敢直视。
那通被他错过的电话, 也一遍接着一遍地在脑海中响起, 心仿佛被凌迟一般疼痛。
他走过去,一旁的兰思维注意到身后的蔡妍, 狠狠剜了他一眼。
“烟烟。”司柏燃叫她的名字, 他的声音里像是含着沙粒, 不复往日的动听。
夏烟早已低下了头,没听到似的,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司柏燃蹲下身,把她抱住-
陈穗芬去得太急。
夏烟赶到的时候,她的遗体已经被推进了太平间。
夏烟没能见到妈妈最后一面。
她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质问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今晚不来医院看妈妈?
明明当时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一瞬,那是老天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可她错过了。
夏烟的心像是破了一个窟窿,不断有风穿堂而过,到最后,已经痛得没有知觉。
而她的崩溃好像只存在于那一个晚上。
到第二天,Amy听说了这件事来看她时,夏烟已经很平静,平静得让Amy感到可怕。
除了她的那双眼睛,不复往日的明亮。
Amy作为一个旁观者,都觉得命运对待夏烟这个女孩儿未免太过不公。可是夏烟见到她,只是轻轻笑了下,“Amy姐,你来了。”
夏烟在司柏燃和朋友的帮忙下,完成了陈穗芬的丧事。
不同于司柏燃姥姥的丧事,陈穗芬的丧事办得很简单,她生前没工作,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亲人,葬礼上人来得很少,几乎全是夏烟的朋友。
赵希希也来过一次,夏烟没让她进来,也没和她说话,直接让保安把她撵了出去。
张齐之风尘仆仆从长沙赶了过来,看到陈穗芬黑白遗像的那一刻,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跪在地上忍不住痛哭出声。
夏烟别开脸,她想起之前在长沙,陈穗芬不同意来北京,是她非要带她来的。
那时陈穗芬说:“夏烟,我会恨你的。”
她那天给陈穗芬收拾遗物,在病房里看到那本杂志,忽然明白,陈穗芬为什么会死。
是她害的。
都是她害的。
夏烟克制不住地去想,如果当时她听了陈穗芬的话,没有带她来北京,那么,最起码,这短短的几个月,陈穗芬有张齐之陪伴,是快乐的。
她既没能让陈穗芬多活几天,又让她因为自己而死。
不仅陈穗芬恨她,连她自己也恨自己。
她给陈穗芬买了最好的墓地,那墓地背靠天寿山,前有玉带河水,陵园里四季常青,陈穗芬应该会喜欢。
她生前,夏烟没能让她住上大房子,死后只能用这种方式给自己心里多一点安慰。
火化下葬后,她抱着陈穗芬的遗像,一个人回了家。
她没有回鸦儿胡同,而是回了当初她在甜水园租的那个一居室小房子。
去年她搬去和司柏燃同居后,这个房子一直留着,没有退租。
陈穗芬还曾在这个房子里住过一段时间。夏烟打开衣柜,里边还有陈穗芬留下的衣服。
晚上睡觉时,她把衣服套在另一个枕头上,抱着那个枕头睡,幻想陈穗芬就在身旁。
可是,时间过了太久太久,那个衣服上已经没有了陈穗芬的味道,她用力吸,最后衣服上湿答答的,是她的泪痕。
夏烟无论怎么欺骗自己,都骗不了。
司柏燃跟着她待在出租屋里,晚上,他就睡在外间的沙发上。
那段时间,夏烟不怎么说话,只喜欢一个人待着。
司柏燃担心她想不开,把工作几乎全搬到了家里处理。
从海南回来前,他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在飞机上,他甚至嘲笑自己,大好时光为什么要和夏烟赌气。
在海南时,合作方带他去了当地一家菜馆,那老板做的椰子鸡出奇的好吃,他花大价钱买了菜谱,还想着回来后做给夏烟吃。
可一切变故来得太快,把人打得措手不及。
周日这天,夏烟说自己下楼转转,让他不要跟着。
他不放心,检查了一下她的手机,电量还满格,于是说:“那我打电话你不能不接。”
“嗯。”夏烟敷衍地点点头。
过了将近半小时,她还没回来,明明离开前说只是下楼走走。司柏燃心下不安,给她打电话,也没人接。
一直打到第三个,才被接起:“抱歉啊,刚车上太吵了,没听到。”
“你在哪里?”
“牛街。”
司柏燃开车赶到牛街,夏烟正在一家店前排队买荷叶甑糕,看到他来了,回头冲他笑笑。
她以前经常这样笑,没有攻击性却带着距离感的笑,温温柔柔又清清冷冷。
但她不会对司柏燃这样笑,她在他面前笑时,都很真诚,笑意直达眼底。
司柏燃察觉到这种变化,他的心脏处泛起酸涩和疼痛,一点点扩散开来。不过他牵起唇角,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她身边。
正好排到了夏烟,她买了两斤荷叶甑糕还有芸豆糕,待工作人员包装好后,付了钱拎起袋子。
两人坐进车里,没急着走。
“怎么想吃这个了?”
夏烟拆开一盒,把勺子递给他:“你尝尝。”
司柏燃依言吃了几口,糯米很软,还加了厚厚的一层枣泥。之前家里买过,但他都没怎么吃。
牛街是北京很有名的一条街,以前是回族的聚居地,现在北京人常来这里买牛羊肉和清真小吃。
夏烟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开口:“以前我家就住在这附近。”
她很少说自己以前的事情,司柏燃静静听着,预感到她要说什么。
“她很喜欢吃这个甑糕,我爸也喜欢吃,他是西安人嘛。”
“这家伊宝甑糕开了没多久,我家就搬家了,搬到了一个很高档的小区,不过她还是经常让家里司机来这里买。”
她不再说话,盯着塑料盒子里的甑糕,一口接着一口地吃,眼圈红红的。
“烟烟。”司柏燃艰难地开口,“你还有哪里想去的?我陪你去。”
夏烟放下勺子,抬头看他,想了想说:“司柏燃,你陪我去坐一趟88路车吧。”
88路车来得很快。他们投币上了公交车,周末车上人很多,但幸运的是最后一排刚好空出两个座位。
他们坐在一起,在司柏燃有限的记忆里,他只坐过那么一两次公交车,车内空气不流通,他把窗户开大了一点。
他紧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缠。
“这路车以前叫626,我搬去长沙后,它才改成88路。”
刚回北京那年,她站在那里等626,怎么等,都没等到。
夏烟继续说道:“她其实很懒,周末也总忙着打牌不怎么管我,就把我送到舞蹈班里。”
“不过她喜欢看书,偶尔心血来潮,会带着我去图书大厦,就坐的这一路公车。”
公交车在夏日的午后走走停停,恼人的阳光透过车玻璃照进来,司柏燃坐在窗边,伸出手,替夏烟挡住那阳光。
他的手一直举到公车到达西单商场站,才落下。
夏烟拉着他,下了车。
西单附近有好几家大型商场,周末的人流量很大,车子拥挤着行驶在路上,不时发出一声烦闷的鸣笛声。
矮树投下稀稀疏疏的阴翳,他们寻着树荫走,拐了个弯,又走了几百米,才到了图书大厦楼前。
夏烟抬头望向那熟悉的几个题字,胸腔中情绪翻涌。
成年人的痛苦和委屈,咽不下去是可以生吞的。
她转头去看司柏燃:“进去看看吗?”
“走吧。”
暑假期间图书大厦的人一如既往的多,在卖青春文学和中外小说的楼层,许多年纪不大的学生,拿着本书席地而坐,看得如痴如醉。
夏烟见到这熟悉的一幕,不禁轻笑了起来。
“我以前就这样。”小的时候的烦恼很简单,快乐也很简单,抱着一本书坐在地上看一下午也很快乐。等读到结局,就像是经历了一遍主人公的人生。
而那坎坷的、复杂的、悲痛的人生,当时只存在于小说中。
司柏燃看着她,忽然说:“如果我早一点认识你就好了。”
早一点,参与到你的成长中。
在你家庭发生变故时,我可以陪着你,可以提供一点帮助,好让你不要那么难过,不用一个人承受那么多。
“我以前见过你的。”夏烟说,“你钢琴弹得很好。”
不过那时,他是天之骄子,是云端上的人物,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司柏燃强压下心头的情绪,伸手随便从书架上抽了本书,是本蓝色封皮、装帧很典雅的书,叫《花田半亩》,他没听过。
夏烟想了想,“看会儿书吧,回去也没意思。”
“哦,你要是有工作,就先回去吧,我一会儿自己打车回去。”
“没事儿,我在这儿陪你。”
这本书的作者,是梁晓声的学生,长相很萝莉,二十出头的年纪便因为绝症去世了,出版社拿这作为噱头,大肆渲染。
司柏燃看完简介后,便没对这书抱有希望,他随意翻着,却忽然被其中一句话击中——
“生命是跌撞的曲折,死亡是宁静的星。”
他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夏烟,年轻的女孩儿戴着棒球帽,遮住了半张脸,黑发温顺地从肩头滑落,她的目光专注,近乎虔诚,一张脸瘦得几乎脱相,却依旧比常人美上好几分。
此刻,司柏燃心想,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此刻就好了。
平静的、没有任何冲突和伤害发生的此刻。他们就在夏日的午后安安静静地看本书。
夏烟察觉到什么,抬起头,冲他笑了笑。
这次的笑意真诚了几分,眼眸里仿佛有一瞬的星子划过,他忍不住走过去,当着众人的面揽住她的腰,问:“晚上要不要吃椰子鸡,我做给你吃。”
“好啊。”她慢吞吞,又温柔地应道。
那天晚上,他们回了鸦儿胡同。张姨看见两人回来,很是高兴,不过看向夏烟时,目光中多了几分怜悯。
夏烟假装没察觉到。
Dolllar一见她回来,便扑了过来,围在她和司柏燃身边转圈。
当晚,吃完椰子鸡,快要睡觉时,窗外忽然响起一声闷雷。
司柏燃察觉到她的身子抖了抖,她无措地抱住手臂,像是被丢弃迷路的小孩儿。
他心骤然一疼,忙放下手中的书抱住她。
紧接着,又是一声雷鸣,闪电的光亮映在窗户上,把屋内照得诡异的明亮,夏烟开始不停地颤抖,她的记忆重新回到了那个晚上。
司柏燃抱紧她,轻拍她的肩,给她唱歌听。
夏烟呜咽着,小声哭起来。
“烟烟,想哭就哭吧,不要压抑自己,我在这儿,妈妈也在天上看着你。”
夏烟迷茫地抬起眼,看着他,她的睫毛不断扑闪,如危在旦夕的蝴蝶的翅膀,快速扇动。
“真的吗?”
