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疼痛
他仿佛要哭出来。
拂珠自问不认识这个少年。
他太出众, 尤其是那耀如星河倒影的银发,但凡见过,就绝不会忘。
不过……
“将离殿下?”她问。
那少年闻言, 轻轻一笑, 隽雅疏朗,月光都要碎在那弧度里。
他颔首:“拂珠师妹。”
果然。
这世上唯他一人,目光似剑光,周身环绕着的也尽是剑意。
记起之前听师父他们聊的,说整个凌云九剑没谁能受得住将离的神剑之威, 连跟他对视都不行, 拂珠下意识多看了几眼, 觉得还好,顶多较常人有点锐利而已, 传言夸大了。
拂珠自觉接受良好,便没刻意避让, 只也点了点头,直视着将离问:“殿下怎会来此?”
抛却神剑的身份不提, 他可还是九剑峰峰主和守剑长老。
这样的他来万音宗, 势必要被奉为座上宾,走哪都得有至少是应无面那等级别的亲自陪同。而非眼下这般,他独自一人便罢, 他还闲适得好像晚间散步似的,慢悠悠地散到这燕骨峰火牢,以看戏的姿态围观一场杀人。
待围观完,他真就跟个看客, 只差鼓掌了。
“听闻拂珠师妹夺得天骄之名, 特意过来看看, ”银发的少年如是道,“看完便要走了。”
拂珠一听就明白,还真应洛夷川所言,将离有意认主。
但也只是有意而已。
现如今的她不过刚刚修炼至筑基期,在同辈之中或许有点名气,也能被赞上一句天骄,然而真论起来,她充其量就是个寻常剑修,且非常弱小,在将离眼里委实算不得什么。
将离出身上界,上界剑仙何其多,剑意胜过她的比比皆是,更别提他那两位至亲,他从小耳濡目染,眼光高很正常。
所以他说的看看,就真的只是看看。
换作她,能在对方尚且弱小之时留意到就已经不错了,还谈何特意看看。
想清楚这些,拂珠没说请殿下留步,更没说别的模棱两可的话,只道:“上次的事还没谢谢殿下。”
“上次?”
将离想了想。
身兼数职,平时又得修行,他实在太忙,否则白日就过来看拂珠的最后一战了,岂会等到这么晚的时候才来。
至于上次的事……
终于想到那已经隔了好些日子的宗内比试,将离道:“举手之劳,当不得谢。”
拂珠道:“那洛少主……”
那给洛夷川送谢礼,也是举手之劳吗?
话没说完,就听将离道:“洛夷川不知道我来。”他身形渐渐淡去,仅余细微剑吟残留,“走了。”
音落,身形彻底淡去,他离开了。
拂珠眨眨眼。
这位殿下果然很神出鬼没。
及至那残留的剑吟逐渐平息,拂珠想她该回越女峰了,却听旁边传来声闷哼。
转头一看,竟是火牢里的碧炎天水在吞噬完素和问柳后,感知到牢外乌致身上的同类气息,就想从火柱中出来,与乌致身上的极天碧炎阵融为一体。
火牢里的和乌致身上虽为同一阵法,但先前说过,乌致身上的极天碧炎阵已经诞出阵灵,有阵灵的阵法和无灵的阵法是为截然不同的两个个体,那么这两者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间,身为宿主的乌致受不住那等动静,被迫生出些暗伤,也在情理之中。
按说拂珠该不管乌致,立即走的。
管他被极天碧炎阵怎么折腾,纵使是折腾得就此死了,那也跟她无关,她只需拍手称快便好。
可事实却是她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他。
看他眉头紧皱,看他撑住火柱,看他深重喘息,断过的右手也开始颤抖。
连带着渡劫巅峰的境界都变得岌岌可危起来,仿佛马上就要跌落。
还是玄衣下那仍未被景吾收走的灵力锁链“哗”的一声,及时从休眠中醒来,即刻镇住乌致境界的同时,也镇住他身上困阵不得暴动,就这还有余力将从火牢里溜过来的碧炎天水给震回火柱之后。
这接连三重险境,无论哪个都足以危及乌致性命,更枉论一同爆发。
那等威力,恐怕连些仙家都无法抵抗。
可景吾这随手施为的灵力锁链却扛住了。
——这也是为何乌致百年禁闭早已结束,嬴鱼却始终没拜访凌云宗,请景吾掌教收回锁链的一大缘由。
毕竟嬴鱼对乌致再失望,乌致也仍然是他教养数百年,倾注了不知多少心血的爱徒。
再者乌致还是渡劫巅峰的尊者,万音宗的战力之首。
只这两个原因,就足以让嬴鱼无视宗内宗外各种风言风语,拼着张老脸丢尽,也要保住乌致。
但即便如此,嬴鱼也不敢去凌云宗。
他怕他没找景吾还好,就怕找上景吾,让景吾忆起当年旧事,届时甭提给乌致化去锁链,兴许还要再额外加些惩处——
想必景吾还记着当日独孤杀说乌致不能死的话。
这才有眼前这般,灵力锁链虽让乌致饱受境界欲退却不得退的痛苦,却也救了他的命。
完成使命,灵力锁链闪烁几下,悄悄张扬了阵便兀自隐去,深藏功与名。
乌致继续喘息。
过了好一会儿,咽下涌到喉咙的血,他抬头,恰好迎上拂珠目光。
他一怔。
“你没走?”
拂珠没应他的话。
她问:“乌致,疼吗?”
乌致再怔了怔。
但很快,他站直身,说:“不疼。”
拂珠道:“那怎样才叫疼?”她目光转向他的右手,“这只手断的时候?”
乌致道:“……手断不疼。”
拂珠道:“那就是刚进火牢,被极天碧炎阵吸血的时候?”
“……也不疼。”
“那你其实没疼过咯?”
“……不是。”
他忽然低了低头,脸隐入阴影中,拂珠再看不见他的神情。
只能听他自言自语般低喃道:“疼过的。”
早在北微捧着凝碧的魂灯找上他时,他就开始疼了。
那时他忍着,谁都没瞧出来,于是他继续忍,忍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疼痛却始终没能麻木。
无论他身处何地,恍惚还是清醒,那早该崩毁的道心都在时时刻刻地发着疼。
然而越疼,他就越想凝碧,可越去想凝碧,他就越疼。这么周而复始,直到他遇见与凝碧相像的拂珠,那疼便更厉害,告诫他拂珠是拂珠,凝碧是凝碧,她们两个并非同一人。
他知道他不该将拂珠视作凝碧。
他也知道他不该纠缠拂珠,企图将曾经没能给凝碧的好全都给拂珠,这样他得到少许慰藉,可以欺骗自己没有对凝碧不好。
但不好就是不好。
凝碧因他而死,这点容不得他自欺欺人。
可果然还是……
“我把心头血给你,”乌致重新抬头,对拂珠说道,“这样不管你遇到什么危险,我都能第一时间感知到,立即来救你。”
说完并指点向心口,这就要将心头血逼出来。
拂珠微微挑眉。
她没听错?
乌致居然要给她心头血?
许是看出拂珠的疑惑,乌致忍受着剥离心头血的痛楚,给她解释道:“心头血是修士最珍贵的东西。以你现在的境界,若得一滴尊者的心头血,于你往后修行大有裨益。”
至于他能感知到她遭逢危险,那就是另外一说了。
拂珠没吭声。
她默然看着乌致把心头血从心脏处剥离。
拂珠自然知晓这剥离是有多疼。
与平常说的精血不同,精血流失过多不要紧,寻些天材地宝,或者对症的丹药,慢慢将养些时日,便可生出新的精血。
心头血却不行。
这等从某个角度而言比元神还要更为娇贵也珍贵之物,供养着心脏,也被心脏供养。心脏本就是生命能够存活的根基,与其共存的心头血自然用几滴少几滴,用完就算完,断然没有佐以种种手段,让心脏培育出新的心头血的可能。
因此想把心头血剥离出来,不亚于拿钝刀子剜心脏,偏生还不能昏迷,也不能由外人帮忙,只能自己动手。
只能独自忍受心脏被剜挑的痛楚,才好将这心头热血捧给重视之人。
拂珠转了转手串。
乌致对她,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直等乌致手握成拳,又张开,一滴鲜艳得宛如红宝石般的血液静静躺在他掌心,拂珠终于开口。
她道:“就一滴?”
仅三个字,就让手伸到她面前的乌致愣住。
是了。
一滴其实很少。
至少对乌致而言,剥离这么一滴心头血,不会给他造成任何负担。
不期然的,乌致想起曾经有人将所有的心头血都给了他。
琵琶骨作底,心头血着色,二十年方出了一把琴——
琴即情。
那人将满腔情意送到他手里,他却没重视,还让她送去给别的人……
乌致一时只觉心脏像被撕扯着,疼得他险些站不稳。
“……我明白了。”
很快,他笑起来,可脸上呈现出来的,却是仿佛下一瞬就要哭出来的神色。
他就这么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道:“你是替她来惩处我的。”
拂珠还是很安静地看着他。
看他不复当年神仙中人,颓丧得比那些沦落凡尘者还不如,她没有动容,只问:“我替谁惩处你?”
“替凝碧,”他声音也沙哑了,整个人疲惫不堪,“我知道你不是她,但……”
“但什么?”
“但你能不能收下,就当是替凝碧收的。她是你师姐,你就算看在你师姐的面子上……”
拂珠沉默。
下一刻,她接过那滴心头血。
然后再下一刻,她在乌致的注视中,将这滴心头血扔进背后的火牢,任由碧炎一口将其吞噬。
“如你所愿,我收了,”她含蓄地微笑,“但很遗憾,我不想要。”
作者有话说:
珠珠:wkqnmd:)?
第62章 七寸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拂珠知道乌致为何想给她心头血。
东海宗门大比结束, 距离明年中州帝墓出世已不剩几个月,凭乌致的境界,等闲是进不去帝墓的。
但帝墓并非真将唯元婴以下可入的门槛给彻底焊死, 否则乌致也不会想到要把素和问柳提起的心头血给她。
所以他剥离心头血, 一则可能是真的担忧届时她进了帝墓后,会遭遇无法解决的危险,他想保护她,二则多半出于他自己的私心,想随时随地都能知道她的下落。
他嘴上说着没将她视为替身, 可在他心里, 她就是替身。
凝碧已死, 拂珠不能死。
男人惯会表里不一。
“很晚了,我该回去了。”
拂珠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平平静静地说了这么句,举步便走。
她走得很快, 直至离开燕骨峰,都丝毫未曾回头。
于是她也就不知道, 乌致是如何扑到火柱前, 又是如何进入火牢内,忍着碧炎缠身之痛,跪在地上寸寸搜寻那滴她不要的心头血。
反正他的一切皆与她无关。
在火牢耽搁许久, 回到越女峰已是月上中天的时分。
拂珠正想宴席差不多该结束,洛夷川和宋如鹤估计已经离席,孰料才落地,就见洞府外几棵还未长成的琼树前, 那两人正立在那儿听北微和宋父说话, 身边围着洛氏与仙宗, 以及凌云宗的人。
显然这三大宗门都不打算继续留宿万音宗,要趁夜离开。
“拂珠师妹回来了。”
当先望见拂珠,洛夷川笑着招了招手。
等拂珠近前,果然听他说此行目的已经达成,他要率队回水下之城,就不多留了。
宋如鹤的话亦是相差无几。
宗门大比进行这么些天,无论是谁家都累积了一大摊子事,就等他们这些宗主少主赶紧回去处理。
拂珠便没说挽留的话,只道:“我送你们。”
一路送到山门外,互相行完礼道完辞,众人召出灵剑,这就要离开万音宗,握着白剑的宋如鹤却没动作,而是问拂珠:“明年你可会去帝墓秘境?”
“会,”拂珠应道,“如鹤师姐也去吗?”
宋如鹤颔首:“明年帝墓见。”
眼见这两人又三言两语地相约好,洛夷川也忙不甘寂寞地再度插足进来:“我我我,别忘了还有我,明年我也会去帝墓。”
拂珠失笑。
她把白近流这段时间赶工做的特产挨个送出去,其中凌云宗带队的那位九剑峰副峰主更是得了个能抱满怀的大包袱——给将离的。
念及将离说洛夷川不知道他来,拂珠估摸着凌云宗的人也不知道,便没同副峰主提她不久前刚见过将离,只托对方帮忙把谢礼带回去,说日后如有机会,她再亲自向殿下道谢。副峰主含笑应好。
收好特产,众人谢过,随后御剑术一起,各色剑光闪烁,三大宗共同离开万音宗地界。
目送那道道剑光消失在天际,拂珠也跟自家师父师兄打道回府。
途中聊起帝墓秘境,拂珠才说到时候不麻烦师兄,她自己一个人去皇城就行,就听北微道:“你确定?”
北微如何不知乌致对独孤杀的畏惧。
正因知晓,她才问拂珠,确定不让独孤杀陪同?
