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郎用剑柄抵住苏溪的额头。
苏溪中了迷香,不仅没醒,还睡得香甜。
也不知她梦见了什么,好看的唇角始终微微向上,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少年郎快速环顾一周,斜倪到窗外熟悉的侍卫身影时,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将苏溪放置在软椅上,踏步走出房门。
院子的竹林篱笆墙外,几十个侍卫齐刷刷地跪在地上。
“属下救驾来迟,请大皇子责罚!”
大皇子就是刚刚醒来的少年郎。
少年郎负手站在月色下。
朦胧中,白色的衣角随风飘扬,勾勒出紧实流畅的背部线条;微黄的竹叶混着露水的气息在黑夜中凋落,从他额前飘过,看不太真切他脸上的表情。
他音色清冷:“恕无罪。”
事发突然。
他已经隐瞒了行踪、提前三天下江南,可躲过了路上的埋伏,却在目的地杭城遭遇了伏击。
偷袭者武功高强、招式统一,俨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禀大皇子,这是在死士身上找到的。”
领头的侍卫叫沐风,恭敬地呈上一枚古铜色的令牌。令牌上方刻有一个龇着牙的虎头,上书“骁虎”二字。
骁虎卫?
那是太子身边的护卫,是太子养在东宫的秘密杀手。
少年郎剑眉微蹙,食指轻扣令牌,令牌如同离弦的箭,划破寂静的夜空,“锵”地一声,稳稳地嵌入青石板的缝隙里。
太子在本该属于他的位置上,安享了十二年的光阴。
如今,他回来了。
——是时候夺回自己的东西了。
“抓活的。”
“是!”沐风领命,“另外,在您晕倒的时候,麓山书院的学子集体腹泻了,说是有人在饭菜里投毒。”
少年郎此次来江南,其中一个目的是考察学子们的情况,提拔有贤之士。宣国正是用人之际,马虎不得。
“派人盯着。”
需要盯的还有一位姑娘。
少年郎回头,透过半掩的院门望向西厢房的方向。雕着牡丹花的屏风上,一个窝在软椅上的娇俏身影随着烛火浮浮沉沉。
他中的箭伤有毒、险些丧命,那姑娘只用了一颗药丸便让他起死回生。除了西域回魂丹,他想不到其他的灵丹妙药能有如此快的解毒疗效。
西域回魂丹,是有钱也换不来的无价之宝,纵然是他想要,也不能轻易求得。
她究竟是何身份?
她这个年纪,理应生活在深闺中,却独自居住在偏僻的城东,没有家人、没有护院,只有两个略会三脚猫功夫的丫鬟傍身。
她的身上,全是谜。
“尽快查清楚她的来历。”
少年郎交待完,抬步走进夜色中,“去驿站。”
陡然,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像是脚尖点在竹叶上、跨过清风、落在土褐色的瓦片上。
杀气!
熟悉的杀气!
少年郎抬了抬手,几十个侍卫立即投入厮杀中。
剑光闪、鲜血溅,院子里叠满了一具又一具蒙面黑衣人的尸体。很快,侍卫们拖走尸体、用水清洗现场。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质朴的小院子恢复如初。
哪里还有半分厮杀过的痕迹?
少年郎再次看向西厢房的方向。
她救了他,同时为她招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那些人的手段,远不是三个小姑娘能对付的。
少年郎垂眸,推开了西厢房的门。
*
苏溪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见少年郎坐在窗边的矮几上,摆弄那副她平日里喜爱的古棋。
那身月牙色的袍子,平日里她穿着空荡荡的,套在他身上虽说有些紧,却依旧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只是奇怪,她怎么睡过头了呢?
昨夜没有找到大夫给他好好包扎,不知道他今天怎么样了。
“你现在可有哪里不适?”
少年郎的视线始终不曾移开过棋盘。
他背对着她,从苏溪的位置,她只能看到他孤寂的背影、还有墨发上束起的玉冠。
“没有,”他道,“你会医术?”
“不会。不过我院子里的大白鹅是我救的,勉勉强强算有经验,”苏溪走近少年郎,在矮几旁坐下,安慰道,“放心,我医不死人。”
少年郎神色一怔,拿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好半天才放下。
苏溪调皮地笑了。
“对了,为什么我是沈惜公子的朋友,你就不收我的钱?”
少年郎不回话,似陷入了回忆。
苏溪担心自己窥探了别人的秘密,赶紧打圆场:“你要是不想说就不说。”
“能说,”少年郎稍做停顿,“他对我有恩。”
苏溪:“......”
敢情她是沾了自己的光呢!
可苏溪很确定她和这位少年郎从未曾有过交集,又何时帮过他呢?她记忆力一向很好,若是两人见过,她一定记得。
“你们认识呀?”
“谈不上,”
少年郎瞧着那颗黑子瞧了许久,像是在琢磨该如何定义他和沈惜公子的关系。过了一会儿,他才淡淡道,
“我们是神交。”
“!!!”