“妈妈就在天上。”他重复。
夏烟忽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甚至都没有好好哭过一场,她太累了。
“司柏燃、司柏燃,我、我没有妈妈了……”她哭着说道,“我没有妈妈了……”
在这世上,夏烟再也没有亲人。
司柏燃开始吻她带泪眼睫,轻轻地吻着,他的手捧着她的头颅,像是在捧着什么珍宝。
“你还有我,我会永远陪着你的,烟烟。”
夏烟一时怔住,眼神茫然无助,泪珠依旧大颗大颗地往外涌,她不相信地问道:“真的吗?”
真的会有永恒吗?
第75章
那晚过后, 夏烟的情绪好像恢复了很多。
每天上午,她都会去网球馆打一个多小时的球,下午的时候, 在家里看看电影看看书, 或者写点东西。
每每写完,她又觉得自己写得很烂, 于是全部删掉。
但她发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司柏燃偶尔问她在想什么,她摇摇头,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会不受控制地,思绪游离在外。
晚上睡眠比以前还要差, 不过吃了药就会变好,司柏燃怕她形成依赖, 并不让她天天吃。
可夏烟又自己托人买了很多。
不吃就睡不着,睡不着就会整晚整晚地想一些乱七八糟的。
她依旧害怕打雷, 害怕暴雨天。可不会再哭。
司柏燃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 每天早上和晚上都会看一次天气预报,一旦预报显示当天下雨,他就会早早离开公司, 回去陪夏烟。
中途有次他出差,那天预报有雨, 他赶不回去, 便提前给兰思唯打电话, 让她过去陪她。
这几年, 兰思唯是除了司柏燃以外,对夏烟最了解的人。
她性子看似大大咧咧, 实则非常敏感, 很容易便察觉到夏烟的变化。夏烟经常走神, 有时看着电影都会走神。
“烟烟,明天我们烧烤吧。”
夏烟“啊”了一声,回过头,抱歉地问:“你刚说什么?”
兰思唯牵起笑:“我说,咱们明天烧烤吧。”
“好呀。”
“去哪里,要不就在这院子里?”
夏烟点点头:“好的。”
如今,已没有狗仔再盯着夏烟。
网上有关她的消息和词条,已全部被人清除。其实司柏燃从海南回来的那天,那些绯闻已经被他的人删去一大半。
当然,边边角角的论坛和贴吧里,还是会有人关心她,讨论她的近况,有真有假。
不过这些消息,过不了24小时,就会消失不见。
夏烟就如同她的名字,一缕烟、一簇焰火,短暂地出现在二〇一五年的夏天,耀眼、璀璨。
来时声势浩大,离开时满身脏污。
兰思唯不敢在夏烟面前提起“赵希希”这个名字。
她背着夏烟去找过她,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赵希希当时正在公寓里喝酒,理都没理她。
兰思唯一巴掌打在她脸上:“你说话呀!”
她想不明白,明明她们是最好的朋友。
赵希希站起身,把酒杯砸到她脚边,一地碎片,她声嘶力竭地问道:“我说什么?”
“她再难过,也有你们替她出头,我呢?谁考虑过我?!”
“赵希希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兰思唯不可置信地问,她像是第一天认识她。
赵希希冷笑起来:“我一直都是这样,夏烟有把我当过朋友吗?哪一次出去玩,她主动叫过我?而我,不过是恰好和她喜欢上了同一个人罢了。现在你们一个个都来找我是做什么,要逼我也去死吗?我死了你们才甘心吗?!”
兰思唯发现自己和她讲不通,她崩溃地跑出公寓楼。
在电梯间里,大口大口地呼吸。
同样的,还有一个兰思唯不敢提的人,就是蔡妍。
却没想到夏烟主动和她提起。
“挺巧的,我之前和她有过一面之缘。”
二〇一二年的岁末,卓凡在长白山施泠白的场子里办生日趴,后来被司柏燃搅局。
夏烟在闹剧发生后的第二天早上,坐飞机独自离开东北。
当时,坐在她旁边一直哭的那个女生,就是蔡妍。
其实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不该记这么久的。
不过当时刚回国的蔡妍因为男友劈腿,急需对人倾诉,坐在旁边的夏烟,恰好就担任了这个情绪垃圾桶的角色。
蔡妍还对她说:“你以后交男朋友要注意,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见色起意罢了。”
这话让夏烟印象深刻,连带着对这个人,也一直记得。她还记得她学的服装设计专业。
却没想到,她就是司磬钟意的人选。原来和她同坐经济舱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女孩儿,竟有那么强悍的背景。
夏烟有时想想,也觉得人生际遇奇妙。
有些人,你以为以后还会经常见,却往往连告别都来不及,他便从你生命中消失。
而有些人,你自以为和他毫无关系,此生只见一次,却不知道,在未来某一天,他也许会变换成另一个角色,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你的生活中-
第二日烧烤,来了不少老朋友,施泠白也来了,他带了很多好酒来。葛星河和周婷还带了一堆美甲的工具,要给她们做美甲。
“你选个颜色。”周婷把色盘递给夏烟。
夏烟选了一个黑色,周婷想到什么,说:“要不换一个吧,你手这么白,涂别的也很漂亮的。”
夏烟知道她们是为了让自己开心,于是她胡乱在色盘上指了指,指到的恰好是绿色。
周婷笑起来:“绿色好看的。”
付与过来凑热闹:“给我也涂一个。”
“滚。”兰思唯踢他。大家见状,在旁边纷纷笑起来。周婷把手里的色盘冲他比划了一下:“你选个颜色吧。”
“得嘞,还是我们婷儿最好。”说着,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周婷面前,然后又瞪了兰思唯一眼,“你又不会涂。”
“会不会都不给你涂,你一爷们儿涂这个干嘛?”
付与:“你这是性别歧视,男的怎么不能涂了?就像男的也可以穿女装,女的也可以穿男装,他可以结婚,我可以不结婚,张三可以要小孩儿,李四可以生三胎,王五还可以丁克呢。大家活着已经很累了,怎么选都是我们的自由,开心就好。”
司柏燃的姥爷,也是付与的姥爷。
司柏燃的姥姥,也是付与的姥姥。
他和两位老人家的关系,不比司柏燃的差。
少年总在成长,而成长的方式异常残酷,时间像是一列火车,无情地把我们最亲的人带走。
兰思唯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么一长串的话,心下一顿,嘴上却说:“你怎么这么贫?”
她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又去看昼短:“要不,你也来一个?”
昼短坚决拒绝。
兰思唯忽然来了兴致,撺掇大家玩游戏,然后哪个男的输了就被罚做指甲。
怨言满天飞,却逃不出兰思唯的魔掌,到最后,男的全体覆灭。
一伙男的痛骂兰思唯女魔头,她看着他们花花绿绿的指甲,笑得直不起腰,扑在夏烟怀里。
夏烟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忽然想流泪。
正巧这时,司柏燃回来。
“玩什么呢?”他闻到空气里的味道,不是烧烤味儿,而是——
兰思维拍手:“你终于回来了,就差你一个了。”
“怎么了?”他去看夏烟,夏烟眨了眨眼睛,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伸手。”兰思唯喊道。
“姑奶奶,干嘛呀您又?”
兰思唯说道:“你是不是爷们儿,你看看他们,今天是爷们儿的都得涂,博我们烟美人一笑。”
司柏燃去看夏烟,她果然在笑。
“那,涂吧。”他不情不愿地伸出手,“我要夏烟给我涂。”
夏烟拿着甲油刷,笑得手不稳,涂出来薄厚不均,还有很多涂到了指甲外边。
司柏燃那脸色可称得上一言难尽。
最后十指涂完,夏烟才说:“你被唯唯耍了,他们是输了游戏才涂的。”
兰思唯早就躲到昼短身边,笑个不停。
司柏燃看着自己满手的花花绿绿,呵呵。又看了眼夏烟,女孩儿正一脸心虚地看着他,眸中却带着狡黠的笑。
也行吧。
她笑得倒是开心,那就值了。
那天傍晚,火烧云烧到屋顶,一群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在院子里烧烤,假若你细看他们,就会发现,不论男女,他们手上都涂着五彩斑斓的指甲油。
你说他们不正常,那又如何?
管他呢。
好看与否,被世俗接受与否,都是我们的自由。
活着已经够累了,何必要在意别人的眼光,何不当个傻子开心一会儿?
那天,连一向文静的周婷,都比往日活泼几分。烧烤中途,有人要司柏燃唱歌,司柏燃不唱。周婷忽然说:“我给你们唱一个吧。”
“好呀!”大家还没有听过周婷唱歌。
司柏燃找来了音响放伴奏,周婷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不用这么正式吧?”