眼下这还是在宗门里,乌致和独孤杀可谓抬头不见低头见,前者都能见缝插针地各种找上拂珠,可以想象拂珠若独自离宗,乌致又会做出多么没底线的事。
那根本是稍微想想,就得让人连骂都不知道该怎么骂的程度。
“确定,”拂珠很认真地答,“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哪能事事都依赖师兄。”
独孤杀道:“当师兄的就是让师妹依赖的。”
北微也道:“你信不信就算你成千上万岁了,你在你师兄眼里也还是个小孩。”
况且现在她才十四岁。
哪怕过几个月及笄,是个成年人了,她跟独孤杀之间满打满算仍隔着两百年之久,她就是小孩没跑儿了。
对此,十四岁的小孩无奈道:“皇城又不是水下之城。”
之前师兄陪她去水下之城,一方面是因为确实有那么条要求师兄师姐陪同新弟子历练的门规在,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上辈子筑基历练去的中州,她没去过水下之城,师兄怕她人生地不熟的被欺负,才会亲自陪同。
而皇城,那是她此世的家。
连最偏远的小巷子她都来来回回走过不知多少遍,不能更熟悉。
且上辈子她去帝墓秘境,在里面呆了那么久,那些边边角角她到现在都还记着,她一个人完全没问题。
当然这两点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经过今晚乌致给她心头血那一遭,她隐隐有摸索到对付乌致的诀窍。
于乌致,打,她是打不过;骂,她也骂不好。一味的躲避藏匿,抑或一直求助师兄更是不可取,所以今晚她收下乌致的心头血,其实意在试探,她想看看乌致的底线在哪。
结果显而易见,即使她扔了那滴心头血,乌致也半句重话都没说。
他将对上辈子的她的歉疚,悉数转移到这辈子的她身上。
说句实在话,他这么做很恶心。
但……
也很好用。
凡间有句俗话说得好,打蛇打七寸,只要掌握好这个七寸,就相当于拿捏住了这条蛇。
上辈子是乌致掌握她的七寸。
这辈子,她想颠倒过来,由她来掌握乌致的七寸。
“我心里都有数的,”拂珠又道,“如果真惹出什么兜不住的大事,我肯定第一时间请师父师兄帮忙,我不会逞强的。”
听完拂珠的话,北微看了她好一阵。
直看得拂珠心想莫非她哪句话说错了,北微忽然伸手,往她头顶一按。
少女柔顺额发立时变得乱糟糟的,以致耳后系着的发带都有些松散。但她没动,更没躲,就那么站着让师父揉,听师父感叹:“真的不是小孩子了啊。”
我本来就不是小孩子。
拂珠兀自嘟囔了句,乖乖地被师父带着御风。
回到洞府,拂珠草草沐浴完,倒头便睡。
剪灯给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关门。
剪灯知道别看小主人大比赢得轻轻松松,其实只要是对战,那就只得一个累字,遂决定白天不喊她,让她睡到自然醒。
于是等拂珠睡饱醒来,白近流早饭都已经消化完毕,在为即将开始的午饭做准备。
“……老天爷啊,姐姐居然睡懒觉,睡到太阳都晒屁股了!”白近流啪嗒啪嗒地跑到榻边,围着拂珠大呼小叫,“我要去告诉父父,让父父打姐姐屁股!”
话刚说完,就被拂珠捉到怀里,毛茸茸的小屁股啪啪挨了两下打。
白近流:“……”
白近流嗷嗷呜呜地哭出声。
及至听拂珠说等午饭过,她要闭关到明年开春,白近流瞬间停止假哭:“到时候直接出关回皇城吗?”
拂珠嗯了声:“这次的及笄礼得在家过。”
还有曲从渡和赵翡,据大田鼠发来的传音符,说两人的亲事已经在操办了,早先定的黄道吉日正正是明年春季。
“我明白,这就叫好事成双!”
白近流边说好话,边扭着屁股,努力让自己摆脱五指山。
却到底也没能摆脱掉,还啪啪啪又被打了好几下:“我去洗个脸,你先自己玩儿去。”
白近流立马一蹦三丈远。
这一蹦就蹦到越女峰的琼树在最冷的时节里短暂凋谢了数日,而后阳光明媚,白近流小心地衔着初春绽放的第一朵琼花,蹦蹦跳跳地迎上准时出关的拂珠。
拂珠喝口茶,在剪灯的帮助下收拾要带回家的行囊。
等收好须弥戒,拂珠这就要带白近流去北微洞府同师父师兄辞别了。
且说这次闭关,拂珠有意压着修为,没让突破,她还是筑基巅峰。
她想等进了帝墓再行结丹。
于是听剪灯说元宗那边出了事,说打从在万音宗里闹了那么出轰动的凤凰火爆发,楚秋水那簇凤凰火就生了异变,从每半月发作改为三天,拂珠首要反应却不是鼓掌叫好,而是:“那今年的帝墓,楚秋水去不了了?”
“何止她去不了,”剪灯道,“元宗所有人都去不了。”
包括那个被誉为元宗天骄的胡岑在内,元宗上下近来皆处于闭门谢客的状态,所有人心思全在楚秋水身上,没谁还在意帝墓。
如此看来,“元宗大厦将倾”,恐怕过不多久就能去掉那个“将”字。
别家宗门里,无论是绝顶天骄,还是寻常弟子,无数人挤破脑袋都想挤进帝墓,去寻求那真冢龙气的大机缘。元宗主动放弃这次的帝墓,不仅仅是令年轻弟子们丢掉大好机缘,更是失去让整个宗门都提升实力的天大机会。
楚秋水当真要以她一人之力,覆灭一大宗门——
“早在收下楚秋水之时,元宗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剪灯再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楚歌峰那么活生生的例子摆在他们眼前,他们都看不到,那等以后清醒了,也别全怪楚秋水,没得让天下人耻笑。”
拂珠说:“是这么个理。”
再聊了几句,剪灯拜别小主人。
接着拂珠同北微和独孤杀辞别,她一路御剑,由楚秋水想到乌致身上。
数月不见,拂珠扪心自问,她对乌致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想念的。
毕竟这年头,上赶着找虐的人可不多。
是以出了万音宗,眼角余光瞥见乌致不知何时到的,却果然默不作声地尾随在不远处,拂珠没像之前那样觉得他烦人,现在她半是觉得讽刺,也半是觉得有趣。
上辈子何曾见他这般亦步亦趋。
迟来的深情,错付的深情……
可不就是比草还贱。
作者有话说:
选择困难症又来咨询大家意见了
原本设定白白人形是灰发里一缕白【就小时候兽形的毛色分布,结果之前不是讲白白快成年期了吗,当时写着写着没忍住让白白变色了-想问下你们更喜欢白发,还是灰发?
PS:白白人形必须是大帅比!
PPS:珠珠黑发,将离银发,请大家尽可能拿他们三个站在一起的配色为考虑基准。?
第63章 回家
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以拂珠现在的速度, 从蓬莱到皇城,光御剑就得好些天。
尤其她御的还不是灵剑,而是离家前姬彻之给她锻造的寻常凡剑, 她时不时便要落地让剑缓缓, 顺带自己也歇脚打坐,恢复消耗的灵力,间或还要给白近流打牙祭,这里走走那里去去,速度就更慢。
好在出宗前带了许多灵符, 身上贴张飞天符, 脚下踩张踏云符, 因此没花太久时间,拂珠便走完洛河和九曲江。
最后穿过高近万丈的天云峰, 遥遥望了眼那位于云海尽头的天端云里秘境,拂珠沉了沉眉, 强行按下进去寻找乱琼断剑的想法,往前再行了段, 她正式进入中州地界。
到这里, 拂珠停了停。
早先离家时,拂珠没像同行的孩子那样生出乡愁。
现在回来,明明距轩辕丘都还有老远, 她却莫名品出点近乡情怯的滋味。
虽说仙凡有别,但此世她降生于皇城凡尘,尝了足足九年的人间烟火,到底还是给她造成不小的影响。
“我马上就要到家了, ”拂珠转头冲身后不远处道, “你能别继续跟着我了吗?”
此时她正位于天云峰山脚, 后方是一片尚未从寒冬转向暖春的山林,枝叶极其稀疏,因此一眼便能看出林中空空荡荡,没藏人。
不过随着询问出声,黑衣的人影立即显出。
正是乌致。
尽管现身出来,乌致却站在原地没动,只看着拂珠道:“我送你到家再走。”
拂珠道:“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乌致没接话了。
她没要他的心头血,他只能以这种方式来保护她。
而她根本不愿意……
黑衣的尊者眸底微暗。
拂珠又道:“我不管你想跟多久,我先把话跟你说清楚了,等我到家,但凡我爹娘在场,还有曲哥哥和翡姐姐在,你随便去哪都行,就是不能出现在他们面前。如何,你答不答应?”
说着从须弥戒中取出玉简,竟是要在天道的见证下,与乌致建立契约。
看着那玉简,乌致眸底再暗了暗。
她就这么不信任他?
但很快,他开口:“曲哥哥是谁?”
“是人,”拂珠答得相当随意,“行了快说,你同意还是不同意?”
“你先说曲哥哥是谁。”
“刚说了,曲哥哥是人。”
“这个人究竟是谁,你为什么喊他哥哥,”他紧紧盯着她,“我知道你没有兄弟姊妹。”
“……”
未料乌致突然变得难缠,拂珠不快地抿了抿唇。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像师父那样对他口吐芬芳。
曲哥哥是谁关他什么事啊?
奈何看乌致这副样子,似乎她不给出足够让他满意的答案,他就不打算签订天道契约,拂珠只好憋着气道:“曲哥哥姓曲名从渡,是我家隔壁邻居,比我大几岁,我去蓬莱前,一直都是他带我读书玩耍,所以喊他哥哥——满意了?”
最后三个字说得冲极了。
看出她不高兴,乌致没问更多,说满意。
随后接住她抛来的玉简,在她的密切注视中签下这份天道契约。
契约一成,拂珠收好玉简,不动声色地松口气。
这人赶不走,也骂不走,她唯有出此下策,才好不必太担忧他在人前突然发疯。
当然,如果真碰上连天道契约都镇不住他的危急关头,那她就只能动用临走前从张师弟那儿拿的灵符,亲自镇他了。
但愿接下来都顺顺利利的吧。
拂珠想着,重新御剑。
这次途中没再停歇,她一路疾驰,横跨整个轩辕丘。
现下这个时间,轩辕丘中心的那道深渊,即帝墓出世的入口所在,已然汇聚了不少从其余四天及昆仑虚赶来的修士。极目眺望,深渊两岸不时有灵力爆发开来,煞气冲天,那等战斗波动连远在皇城的凡人都有所察觉,足见其鱼龙混杂的纷乱。
拂珠自然不会提前凑热闹。
这个时候敢去的,要么实力足够强,要么就是脑子不清醒,自诩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殊不知每逢帝墓出世,总有数也数不清的修士在进入帝墓前便已丧命。他们的尸体被丢进那深不见底的深渊,捞都捞不着。
于是无需乌致提醒,拂珠足下长剑偏转方向,绕路而行。
这么一绕路,眼看日头西斜,再不抓紧点,就没法按照预计的时间到家了,拂珠索性吞服了枚恢复灵力用的回春丹,往剑上连贴数张飞天符,紧赶慢赶,才堪堪在天黑前到达皇城东城门。
赶上了。
东城门还没关。
“终于到了!”
等不及拂珠的剑停稳,白近流先行跳下地。
它四处张望一番,而后小鼻子抽动,对天嗅对地嗅,试图嗅出自己六年前留下的气味。
六年前,它就是在这皇城外等到的姐姐。
也不知是真嗅着了还是怎么,只听嗷呜一声,再看过去,那雪白团子已经往草木里钻没影儿了。
“别跑太远,”拂珠没追白近流,“还要排队呢。”
作为中州的中心,皇城一向人流往来众多,又恰逢帝墓即将出世,想进城的人多到得排队。
拂珠还记得六年前蓬莱各大宗来皇城招新那会儿,皇城俨然热闹非凡,天天进出东城门的人多得很,却也没此刻的队伍长。
“知道啦!”
白近流远远应了声。
像皇城内不允许御风,这皇城外的一定范围内也不允许打架斗殴,因此拂珠并不很担心白近流的安危。她收剑入鞘,上前去排队。
乌致在她身后排着。
不久,天色擦黑,马上就排到拂珠了,白近流毫发无损地从草丛里钻出来,跳回拂珠肩上,跟她一起登名。
——这是皇城临时增加的新规定。
想进帝墓寻求机缘的修士太多,剑道佛魔妖,丹符阵音食,这其中的妖修想进皇城,登名时必须要报上名讳,妖兽亦然,有主的得跟主人一同登记,否则不允许入城。
白近流嘀嘀咕咕地说这是它头一次登名。
料想是去年东海宗门大比的留影石有传到皇城这边,又或许是原本就认识拂珠,守城门的护卫边给拂珠和白近流登记,边对拂珠道:“回来了啊。”
拂珠点头。
“昨天碰到姬夫人,夫人还在说不知道春天结束前你能不能回来,不想你今日就回来了。”
护卫登记完,笑着一摆手,让她赶紧回家。
拂珠谢过,抬脚便走。
却是没走两步,她就开始跑。
然后没跑两下,她就想动用灵力,抑或御剑,这样能更快到家。
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用,她像城里随处可见的凡人般,一路跑向家所在的街道。
这一路走马观花,很轻易就能发现皇城里有不少地方变了,但也有很多地方没变,这座城还是她记忆里的模样。
待跑到街头,望见灯光映照下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家门,拂珠突然止步。
她没有立即过去。
她停在原地,慢慢平复气息,也平复过于激荡的情绪。
要到家了。
忽而——
“是珠珠吗?”
有些熟悉,同时又似乎有些陌生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拂珠转头,只一眼,她便认出是曲从渡。
六年的光阴对修士来说,不过眨眼间,甚至还不够一次闭关。
可对凡人而言,六年无疑很长,长到当初的俊逸少年已经成为俊逸青年,身姿是能撑起整个家族的修长卓然。他两手提满东西,跟在他身后的仆从也提了许多,拂珠粗略扫过,全是用在喜堂上的,他果真要和赵翡成亲了。
拂珠张了张嘴。
她想说是我,想喊曲哥哥,可话语即将出口的刹那,她又闭上嘴,整个人显得有些无措。
六年不见,会生分吧?