所谓神交,是指两人没见过面,但心意相通、情投意合。
苏溪悟了。
她就说嘛,她压根不认识这位少年郎啦!
或许他曾变相地受过她的恩惠,以至于他记了许久。但总之,他们之前没见过面,她更不可能和他“心意相通”。
“既然我们都是沈惜公子的朋友,那我和你也是朋友啦!”
“朋友?”
少年郎喃喃低语,眉心微皱,似乎很不习惯听到这两个字。
“对,朋友!这是我家,家里除了我以外还有两个丫鬟,还算清静。你如果不嫌破旧的话,在此安心养伤吧!”
少年郎似是没想到这个问题,放下棋子,侧头看向苏溪。
“你确定?”
“你放心啦,我不会觉得你是麻烦,”苏溪倒了杯茶,递给少年郎,笑道,“没有麻烦的日子能是日子么?”
少年郎的眸光从热气腾腾的茶水上一扫而过。
没接。
他侧过头去,看不清他的神色,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好啦好啦,安心留下来就是,”苏溪放下茶水,起身,“你一宿没吃东西,我叫丫鬟给你煮些清粥吧!”
苏溪说完去了小厨房,也算是留给少年郎一些思考的时间。
*
小厨房内,
夏末站在灶台边上煮粥,寒雪则往灶膛里面塞柴火。两人嚷嚷着昨夜睡得太死,直到小姐叫她们才醒来。
苏溪端了个小板凳,坐在灶膛边上烤火。
三月的天气有些微凉,尤其是一早一晚。
木柴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红色的火焰将苏溪白嫩的小脸烤得红彤彤的。
“小姐,您真的打算收留那个男子么?他来路不明,指不定是江洋大盗或者山贼呢!可能等会官府就出通缉令了!咋们还是别惹祸了。”
夏末说话的时候瞥了一眼西厢房,声音放得极低,生怕被谁听见了。
“我惹的祸还少么?”苏溪示意寒雪抽出一根木柴,熬粥嘛,得用小火,又接着说,“对于他而言,我们才是来路不明的人。”
夏末和寒雪同时禁了声,不说话了。
既然是小姐决定的事,无论多难,她们都会义无反顾地支持。
苏溪听见铁锅里有泡泡往上涌的声音,她从板凳上蹭起来,看向铁锅。
“呀!赶紧的,粥都快糊了,搅搅!”
夏末连忙搅动锅铲。
煮好粥以后,苏溪让寒雪给少年郎端了粥过去,可半个时辰后,寒雪端着清粥又回来了。
苏溪:“他没吃?”
寒雪摇了摇头。
苏溪叹一口气,怎么她这处倒成了牢笼呢?莫非她表现得太过“热情”,吓着他了?
寒雪:“或许他认为这粥里有毒,不敢吃?”
夏末:“我看未必!他八成以为小姐看上他了,贪图他的美i色!于是千方百计拒绝小姐,以表誓不相从的决心!”
苏溪蓦然瞪大双眼。
这原本没有的事吧,经过夏末的一通瞎分析,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苏溪:“所以你们的小姐看起来像个好i色i之徒?”
两个丫鬟皆拼命地摇头,隔了一会儿又拼命地点头。
寒雪:“主要是......他长得太好看了......”
所以苏溪收留人家的“义举”,在丫鬟们看来,多少有些“旁的意思”。
苏溪气也不是、怒也不是,只能硬生生地将辩解吞进肚子里。起身,她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往西厢房的方向走去。
夏末追着苏溪的背影唤:“小姐,您干嘛去呀?您还没用早膳呢!”
苏溪脚步一顿,侧头,没好气地回答:“劫i色!”
*
苏溪觉得吧,她有必要和少年郎谈谈。
若是对方愿意留下来,她很开心;若是对方不愿意,她也不能勉强呀!
西厢房内,少年郎还在琢磨那盘古棋。
那是一盘鲜少有人能解的象棋残局——七星聚会。
所谓残局,是指黑方必胜,红方甚至做不到和棋;而七星聚会有“残局之王”的美称,看似红方似有胜机,实则危机四伏、步步维艰。
苏溪平静地推动红方前卒,不过几步,便让死气沉沉的局面有了新的生机。
残局依旧没解,但已杀出一条血路。
苏溪意有所指。
“换个角度看问题,或许你能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少年郎抬起头,近乎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神色打量她。那俊美的、一直没甚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些许微妙的变化。
“你会下棋。”
他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会呀!我的棋艺和你的剑法一样,都是可以谋生的手段,”苏溪弯着眉眼,露出可爱的小虎牙,“要不要留下来,慢慢证实这一点?”
少年郎沉默了。
那琥珀色的眸子就这样望着她,有疑惑、有不解,似在研究一盘他看不懂的棋。
少年郎:“和我下棋。你若是赢了,我们再讨论是否留下来。”
苏溪笑了。
这一次,她在他涌动的眸底看到了,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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