“用!”大家异口同声答道。
兰思唯:“要不是怕人投诉,我还想给你找个话筒。”
周婷无奈,她唱的是首所有人都听过的老歌,蔡琴的《恰似你的温柔》,那调子温柔舒缓,隐约还能听到水滴、风铃、敲木鱼的声音。
“让它淡淡地来让它好好地去
到如今年复一年
我不能停止怀念
怀念你怀念从前
但愿那海风再起
只为那浪花的手
恰似你的温柔
……”
年轻女孩儿坐在树下,面容温柔,目光纯粹,声音里饱含与年纪不符的沧桑,缓缓唱着一首耳熟能详的老歌。
火烧云一直从西边烧到东边,霞光将整个院子罩成金色,周婷的白裙子,也被染成了红色,她像一只火红凤凰。
那是夏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周婷唱歌。
作者有话说:
17“分手季”一章中,“女主和温水婧一起从东北飞北京”的情节,修改成了女主独自坐飞机回京,旁边坐着一个流泪的女孩儿。
在新版本里,烟烟和温水婧不认识,58“初雪吻”一章里,两人是第一次见面。
第76章
这个夏天匆忙而仓促, 潦草结束的时候,秋风已瑟瑟。
夏烟穿着一条裸色的挂脖及踝长裙,在院子里看书, 忽然间想起来, Dollar呢?
她问张姨,张姨怔了一下, 翕了翕唇,说没在屋里吗。
两人说罢进屋里去找,没在。
夏烟喊道:“Dollar?Dollar?”
没有往日闹腾的应答声。
她心下顿骤然间一紧,脑海中下意识涌起许多不好的念头。夏烟几乎要绝望。
她忙跑出去, 院门果然没关。张姨跟在她后面,关上门, 和她一起找。
胡同里安安静静,汽车整齐地停在路边, 没有一丝声响。
“Dollar、Dollar……”夏烟出声呼唤着它的名字。
那么毛绒绒的一只狗, 又爱撒欢儿,怎么可能像小猫一样轻易便藏起来?
夏烟越走越急,一直到了胡同口, 心惴惴不安,害怕看到什么不敢看到的画面。
直到视野中出现那白色的身影。
白色的、毛绒绒的一团。
它安然无恙地在路边, 正晃着脑袋蹭着一个人的腿。
夏烟才算松了口气。
夏澤川揉了揉Dollar的脑袋, 站起身走过来:“这么急, 是出来找Dollar吗?”
她“嗯”了声, 低头瞪Dollar一眼:“你怎么不吱声就跑出来了?”
Dollar委屈巴巴地看着她,故技重施, 过来用脑袋蹭她露在外边的脚踝。
夏烟移开脚, 和它保持距离, 像是在和它闹脾气。
“你怎么在这儿?”
夏澤川双手插在兜里,也不避讳是在外边,没戴墨镜也没戴口罩,笑着看她:“来酒吧看看,结果就看到了你家Dollar。”
“忘关门了,哪里想到它这么淘气自己就跑了出来。”
夏澤川忽然笑出声。
“你笑什么?”
“夏烟,你知道你说起Dollar时的语气,特别像什么吗?”
“什么?”
“特像在讲自己的小孩儿。”
说着,夏澤川又笑了笑:“你要是再晚出来会儿,我就把它拐走了,我看它也挺黏我。”
夏烟低头看Dollar委屈巴巴的模样,没好气地说:“它谁都黏。”
每次兰思唯来了,它也黏得很,还喜欢付与,因为付与总是带着它出去遛弯儿,还经常给它买些能吃的小零食。
不过最黏的,还是司柏燃。
夏澤川没接她的话,夏烟也没话说,一时气氛有些沉默。
傍晚的光线昏昏沉沉,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缠绕在一起。
夏烟其实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夏澤川。
这段时间,他给自己发过两条消息,不过是问一些琐事。
但她都没回。不知道回什么。想装作没看到。
前一阵儿大家烧烤,他也没来。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在陈穗芬的葬礼上。
夏烟一想起夏澤川,就会想起陈穗芬,想起那个绝望的雨夜。潮湿的水汽和惊雷声随着记忆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她知道,自己其实该好好谢谢夏澤川。如果没有他来找自己,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医院。
夏烟至今还记得她在茫茫雨夜转头见到车灯时那一刹那的感受,就像是见到了希望的光。
“你不怕被拍到吗?”她忽然开口。
夏澤川半开玩笑道:“要是真被拍到,也不错。”
“现在不会有人敢再拍你了。”他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笑道,“那谁被阿司整得很惨。”
“赵希希吗?”
“他没和你说?”
夏烟摇了摇头。不过司柏燃不会放过赵希希,也在情理之中。
司柏燃是那种极其护短的人,伤害到他本人,可能还没什么大事,但如果惹了他身边的人,他一定不会放过。
“你家阿司什么时候回来?”
“去深圳了。”
“独守空闺呀你。”夏澤川调侃道,“去Midsummer坐一会儿吧,我请你喝酒。”
夏烟犹疑片刻,但也觉得一个人待着无聊,便答应了。
她让一同出来的张姨把Dollar带回家,并叮嘱关好门,然后跟着夏澤川,没走两步路,便到了Midsummer。
这店现在变成这条街最神秘的一家,因为隔三差五便关门,也没人知道老板是谁。今天因为夏澤川要来,也没营业。
一进来,他正准备开大灯,便被夏烟制止了:“别那么亮,开小灯就好。”
夏澤川依言,把一圈小灯打开。看到台子上摆着的架子鼓,他忍不住过去敲了敲。
夏烟靠在沙发上,清楚地看到空气中漂浮着的尘埃,随着那声响震颤了几下。
小灯是暖橙色的,那尘埃也被染成橙色,像是被人随手扬洒在空中的粉末,她吸了吸鼻子,仿佛还能闻到橘子的香气。
夏澤川这儿好酒不少,他拿了几瓶放桌子上,夏烟却忽然说想喝超市里的啤酒,那种最普通的袋装原浆。
Midsummer里自然没有,最后还是叫的跑腿送过来的。
夏澤川无语:“你这也太不给面儿了,怎么喝这个?”
夏烟给他倒了一杯:“你尝尝,这我最近新发现的,比一般的要好喝。”
夏澤川端起来尝了一口,没什么酒精味儿,倒有股淡淡的粮食香气,冰冰凉凉的,“这跟喝饮料似的。”
他中学的时候喝酒都不喝这个。
夏烟笑起来:“我最近喝酒精味儿浓的就想吐,于是给冰箱里囤了好几袋这个。”
“看来你天天这酒也不少喝。”他早就发现,夏烟这人有当酒鬼的潜力。
她这人看起来又冷淡又骄傲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是个重情的人。
——倒是和司柏燃也挺配。
夏澤川在心中自嘲地想。
夏烟喝酒喝得很快,尤其是这种酒精度数很低的。两人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以后要干什么?”夏澤川问。
“不知道,暂时没想过。”夏烟喝了酒,嘴唇的颜色比平时要红,眼睛也亮晶晶的。
她忽然说:“好心提醒你一下,以后喝了酒千万别泡澡。”
“怎么了?”
“我前几天喝了半瓶拉弗格躺在浴缸里,迷迷糊糊看到欧阳元清和崇峻打了起来,等我醒过来时,水差点儿要淹过鼻子。”
欧阳元清和崇峻都是《白玉瑕》里的人物。
夏澤川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欧阳元清和崇峻打,他俩不是拜过把子吗?”
“好朋友又不是不打架。”
夏澤川帮她把酒倒满,两人端起杯子碰了碰,他说:“你这叫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夏烟勾了勾唇:“得了吧,就我还后福呢。”
夏澤川“啧”了声:“不能妄自菲薄吧,你不想想自己是谁。”
夏烟喝得有点懵,随口问:“我谁?”
“你谁?你是一直活在江湖传说中的冷焰客呀!”夏澤川夸张地说道。
说罢,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那晚,夏烟喝了很多酒。到后来她买的啤酒喝完了,索性喝起了夏澤川准备的好酒,喝到最后想吐又吐不出来,脸颊滚烫,但大脑很清醒。
她抬头望着顶上的橘色小灯,酒吧的吊顶很高,简约工业风,那一盏盏小灯缀在上边,变幻成一颗颗橘子,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来,砸到他们头上。
夏澤川也喝得不少,他靠在夏烟身边的红色沙发上,问:“还回去吗?”
“回呀。”她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楼上有房间。
可能酒精过量,夏烟的心跳突然加速,她站起身,谁知起身有些匆忙,一旁的酒瓶被带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先回去了。”她刚要走,手腕突然被人拽住,脚下不稳,又跌坐回沙发上。
头顶的那几颗橘子还在。
下一秒,夏澤川身上由鼠尾草和海盐组成的气息混着酒精的味道铺天盖地袭来,灯光影影绰绰,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灼热无比。
夏烟有一瞬间的迟疑,直到唇上传来清晰的触感,她的脑子“嗡”的一下炸开,无数碎片划落。
她猛地推开他:“你喝醉了。”
说完,她站起身就往外跑。膝盖撞上昏暗中的不明物体,一阵疼,她顾不上理会。
当跑到门边,正要推门时,夏澤川的声音在耳后传来。她转过头,望着他,他的身影在明暗变化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
夏烟喊道:“你不要跟着我。”
夏澤川停住。
“要是,要是还想……”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你今天就不要再跟着我。”
说完,她推开门就往出跑,这条街上几乎全是酒吧,夏烟也不知自己跑了多远,那五彩缤纷的光亮在黑夜里刺着她的眼睛,直到看到桥,才停下。
她蹲下来,抱着膝盖,整个人突然止不住地颤抖。
一旁有老大爷在夜钓,好奇地打量着她。
过了半晌,夏烟松开手,站起身,望着被夜色笼罩的湖面,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某一瞬间,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如果跳下去……
夏烟紧咬住嘴唇,不知为何,她有种想哭的冲动。
脑海中不断回闪着刚刚那一幕,混杂着司柏燃的笑颜,他的笑容在记忆中那么纯粹。
他明明是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明明她也爱他,可在刚刚夏澤川俯身的那一刻,她什么都知道,却没有推开,纵容着他的行为。
夏烟只觉得太难受了,太难受了,四周都是迷宫,她找不到出口,她被困在迷雾里,在原地打转儿。
她像是一根潮湿的蜡烛,在不停地被消耗,不停地被消耗,却怎么也点不着火,发不出一点光亮。
她总是莫名其妙地想哭,想各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她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
包括爱。
尽管她真的真的爱司柏燃。
旁边一直看着她的老大爷忽然开口:“姑娘,你自己在这儿干嘛呢?”