不过曲从渡居然能认出她……
“是个大姑娘了,”便见曲从渡笑起来,笑容仍是她最熟悉的那个样子,“这么久都不知道写信回来,亏我跟你翡姐姐头两年还眼巴巴地等,小没良心的。”
说话间,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仆从,空着手朝拂珠走去。
明明他两手空无一物,可等他到了拂珠跟前,袖子晃了那么一晃,竟晃出根红彤彤的糖葫芦。
皇城的春天来得晚,城外那条河还没化冻,城里便仍有卖糖葫芦的。
“喏,我刚买的,半口都没吃,便宜你了。”
曲从渡将糖葫芦递给拂珠。
拂珠看着,迟迟没接。
直看得曲从渡不爽地啧了声,把糖葫芦往她跟前再递了递,递得最上头的那颗山楂都要直接塞她嘴里了,她方才回神,忙不迭抬手接过,呐呐道:“我没想起来要写信。”
她这六年在蓬莱天天光顾着修行历练,没修炼时就想着用传音镜跟家里联系,或者看大田鼠有没有给她发传音符,像写信这种,这完全不在她的认知中。
没有修士会写信。
她不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从没写过信。
“没想就没想吧,反正你回来了,”曲从渡满不在乎道,“这次回来,是要去帝墓吧?刚好帝墓出世前,先办你的及笄礼,然后成亲。小珠珠我跟你说,成亲那日你务必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叫皇城人都知道,咱们家不仅出了个天骄,还出了个大美……”
曲从渡的话尚未说完,拂珠就瞥见一道乌黑灵力自角落袭来。
拂珠瞳孔骤缩。
是乌致。
他想做什么?
他要杀曲从渡?
正是千钧一发之际,拂珠来不及思索,更来不及防护,只得重重推开曲从渡。
曲从渡被推得险些摔倒。
幸而乌致似乎没预想过凡人能在修士手中活命,因此那道随手动用的灵力虽未能达成使命,但也没折返继续攻击曲从渡。最终那灵力与曲从渡擦肩而过,命中后方墙壁。
“轰!”
墙壁倒塌,烟尘四起,半口没吃的糖葫芦沾满了灰。
拂珠握着竹签的手指紧了紧。
但仍旧是来不及心疼的紧张时刻,她飞快取出张灵符,往灵力袭来的方向掷去。
这一掷,正欲袭来的第二道灵力被迫消散,灵力的主人也被迫僵滞在原地。
拂珠看看曲从渡,确定曲从渡除了有些受惊外,别的没受什么伤,她放下心,随即沉着脸走向角落,隔着灵符看乌致。
乌致也看着她。
敏锐地注意到乌致呼吸粗重,眼底也有些发红——据张师弟所言,这是快要发作的预兆——拂珠不由又取出两张灵符捏在手心里,然后问:“你疯了?好端端的杀什么人?”
“……你不能和别人成亲,”他涩声道,“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
拂珠笑了笑。
下一刻她扬手,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作者有话说:
这章算10号的,再更就是今天11号的。然后之前4号没更,欠一章记账上,回头补?
第64章 解族
可以做成年人该做的事了。
“清醒了吗?”
拂珠问。
乌致不说话。
拂珠这一巴掌没收着力, 饶是乌致尊者之体,都被扇得脸侧到一边,受疼的部位更是迅速浮现出指印, 鲜红似血。
“只听到成亲两个字, 你就发疯,想当着我的面杀人,”拂珠说着又笑了,“乌致,我竟不知, 你堂堂尊者什么时候也学会听风就是雨。你怎么就不问问, 到底是谁和谁成亲?”
乌致这下开口了。
他音色多出几分沙哑之意, 比刚才更涩然,仿佛含着血般:“曲从渡说先办你的及笄礼, 然后成亲。”
还嘱咐她打扮……
成亲之日,若非新娘子, 谁会特意打扮?
“是,刚才曲哥哥原话是这么说的, ”拂珠点点头道, “那你为什么不想想,我如果要跟曲哥哥成亲,我至于连家门都不进, 站在这儿跟他商量亲事?”
依照凡间的嫁娶规矩,成亲前夕,男女双方不得见面。
她不信乌致不知道。
最终她说:“乌致,清醒点, 对你对我都好。”
乌致又不开口了。
他微微低下头。
以拂珠的角度, 能很清楚地看到毫无预兆的, 他面色忽然有些发白,衬得那指印愈发鲜红。
——这是违背天道契约后,由天道亲自降临的惩处。
拂珠没什么表情地看着。
天道至上,甭管是中界修士还是上界仙家,但凡签订了天道契约,就无人敢轻易违背,概因那由天道主宰的反噬之力太过可怕,动辄便要落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乌致显然是不怕反噬的。
或者说,他全部的心思都在她身上,以致于根本顾不得反噬。
好像即使是他被楚秋水蛊惑的那些日子里,他对楚秋水那般珍视,也不及此刻对她的十之一二。
他有在悔悟,也有在弥补。
可一想到他悔悟给凝碧,弥补给拂珠……
“给曲哥哥赔罪。”
拂珠垂眼,不欲再看乌致,只道:“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凡人出手,等皇城的护卫过来,若曲哥哥不同意私下调解,我得跟你一块儿被逐出皇城,帝墓也进不了。”
这就是为何帝墓出世,绝大多数的修士不立即赶往深渊,反倒要先进入皇城的另一缘由所在。
皇城本就为中州的重中之重,又恰恰好是背靠轩辕之丘的绝佳的地理方位,连最北边的北域妖族过来,都会选择绕过轩辕丘,进入皇城登名,皇城所属修士就更是如此。
修士们宁肯在城里呆到帝墓入口关闭的最后一刻方才动身,也绝不肯早早去深渊蹲守,毕竟蹲着蹲着就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丢了性命;更不肯去住没有皇城力量庇佑的荒郊野岭,同样住着住着就不知何时会悄无声息地陨落。
修士比凡人更惜命。
忽然,拂珠侧目。
其实打从曲从渡认出她起,这处街头就围过来不少街坊邻居。
等乌致动手,倒塌的墙壁吓得街坊邻居纷纷后退,但很奇异的,没有一个人离开。
他们围绕着她三人窃窃私语,拂珠甚至听到有提议说皇城护卫里没有能与尊者抗衡的。得去请解族族长过来。
解族。
拂珠若有所思。
看来此次帝墓出世,解族为维护皇城治安,花费了诸多心力,否则街坊邻居不可能张口就提这处于三氏五族中最末的解族。
至于那解族族长,则是老牌尊者,在整个中州都颇具名气。
若解族族长跟乌致对上……
被提到的乌致在这时抬头。
他眼底仍染着微红,脸上的指印也深重得仿佛要流出血来,瘆人非常。他就这么盯着拂珠,缓缓道:“你让我,跟凡人赔罪?”
“你曾经也让凝碧道君跟凡人赔罪,”拂珠面无表情,“据我所知,还不止一个凡人。你忘了?”
先是他的琴侍,再是他的青梅。
特别是后者,那时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其逼迫她、羞辱她,他从未在乎过她是何感受。
如此,现在换她不在乎他,又有何不可?
“……我没忘。”
乌致神容变得晦涩。
关乎凝碧之事,他怎敢忘。
无人知晓,他在火牢里日夜受极天碧炎阵煎熬,每每熬不住,他都是凭借他与凝碧的那些回忆,硬生生地挺过去,才不至于在那长达百年的禁闭中迷失心智。
也无人知晓,摆脱媚狐血脉的天赋能力后,他有多么想扭转乾坤,回到过去,杀死那个毫无理智的自己。
可事实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这么跟着拂珠,否则他很难再继续撑下去。
“那好,你给曲哥哥赔罪,”拂珠抬眼,重新看向乌致,“别让我说第三遍。”
乌致盯着拂珠看了很久。
终归赶在皇城护卫到来之前,硬扛着尚未消停的天道反噬之力,也扛着未被撕去的灵符镇压,于众目睽睽下,先将墙壁恢复原状,再向曲从渡一躬身。
他道:“方才是我误会,险些酿成大错,幸得拂珠警醒,我已知错,还望曲兄谅解。”
此举此言,引得围观者们惊呼出声。
在场谁不知道乌致!
堂堂渡劫尊者,居然真的能屈能伸到给凡人赔罪?
姬家的拂珠跟他是什么关系,他竟这么听拂珠的话?
自从得救后,就很有眼色地作壁上观,没搀和进拂珠和乌致之间的曲从渡见状,极其惊异地瞄了眼拂珠,旋即在围观者们的见证下对乌致点头,此事好说,他们私下调解。
开玩笑,他一介凡人就是再自不量力,跟这莫名其妙要杀他的乌致尊者拼个你死我活,也不能让他们小珠珠过家门却进不得。
不过……
曲兄?
不是他说,这位乌致尊者比他大好几百岁吧,怎么好意思叫他哥啊?
曲从渡腹诽着,忍了又忍,到底忍住想当面吐槽的欲望。
然后笑着对赶过来的皇城护卫拱手,说事情已经解决,就不劳烦诸位了。
又道回头办喜事,还请诸位赏脸,来曲家喝杯喜酒。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加之涉事者又是从东海而来的尊者,皇城护卫哪敢像平时那般指手画脚,只简单提点几句,帝墓将开,皇城治安需诸位各尽其力云云,便让围观人群散开,这里没有热闹可看了。
等皇城护卫原路返回,曲从渡呼出口气,对拂珠道:“刚回来就闹出这么大的事,叫你翡姐姐知道了,非得赶你回蓬莱。”
拂珠明白他的意思。
倒不是嫌弃她一回来就惹是生非,而是他们三家都是凡人,没有修士能当她的靠山,无法给予她修士所需的支援,干脆让她回蓬莱,好歹那边有她师父师兄能依靠。
除此之外,还有……
“翡姐姐才不舍得还没见到我就赶我走。”
说话间,拂珠让曲从渡帮忙挡一挡。
她躲在曲从渡身后,趁着暂时没人往这边看的空当,很小心地用灵力把糖葫芦上的灰剥掉。完了也没开动,直接收进须弥戒里,跟六年前的奶糕放到一起。
然后抬手戳曲从渡的背,毫不客气地揭穿他的险恶用心:“明明是你见不着翡姐姐,就想让我也别去赵家见。曲从渡,你比以前更坏了。”
更坏的曲从渡哈哈笑了:“哪有,我怎么可能拦着不让你见你翡姐姐,我逗你玩儿呢。”
“我已经长大了,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逗我。”
“你长再大也还是我们家的小珠珠。”
“是大珠珠。”
“小珠珠。”
“大珠珠!”
“小珠珠。小珠珠小珠珠!”
两人斗着嘴,浑然将角落的乌致给忘了个彻底。
乌致没作声,沉默看着。
原来她在凡间是这个样子。
原来她在别人面前,是这个样子。
还是姬家的大门打开,与六年前相比没太大变化,显然是得了时光眷顾的乔应桐单手扶着门框,问是珠珠回来了吗,拂珠这才住嘴,转身朝乔应桐跑去。
多亏和曲从渡这番拌嘴,让拂珠抹去心底那点隔阂。
说到底,隔阂是她自以为的,她的家人朋友完全没觉得她陌生。
骨肉至亲,莫逆之交——
这些维系比她想象中的要更深刻。
少女便还像小时候那样,乳燕投林般扑进乔应桐怀里。
她当先喊了好几声娘,应道是珠珠回来了,然后下巴抵着乔应桐的肩,冲旁边的姬彻之笑,喊爹。
姬彻之也笑。
他抬手拍拍拂珠,温声说回来就好。
“怎么不提前写封信,我跟你爹好出城接你。”
乔应桐搂住拂珠,这里摸摸那里揉揉,确定这绰约多姿的少女确确实实是自己长大了的女儿,她有些惆怅,又有些欣慰。
分隔两地,她虽没能亲眼目睹,也没能亲自陪伴,但女儿还是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往后或许还要分离更久……
待听到拂珠说自己一个人回来的,乔应桐立时抛弃那些乱七八糟的繁杂情绪,心疼地圈了圈少女纤细的腰肢:“赶这么久的路,累坏了吧?饿不饿,娘给你做好吃的。”
听到好吃的,白近流立马探出小脑袋,嗷嗷地说白白也要。
乔应桐自然还记得这头妖兽。
也挺稀奇,六年过去,珠珠都是大姑娘了,这头妖兽居然还是个小不点儿。
“好,都吃,都有。”
乔应桐向曲从渡示意了下,得到个家里已经在做饭的回答,便说等明天中午再好好招呼他,然后揽着拂珠往门内走,半个眼神都没给乌致。
显见之前闹的那一出,她有看完全程,自是对这二话不说就要杀人的尊者没有好感。
正因此,她让曲从渡明天中午过来吃饭,一则给曲从渡压惊,二则替拂珠赔罪,总归曲从渡遭受无妄之灾,除他自己说的话确实容易让不知情者误会外,也有那么一小部分的原因是出在拂珠身上。
孰对孰错,她还是很能分得清的。
姬彻之倒有冲乌致拱手。
怎么说都是尊者,凡人惹不起,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
很快,姬家大门关上,乌致被拒之门外。
姬家不请乌致做客,曲家同样不请。
待进了家门,曲从渡故作轻松的表情立刻收敛了。
他没有因方才那一连串的变故产生险些丧命的后怕,他只神色凝重地想回头要问问拂珠,她跟那位乌致尊者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可还记得拂珠离家前,说过她师父讨厌乌致,她也讨厌乌致的话。
总不至于去了一趟蓬莱,她就对乌致改观了?
眼看两家大门全关上,乌致仍旧没作声。
只等姬家传出隐约的饭菜香气,角落里暗光微闪,乌致终于离开。
那边进到家中,乔应桐挽袖子进厨房,打算和姬彻之一起好好露一手,顺便没忘吩咐和拂珠一样长大了不再是小丫鬟,而是大丫鬟的丹愫,想办法弄些柚子叶来,给拂珠洗洗澡去去晦气。
拂珠简直啼笑皆非。
这晦气的指向性太明显了点。
谁知丹愫神通广大,当真在这个时节弄来一大捧新鲜柚子叶,直把拂珠洗得连头发丝儿都散发出柚子叶的清香,方才满意停手。
接着便是吃饭,聊这六年各自的生活,聊去年的东海宗门大比,聊即将出世的帝墓秘境,聊曲赵两家的亲事,最后聊到距离最近的拂珠的及笄礼上。
及笄礼对凡人女性而言,十分重要。
尽管拂珠没写信,也没能用几次传音镜,但早在去年这个时候,乔应桐就已开始着手置办她的笄礼。这会儿聊到了,乔应桐放下筷子,让丹愫把提前拟定的宴请名单拿过来,好叫拂珠看看可有需要划掉的,或者加上谁。
“不用改,”拂珠看完说,“帖子就照这名单上的发吧。”
乔应桐嗯了声,又道:“之前去听戏的时候碰到解家夫人,说也想观礼……”
解家?
不该是解族吗?
看出拂珠的疑惑,姬彻之解释跟他们姬家本家乃轩辕氏一样,解家也是从解族里分出来的。
“那解家跟咱们家关系好吗?”
“谈不上好不好。非要说的话,是解家跟你翡姐姐家有那么点关系。”
说到这,乔应桐蹙了下眉,又迅速松开,快得没让拂珠察觉。她没说解家和赵家具体有什么关系,只说东海天骄的及笄礼,谁不想凑热闹混个脸熟。
别说解家,就算是自持身份的解族,都派人来过好几次,问天骄何时归家。
拂珠没立即给出答复。
这事等她先去赵家见了赵翡再说。
“去赵家?对,珠珠还不知道吧,赵家现在看守可严,”乔应桐笑道,“要不要猜是因为什么?”
拂珠说:“还能因为什么,肯定是曲哥哥爬墙被逮了。”
乔应桐夸她聪明:“早先逮了次,你曲哥哥嘴上麻溜承认错误,保证以后不再犯,结果隔天又逮到他。你猜这回他怎么说,他说这次是他梦游,不能叫再犯……”
姬家里说笑声不断。
晚饭用罢,挥别被赶去客房睡的姬彻之,拂珠跟乔应桐一块儿洗澡,末了一块儿睡觉。
期间发觉拂珠个头比预想的要高,乔应桐拿出年前做的新衣让拂珠试穿,见不是袖子遮不住手腕,就是裙摆挡不住脚踝,乔应桐不由连连惊叹,等再过两年,女儿就该比自己高了。
却听拂珠说:“不用再过两年。”
和东海幻境一样,帝墓秘境里的时间流速也与外界不同。
帝墓里的一年,相当于外界一月。凭她对帝墓的熟悉,等她历练完出来,今年估计才过去一半。
乔应桐听完,没忍住感慨:“珠珠真的长大了。”
同时也暗暗叹息,修士和凡人真的不一样。
好在无论珠珠如何改变,她都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这点绝不容更改。
“长再大也永远是娘的小棉袄,”拂珠嘴还是很甜,“等我五十岁一百岁了,我还是娘最疼爱的小珠珠。”
“之前不还说大珠珠?”
“在别人面前是大珠珠,在娘面前是小珠珠。”
“那小珠珠,明天中午想吃什么?”
“想吃娘做的奶糕!”
“还有呢?”
“还有……”
拂珠报的菜名在第二天中午全实现了。
拂珠为此很得意,果然不管请谁来吃饭,她永远都是娘最爱的那个。
她这骄傲的小模样看得被请的曲从渡直摇头,怎么感觉她好像压根没去过蓬莱似的,都天骄了,还这么馋凡间的东西。
他们修士不都是辟谷,即使吃也只吃专门的灵食吗?
这话一说,立即遭到拂珠的反驳:“凡间的东西怎么啦,我就算飞升成仙了,我也还是喜欢凡间的东西!”
曲从渡道:“所以修真界的灵食不好吃是吗?”
拂珠说:“那倒没有。”
单单他们越女峰养的灵鱼,随便做做就很好吃。白近流的小肚子是铁证。
便说她有带灵食,如果他想尝试的话,她可以勉为其难做给他吃。
曲从渡问她带的多不多。
得到足够吃的回答,曲从渡就说等哪天把赵翡从赵家偷出来,他们三个一起吃。
拂珠说:“你是真不怕被逮。”
曲从渡从容道:“怕什么,这不是你回来了,我有帮手了。”
他倒要看看,赵家敢不敢逮拂珠。
“小珠珠要长大了,”曲从渡又说,“可以做成年人该做的事了。”
“成年人该做什么事?”
拂珠问着,很是有些好奇。
修真界里一贯奉行强者为尊,开宴多为庆贺突破、恭祝结契、庆祝凯旋等,如笄礼冠礼这些,向来没什么修士在意,毕竟年龄对修士而言是最无用的。
好比拂珠上辈子及笄,万音宗里那么多的师长同门,师父说谁都不必请,因为就算请了也不会来,拂珠便只邀请了乌致。不过乌致没赴宴,最终及笄礼是她和师父师兄还有剪灯等人在越女峰自个儿过的,别峰真的谁都没来。
所以此刻拂珠还真挺想知道,曲从渡说的,可是她不曾了解的什么凡间传统。
曲从渡斜斜一扬唇:“想知道?”
一眼看出他不怀好意,但拂珠还是点头,说想。
“跟我来。”
厨房里正在为午饭忙碌,等饭的两个主角却已经翻过墙,从姬家溜到隔壁的曲家,去看所谓的成年人该做的事。
这一看,拂珠既是情理之中的失望,又是意料之外的惊讶。
她真以为是成年前多么不能接触的东西来着。
结果没想到是她小时候就跟曲从渡翻过的,那些不论文字还是插图,都颇为香艳的话本子……
“全送你了。”
曲从渡大手一挥,把这些从年少时期珍藏到现在,积攒得足有人高的话本子一股脑儿全塞给拂珠。
还说如果有看不懂的,可以随时请教他,他会看在少时没被她揭发躲她院子里偷看话本的战友情上,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必定让她像他一样,也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当然,他的教导仅限于口头传授,他的身心只属于赵翡。
拂珠:“……”
我可真是谢谢您嘞。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没欠章啦
PS:解作姓时读xiè?
第65章 经验
禁欲。
拂珠自然一本也没留。
曲从渡不解:“小时候不还看得挺起劲?”
他想了想, 很快想到什么,先露出个茅塞顿开的表情,紧接着转变成痛心疾首。
然后语气沉重地道:“莫非是在修真界的生活太清心寡欲, 你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你了?”
说完深觉自己此言有理, 半是遗憾也半是惋惜地对着拂珠摇头,被迫禁欲,这绝对是全天下最惨的事,没有之一。
拂珠:“……”
拂珠:“说得好像你有经验似的。”
当她不知道吗。
他跟赵翡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两人时不时便要碰头约会, 乍看一副卿卿我我羡煞旁人的模样, 可实际两人连牵手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真切是将发乎情止乎礼给奉行到极致,还谈何经验。
果然曲从渡想也不想地道:“瞎说什么, 我这么纯洁,我才没有经验。”
拂珠鄙夷:“那你还说我?”
都是半斤八两, 谁也别笑话谁。
却见曲从渡伸出食指,放在她眼前摇了摇:“我马上就要成亲, 很快就能有经验。你呢?”回想这几年在茶楼听到的种种传闻, 他语气不由更加沉重,“你好像连个对象都没有?不是我说,东海那边好男人就这么少吗, 你去了六年,居然半个都没看上眼的?啊,莫非是因为我这个邻家兄长过于优秀,导致你眼光太高, 才谁都没看上?”
拂珠:“……”
槽点太多, 拂珠一时半会儿竟不知该如何吐。
末了只得憋出句:“剑修不需要对象。”
曲从渡噢了声, 明白了:“所以那个传言说的是真的,你以后会成为神剑之主?还有那什么,剑修的老婆是剑?”
拂珠惊讶。
连神剑之主都传到皇城来了?
曲从渡抬起下巴,骄傲道:“那不然呢,你可是咱们皇城的大名人。不止我,家家户户全掌握着你的第一手消息。”
拂珠更惊讶了。
她以前哪有过这样的出名经历。
修真界虽然也爱好散播各种传言,但修士们往往自诩高洁,认为修仙出尘,绝不可如凡夫俗子那般乱嚼舌根,没的自降身份,遂鲜少会把尚未公开的放在明面上讲,顶多私下里悄悄议论,议论完一抬头,面上一个赛一个正经。
拂珠道:“你都说了是传言,传言当不得真。”
曲从渡道:“所以神剑之主的事压根八字没一撇?”
拂珠认真点头:“半撇都没。”
“那行,”就像拂珠能明白曲从渡的意思,曲从渡也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回头我再去茶楼跟他们喝茶,顺便提一嘴,保管三天之内给你传遍全中州。”
“谢谢曲哥哥。”
“跟我客气什么。不过说正经的,这些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就自己留着了。”
曲从渡说着,拍了拍手底下珍藏多年的宝贝。
那架势,活像给她是便宜她。
拂珠当然敬谢不敏。
她摇头道:“不要。你自己留着当传家宝吧。”
曲从渡正待接话,忽然想起什么,手掌重重一拍:“哎,你提醒到我了,里面有几套好像已经绝版了,是能当传家宝。”
语毕忙把宝贝放回原位,动作可谓十二分的小心翼翼。
拂珠:“……”
拂珠:“不是,我随口一说,你当真的?”
曲从渡放好宝贝,回道:“怎么,看不起这些名家大作?我跟你讲,现在光那几套绝版的,多少人重金求购都购不到,有价无市。等哪天我把家底败光,我随便出那么一套,赚的钱足够我养你翡姐姐一辈子。”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有翡姐姐在,我劝你趁早死了败光家底的心。”
“你这话就不对了,怎么着也该是我败光家底后,你翡姐姐挣钱养我。”
“哦,所以你其实想当个小白脸?”
“只要对象是你翡姐姐,我当什么不行啊。”
“……”
说话间,两人翻墙,准备悄悄溜回姬家。
途中遇到婆婆,婆婆年纪虽又大了些,但仍是认出拂珠,笑得眼睛眯起来了:“呀,囡囡长成大姑娘了。”
见他们两人翻墙,婆婆什么都没说,只让他们小心点。
落地之时,像拂珠是修士,身轻如燕不在话下;曲从渡平日习武,亦是轻手轻脚。
见厨房还在忙碌,没谁注意到他们去而复返,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从彼此的眼中看出同样的做贼心虚,当下不约而同又是一笑,十分快活。
这份快活一直持续到吃过午饭,曲从渡以皇城变化不小,得让拂珠见见为由,成功把拂珠从乔应桐手里拐跑,带出姬家大门。
拂珠没拒绝。
昨日她急着赶路,确实没太仔细观察皇城的变化。
正当拂珠想今天一整个下午就要花在到处逛逛上了,孰料才走出家所在的街道,就听曲从渡自言自语道:“把小珠珠拐出来了。拿小珠珠去赵家当鱼饵,能把我的大宝贝钓出来吗?”
突然变成鱼饵的拂珠:“?”
哦,敢情你根本没想带我玩。
不过想想以前也是这样。
基本十次里得有那么九次,曲从渡都是打着带她玩的名义,跑去跟赵翡约会。
那会儿年纪小,没考虑那么多,现在回想起来,得亏赵翡心肠好,没嫌弃约会还要带个小尾巴,否则他们三个哪能维持这么多年的情谊。
于是拂珠无言一瞬,到底还是看赵翡的份上,贴心提醒曲从渡:“今天恐怕不行。”
曲从渡问为什么。
拂珠示意他往某处看:“刚咱俩才出门,就有人去给赵家报信,估计就防着你带我去钓翡姐姐。”
曲从渡顺着看去,果见有个熟悉的身影正飞快往赵家的方向跑。
认出那身影是赵家人,这次换曲从渡无言。
“……我不就翻了那么两回墙,至于防我跟防采花贼吗,”曲从渡忿忿,“再说了,等成了亲,不还是天天都在一个屋檐下,提前见见能怎样啊,我又不会把大宝贝拐跑。”
拂珠问:“你多久没见翡姐姐了?”
曲从渡道:“快一个月了。”
大抵是太久没见赵翡,导致心情烦躁,抑或是因为别的什么,曲从渡皱起眉,神色隐隐有些不豫。
拂珠沉吟道:“要不这样,今天就先算了,回头我自己去趟赵家,给翡姐姐送我及笄礼的帖子,顺便跟她透个气,等我及笄礼那天,我想办法让她跟你见一面。”
本以为这安排能得到曲从渡的认可,未料他不仅没答应,反倒眉皱得更深:“不行,你不能一个人去赵家。”
“为什么?”拂珠问。
曲从渡沉默。
良久才道:“实话跟你说了吧,赵家现在不太平。”
拂珠何其敏锐,她立即明白所谓的不太平多半和她有关,否则曲从渡不会谓之“实话”。
但具体如何不太平,曲从渡没说,只告诉她千万别亲自去送请帖,随便让谁送都行,就是不能她去。拂珠听罢只得点头,准备等回家了问爹娘知不知道赵家的事。
两人各怀心思,这样逛街也没什么意思,索性进到茶楼里点了壶茶,边喝茶边听说书人天南地北地讲。
茶楼一贯是打探消息的最佳去处。
至少拂珠刚落座就发现这小小茶楼里,竟汇聚了各方势力。
光她能认出的宗门标识,就已不下两手之数,更别提她认不出的。放眼望去,牛骥同皂,龙蛇混杂,比之轩辕丘那儿的深渊也差不到哪去。
看来帝墓真的快要出世了啊。
拂珠正感叹着,恰在这时,极响亮的“啪”的一声,说书人拍了下醒木:“……是为两日后,姬家拂珠的及笄礼!”
猝不及防被点名,拂珠收回环顾四周的目光,低声问曲从渡怎么回事。
曲从渡悠悠喝着茶,回答得也悠悠然:“没怎么,就是讲咱们皇城近来要发生的大事,说你的及笄礼会有很多大能修士观礼,到时肯定很热闹。”
拂珠茫然地啊了声。
他们姬家往来的多为凡人家族,昨晚乔应桐给她看的那张单子,上面要么是本家的亲戚,要么是街坊邻居,没写有哪位修士的姓名。
比方她娘说的那位解家夫人,单子上就没有。
所以哪来的大能修士观礼,这传言未免也太离谱了。
拂珠有心要澄清,但看说书人说得唾沫横飞,周围茶客们也听得津津有味,她到底按捺住,没当场砸说书人的招牌。
……等一下。
拂珠认真想了想,其实这传言并不很离谱。
他们姬家是没打算邀请修士不错,可如果哪位修士想要观礼,直接就上门了,难不成他们家还能拦着不让进?