夏烟转过头,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人,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湿答答的,她擦去泪水,想要扯起一个笑,却发现异常困难。
“是和男朋友吵架了吧,还是和家里闹矛盾了?”
见夏烟不说话,老大爷自顾自继续说道:
“年轻的时候都这样,谁还没年轻过?发生点儿事就觉得天塌了下来,其实回过头来看,也就那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姑娘,趁着年轻,大胆往前走吧,甭管对错,甭管过去怎样。”
“这世上,总有你爱的人,值得你往前迈一步。”
第77章
后来失眠的夜里, 夏烟总想起那晚夜钓的老大爷说的话,老大爷说到后来,也不知道是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什么事儿, 一直重复道:“害, 这都多大事儿。”
北京人讲话有种独特的腔调,有时听着像是在说相声。
夏烟也忘了自己那晚是怎么回的家, 幸好酒吧那儿距离她住的地方,也不过几步远。
第二天她醒来,就看到手机上的新消息提醒——
「今天下午要下雨,不过不是雷阵雨, 我晚上的飞机,等我」
是司柏燃发的, 他每天雷打不动给她发天气预报,不过这条显示发送时间是凌晨三点钟。
这么晚都没睡吗?
他最近工作出奇地忙, 是因为前一段时间陪她, 所以耽搁了很多工作吗?
她回复:「好的,等你。」
“等我”。
“等你”。
“等”真是个浪漫又折磨人的字眼。
司柏燃很快回过来消息:「醒了?有没有吃早餐?」
「没,刚从床上坐起来。」夏烟说着, 揉了揉太阳穴,大脑一片空白, 因为昨晚喝了很多酒, 头隐隐作痛。
她下床, 没想到腿根发软, 脚还没有踩实地板,整个人便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啊。”夏烟轻叫了一声, 有疼痛感从膝盖和脚踝处传来, 脚踝好像扭了。
张阿姨恰好从门外经过, 正想看看夏烟醒没醒,忽然听到这叫声,于是忙敲了敲门,问:“烟烟,怎么了?”
没人应。
张阿姨忍不住推开门,就看到夏烟坐在地上,正抱着膝盖,不知是在哭还是在发呆。
她身上还穿着昨晚睡觉时穿的上衣和短裤,都是真丝材质的,包裹着那瘦削的身躯,衣服空荡荡的,露在外边的手腕、双腿,白得晃眼,又细得让人心惊。
张阿姨有一瞬的愣怔,她印象里,夏烟虽然瘦,但也没像现在这么瘦。
她顾不上多想,忙问:“烟烟,怎么了?”
夏烟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恍了恍,才抬起头看向张阿姨,唇边缓缓牵起一个笑:“没事的,阿姨,就是不小心摔倒了。”
“摔着了?”张阿姨的声音变得紧张起来,“严不严重,我扶你起来。”
“右脚好像扭了。”
夏烟在张阿姨的搀扶下站起身,把全身的力量都倚靠在左脚和张阿姨身上,不敢让右脚踩地。
“我带你去医院吧?”
“应该没那么严重,阿姨,家里有没有跌打扭伤的药,我涂点儿就行。”
张阿姨似乎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我先去给小司打个电话。”
夏烟想阻止,又想到给张阿姨发工资的人是司柏燃,她听他的也没错,于是作罢。
张阿姨去外屋拿手机,心里想着夏烟这小姑娘的运气也太差劲了点,下个床还能摔跤。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据说父亲早早死了,现在唯一的母亲,也死了。听儿子说,她前一阵还被全网骂,现在似乎被封杀了?
好在司家有钱有势,倒也能护得了她一时。但以后呢?
张阿姨摇摇头,她从没觉得夏烟能进司家的门,以前老头和老太太还在,倒是还有几分希望,现在两个老人也去了,光凭小少爷一个人,胳膊怎么可能拧得过大腿?
她之前见过老太太的那个女婿,架子大得很,根本不是普通人能招架得住的。老太太的小女儿嫁过去,也不过是因为她老师当年和司家有那么层特殊的关系,再加上老头和老太太都是读书人,家风好。
真要说,其实也是“高攀”了。
张阿姨心里叹着。
最初小少爷领着这姑娘住进来的时候,她心中还对这姑娘有几分瞧不上。哪有姑娘家还没结婚就住到对方长辈家的?
不过后来,相处久了,她发现这姑娘是真的招人稀罕,重情又重义,还孝顺体贴。也难怪当初老太太即便是头脑不清醒了,也对她那么好。
张阿姨再走进屋子里的时候,夏烟正看着窗外。
院子里的石榴树好像结果了,她记得司柏燃出差前说,等回来给她做石榴糕。
夏烟不禁笑了笑。
那么矜贵一个公子哥儿,现在却为了她学会了这么多东西,说声“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也不为过吧。
可是想到这儿,夏烟的心便开始疼起来。
比额头、脚腕处的疼痛都要剧烈。
她凭什么?
司柏燃凭什么对她这么好?
那种熟悉的、带着自我厌恶的情绪再度涌上心头,紧紧裹挟着她,让她不能呼息。
夏烟大口喘着气,眼眶开始发热,又有泪水涌了上来。
她厌烦这样的自己,动不动就要流泪的自己。
她迫切地在脑海中找寻着记忆,想要找回十五六岁时的自己。那时的她,日子也是那么难,可是她一滴眼泪都不会掉。
为什么那时的她可以那么坚强?
“烟烟,小司说请了医生来家里,我扶你先去洗漱好不好。”
……
中午的时候,夏烟收到夏澤川发来的一条消息:「昨晚喝大了,刚醒,你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记得了。」
夏烟看看,觉得这样挺好的。
不管夏澤川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
她靠在沙发上,脚腕肿了,医生来了先给她冰敷,后来又开了些药。
现在还很疼,不过她倒是不介意这种疼痛感,疼痛感会让她产生一种“自己还活着”的真实感。
兰思唯给她发来微信视频,她似乎是在看房,身后跟着穿西装的中介,嘴里正说着“这边学校很好的,xxx的女儿也在里边读书,还有很多明星富豪的孩子也在……对,医院也是三甲的……”
过了半晌,她才看向视频里的夏烟,很开心地问道:“姐们儿,快帮我看看,这房子怎么样?”
说着,她切换了一下手机摄像头的方向,对着房子内部和外景都拍了一圈。
房子内部还没装修,但也能看得出很敞亮,有一扇大的落地窗,夏烟瞅到了外边的电视塔,辨认出这大概是在哪个位置。
她问:“你要买房?”
“嗯,怎么样?我看了一上午了,你有事儿没,要不陪我一起来看?”
“一会儿要下雨。”夏烟说道。
“那有什么?我专车接送你还不行?下雨我就给你撑伞!”
夏烟把手机镜头转向自己的脚:“喏,伤着了。”
“啊?怎么回事儿?”
夏烟简单说了说,兰思唯听完,无奈道:“那算了,我自己看吧,一会儿给周婷打电话问问她有时间没有。”
“你这是给自己买的,还是和昼短一起买?”
兰思唯脸色忽然黯淡了两分,低声说:“他哪有什么钱呀?我爸说要给我买房,我就来看看。不过反正我买了也是我们俩一起住,谁掏钱都差不多。”
“昼短还在拍广告?”
“嗯。”兰思唯似乎不愿多提,继续聊起房子,“这房子怎么说?我感觉除了附近没有好的公立学校以外,没其他毛病,不过朝阳本来就没好学区,以后要是有了小孩儿上国际学校好了。”
“想得倒是挺长远。”
兰思唯笑起来:“甭打岔,你看着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大house能不好?”
“那我要不定了吧?”
“要不要这么草率?”
“看多了挑挑选选头疼,我妈也说这里房子不错,以后价儿肯定还会涨,她挑房子的眼光可比挑男人的眼光好多了。”
夏烟忍不住轻笑:“你爸给你掏钱你还这么埋汰他?”
“实话实说,不过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最近我在他面前可乖了。”
中介是个刚大学毕业一年的年轻小伙子,听着客户和朋友打电话,忍不住在心中埋怨一句,投胎真是门技术活儿。
眼前这姑娘还没他大,看资料还在上大学,却能眼也不眨地选这么贵的房子。
下辈子许愿他投个好胎。
“对了,我说个想法你别骂我。”兰思唯开口。
“怎么了?”
“我在想到时候要不要把昼短的名字加上去。”
夏烟一愣,问:“他提的?”
“我还没和他说我要买房呢,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提买房的事儿,但他租的那房子,住起来真的太难受了。”
夏烟去过兰思唯和昼短住的地儿,是个大一居,比她在甜水园租的那个房子还要大点儿,不过住两个人,尤其兰思唯从小还过惯了好日子,觉得那房子憋屈也在情理之中。
“直说呗,不过你干嘛要加他的名字?”
“我是说假如,假如我明年毕业了我们俩就结婚,那这房子装修好也得等明年了,直接当婚房得了。既然是婚房,不加他名字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
年轻的中介听着,他工作这一年,见识了各种各样想要买房的人,有单身的,但是是少数,更多的是即将结婚的情侣买婚房,大多都是男方家里出钱多一点。
有不少情侣因为房产证上写谁的名字而闹掰。像眼前这个白富美这样,上赶着添别人的名字的情况,也是难得一见。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算了,我先想想怎么和他说吧。”兰思唯抓抓头发,“那你好好养伤,我过两天去看你。”
“嗯。”
“对了,”夏烟想到什么,“这房子好像和施泠白家有点关系,要不帮你问问能不能打点折?”
“真的?”兰思唯惊喜道,“你咋不早说?”