难怪皇城里大大小小的茶楼那么多,却唯有这家生意最好,原来如此。
随着一壶茶慢慢见底,说书人讲完拂珠的及笄礼,又开始讲帝墓,言道曾经的九州第一氏族何等风光,结果因万年前曾害过凌云九剑的那位开山祖师,致使祖师转世后覆灭轩辕氏至今,竟半点传承都没留下来就算了,连最秘密的帝墓都成为全天下修士的乐园,“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真可谓是白云苍狗,野马尘埃。
说书人之后又讲了轩辕氏帝墓成为秘境以来这千年发生的重大事迹,拂珠听个差不多就起身,她和曲从渡示意该回去了。
她这一动作,周围原本还小心窥探着的视线立时变得大胆起来。坐在楼上的更是伸长脖子、探出脑袋,毫不掩饰地予以注视,显见各方势力早认出拂珠。
拂珠面不改色。
曲从渡也面不改色。
付完茶钱,两人出了茶楼,仍有种被围观之感。
及至拐过弯,围观感总算消失,曲从渡揉揉险些僵掉的脸,转头见拂珠还是那面不改色的样子,他不禁感叹:“这就是凡人和修士的区别吗?”
明明同样的表情,怎么他就维持不了这么久的时间?
还是说修真界是真的很无趣,否则这面无表情的表情,她何以能如此自然不做作?
“区别?没有,不都是两笔一个人字。”
拂珠有些心不在焉。
她在想修士们要观礼的事。
及笄礼而已,当得起如此重视?
这话跟曲从渡一说,就见他摇摇头,笑了。
“什么叫及笄礼而已,是出身中州皇城的东海天骄的及笄礼,”曲从渡指正她话语中的错误,“换作我是修士,我也想观礼。不说别的,单说亲眼看完了,日后能多份谈资,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结交大能修士,何乐而不为?”
诚然,绝大多数的修士都是这么想的。
至少最近这几百年,能以天骄之名办及笄礼的,无论中州还是东海,拂珠都当属头一个。
头一个,自然而然会引起重视。
便在修士们的翘首以盼中,两日过去,拂珠的及笄礼终于到来。
作者有话说:
“眼看他起朱楼……楼塌了。”——《桃花扇》?
第66章 及笄
风华。
正应曲从渡所言, 现如今的皇城,不论修士还是凡人,谁都想去姬家观礼。
于是这日清晨, 姬家的门仆刚把大门拉开条缝, 抬眼瞄见外面黑压压的一大片,吓得险些又把门给关上。
虽然昨晚姑娘有跟他们说,今天前来观礼的人或许会很多,但门仆怎样也预想不到所谓的很多,是多到这种程度。
如果刚才没看花眼, 好像连树上都蹲满了?
这……
不过记起昨晚姑娘还说, 甭管来客身份如何, 他们像平常那样接待就好,无需太过谨小慎微, 门仆深呼吸几下,定了定神, 旋即两扇朱漆大门彻底打开,姬家正式开门迎客。
等候已久的众人见状, 立刻七嘴八舌地喊门开了, 能进去了。
眼见黑压压的一大片就要冲过来,门仆忙往旁边让开几步,露出身后的家主和夫人。
家主姬彻之上前, 当先向众人揖了一礼。
这一揖,众人忙不迭止步,纷纷还礼。
“感谢诸位百忙之中前来观礼,实在让我姬家蓬荜生辉。”
姬彻之说着, 做出恭请的姿势:“寒舍简陋, 诸位如不嫌弃, 还请入内上座,小女笄礼将于一个时辰后举行。”
话音落下,姬家的门仆丫鬟等鱼贯而出,于大门两旁分列而立。
这些仆从有负责收看先前发出去的请帖的,有负责给没请帖者登名记册的,也有收礼的领路的,等等等等,多却不乱,秩序井然。
见面对这么多的宾客,姬彻之不卑不亢,乔应桐从容自若,甚至仆从们也十分镇定,众人暗暗慨叹,早知能养出拂珠那等天骄,姬家夫妇虽为凡人,但也定有其过人之处,如今看来,单单这份气度,便已是超然。
毕竟就算是解族那样的大族,碰到眼下这种状况,不见得能比姬家应对得更好。
主人家如此态度,众宾客很快自发排好队伍,依次登门。
姬彻之看了眼。
只一眼,他就看出像是街坊邻居、亲朋好友以及从本家来的熟人等单独排成一队,此队皆为凡人;另外不怎么眼熟,但看气质,明显不同于凡人的也单独排了队,此队全是修士。
两支队伍井水不犯河水,真正应了那句仙凡有别。
幸好他们早早预想到今日这种境况,提前做了准备,因此确定即使他们没请强者名士坐镇,那些不请自来的修士们也都老老实实地提着礼、排着队,没谁故意对周遭凡人露出轻鄙之态,姬彻之不再多看,和乔应桐一起迎客。
这边忙于迎客,那边闺房里,丹愫并几个丫鬟正给姑娘上妆。
“姑娘别动。”
丹愫一手扶着拂珠脑袋,另一手指尖点着胭脂,在拂珠两颊轻轻晕开。
边晕边道:“这些都是本家特意送过来的,说是那些王朝的皇后公主才有资格享用的贡品,贵着呢。”
拂珠倒不在意什么贵不贵的。
总归她平时就不爱打扮,这会儿能坐在这儿任由丹愫折腾,堪称有史以来头一次。
便道:“不是我想动,是你下手轻,我不习惯,痒得慌。”
丹愫道:“没办法,姑娘皮肤嫩,我怕我稍微重一点,就要擦破皮了。”
嘴上这么说,望着指腹下吹弹可破的肌肤,丹愫眸中不禁再度流露出惊叹的神色。
都说修士结丹驻颜,天赋出众的能停留在最美好的年华,从此驻颜有术,长生不老——料想这便是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寻仙求道的一大缘由——她们姑娘现在才十五岁,就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真不知等日后结丹了,又该是何等绝世之姿。
想想就很期待。
丹愫动作愈发细致,仿佛拂珠的脸不是脸,而是幅空白卷轴,她要在这卷轴上作出最美的一幅画。
拂珠努力让自己别动弹。
就这样,慢工出细活,等前头派人过来传话,说宾客已经到齐,马上该姑娘出面了,丹愫终于停手,眼睛发亮地道:“姑娘快照镜子,看看可还满意。”
其实不必照镜子,光看丹愫表情,以及周围人的反应,拂珠就知道自己的妆容肯定很漂亮。
待丫鬟们捧起镜子,拂珠抬眼一看,镜中少女娥眉淡扫,朱唇轻点,眼波流转间潋滟生辉,是与素颜截然不同的美。
“怎么样姑娘,”丹愫笑眯眯地给拂珠理了理衣领,“可有哪里不妥的?”
“没有。非常好。”
拂珠端详着镜中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容颜。
她竟不知她上妆后会是这般姝色。
丹愫这手艺绝了。
丹愫道:“那姑娘,咱们赶紧过去吧,可不能误了时辰。”
拂珠说好。
以丹愫为首的丫鬟们便拥着拂珠出了院子,往举行笄礼的场地行去。
那边另设有东房,按照规矩,笄者须得在东房内等候。
这时的场地已进行到开礼。
随着宾客们渐次入席,即使仍旧是凡人与修士刻意分座的局面,偌大场地也还是迅速变得热闹。像街坊邻居们基本都有观礼的经验,对笄礼的仪式驾轻就熟,然今日这场,他们才落座,就觉有些坐不住,老想看今日的笄者何时才能到场。
凡人尚且如此,更别提从未看过及笄礼的修士们。
若非感知到姬家到处都布置着阵法,生怕牵一发而动全身,暗中更有着不容忽视的盯守,修士们早要动用灵识去窥探旁边那群凡人口中的笄者。
动用不得,便只好像旁边凡人那样聊天,打发时间。
“拂珠什么时候出来?”
“不知道,似乎要等她父母入座。”
闻言,修士们看了看,前来观礼的宾客委实太多,此刻仍有人在不断入场,身为笄礼主人的姬彻之和乔应桐便也忙个不停,一时半会儿根本入不了座。
这一看,看出后来的宾客中有某族的某某,某某宗的某某某,甚至还有某某某某家的某某某某某,修士们讶然之余,又感到欣然,果然选择过来观礼是对的,谁不知这些人平时鲜少现身,想见一面难如登天,不想今日竟全来了。
“天骄笄礼,果然非同凡响。”
“是啊,都快赶上庆贺飞升的大宴了。”
“哎,那边可是解族来人?”
“是解族。”
由于千年以前,皇城一直奉轩辕氏为首,轩辕氏之下无一宗门敢出头,故轩辕氏覆灭后,曾被打压的各个宗族疯狂崛起,到得如今,解族成功跻身五族,堪堪顶替了轩辕氏曾经的地位,成为新一任皇城之主。
所以解族来人观礼,一方面为庆贺,另一方面也为彰显身份,敲打中州以外的各方势力,休想趁乱生事。
皇城脚下,管你是龙是虎,都得老老实实盘着,否则一旦闹出什么不愉快,不仅要被逐出皇城,连帝墓也进不得。
没有修士不想进帝墓。
遂更加安分地收着灵识,就那么纯粹地用眼睛继续辨认后来的宾客。
“天生玉骨,玉族也来了啊。”
九州有三氏五族,玉族为五族之首。
不止五族,眼看后续入场的宾客越来越少,可越是晚入场,越是表明身份尊贵,先来的修士们不由压低声音,从正常聊天转变成窃窃私语。
“鬼车羽,是须摩提的九方氏!”
“昆仑山印,这是昆仑慕氏。”
“洛水纹!我就说凭拂珠和洛夷川的交情,洛氏肯定要送重礼,果然被我说中了。”
三氏皆入场,再到的,是为各大宗派。
像万音宗不必多说,自家天骄及笄,宗门当然要帮忙撑场子,因此送完礼,一众弟子向姬彻之请示过,便分散姬家各处,帮忙分担压力。
再如仙宗凌云宗,这东海蓬莱的两大宗也来了人。
顺便还带了话,先是恭贺拂珠师妹及笄,而后致歉,近日忙着为即将出世的帝墓秘境做准备,实在抽不得身观礼,只好置备贺礼托人送来,待他日帝墓相见,再行亲口恭贺。
东海之天的宗派都不远千里前来恭贺,其余几天亦然。
像无量寺,此佛寺与九方氏一样坐落于西天须摩提。为首的年轻佛修刚双手合十,就被乔应桐认出,喜出望外地说我以前见过你师父。
“小女有尊金佛,是当年大师云游至皇城,说与我姬家有缘,破例给开的光,”乔应桐笑道,“快,快请上座。”
那年轻佛修念了声佛号,道过谢方落座。
离得近的北域同样没有缺席。
毕竟拂珠的及笄礼是在中州举办的,而非在东海,否则以北域和东海那见了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破烂关系,妖修们宁愿过后掏腰包买留影石,也绝不肯亲自到场观礼。
南山的魔修亦是如此。
是以北域妖王掌管的擎天门,南山魔皇统御的七杀宫,但凡能叫得出名的基本全来了。
这样的场面,看在修士们眼中,哪还能叫蓬荜生辉,这根本是西王母的蟠桃盛会,观礼者个顶个全是只存在于传言中的人物。
修士们都能有这种感觉,凡人们更是直观地明白何为天骄。
特别是听到对面修士的谈论,似懂非懂地得知这场及笄礼到底有多与众不同,本就有些束手束脚的街坊邻居们顿时更加缩头缩脑,连眼神都不敢往对面瞟。
万一有哪位大能看他们不顺眼,突然动手,他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万万不能得罪修士。
还是少时受了拂珠影响,对修真界没那么敬畏的曲从渡谈笑着道:“今日见闻,等到七老八十,头发白完了,牙齿掉光了,我也还能对子孙后辈炫耀,我曾与修真界的大能同坐一席,一并观礼——这才是谈资。”
这话一说,街坊邻居们恍然大悟。
对啊。
都是观礼的,都想凑个热闹看个乐呵,计较那么多干什么,没见那些修士都在偷摸盯着大能瞧,根本没空关注他们这些凡人?
何况曲从渡是谁,他跟拂珠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他的位置也被安排得能跟老一辈们平起平坐,足见姬家对他的重视。他都能以平常心观礼,他们又有什么好怕的?
……虽然不管怎么说还是有点怕,但也不至于怕到不敢观礼,不然回头传出去多丢脸。
街坊邻居们慢慢挺直腰背。
见自己说的话还算有用,曲从渡转头,冲被特意安排得跟他隔着老远不说,还被随行的赵家人给戴上帷帽,谨防被他看到脸的赵翡笑,比口型说别怕。
说完了,曲从渡看不出赵翡可有做什么表情,只能看她点头,这是回答他不怕。
他便又笑了下。
然后余光瞟到对面的解族,想起昨日和拂珠的谈话,他皱了皱眉。
时间渐渐流逝,无论远的近的,各方都来了人,将姬家特意腾出的场地坐得满满当当。
好在就像之前开门迎客时多却不乱,这场地也是,繁多却不繁杂,热闹却不喧闹,入目一切皆井井有条,没生出半点乱子。
注意到这点的修士不免有些惊叹。
姬家安排得也太稳妥了。
有其父母必有其子女,无怪乎拂珠那么优秀。
便对接下来的仪式愈发期待,特别是笄者的就位,拂珠若没传言中所说的那等沉静气度,怕是要镇不住这场子。
及至所有宾客全部入场,姬彻之和乔应桐终于得以落座。
注意到这点,窃窃私语立时停住,众宾客正襟危坐,听主持仪式的赞礼说了几句,便请笄者出东房。
顿时所有目光都转向东房,切切实实的万众瞩目。
诸位只大致看过留影石,并未真正见过拂珠的大能也纷纷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中界太大,每年都有天骄横空出世,也每年都有天骄及笄及冠。但于凡间举行笄礼,这还当真是头一遭。
毕竟就一般而言,由凡人成为修士后,在进入修真界前须得同凡尘俗世彻底分割,所以像什么杀妻证道、杀夫证道之类常见得很,亲缘也不例外,当断则断,不断日后必受其乱。
拂珠显然没断。
不仅没断,她还似乎有意要让亲缘更深刻……
该说不愧是天骄?心思与常人格外不同。
东房内,丹愫最后给拂珠整理了发髻和衣摆,将她送出去。
笄者就此露面。
虽已是初春,但皇城尚未回暖,采衣单薄,楚腰纤细,未被挽进鬟髻中的几缕青丝随风摇曳,拂过少女娇嫩红唇,平添三分好颜色。周遭不断有目光投射而来,她没有理会,兀自微微垂眸,安静缓步而行,衣摆随步伐翩跹着,似要开出皇城的第一朵花。
这番形容令得有人没能忍住,失态地倒抽一口气。
有名赋曰《洛神赋》,当中那句“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恰应眼前这位笄者,名副其实的美人。
不会错了。
等美人榜更新,姬家拂珠必会登榜。
笄者已至,很快,三加三拜,一应步骤全遵循古礼,没有丝毫纰漏。
修士们对此没什么感觉,只能侧耳听对面那群凡人小声感叹,说姬彻之和乔应桐是真的疼拂珠,这场笄礼办得太好了。
具体好在哪,凡人们没有细说,只一个劲儿地感叹好啊,可惜啊,听得修士们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却也借着那句可惜联想到这岂非是在表明,拂珠与姬家的亲缘当真要继续维持下去?