“刚不确定。”毕竟这附近不止这一个楼盘。
但方才兰思唯把手机镜头对准餐厅外边的景色时,夏烟看到小区里标志性的雕塑建筑,便认了出来。
她之前和司柏燃还来看过这个小区,司柏燃那朋友问要不要给他们留,司柏燃因为不喜欢这附近的商场,太闹腾,便没要。
她没记错的话,那朋友也是施家的一个小辈。
兰思唯像是从地上白捡到钱一样高兴:“那你帮我问问,我也是糊涂了,都忘了提前问问你家司柏燃,他人脉广,随便找点关系都能省下一大笔钱。”
两人又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果然下起了雨。
夏烟坐在窗边听雨,煮了一壶咖啡,张阿姨又烤了一盘黄油曲奇。
门铃忽然响了,张阿姨去开门,心想是谁下着雨来了。
自从老头和老太太去世后,除了兰思唯他们会来以外,这院子里几乎就再也没其他客人。
张阿姨把门一打开,就看到一个陌生的女人,面容姣好,她撑着伞,温声细语地问:“你好,请问夏烟在吗?”
“你是?”张阿姨问道。
“我是白恩静,你和烟烟说一下,她认识我的。”
“那麻烦白小姐在外边等一下。”
“没事的。”
张阿姨重新把门关上,进去问夏烟。
白恩静?
夏烟愣了愣,白恩静为什么会来找她?还一声招呼都没打?
想到什么,她忙说:“阿姨你快让她进来。”
白恩静是付平津的女朋友,因着司柏燃和付平津的关系,之前去付平津家里吃饭的时候,她和白恩静相互加了微信,但也算不上熟,私下几乎不怎么联络。
白恩静今年好像在三里屯开了一家舞蹈机构,在微信上还说过让她随时去玩。
即使夏烟这大半年的时间过得浑浑噩噩,但她也听说了付平津要结婚的消息。
只是,新娘不是白恩静。
婚礼定在了国庆假期,挺俗气的一个结婚日期,每年这几天,全国各地都会有很多人举办婚礼。
付平津的结婚对象名字里也有一个“静”字,好像是叫……卢静。
夏烟以前从未听过这个名字,直觉和付平津他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问司柏燃,司柏燃说卢静她爸以前和付平津她爸都是公安系统的,后来执行任务出了意外,救了付平津他爸一命,自己却牺牲了。
卢静家里自从父亲去世后,便一落千丈。但怎么着,她爸爸也是付家的救命恩人。
难怪付家会同意这门婚事。
也不知道付平津心里怎么想的。
白恩静在张阿姨的带领下进了客厅,夏烟笑道:“恩静姐,你怎么来了?”
白恩静温柔地笑着,说:“我路过这里,一时心血来潮想来看看你,会不会太打扰了?”
夏烟摇头:“我自己在家闲得很。”
白恩静长得有点像韩国一个很有名的女演员,高高瘦瘦,皮肤很白,眼皮是内双,气质沉静又温柔。
夏烟招呼白恩静坐下,“正好阿姨烤了小饼干,你尝尝。对了恩静姐,你喝咖啡还是茶?”
“咖啡。”
坐下后,白恩静看着夏烟,像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夏烟在她的注视下,有些不舒服,说道:“恩静姐,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们也认识挺长时间了。”
白恩静一愣,随即意识到是自己状态太紧绷,被夏烟误会了。她身形松弛下来,冲夏烟笑笑:“还真没什么事儿,我就是……”
“就是不知道该找谁说说话。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你。”
“你和我有点像,但又不像。”
夏烟正倒着咖啡,听到这话也没多惊讶,只是“嗯?”了一声。
白恩静却不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夸起了咖啡:“这咖啡好好喝,是你自己煮的吗?”
作者有话说:
卢静、白恩静之前都出现过的~
第78章
白恩静待了大概两个多小时, 她似乎是真的只是单纯想找个能听她说话的人。她给夏烟讲了她和付平津相识的经历。
像是听故事一般,夏烟听得发愣。
白恩静和付平津两个人是高中同学,他们高中是所国际学校, 富家子弟遍地, 像付平津这种家庭出身的,即使是在这样的学校里, 为人处世也非常低调,并不屑于和普通的富二代一般,每天攀比。
所以最开始,白恩静并没注意过他。
白恩静的亲生父亲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男人, 欠了一屁股高利贷,她母亲受不了, 于是在她很小的时候便离了婚,带着她去了T市, 后来成功嫁给了T市的一位高官, 也就是她继父。
继父对她倒是还过得去,但他和前妻有一个儿子,比白恩静大两岁, 总是欺负白恩静。
她妈妈因为是改嫁过来的,怕别人说自己是后妈苛待原配的孩子, 便总是向着继子, 每次无论是发生了什么, 她都会把白恩静骂一通, 让她给继子道歉。
不仅如此,因为继父身份的原因, 白恩静每天接触的都是有钱人, 但实际上, 她自己的零花钱很少。
白恩静便是在这样矛盾又缺爱的环境中长大的。
从小到大,妈妈还经常和她说,你以后要嫁个有钱人。
光有钱还不行,还得有权。
后来高中,白恩静妈妈把她送到了北京的一所国际学校,她知道这里学费很贵。
开学那天,在学校门口,妈妈对她说,你长得漂亮,这是你的优势,这里边的学生非富即贵,以后他们就是你的同学,你能抓住一个是一个。
白恩静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进入的这所学校。
不过后来,她发现里边的人也并不像妈妈所说,全都是非富即贵的,也有一小部分,像她这样,和富贵沾了点儿边,又不够。
所以有时候,白恩静看到他们眼睛里的欲望,会想,自己是不是也是那样的眼神。
尽管有不少人追,但白恩静都没有答应。
她知道,那些人距离她母亲的标准,还差点儿。潜移默化中,她评价一个人时,已经用上了她母亲的那套评价体系——
够不够有钱,够不够有权。
和付平津认识是通过一次小组作业,他俩恰好被分到了同一个小组。
付平津身上有种很独特的气质,他对什么都是漫不经心的态度,又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白恩静原本还担心他不靠谱,拖小组的后腿,可看到他做好发给她的PPT时,又在心中佩服起来,这是一个很有实力的人。
那次他们小组作业拿了A+。
不过白恩静并没有对付平津很上心,因为付平津貌似家境平平,除了成绩不错、长得不错以外,看不出其他太出彩的地方。
但付平津好像对她有那么点意思,经常给她发短信,白恩静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
其实她很喜欢和付平津聊天,她觉得付平津这个人非常有魅力,对很多事情的见解很深刻,只是可惜不够有钱有背景。
于是那时,她一边把付平津当做备胎,一边去物色其他更优质的对象。
直到偶然的一次,她被教务处的一个老师叫去帮忙。然后在电脑系统里,看到了付平津父母的名字。
当时她心跳得极快,万万没想到平时看起来那么低调的付平津,竟然有着这么显赫的背景。
后来发生的事情便顺理成章。
她和付平津在一起后,付平津从来没有主动提过他的家庭。白恩静也知趣的没有问过。
她妈妈听说了她交往对象的身份后,非常高兴,并嘱咐她好好申请学校,她会供她出国读书。
白恩静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因为之前有一次,她妈妈说过如果她找不到有钱的男朋友,她就不会供她出国读书。
后来白恩静和付平津一起申请到了伯克利,两人去美国读书。
那段时间是他们最快乐的日子。许是出了国,付平津不再束缚自己束缚得那么紧,他带她去参加各种派对,出席许多大牌的高定发布会,买钻石买珠宝,花钱如流水。
那是段奢靡又快活的时光,白恩静永生难忘。
直到大三那年,国内突然传来不好的消息,白恩静的继父因为贪`污`腐`败入狱。其实之前便有预兆,继父的靠山倒台,她母亲半年前便开始往国外转移财产。
白恩静像是天塌了一般。即使她不喜欢新家,不喜欢那个名义上的哥哥,不喜欢改嫁后的母亲,但那也是她的依靠和底气。
她清楚地知道,无论如何,付平津的家庭都不可能接受一个父亲在监狱里的女人。
那段时间她很惶恐,她看不到两个人的未来,也害怕付平津和她分手。
直到后来,付平津和她说:“恩静,我这辈子,即使娶不了你,也不会娶别的女人的。”
……
付平津兑现了他的诺言,但只兑现了一半。
他果真娶不了她。
毕业回国后,他和家里斗得最狠的那年,白恩静每天都在患得患失中度过。她用他给的钱,在北京城最好的地段儿开花店、开咖啡厅,但无一例外都亏了。付平津的母亲还找过她几次,各种施压。
感情不如意,事业也不顺心,那段时间白恩静一度要抑郁。付平津看不下去,送她去美国,她在他们当初住过的别墅里待了将近一年多,才放平心态回了国。
她能够感受得到,在这段感情里,付平津也很累。
她再折腾下去,会彻底失去付平津。
……
夏烟听着,没想到白恩静会这么直白,在这个故事里,她并没有美化自己。那些不可见人又真实无比的小心思,她也不加修饰地讲了出来。
从始至终,白恩静都没有提过卢静。
夏烟也并没有主动去提,甚至没有问一句,他现在要结婚了,你怎么办?
“夏烟。”白恩静忽然喊她的名字,“司柏燃是真的爱你,以前你俩来我家吃饭,他看你的眼神里全是爱,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嗯。”
“我希望你比我好运。”白恩静又说道。
“谢谢。”夏烟想了想,说,“其实婚姻并不是最终的归宿,每段感情,只要热烈且真实地存在过就好了。”
白恩静没想到她会这样说,顿了顿,却以为她是为了安慰自己才这样说,于是也不再反驳。
“我要走了。”
“你留下来吃晚饭吧,张阿姨手艺很好的。”
白恩静没答应,她离开前,对夏烟说:“如果你以后和司柏燃结婚,一定要记得请我去参加婚礼。”
“好。”
白恩静是自己开车来的,她开了一辆白色的玛莎拉蒂,车子启动,隔着玻璃窗和断断续续的雨丝,她又冲夏烟挥了挥手。
夏烟撑着伞,直到车子在胡同口消失,才转身进院子。
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儿。
张阿姨早在一旁等着,看她要进家,忙去扶她。
晚上,她吃完饭,一边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写东西,一边等司柏燃回来。
司柏燃是九点多到家的。一进家门,就看到夏烟坐在书桌前敲键盘,她穿了件薄款的针织衫,那针织衫又宽又肥,袖子长到遮住了手,衬得她整个人小小的一只。
他走过去,用公主抱的姿势,一把抱起她。
夏烟看到他,眼睛亮起来:“你回来了?”
“嗯,怎么又瘦了?”司柏燃在臂弯里轻而易举地掂了掂她,忍不住皱眉。
“没,和你走的时候差不多。”她刚才去称了称,不过这话说得有些心虚。
司柏燃临走之前,让她一定要好好吃东西,不能再继续瘦下去。当时他还气势汹汹地说如果瘦了就有惩罚。
夏烟其实不吃他这套,她知道,他舍不得罚她。
“和走之前一样?那还是没上八十?”
“昂……”
夏烟的个子在女生里不算矮,但现在瘦到了连八十斤都不够。
司柏燃心疼极了,又对她说不出重话来,他知道她吃饭时是什么样子,很艰难,像是在受刑,无论张阿姨怎么变换花样给她做都没用。晚上她又经常失眠,整夜整夜睡不着。
长此以往,身体怎么可能吃得消?
“烟烟,等过一段时间,我们出去度假吧。”
或许离开北京,换一个环境,她能好一些?
“司柏燃。”
“嗯。”
夏烟搂住他的脖颈,脸颊贴着他的脸颊,轻轻蹭着,说:“我不想去太远的地方,只要你多陪陪我就好了。”
司柏燃蓦地心头一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始终是属于夏烟的,他喜欢此时此刻,她依赖自己的模样。
“好,不过说好了的,过几天去抓中药,你得按时喝。”
这是他出差前,他们说好的。
夏烟闻言,突然松开他的脖子,一双眼睛变得充满戒备,她捂住自己的耳朵,装傻道:“没听见没听见。”
司柏燃忍不住笑出声,抱着她进了卧室:“没听见也不行,不能赖皮。”
他说着,滚烫的吻落在了她唇上。身体小心翼翼地避开她受伤的右脚。
作者有话说:
以后有机会会以卢静的视角讲一讲这个故事,不同视角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故事,他们三个人都挺……有趣的
第79章
十一假期的时候, 夏烟陪司柏燃去参加付平津的婚礼。
新娘子很漂亮,站在付平津身边,笑意盈盈, 她的眼睛很亮, 像是星星一般。
夏烟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想起了司柏燃的眼睛。因为这双和司柏燃有几分相像的眼睛, 她不自觉对卢静生了两分好感。
她看到付平津站在卢静身边,对来往宾客微笑致意,看不出情绪是不是真的好。
夏烟在婚礼上见到了很多熟人,除了施泠白、夏澤川等人以外, 温水婧竟然也来了,不过她是被新娘邀请前来的, 坐在新娘朋友的那桌儿,全程都没有和他们打过招呼。
乍然见到这么多陌生人, 夏烟其实是抗拒的。她清楚察觉到那些人在看到她时, 脸上露出探究又玩味的表情。
她心不由一慌。
好在大家都是聪明人,没有人上前问:你是不是就是之前网上骂的那个明星夏烟?
尽管如此,夏烟手心还是冒着冷汗, 心跳一直很快,她不知道在这样的场合下, 还会遇到什么人。
司柏燃似乎察觉到她的不适, 紧紧握着她的手, 不放开。甚至连吃饭时, 他都换了左手拿筷子。
施泠白打趣道:“这么黏糊,吃饭也拉着手?”
“看不惯?”说着, 司柏燃向宴会厅的另一个方向看去, 故意问, “温水婧身边坐的那男人是谁呀?”
施泠白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反而浅笑道:“你管呢?”
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明显是强装出来的。
司柏燃也懒得再戳他心窝,换了话题。谁又比谁好过?
其实那天有很多长辈都到场了,包括付平津的爷爷,司柏燃上前去和老人家打招呼时,也带了夏烟去。
老人家只在最开始看了夏烟一眼,后来目光便再也没在她身上停留过,甚至都没有问过司柏燃她是谁。
夏烟在一旁听着司柏燃和付平津爷爷的寒暄,心底的涩意如同石子投入湖中泛起的涟漪,一圈圈扩大。
到最后,老人家还拍了拍司柏燃的肩,笑着说:“小司以后带着蔡妍常来家里玩。”
司柏燃脸上的表情明显怔了一瞬,却很快恢复如常,笑着没做声。
夏烟指甲嵌入掌心,才勉强维持住唇边的笑意。
等人离开,司柏燃转头对她说:“付爷爷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夏烟没说话,她看了看窗外,才开口:“走吧。”
之前变故来得太突然,他们甚至没来得及聊一聊蔡妍。这个名字她只在电话里提起过一次,便被搁下了。
而司柏燃今天像是要和她说明白似的,夏烟刚往前走了两步,便被司柏燃从身后拽住胳膊。
她脚步一顿,回头不解地看他。
司柏燃牵起她的手,然后才往前走。他一边走着,一边说:“我和蔡妍只是逢场作戏,烟烟,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和你分开的。”
烟烟,你是否知道,从很早开始,我便在为着我们的未来而努力。
你不相信会有未来,可我相信。
夏烟蹙了蹙眉:“司柏燃,我现在不想想以后的事情。”
她回忆起那天白恩静给她讲的,付平津当初也对她说过,“恩静,我这辈子,即使娶不了你,也不会娶别的女人的。”
“我只希望,如果你真的变心,或者必须要娶她,那么一定别瞒着我。”她平静地说道。
司柏燃盯着她,原本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半晌,他却蓦地笑了:“你说的这两种情况,都不会发生的。”
“夏烟,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总会证明给你看,我和你是有未来的。”
就像你曾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爱情存在,我会带你去相信。
他连名带姓地叫着她,郑重其事的模样。
他的眼神太过热切,语气太过诚恳,夏烟被他看着,鼻头忽然一酸。
司柏燃实在是个让人很有安全感的人,估计没有女生会受得了他这样说话。
但夏烟不知道,她能不能撑住。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重新漾起笑意:“回去吧。”
天气一天天转冷。
北京的秋天越往后越不好过,一旦刮风,便卷着尘沙。空气质量一年比一年差。
还没入冬,夏烟便咳嗽了起来。
但让她高兴的是,冬天就没有雷阵雨了,她再也不用听到打雷声。
司柏燃带她去房山找老中医开的药,一直从十月份喝到了十一月,也没见效,中途还改过两次药方。
到后来,夏烟闻到中药味儿便想吐,甚至连房间里挂着的那几个驱虫用的中药包的味道都闻不了,全部取了下来。
药停后,司柏燃捏着她的手腕,一直叹气。
“怎么就不长肉呢?”
“好了。”夏烟安慰道,“我感觉晚上睡觉比以前好些了。”
司柏燃眉头皱着,哪有好一些?
“算了,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嗯……”
司柏燃看她绞尽脑汁地想着,一看就是没什么想吃的,又叹了口气,问:“椰子鸡吃不吃?”
“好呀。”
谁知傍晚的时候,付与来了,付与其实经常来,他说这院子里都是姥姥姥爷的痕迹,他每次进来都觉得姥姥姥爷还在世上,只是出门逛街去了。
付与喊夏烟“嫂子”。
其实她听到这称呼最初感觉怪别扭的,毕竟她和付与是同班同学。不过付与叫得倒是很顺口。他最开始叫夏烟也只是“烟烟”,但后来被他哥听到了,不得不改口。
三个人吃着椰子鸡,付与聊起了兰思唯,兰思唯上个月月末刚签合同,把上次看准的那套房子买了下来。
有司柏燃在其中帮忙,便宜了不少钱。
兰思唯爸妈都有些惊讶,没想到她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有用的人。
在兰思唯爸妈的世界里,人分为“有用和无用”“高贵和低贱”。
她搪塞了几句糊弄过去,其实她很想告诉她爸妈,那是夏烟的男朋友,夏烟很好的,所以她值得这么好的男朋友。
她之所以有这个想法,是因为前一阵夏烟在网上被爆出大面积负面新闻的时候,兰思唯她爸很生气地给她打电话,让她以后少和夏烟这种人来往。
她当时没忍住,又和她爸吵了一架。
现在好不容易这茬儿过去,兰思唯忍了忍,什么都没提。
付与感叹道:“兰思唯牛逼呀,房产证上还加了昼短的名字,我之前以为她是花心大萝卜,没想到还是个痴情种。”
说难听点儿,就是恋爱脑。
当着夏烟和司柏燃的面,付与说话肆无忌惮。在兰思唯面前他可不敢这么说,那天在学校他只问了兰思唯一句“你觉不觉得你有点儿恋爱脑”,就被兰思唯狠狠骂了一通。
他俩从高中就是同学,彼此熟得很,但这次兰思唯的痴情是真的出乎付与的意料。
司柏燃没做评价,夏烟问:“昼短怎么答应的?”
付与虽说和昼短挺熟,但压根儿没想到他会同意,毕竟昼短这人平时还挺傲的,况且这事儿听着本来就很离谱。
哪有双方还没结婚,女方还在上学,就让女方买房子并且在房产证上加上自己名字的事儿?
“他就答应了呗,说以后努力赚钱,一定给兰思唯换更大的房子。”
不同人表达爱的方式不同。
夏烟没说话,她只希望昼短可以靠谱一点,也早点实现他的梦想,让兰思唯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不过想到这儿,夏烟便觉得自己这想法也挺没劲的。付出是兰思唯心甘情愿付出的,不是昼短逼着的。如果一味去讨论值不值,那爱就没有意义。
付与看到夏烟放下筷子,惊讶地说道:“嫂子,你怎么就吃这么点儿?”