这倒并非说亲缘不好,而是亲缘说白了,其实就是因果。
生恩养恩大过天,这种源自血脉的牵扯本就足够深刻,若继续牵扯下去,除非生死,否则永远都无法分割。
这于修行无疑是弊端,没谁愿意扛太重的因果。
——拂珠能不知道吗?
就算她不知道,她的师父师兄焉能不劝告她?
但她仍然选择坚持,要么是真的不想抛弃这份亲缘,要么就是她别有用心。
不过就目前来看,原因多半是前者。
什么样的家庭养什么样的人,作为父母,姬家夫妇全心全意地为拂珠,这等言传身教之下,身为女儿的拂珠自然也想予以父母相应的回报。
所以像他们这些修士可惜的是拂珠担着因果,日后修行恐会坎坷,那群凡人则应当是在可惜拂珠无法像普通人那样承欢膝下。
这就是仙凡有别啊。
修士们唏嘘完,继续观礼。
不多时,聆训完毕,笄礼已成。
拂珠揖谢后起身,行到姬彻之与乔应桐身边。
此时的她不再只穿一身单薄采衣,而是着盛装、佩华簪,容色竟似比刚才更为姝丽,风华初绽,正是吾家有女初长成之态。
至此,这场笄礼正式落下帷幕。
与此同时,姬家以外的地方,有人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旋即低低笑了。
“终于及笄了……恭喜。”
作者有话说:
跟前面字数凑巴凑巴勉强算二合一
祝珠珠成人礼快乐!
又是从下午写到上午,望天,我去梦里找珠珠去,正好珠珠成年了嘿嘿嘿,我们可以一起看曲从渡珍藏的绝版宝贝o(*////▽////*)q
PS:笄礼相关出自百度百科和百度文库
PPS:这场笄礼主要是讲仙凡之别,所以没怎么写流程
PPPS:
给你们大致整理下
中州:轩辕氏【已覆灭】。玉族,解族
东海:洛氏。凌云宗,仙宗,万音宗,元宗
昆仑:慕氏
西天:九方氏。无量寺
北域:擎天门
南山:七杀宫?
第67章 强抢
疯子。
笄礼结束, 接下来的是宴席。
尽管以姬家的财力,加上拂珠带回来的塞满须弥戒的灵食,想布置一场能让凡人们满意, 也能让修士们合意的饕餮盛宴绰绰有余, 可最终呈给众宾客的,无一例外全是凡间菜色。
酒也是。
虽醇美馥郁,一嗅便知是上好的佳酿,但无可否认,这酒再好, 也不是灵酒。
——姬家完全没对修士们特殊对待。
今次宴席, 无论修士还是凡人, 所有宾客皆一视同仁。
不知是察觉出姬家用意,还是这酒实在上头, 原先还划分得跟楚河汉界似的两边不多时便混到一处,不拘身份地你敬我我敬你, 总算有了点宴席应有的样子。
也有人敬拂珠。
奈何有姬彻之和曲从渡这两座大山坐在拂珠身边,敬拂珠的酒全被挡下, 两人顺势还告诫她, 姑娘家独身一人时要小心,切不可饮酒过量云云,原想趁机小酌几杯的拂珠只得望酒兴叹, 她这辈子真的是到现在都还滴酒未沾。
平时不尝酒滋味,这突然一点都不让她尝,她反倒更想尝了。
“怎么,想喝酒?”
又挡下一杯的曲从渡斜眼瞄拂珠。
然后听在旁人耳中是劝拂珠不可饮酒, 实则根本是意有所指地道:“喝酒误事, 你今日可不能喝。”
拂珠眸中微亮。
今日不能喝, 明日便能了?
不不不,关键不在这。
关键在于今日有事要办。
想起先前安排的拂珠立刻应道:“曲哥哥喝这么多,该醉了吧?是不是有点难受了,我送你去休息会儿?”
拂珠如此上道,曲从渡自然也很上道地说好。
于是宴上仍觥筹交错着,备受瞩目的主角却已经借口醉酒,带着她的邻家兄长偷偷离席,去奔赴一场心照不宣的约会。
当着这么多修士的面去约会……
可别说,还真有点小刺激。
因为事先考虑到今天家里到处都是人,拂珠安排地点时有特意选在外面。
避开宾客们的视线,悄悄翻过墙,抬眼便见前方不远处拐角的树下,戴着帷帽的赵翡已经在等着了。拂珠把从蓬莱带回的礼物塞给曲从渡,让他帮忙拿给赵翡,她就不过去了。
“我小时候给你俩当了那么多年的尾巴,总不能现在还当。”
迎着曲从渡疑惑的眼神,拂珠笑道:“你跟翡姐姐没觉得我烦人,我还嫌你俩腻歪呢。”
说完催他快去,当心慢了又被赵家人给逮着了。
一听到赵家,曲从渡再不迟疑,抱着礼物撒腿就跑。
边跑边给拂珠比口型,谢了,改天得空,再让你跟你翡姐姐好好亲亲。
拂珠点头。
曲从渡身怀风灵根,所以即使从未修炼过,他也跑得着实快,不过一眨眼,他已经同赵翡碰面。
这对许久未见的未婚夫妻先是简单说了两句,随后赵翡转身,冲拂珠招了招手,拂珠也冲赵翡招招手,接着做个催促的动作,让他们赶紧走。
两人顺应离开。
拂珠谨慎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谁跟着,这才心满意足地功成身退。
不是她自夸,不论小时候还是现在,她这小尾巴都当得绝对专业。
回到家,果然跟赵翡一同来的那几个赵家人都还在,被灌得七荤八素的,估摸着没几个时辰是清醒不了了,拂珠放下心,随即目光一转,看向解族所在。
说准确点,是看向解族后方的解家。
拂珠暗暗皱眉。
她想起那天跟曲从渡喝完茶回家,问乔应桐赵家的事,乔应桐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点了头,说赵家的不太平确实跟她有那么点干系。
“原先都打算瞒着你,不过你已经回来了,再瞒下去也没用,”乔应桐无奈地笑,“好几年前的事了。”
却原来,三年前那会儿,由于大田鼠习惯窝在姬家地道,对地面上绝大部分的了解全凭偷听乔应桐与姬彻之吃饭时闲聊所得,因而大田鼠并不知晓,当时不仅仅出了它与拂珠传音所说的赵翡给祖父守孝一事,更出了桩隐秘得连姬家夫妇都不会拿来在饭桌上谈起的大事。
说是大事,是因为除去与赵家有着姻亲的曲家外,还牵扯到了姬家。
按说以赵家和姬家的关系,只要赵翡好好的,那么哪怕赵家倒了,余下也跟姬家无关,毕竟两家往来全凭两个女儿走得近。
故而刚开始时,姬家还能作袖手旁观状,最多也就是替好邻居曲家拿拿主意。
不承想……
“你翡姐姐那位祖母,不知是年纪大了脑子不清醒,还是听信了谁有意唆使,非认定祖父是被赵翡克死的,口口声声地说赵翡是灾星,要赵翡必须守满三年的孝,否则死了也别想嫁出去。”
虽然已经隔了许久,但如今回想起来,乔应桐仍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当即也顾不得享用拂珠的手艺,乔应桐干脆把筷子一撂,以半是惊叹,也半是讽刺的口吻跟拂珠提起当年。
“然后等出了头七吧,赵翡祖母突然改口,让赵翡别守孝了,趁还在热孝里赶紧嫁出去。
“大家觉得奇怪,一问,赵翡祖母说有幸遇着位半仙,那半仙不仅能算出凡人的前世今生,还能作法同上界的圣人对话,本事十分了得。她请半仙给赵翡算了一卦,算出赵翡绝对不能嫁去曲家,说曲家压不住赵翡的命格,届时不止赵翡,整个赵家都要被拖死。
“半仙跟她讲,若想避开此等祸事,务必要把赵翡嫁去个家道极好极盛,能压得住赵翡命格的,比如从解族分出去的那个解家。
“半仙说赵翡如能嫁给解家的解子沣,赵家往后绝对安然无恙。”
彼时所有人都道祖母是难以接受祖父的去世,才会胡言乱语,便没谁当回事,只好声好气地哄。
头七时天天守在灵柩前,大门都没出过半步的老人,打哪见的半仙?
还能跟圣人对话……
人渡劫期的尊者都不敢说这等诳语!
这绝对是哀思过度,自个儿瞎想。
纵使有认为祖母说得对,赵翡嫁给解子沣确是好事的,头脑发热了阵,也没再想。
那可是解家。
不同于他们这种凡人家族,解家个个都是修士,那解子沣更是被赞日后有望回归解族,成为一代天骄。
如此,平平赵家,何以高攀得起解家?
赵家无人应和祖母,赵翡父亲更是亲自去了趟曲家,赔笑说祖母和祖父好了一辈子,一时神志不清口不择言,还请亲家多多担待。
曲从渡父亲很和气地说没事,甚至反过来宽慰赵翡父亲,小事而已,不必太放在心上。双方相谈甚欢。
然而等谈完了,曲从渡父亲刚送赵翡父亲出门,就见赵家仆从一脸仓皇地跑来,说祖母请了解家的人上门,现在正在商谈如何退掉曲家的婚事。还说祖母问解家要了解子沣的八字,准备看解子沣与赵翡的八字是否相合。
赵翡父亲当场就呆住了。
曲从渡父亲也瞬间没了好脸色。
但曲从渡父亲没有立即发作,更没多说什么,只让赵翡父亲快些回赵家,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翡父亲匆匆离去。
这之后,赵家里闹了多么天大的动静,曲从渡父亲是不知情。
他只知过了不久,赵家来人请他,言道有急事相商。隔壁姬家夫妇居然也被请了。
邻居三人碰头一合计,乔应桐立即说坏了,请他们夫妻俩去赵家,肯定是有人扯到了拂珠身上。
果不其然,才进到赵家,迎面就见赵翡母亲一手拦着祖母,一手护着赵翡,声嘶力竭地哭道:“不行!我女儿和姬家拂珠可是打小的玩伴,你要把我女儿嫁去解家,也不问问拂珠同不同意!还是说在你眼里,拂珠的名声比不过那解子沣?”
赵翡父亲也正跪着,不住地磕头:“赵翡绝不能嫁去解家……望您三思!”
老实说,当时望见这一幕,乔应桐挺震撼的。
因为在她的认知中,赵家除了赵翡,剩下的没什么好东西。
不管赵翡双亲出于何种缘故才疯狂抗拒让赵翡嫁去解家,光眼下这么个坚持的态度,就足以得到乔应桐的认可,遂乔应桐上前两步出言称是,道若拂珠在此,定然不会准许拆散这门亲事。
其实也没办法。
明摆着拂珠已经成了挡箭牌,乔应桐能做的只有如此,否则拂珠这面大旗便算白扯了。
好在皇城里谁人不知拂珠,解家这等修士家族更是清楚天骄的可怕之处,所以没等赵家祖母开口,解家当先表态,今日就当没来过。
解家都这么说了,赵家祖母还能如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解家走。
解家前脚刚走,赵家祖母后脚就昏了过去。
都昏迷了,嘴里也还在不停念叨,赵翡一定要嫁给解子沣,赵翡一定要嫁去解家。
没人在意祖母的呓语。
大家都认为解家没同意,这事已然到此为止。
乔应桐也这么认为。
事后她问赵翡,是谁扯的拂珠,赵翡无奈答,是祖母。
……啥?