“吃饱了。”
付与惊得嘴里都能塞下一个拳头,他刚想说你这么瘦上镜完全没问题,就意识到什么,连忙止住。
夏烟对他解释:“我晚饭一直吃得少。”
以前都不吃晚饭的。
刚说完,就听到司柏燃在旁边轻哼了一声:“说得跟你中饭吃得多似的。”
“…………”
付与乐了:“那你也别下桌儿,再跟我俩唠会儿呗。”
“行。”夏烟其实察觉到,付与今天过来,好像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果不其然,过了会儿,她听付与状若无意地问道:“你最近和周婷联系没?”
“婷婷?没有,她怎么了?”
她现在很少主动去联系谁。
夏烟忽然心突突直跳,付与看了看她,又垂下眼,“哦”了声:“我就是问问,以为她最近有什么事儿。”
夏烟也不知道付与这是搞的哪一出。
她拿出手机给兰思唯发消息,问她知不知道周婷最近怎样。
「婷婷?挺好的吧,我也没联系,她怎么了?」
「付与刚吃饭时问我周婷最近有没有什么事儿,我还以为怎么了,问问你知道不。」
兰思唯发来一条语音,她笑道:“害,我以为什么事儿呢,付与嘛……你难道没看出来咱们婷婷喜欢付与?”
这条语音是外放的,不止夏烟,桌上其他两人也听到了。
付与忽然猛地咳嗽了起来。
“嫂子,你这太不地道了,当着我的面儿卖我。”
夏烟和司柏燃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第80章
夏烟给周婷发微信, 问她后天有没有时间来家里吃饭。
后天是周三,双十一光棍节,也是夏烟的生日, 司柏燃说要亲自下厨请大家吃饭。
她原本不想过生日, 但看到司柏燃认真准备的样子,又没忍心拒绝。
直到半夜, 她才收到周婷的回复:「好的呀,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
夏烟问:「怎么还没睡?」
周婷:「刚结束一个饭局,你呢?我把你吵醒了?」
夏烟:「没,还没睡着呢。」
周婷:「快睡吧, 听唯唯说你喝了一个月的中药,怎么还睡得这么晚?」
夏烟:「哈哈哈好, 那你后天记得来哦」
周婷:「嗯呢,一定来」
夏烟嗓子疼, 想咳嗽, 又怕吵到身边的司柏燃,于是强行忍住。
去年冬天便是这样,一到入冬便开始咳嗽, 她和司柏燃提出分房睡,他不答应。
其实对两人来讲都挺不方便的, 他经常被她的咳嗽声吵醒。
夏烟摸到床头柜上的保温杯, 拧开杯子喝了一口。水是司柏燃准备的, 他好像在这些小事上格外用心。
睡不着。
夏烟睁着眼睛, 望着头顶的天花板,一天中最难熬的莫过于这个时候, 大脑无比清醒, 墙上的挂钟“嗒嗒嗒”响着。
肺部隐隐作痛, 呼吸稍微用力一下就要疼。
一分一秒都变得煎熬。
夏烟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会疯掉。
她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学校了。当初她被全网黑的时候,学校贴吧也是重灾区。
好在已经大四,马上就能毕业了。前一段时间她定了论文题目,上个月也把开题报告写完了。带她的老师是学院书记,一直很喜欢她,那段时间还给她发邮件鼓励她不要气馁,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
爬起来?
爬到哪儿?
夏烟阖住眼皮,不去想。
身旁的人忽然动了动。司柏燃伸出胳膊,揽住了她的腰。
夏烟感受到腰上传来的热度,她动作很轻地侧了侧身子,转过身去看他。
他还睡着,头发乱蓬蓬的。只是睡得不太安稳,不知梦到了什么,竟然在睡梦中都还皱着眉头。
她忍不住伸出手,抚上他的眉,把眉头抚平。
手要离开的时候,忽然被人握住,司柏燃猛地睁开双眼,他的眼神很戒备,看到是她,才放松下来。
“还没睡?”他的嗓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有些沙哑。
“嗯。”
他松开她的手,把她又往怀里揽了揽,下巴抵在她乌黑的头发上,似是在自言自语:“怎么办呢?烟烟。”
我该拿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夏烟眨眨眼睛。
司柏燃叹了一口气:“睡吧。”
“阿司。”她问,“你是不是很累?”
他抱着她,轻“嗯”了声,“是有点儿,等忙过这阵子就好了。”
“等忙过这阵子,我们出去玩。”
夏烟的头枕在他的胳膊上,她紧闭双眼,压下想要咳嗽的欲望,扮作熟睡的模样。
良久,等司柏燃的呼吸声再度变得平稳,她才重新睁开眼睛-
2015年的11月11日,是夏烟21岁生日。
看到生日蛋糕上21这个数字时,她有一瞬的恍惚,原来才21,好像还很年轻。
司柏燃一早便在厨房里忙碌,他把送给夏烟的礼物放在了床头。
夏烟抱着礼物去找他,他送她的是只小萨摩耶,不过不是真的,而是一个他自己做的毛绒玩偶。
她倚在门框上,眼睛亮晶晶的,嘴里却说他也太没劲了,怎么不给她买只真的。
司柏燃说她冬天身体不好,不适合再养一条狗,等明年夏天再说。
小萨摩耶大概有一个笔记本电脑那么大,远远看去非常逼真,它的眼睛是黑曜石做的,司柏燃说黑曜石能量强,可以帮她辟邪化煞。
小狗狗的脖子上还戴了一条蓝钻项链,那蓝钻的颜色非常好看,深蓝色,像是海水一般。
夏烟用指尖挑起那颗食指指甲盖大小的钻石,故意说道:“你这狗狗还挺金贵。”
司柏燃笑了笑,带她回到卧室,然后又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在她面前缓缓打开。
里边放着一条形状和设计都相同的蓝钻项链,不过钻石要比小萨摩耶脖子上的那个大上两倍。
即使屋子里有些暗,钻石依旧熠熠生辉,美得令人心惊。
那是司柏燃从很早开始,便找设计师定做的,钻石也是通过高价拍卖得来的。
夏烟就知道,他还藏了这么一招儿,就像他总给Dollar买和他们一样的亲子装。
Dollar跳到床上,站在小萨摩耶旁边,一脸疑惑地看着它,它伸出爪子,想挠挠它。
夏烟见状忍不住笑起来,小朋友,你的脑子里是不是有大大的问号?
Dollar之前出去玩,也见过萨摩耶,这种大狗狗,看起来很厉害,实际上连它都打不过,傻里傻气的。
Dollar在小萨摩耶头上试探性捶了一拳,结果小萨摩耶什么反应都没有。于是它像是找到什么好玩的似的,一下接着一下地打它,还伸出爪子想去抢它脖子上的钻石项链。
夏烟连忙把萨摩耶抱走,瞪了Dollar一眼,Dollar委屈地跳下床,在地上转了好几个圈儿,看起来非常焦虑。
主人有新宠了,它要失宠了。
Dollar去抓司柏燃的裤脚,司柏燃也乐,抱起它:“夏贝贝,你是不有危机感了?”
Dollar呜咽一声。
夏烟看着怀里的萨摩耶,不知道它是用什么材质做的,手感非常好。她问:“司柏燃,给它起个名吧。”
“你起。”
“司香香?它真的好香呀。”夏烟深深吸了一鼻子,香,但又不是那种呛人的香味,味道很像她常用的一款香水。
司柏燃点头:“用了一种特殊的留香工艺,在它毛发上保留了你喜欢的那个香水味道。”
夏烟愣住,没想到司柏燃竟会这么细心。
一到夏天,她最喜欢用的便是Diptyque的常春藤之水,这香水味道很淡也很独特,前调有股灰尘和绿植的味道,让人像是漫步在花园里,后调好闻到她有时会捧着衣服特意去闻。
夏烟踮起脚,在他唇边落了个吻:“司柏燃,你怎么这么好?”
司柏燃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还知道我好?”
他刮得有些重,夏烟不满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说:“幸好我这鼻子是真的,不然得被你碰歪了。”
“香香、香香……”夏烟喊着小萨摩耶的名字,又对他说,“好听吗?怎么觉得有点土?”
司柏燃却不回答,反而低下头来亲她。
“腻歪死了?大白天的搂搂抱抱亲亲?”忽然,走廊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两人同时回头看去,是付与来了。
夏烟忙从司柏燃怀里钻出来,冲他尴尬地笑了笑。
付与倒是脸皮厚不介意,他把手里的礼物递给她,说:“奔三快乐呀,嫂子。”说着,他还张开胳膊,像是要抱她。
司柏燃踢了他一脚:“滚。”
付与哈哈大笑起来:“我们早抱过了。”
“哪有?”
“什么时候?”
夏烟和司柏燃同时问出口。
付与单手插着兜儿,说:“之前有次期中作业,咱俩演青梅竹马,你忘了?”