想破天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回答,乔应桐直接愣住。
旁听的姬彻之和曲从渡父亲同样愣住。
赵翡无奈道:“祖母怕解家看不上我,便主动说我与珠珠玩得好,还说我若与解子沣结为连理,等到成亲之时,珠珠肯定会给我撑腰,珠珠就相当于我半个娘家人……”
先有祖母主动提起珠珠在前,再有父母亲也提起珠珠在后。
珠珠在他们皇城,乃至是整个中州,名声委实太过响亮。
“我自知不该牵扯到珠珠,更不该叨扰您二位,但事已至此,我也别无他法,”赵翡说着就跪下了,给乔应桐和姬彻之叩首,“我不求您二位能够谅解,只求别告诉珠珠,倘若叫珠珠知晓,她必会回皇城……她正在蓬莱修行,无需为这些俗事分心。”
完了起身,又对曲从渡父亲跪拜叩首,道今日之事皆因她而起,她实在愧对曲家照拂。
曲从渡父亲叹了声,不当怪她。
要怪只能怪她祖母,好端端的编什么半仙。
乔应桐也扶赵翡起来,埋怨她说的什么傻话,都说了珠珠算她半个娘家人,哪有自家人给自家人磕头赔罪的道理。
赵翡听完就哭了,哽咽着又嘱咐了遍,千万别告诉珠珠。
因此一年前拂珠筑基出关时,被告知传音镜亮了又灭了,便是乔应桐想将此事说给拂珠听,但到底还是依了赵翡的话,临时打消让拂珠知晓的念头。
又此事算得上赵家家丑,乔应桐和姬彻之只在晚间入寝时盖着被子悄悄聊了聊,其余时间都没提起,大田鼠理所当然不知情。
“大致就是这样了。”
讲到这里,乔应桐接过姬彻之盛好的汤,对拂珠道:“现在知道为什么要瞒着你了吧。”
俗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君不见多少凡人家族因为出了个修士,光宗耀祖得恨不能横着走,更枉论出了个天骄。
也就是他们姬家清流,没想着借女儿的势,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未料自家没打算借,外头反倒想着借。
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等你进了帝墓,登上天骄榜,到时候解家估计都得捧着咱们姬家,咱们家指哪,解家就打哪,他们背后的解族也要把我跟你爹奉为座上宾,”乔应桐最后捏着拂珠的脸,下了如是结论,“娘的小珠珠哟,你可比你想象中的还要重要。”
重不重要,拂珠其实不清楚。
她虽当过凡人,但也只是当过而已,她并未真的融入凡间,自然不甚清楚天骄之于凡间,和之于修真界的不同。
但她很快就稍微了解了。
因为她的笄礼过后,便是曲从渡与赵翡的成亲吉日。
成亲这日,拂珠以半个娘家人的身份送赵翡出嫁。
待进了精心布置的喜堂,拂珠刚落座,就敏锐地觉出有不少宾客在看自己,当中更夹杂着道格外不同的目光。
拂珠没有立即看过去。
她侧耳听宾客们自以为足够小声的交谈。
“解子沣的胆子也太了吧,居然真的来了。”
“拂珠也来了。”
“拂珠当然要来,她哪怕只坐一小会儿,就已经是对解子沣的震慑。东海天骄,谁敢轻视?”
“啊?我怎么看不出解子沣有被震慑?你瞧,他分明在盯着拂珠,如果我没记错,他从拂珠刚到就已经在盯着了……依我看,他一点都不怕叫拂珠知道他那点心思。”
“这肯定啊,他要是能被震慑,他就不是解子沣了。”
“也对。除了解子沣,哪还有人敢口出狂言说要当着天骄的面强抢他人妇。不过解家跟赵家别说是八竿子,根本八百竿子都打不着吧,怎么解子沣就认定赵家女,非娶不可了?”
“这个我知道,这个得从当年赵家那场丧事说起。”
“……”
拼凑完自己想要的信息,拂珠终于侧首,看向当年尽管因为她的关系,解家最终拒绝了赵家祖母的提亲,但作为当事人之一,不仅没跟着拒绝,反倒还对外表态说即使拂珠回来,也要当着拂珠的面抢走本该属于他的新娘的解子沣。
便见解子沣虽被左右按住,但在拂珠看过来时,他还是努力昂起头,冲拂珠露出个笑。
这笑容乍看十分和煦,也非常亲切,可细看就能发觉,那笑容深处隐隐藏着种癫狂,仿佛如若不是被紧紧按住,他早要如宾客所说,当着拂珠的面强抢赵翡。
拂珠对此没什么太大反应。
只也微勾了勾唇,冲他露出个笑。
他笑容一滞,旋即被左右按得更紧。
拂珠收回目光。
解子沣?
这名起得好,约莫真是个疯子。
作者有话说:
转场结束,开启帝墓副本
PS:我家阿九的崽出生了!
之前得知阿九配种,我难受了两天,总觉得它不守狗德不干净了【x,连摸都不想摸。
刚六点多收到它崽的照片,八只小奶金呜呜呜好可爱呜呜呜我没了我死了金毛幼崽天下第一可爱!!?
第68章 帝墓
到时她再也离不开他。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许是拂珠真的起到了震慑作用,直到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解子沣也仍被牢牢按着。
解家人力气实在大, 按得解子沣莫说能当着拂珠的面强抢新娘了,他连先前昂起来冲拂珠笑的头颅都被压下去,半点动弹不得。
拂珠看着,觉得解家挺奇怪。
明知解子沣有意要破坏今日这桩亲事,还故意牵扯到她身上, 换作寻常家族, 早把解子沣关起来, 省得真让他惹出麻烦,还谈何陪同来曲家观礼。
况且据她所知, 曲赵两家都没给解家发帖子。
莫名其妙不请自来,又莫名其妙安分守己……
解家想做什么, 是想看看解子沣前来观礼的话,她会是什么态度吗?
还是说, 正应那句老话,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解家别的人其实也跟解子沣一个德性,多多少少都有点疯?
怀着这样的心思, 拂珠没去闹洞房。
她仍坐在原处,虽安安静静的不说话,但毫无疑问,无人胆敢无视她。
解家人更是将解子沣按得死紧, 保管解子沣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还是那边喝过合卺酒, 出来招待宾客的曲从渡喊了声拂珠, 让她去陪陪赵翡,免得赵翡自个儿在洞房里呆着无聊,拂珠这才起身,离开喜堂,也离开解家人的视线。
拂珠这一走,满堂或轻或重皆松了口气。
解家人也稍稍减轻力道。
解子沣得以重新抬头,听周围人小声议论。
“我还以为今日真要闹一场。”
“天骄到底是天骄,没那个本事,谁敢闹啊。”
“解家可不是解族……”
解族。
解子沣往旁边扫了眼。
确实,解族没来,只看在拂珠的面子上派人送了份还算丰厚的贺礼。
“解家不是解族。”
洞房里,赵翡也这么对拂珠道:“虽然是从解族里分出去的,但解家就是解家,已经和解族没有太大关系了。”
假如当初赵家祖母找上的不是解家,而是解族,那么即使及时通知拂珠,让拂珠赶回来帮忙撑腰,也绝不会像解家那样容易收场。
三氏五族,纵是五族之末,那也凌驾九州其余氏族之上,岂是个尚未成为真正天骄的小小修士就能压得住的。
“我听说解子沣会进帝墓,”赵翡又道,“碰到他千万小心,他就是个疯子。”
拂珠想了想问:“有乌致疯吗?”
赵翡知道她说的是先前乌致险些杀了曲从渡一事。
便也想了想,方郑重答:“有。”
拂珠讶然。
以往拂珠认识的疯子多为过分痴迷某道的天才,或因先天不足导致的痴傻疯病等,像乌致那种因为道心崩溃导致性格扭曲的,她前后两辈子只见过乌致一个。
赵翡道:“乌致尊者还好,至少有办法能镇得住他,解子沣不行,连解族都镇不住,不然何以偏偏是他那支分出解族,还跟解族族地隔那么远,就是解族怕他招惹上大麻烦,提前划分界限。”
解族都镇不住,解家更是镇不住,否则今日也不会在喜堂上见到解子沣。
真正的疯子,行事作风没有丝毫逻辑可言。
敢疯常人所不能疯,更敢疯常人根本想象不到的疯,这才是疯子。
拂珠听着,认真思考。
好像确实是这样。
乍看乌致每次发疯都很没有道理,但实际还是可以摸索出具体原因,并非真的毫无根由。
半路发疯到底和天生的不同。
“解族少族长也会去帝墓,”赵翡继续说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不出意外,解少族长会与解子沣同行。他们这一辈都是结丹真人,你还没结丹,一定要小心。”
赵翡是真的担忧。
她怕解少族长会为了解子沣跟拂珠对上。
接着赵翡零零散散又说了许多,直说得问安声和叩门声响起,新郎敬完酒回来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该撤退啦,”拂珠起身,冲赵翡眨了眨眼睛,“曲哥哥要是不听话,翡姐姐不必留情,直接把他踹下床,多踹那下算我的。”
赵翡失笑。
待拂珠转过身,欲往门口走,她轻声说了句谢谢。
谢谢珠珠选择谅解她,也谢谢珠珠至今仍陪在她身边。
拂珠没回头,只摆摆手。
走到门口,见曲从渡被仆从扶着进来,一张脸连同脖颈全喝得涨红,拂珠嫌弃地撇撇嘴,旋即凌空一指曲从渡,帮他把酒气化去了些。
她这一手很有用,曲从渡目光立时清明不少,也得以自己站稳。
“谁家新郎能醉成你这样,”拂珠嫌弃道,“这么醉醺醺的,谁愿意跟你洞房。”
“你翡姐姐愿意就行了。”
曲从渡说着,看向坐在喜床榻边的赵翡。
那眼神明显迫不及待,拂珠不禁再撇撇嘴。
她的翡姐姐要被这头猪给拱了。
好在她对这头猪还算知根知底,并未太过觉得不甘心,便抬脚跨出门槛,准备回家:“好好享受你的洞房花烛夜吧……我之后就不过来了啊。”
帝墓出世就是这几天,她得抓紧时间闭个小关调整状态。
曲从渡说知道了。
拂珠这便离开曲家。
回到隔壁家里,陪姬彻之和乔应桐吃顿晚饭,拂珠下了趟地道,更换地道里的阵法符箓等,边换边跟大田鼠讲解这些新布置的用途。及至夜深,拂珠上到地面,屏障一竖,聚灵阵一起,她开始闭短关。
这一闭便闭到轩辕丘那道深渊有金光开始闪烁,拂珠若有所感地睁开眼,十年一出的帝墓终于现世。
正呼呼大睡的白近流也适时醒来。
但凡重宝出世,皆有异象,更别提秘境。
至少从窗户往外看,那从深渊爆发出来的金光将这隔了大老远的凌晨时分的皇城都给照成了白天。
“姐姐,”白近流伸个懒腰,“走吗?”
“走。”
白近流便跳到拂珠肩头,看她笔走龙蛇地留了封信,随即轻手轻脚,不惊扰家中其他人地悄然出门。
出门便觉刚刚还十分静谧的皇城,此刻已被各种喧嚣嘈杂所充斥。无论哪条街道,到处都是感知到帝墓出世的修士,有的甚至按捺不住,直接腾空御风往轩辕丘赶。
拂珠没御风。
她老老实实地步行,行到东城门,果然皇城护卫已经集结完毕,除留下一小队负责城门外,其余全部出动去抓胆敢违背皇城规矩的修士。
待抓到了,那不用说,帝墓肯定是去不了的。
“有人就有规矩,有规矩就要遵守。不遵守规矩的下场就是这么惨。”
拂珠跟白近流感叹了句,老老实实地排队登记。
出城的登记没进城时要求的细致,拂珠不多会儿便出了东城门。
鉴于拂珠这几日入定,并未关注帝墓现世以外的事,因而出城后方知皇城里摩肩接踵的场面其实还算和谐了,这城外才真可谓是人山人海,连天上都布满了凌空而立的,想御剑都有些没法施展。
拂珠正想要不干脆用飞天符御风算了,忽然有谁靠近过来,低声道:“我带你去帝墓。”
没等她回话,手腕被捉住,下一瞬眼前景物一变,金光犹如实质般直冲天际,古老威压气势磅礴,她已然到了轩辕丘深渊。
拂珠匆匆环顾一圈,望见最熟悉的洛夷川,她立即动了动手腕。
他没松开。
拂珠道:“松手。”
乌致这才放开她。
也不知他刚刚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拂珠腕间五道指印清晰可见,掌印也很明显,活像那日她扇他的巴掌转移到她自己身上来了。
有点疼。
拂珠揉了揉。
乌致立刻说对不起。
拂珠没理他。
“进帝墓后要当心,”他又道,“如若遇着什么危险……”
然而话没说完,拂珠已经举步朝洛夷川走去。
见拂珠连在他身边呆上片刻都不愿,乌致微微沉下脸。
但很快,他想到什么,神色重新恢复先前的缓和。
没关系的。
他对自己道,总有一天拂珠会需要他,到时她再也离不开他。
这时拂珠已到了洛夷川那边。
见拂珠果然如约前来帝墓,洛夷川一笑,抬手给她见礼。
数月不见,洛夷川还是那么一袭寻常白衣加身,其上无甚多余佩饰,仅衣摆处的洛水纹堪为点睛之笔。
此地金光弥漫,那洛水纹便在金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仿若这位少年真将一捧洛水给穿到身上,才有此番如水般的闲情雅逸。
他道:“恭喜拂珠师妹及笄——应当不算太晚吧?”
拂珠回礼:“不晚,刚刚好。”
洛氏其余人也纷纷朝拂珠拱手,道声恭喜。
拂珠一一谢过。
等她谢完了,洛夷川道:“以后和拂珠师妹就是真正的同辈人了。”说到这,右手猛地握拳,捶了下左手掌心,“差点忘了,如鹤师妹托我给你带话,她此行要晚点到。”
“仙宗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出事,是仙宗里想跟如鹤师妹一起来帝墓的人太多,如鹤师妹一时被绊住了。”
仙宗成千上万男弟子中唯一的女弟子,唯一的师姐,这名头绝非只说说好听。
洛夷川转而跟拂珠介绍起周围各方势力。
他知道拂珠的及笄礼,除本就隶属皇城范围内的,抑或是提前去皇城蹲守帝墓的,绝大多数势力都只派遣了驻守在皇城的人送礼观礼,拂珠并未怎么见过同辈其余天骄。
此次帝墓出世,又恰逢天骄换榜,三氏五族、名门大派的天骄能来的基本上全来了,数量相当可观。且说待进到帝墓里,诸位天骄兴许就要碰上那么一碰,加之又都是同辈,日后交集只多不少,便更需要拂珠至少能把同辈们都认个脸熟。
“那个眉心有昆仑山印的,看到没。”
洛夷川扬起下颌,示意拂珠看向前方不远处被众星捧月着的少年。
那少年看起来是同洛夷川差不多的年纪,却穿着和洛夷川截然相反的十分华美的服饰。那明显的结丹期修为,以及眉心处的淡淡痕迹,让拂珠顷刻就将其人与传闻对上了号。
拂珠便说:“是慕少主?”