“那不算。”
司柏燃踢了他一脚,说:“来厨房帮忙。”
“嘿——”付与边跟着司柏燃去厨房,边骂,“早早把我叫过来原来是让我当苦力来了,我这破命。”
夏烟看着怀里的萨摩耶。
它那乌黑的眸子亮晶晶的,天生微笑唇,正对着夏烟笑,像是世间最纯净的笑,没有烦恼没有伤害。
夏烟看着它,可以想联到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包括司柏燃。
她以前说司柏燃像萨摩耶,他还很不情愿。
夏烟忍不住搂紧它,香气萦绕在鼻息之间,真好闻,她喜欢司柏燃送的这个礼物。
朋友陆陆续续地到来,有的中午就到了,有的得忙到晚上才能来。不过晚上那顿饭是正式的生日宴。
下午,大家在家里打牌,玩游戏。
兰思唯这个平日的积极分子今天却忙得很,傍晚才过鸦儿胡同这边来,结果被堵到了半路上。
她给夏烟打电话,说让他们先吃,不要等她,还不知道堵到什么时候呢。
夏烟在电话里说道:“等着你,人还没来全呢,你、星河、婷婷还有谁,都还没到呢。”
谁让今天是工作日呢。
兰思唯说:“行,我看看前边能不能拐进那个小区里边,把这段路绕过去。”
“没事儿,不急,你好好开车。”
“嗯,婷儿估计也快到,我下午在华中酒店见她,那儿离你们家挺近的,我是倒霉催的从酒店出来又被经纪人叫去了西山一趟。”
兰思唯说着,看前边的车子开始动起来,于是道:“行了,小寿星,不和你说了,一会儿见。”
“拜拜。”
夏烟挂断电话,忽然被人从身后搂住腰,一低头看到那双指节分明的手,还有手腕上的铂金手表,她便笑了起来,“干嘛呀?外边还那么多人呢。”
“嗯。”司柏燃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摩挲着她的发,“就想抱抱你。”
“去抱司香香。”
他音调缱绻道:“我觉得你比它香。”
窗外有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叶子还没有完全掉完。
桌子上摆了一碗夏烟喝了一半的冰糖银耳梨汤。
屋外朋友们不知在讲什么,不时传来欢快的笑声。
“还比它软。”司柏燃的话忽然沾染上情`色的意味。
她抬手打了他一拳:“那你还说我身上全是骨头?”
司柏燃笑着:“不矛盾。”
“21岁了哦,有什么愿望?”
夏烟想了想,又摇摇头:“不知道,你呢?”
她不敢去许愿,不敢对任何事有所期望。
过往种种,无一例外都在告诉着她,所有她渴望的、追求的,都会被夺去。
夏烟知道,自己在过着一种得过且过的日子。而这种日子的尽头在哪里,无人知晓。
司柏燃的指尖掀开她的衣摆,轻柔地抚摸着,带来一阵战栗,他明明做着最色`情的动作,说出的话却无比温柔:“我呀,我只希望我们美妞儿能早点开心起来,多吃几碗饭,多睡会儿觉。”
夏烟听着,在那一刻,眼泪忽然止不不住地掉下来,她庆幸自己被他抱在怀里,是背对着他的。
可那眼泪来得太过汹涌,司柏燃不可能察觉不到,更何况他眼中只有她。
司柏燃转过她的身子,吻上她流泪的眼睛,一点一点,像是要把那泪水全部吞没:“别哭,别哭了,美妞儿,再哭一会儿就不美了……”
夏烟的眼泪却越流越多。她其实很不喜欢在人前哭,更不想在司柏燃面前显露自己的软弱,她知道他会担心,她知道他的心理负担不比她轻,她知道他一直在自责那晚为什么没有接她的电话。
可是,可是又什么办法呢?
时光不能倒流。
她太累了,连带着周遭的人也很累。夏烟不喜欢这种把人拖下水的感受。
一个人的罪,为什么要让大家跟着一起受?
她总是回想起以前的司柏燃,除夕夜跑到长沙找她的司柏燃,带她去苍蝇小馆吃面又淋雨的司柏燃,一晚上不睡只为了拍到好看照片的司柏燃,亲一下还会耳朵泛红的司柏燃。
他那么率性那么恣意又那么耀眼的一个人,为什么要被这些枷锁负累?
夏烟不明白,她哭着,身子从他怀中滑落,她抱住自己的双腿,蜷缩在一起。
“对不起。”她说着,今天是她的生日,他精心操办了这一切,想让她快乐,可是她还是没能做到。
她哭成这样,他一定也很难过。可她就是忍不住,真的忍不住,夏烟觉得她的情绪不受自己控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对不起、对不起……”
夏烟不断重复道,像是陷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出不来。
如果伤心和快乐有开关键,那她的一定是坏掉了。
“烟烟。”司柏燃眼圈泛红,他蹲下来,紧紧抱住她,“我说过,你永远不要对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夏烟没听到似的,还在重复着,膝盖处的布料已经被眼泪浸湿。
……
“人呢?夏烟和司柏燃呢?”兰思唯进来后,看到这圈人还在打牌,四处瞅了瞅,问。
“不知道,没在客厅?”
“没呀。”
“那谁知道呢?在厨房没?不过人家俩小情侣,你管什么?”
“我好歹也是客人,还捧着礼物来的,怎么也不出来招呼招呼我。”兰思唯开着玩笑。
付与听见后说:“得了吧,这家里你来得比我还勤快,哪像客人了?”
“滚远点儿,不想跟你说话。”兰思唯瞪了付与一眼,自从她买了房后,付与便常说她恋爱脑,她现在见到这人就烦。
兰思唯过去从后边蒙住昼短的眼睛,怪里怪气地问:“猜猜我是谁?”
“别闹,正打着游戏呢。”昼短把她的手拨开,皱着眉低头继续打游戏。
“哎呦哦,昼短同志,你这游戏比女朋友还重要?”兰思唯坐到他身边,不开心地说道。
被兰思唯这么一搅,昼短的游戏算是输了,他把手机扔到一旁,没好气道:“哪儿跟哪儿?别瞎比。”
“我来了你怎么都不看看我?”
昼短转过头,盯着她看了三秒钟,然后说:“够了吧?”
兰思唯:“…………”
她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司柏燃的声音:“兰思唯你要喝什么?”
兰思唯转过头,看到司柏燃,还有——他身边的夏烟。
她皱了皱眉,一眼便看出夏烟刚刚哭过。
不过此刻,她涂了玫瑰色的眼影,一般人不仔细看的话还看不出来。但兰思唯对她太过熟悉,她不喜欢涂大面积的眼影,如今这般,倒是欲盖弥彰。
发生了什么?
兰思唯又去看司柏燃,他虽笑着,但也不是太高兴的样子。兰思唯暂且压下心中的疑惑,笑道:“都有什么喝的?有没有米酒,我想喝。”
夏烟说了声“有”,便打开冰箱帮她拿。
取出后,她把酒打开,给兰思唯倒了一杯,另一边的夏澤川忽然说:“我也要一杯。”
夏烟没做声,又给他倒了一杯。
夏澤川接过杯子时,目光一直落在她的眼睛上,夏烟有些不自在。
葛星河姗姗来迟,打开门看到一屋子的人,忙说:“我来晚了晚了。”她刚下班。
兰思唯:“我也刚到。”
葛星河把礼物递给夏烟,又抱了抱她:“小宝贝儿生日快乐。”
夏烟笑笑:“先吃点东西。”
兰思唯看着一屋子的人,问:“婷婷怎么还没来?”
付与:“你给她打个电话吧,问问她走哪了?”
兰思唯拿起手机,过了一会儿又放下,说:“没人接。”
“许是在路上,没听到吧。”
兰思唯觉得奇怪,她下午的时候,明明在华中酒店看到周婷了,不过当时距离远,她那里还有导演在,便没去打招呼。
现在回想起来,周婷那时身上穿的好像是件……吊带裙?不知为何,兰思唯觉得有几分诡异,心跳都加快了。
“你告诉周婷你今天过生日没?”她问夏烟。
“当然告诉了。”夏烟点了点她的额头,“想什么呢。”
“我再打打电话试试。”兰思唯继续拨过去,电话是通着的,但依旧没人接。
司柏燃端上来一些小食,说:“不着急,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付与说:“都尝尝,我哥做的卤味可好吃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客厅的钟滴答滴答响着,周婷还是没来。
夏烟说道:“婷婷一向靠谱,她要是有事来不了也会和我们说的。”
付与心惴惴的:“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兰思唯立马瞪了他一眼:“你别乌鸦嘴。”
司柏燃也觉出不对劲来,他说:“我打个电话托人问问。”
司柏燃先给一个在交通部门相熟的警官打电话,问下午到晚上的车祸事故里有没有一个叫周婷的。
那边查了查说没有,问了司柏燃几句,又说有情况一定及时告诉他。
挂断电话,司柏燃问兰思唯:“你刚才说你在哪儿见过她?”
“华中酒店。”兰思唯的声音也紧张了起来。
司柏燃又打了一个电话,不知道是给谁打的,一屋子的人突然都安静了下来,听着他和那边的人讲话。
“你说什么?……几点钟……现在能确定那人的信息吗?……没跟你废话,真要是的话你们瞒着也别想好过……现在怎样……”
“什么情况?”待他挂断电话,夏烟立马问道。
司柏燃看向她,迟迟不说话,握着手机的手还在抖。
夏烟的心顿时沉了下去,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
“你快说呀!”兰思唯催促道。
司柏燃闭了闭眼,然后艰难地开口:“华中酒店六点钟的时候发生了一通坠楼事故。”
兰思唯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问道:“坠楼?坠楼?那和周婷有什么关系!”
“警方现在赶过去处理了,消息被人封锁住了,但酒店的人说,那人身份证上就是叫……周婷。”
夏烟只觉眼前一黑。
兰思唯当即大吼:“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下午刚见到她!”
她忽然捂住嘴巴,大哭起来,整个人摇摇欲坠。
这怎么可能?
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都是一阵错愕。
付与整个人呆住,眼泪不断流出,他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有事情……”
夏烟阖住双眼,身体紧贴着后边的墙,手用力握着栏杆,她听到自己问:“几层?”
“20层。”
兰思唯的哭声更剧烈了。昼短把她揽进怀里,苍白地安慰道:“现在不是还没确定吗?再等等,再等等……”
夏烟想起她和周婷的最后一次对话——
「婷婷,后天我过生日,你有没有时间,来吃大餐呀?」
「好的呀,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
「怎么还没睡?」
「刚结束一个饭局,你呢?我把你吵醒了?」
「没,还没睡着呢。」
「快睡吧,听唯唯说你喝了一个月的中药,怎么还睡得这么晚?」
「哈哈哈好,那你后天记得来哦」
「嗯呢,一定来」
作者有话说:
(双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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