洛夷川颔首:“就像我跟你如鹤师姐,和光同尘洛夷川,仙风道骨宋如鹤,慕少主便是鸿衣羽裳慕相鹿——他这个美名,你应当听说过。”
昆仑慕氏乃西王母后裔,昆仑虚最高处至今仍供奉着西王母神像。
众所周知,西王母坐下有青鸟。
青鸟乃神鸟,羽翼华丽,仪态高贵,世人便以鸿衣羽裳之名,赞慕相鹿天人之姿。
拂珠道:“听过的。”
慕相鹿为昆仑此代天骄,他的相关事宜,她当然有所耳闻。
“我猜慕少主多半跟我一样,也被殿下叮嘱过,”同感知到注视,朝这边望过来的慕相鹿拱了拱手,洛夷川继续对拂珠道,“所以你如果碰上慕少主,不必拘束,别看他傲,那都是故意在人前端的姿态,他私底下其实可臭美。”
“臭美?”
“不然你以为他那些漂亮衣服哪来的,从小到大穿这么多年也没见他穿腻过。”
洛夷川毫不客气地吐槽,显见和慕相鹿关系不错。
拂珠若有所思。
倒不仅是思考洛夷川和慕相鹿之间的关系,也是思考那句被殿下叮嘱过。
本就身份使然,同时又身负洛、慕两氏血脉,那么将离叮嘱洛夷川和慕相鹿,似乎是挺正常的一件事。
唯一不正常的,是叮嘱的和她有关?
拂珠想着,终究没问出口。
这时洛夷川吟声念道:“昆仑天人,中州玉女。东海剑胆,西天佛心。南山魔皇,北域妖王。”念完一笑,“此次风云际会,有好戏瞧了。”
作者有话说:
其实!最后!生了10只!
真·一胎十宝【doge?
第69章 太子
跃下深渊。
洛夷川说的这段, 拂珠自然听过。
昆仑天人,毫无疑问,这指的是西王母后裔慕氏;
中州玉女是说玉族, 此族天生玉骨可谓举世罕见;
东海的蓬莱仙岛多剑修, 西天须摩提乃佛修圣地;
南山魔皇统御七杀宫,北域则有妖王掌管擎天门。
如此,简简单单二十四个字,便描述了现如今中界五天的顶尖势力。莫说修士,连凡间的稚童都能唱成童谣, 倒背如流。
“慕少主就是昆仑天人。”
洛夷川又道:“中州玉女我看看……哦, 玉族少族长和咱们不是同辈的, 不必讲。”
不止玉族,此代的三氏五族里, 余下只解族少族长堪为同辈。
但解族还没到,又洛夷川显然知晓解子沣同拂珠那点事, 便直接略过解族不提,和拂珠讲起别的。
“北域近来出了桩事, 不过当域主的那位妖王瞒得紧, 所以暂且还没传到中州这边来,”洛夷川完全是以笑料说的,“拂珠师妹当知, 元始末年上界隐蔽,仙路消失,致使中界生灵无法飞升,北域那十八妖王也在此列。”
龙生九子, 凤育九雏, 北域十八妖王乃龙皇凤帝子嗣。
万年前, 龙皇凤帝等身处上界的仙家齐齐陨落,十八妖王被迫苟留在中界。
直至万年后的太乙,凌云九剑祖师飞升,仙路重现,除去早先因寿元大限不得不抱憾而终的,妖王们飞升后有驻守上界,也有选择回到中界。担任域主的那位便是后者,以妖仙之尊掌管擎天门乃至整个北域,积威甚重。
然而即便如此,也仍有那等胆大包天之徒,在域主眼皮子底下玩了出狸猫换太子。
“字面上的意思,还是?”
“字面上的。”
“真狸猫?”
“真的,最纯血的。不然怎能一换数百年,直到近日才被发现。”
拂珠道了句难怪。
依北域的传统,不拘族群,只要自身血脉足够纯正强大,便可选为北域太子,日后更有可能继任妖王之位。
想必那狸猫就是因为血脉太过纯正,方坐上太子之位。
可狸猫血脉再纯,它也只是狸猫。
须知从古至今,狸猫族群没一个能化成人形的,上限着实低。
血脉不够强,幼年期就不会长。但狸猫无论幼年还是成年,体型一直都那么丁点儿大,因而过去的数百年里,它伪装得安然无恙,连域主都一度以为是太子的血脉过于强悍,这才迟迟没能成年化形。
直至中州帝墓现世,域主有意让太子历练,临行前终于发现此太子非彼太子,遂北域势力该来的都来了,独擎天门没到场。
“擎天门现在忙着到处搜寻真太子下落,哪还有心思组织队伍进帝墓。”
洛夷川说完了,评价道:“听说狸猫换太子距今已经好几百年,隔这么久找真太子,我看悬。”
拂珠问:“几百年?”
洛夷川道:“两百年,或者三百年?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收到的消息没说这点。”
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他们洛氏搜集情报的手段再厉害,也不见得能把所有边边角角都给摸清,更何况那还是擎天门,北域的重中之重,就更不可能太细致。
拂珠便没再问。
只默默计算时间,差不多是两百年前,她在中州凡间的一条河边捡到白近流。
没记错的话,那条河距离北域不算太远。
又白近流的幼年期到现在还没结束……
难不成白近流就是那位流落民间的真太子?
拂珠想着,歪头贴了下一如既往蹲在她肩上的白近流。
白近流小小地嗷了声,顺势蹭她的脸。
觉出白近流的种种状态都很正常,并没有突然从别人口中听到有关自己的当事者应有的反应,拂珠干脆按下那想法,半个字没提。
管白近流身世究竟如何,它自己如果想说,两百年前就说了,没必要瞒她这个饲主。
北域擎天门因故缺席此次帝墓秘境,东海蓬莱的元宗也果然没来。
拂珠不禁暗道还真叫剪灯说中了,偌大元宗被楚秋水凭一己之力拖垮,大厦将倾。
不提这些没来的,仅洛夷川和拂珠聊天的这点空当,从深渊爆发出来的金光变得愈发夺目,正是帝墓秘境即将开启的预兆。于是肉眼可见的,又有许多势力先后率队赶到。
深渊两岸霎时人满为患,几乎再没有可供落脚的地方。
基于此,刚带队前来的张师弟没像别的大宗那样去抢名声不显的小派的地盘,他取出块传音石,低声说了句什么。
同一时刻,感知到须弥戒里有动静,拂珠灵识进去转了圈。
确定是有人用传音石找自己,记起离宗前去功德堂领取灵符时,张师弟说可能有事要拜托她,拂珠便对洛夷川示意了下,拿出传音石一听,果然是张师弟说他带人到轩辕丘了,问她在哪,周围可还有空地。
拂珠抬头瞧了瞧。
作为三氏五族之首,除最为顶尖的那几个宗门外,无人胆敢挑衅洛氏,因而洛氏占据的地盘极大,莫说是加进一支万音宗队伍,就算十支二十支,也完全能装得下。
拂珠便问洛夷川,可否借点地给她万音宗。
洛夷川相当爽快地点了头,旋即问:“你们宗的人没先跟你汇合?”
“我家里都是凡人,他们觉得不便打扰,就没去找我,”拂珠用传音石给张师弟说了方位后,回答洛夷川,“而且我也不太想让家里见他们。”
“为什么?因为他们是修士?”
“差不多吧。”
凡人和修士太不一样了。
她不怕她的及笄礼上来太多修士观礼,总归萍水相逢,之后鲜少会再有碰面的机会。
她怕的是和她有关系的像张师弟这些同门,乃至是师父师兄,她私心里不愿让他们与家中往来。
于修士而言,无论多么出类拔萃、惊才绝艳的凡人,都决计不会在其漫长生命中留下什么痕迹。
可对凡人而言,与修士接触太多,那后果是未可知的。
“拂珠师妹有劝过家里试试修行吗?”洛夷川问。
拂珠答:“劝过,都说没意思。”
洛夷川敲了敲手背。
单单这句没意思,就足见拂珠家里很有意思。
洛夷川便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修士尚能觉得滚滚红尘索然无趣,凡人自也会觉得修行一途没什么意思。”末了下结论,“不管怎么选择,自己觉得舒服就行,无需一定要去走所谓该走的路子。”
拂珠应道:“我家里就是这么想的。”
洛夷川道:“拂珠师妹家里看得很通透啊。”
说完转念一想,若非看得通透,怕也养不出拂珠这样的天骄,更无法坐看拂珠都成为天骄了,还能按捺住继续当普普通通的凡人。
这才是真正的大智慧。
说话间,张师弟率队到了。
万音宗这支队伍的到来,无疑引发诸多势力的密切关注。
特别是看万音宗队伍并入洛氏之中,无声昭告着两宗交好,同时也是昭告两宗在帝墓里或将联手合作,各方势力纷纷暗叹,出了个天骄就是不一样。
这不,天骄随随便便一句话,洛氏直接伸大腿给抱,搁以前万音宗哪有这荣幸。
“还好有你在,”张师弟向洛夷川道过谢后,也忍不住对拂珠感叹,“不然都没法落脚,人太多了。”
可不就是人太多。
多得继万音宗之后,解族分明也到了,然拂珠愣是没望着解子沣在哪。
难道解子沣没跟解族一起?
正想着,眼角余光瞥见深渊中金光陡的暗淡,拂珠转身看去,只见夜空正恢复原本的漆黑色泽,先前被金光碾压的月亮也总算散发出应有的光辉。
奈何没等月光照入深渊,金光就再度爆发。
这次的金光不仅瞬间盖过月光,那古老威压更是厚重得有如实质,让在场所有修士皆像背负了万钧大山般,险些连腰背都无法挺直。最终只得勉强以灵力覆于双眼,方能在不被金光致盲的前提下,一面朝崖边走,一面嗅着自深渊最深处传出的淡淡奇异味道。
——是龙气的味道。
秘境开启了!
果不其然,到得崖边向下看,金光浓稠得仿佛地底喷薄而出的岩浆,伸手一抓,还能在指缝间流淌。
再往下,深渊千丈之处,抑或是万丈,目光所能企及的尽头,金光愈发浓稠,颜色也从纯正的明金转变为深邃的暗金。
便在这暗金中,龙吟声响彻不绝,龙气呼啸着不断盘旋,形成一道状若神龙的巨大漩涡。
“呼……”
似真有那么头远古的神龙正在吐息,从漩涡内逸散出来的威压极重,修为不济者粗粗看上一眼,就被摄得灵台动荡,狼狈后退,更有甚者直接栽下崖边,被金光吞得不见踪影。
拂珠也垂眸看着。
时隔两世,这漩涡仍和当年初见一样,诱无数人投身其中的同时,也张着血盆大口,吞噬无数人的尸骨。
——欲进帝墓,必先入此漩涡。
有修士被同道临死前发出的凄嚎惨叫给震住,犹豫着止步不前;却也有更多修士无视陨落的同道,目露炽热地跃下深渊,争先恐后地投入那漩涡里。
朝闻道,夕死可矣……
“拂珠师妹,”拂珠听见洛夷川喊她,“接着。”
破风声自后逼近,拂珠扬手接住。
熟悉的形状和重量,正是洛夷川的无为剑。
他又把他的无为借给她。
拂珠回头看了看。
见她望过来,正等洛氏队伍整合的洛夷川冲她招了下手,飞快道:“老规矩,让无为沾沾拂珠师妹的光。”说着一笑,“拂珠师妹不必担忧我,之前殿下给的宝贝已经祭炼完,眼下正好是试验威力的好时机。”
拂珠有心道谢,但见洛夷川说完就继续忙活,她便转移目光,向张师弟一点头,随即往前踏出半步,当先跃下。
“呼!”
狂风猎猎,衣衫被吹得飒飒作响。
只一眨眼的工夫,拂珠已然深入深渊,到达漩涡正上方。
帝墓里皆为帝王坟冢。
帝王自诩真龙天子,故真冢之中,往往有龙气凝聚。
龙乃神兽,煌煌不可侵,故这龙气漩涡蕴含着的威压十分可怕,甭管筑基还是结丹,但凡靠近,便无法御风,只能被动地卷入其中。
绝大多数修士遇着这种情况,第一反应都是与漩涡抗衡,以便稳住身体。
像拂珠有经验,她反而尽力放松,任由漩涡把自己拉扯过去。
就在拂珠行将进入漩涡,身体也放松到极致时,满目龙气之中,有那么一道不属于暗金色的光芒,悄无声息地袭来——
“当!”
电光石火间,无为剑出鞘,与对方碰了一碰。
一碰即离。
拂珠循着漩涡拉扯的力道飘然后退,望向对方的眼眸却微沉。
却原来,这偷袭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遍寻不到的解子沣!?
第70章 雷法
不屑于被他保护。
赵翡说得不错, 解子沣的确是个疯子。
可赵翡也说错了,解子沣虽然疯,但很显然, 他是个有理智的疯子。
否则他先前绝不会故意藏匿, 更不会连偷袭都挑在这种时候、这个地点……
“轰隆!”
原本还只有被漩涡带起,以及众多修士从崖边跃下时所产生的破风声的深渊中,忽然而然的,响起了惊雷声。
听到这声音,有修士下意识抬头看天, 更多则循着望向漩涡之前, 看与拂珠遥相对立的人一手平伸, 玄紫的雷霆在掌心跳跃,他竟是动用了雷法。
中州多道修。
解子沣便是位道修。
道修不同于平时说的剑修、音修等, 因为剑修音修多是依仗借助剑和音之类的外力,道修则是修真我、修本心, 修的乃是最为传统的大道,故道修战斗时往往使用传统道术, 却又区别于术修, 因为他们的道术是建立在己身与大道的维系之上,术修则倚仗术,仍是外力, 两者本质不同。
这当为拂珠转世以来,碰到的第一个道修。
之前的对手大多都是剑修,她已许久没见到雷法。
漩涡犹在拉扯,龙气嘶吼着盘旋不停, 力道蛮横如神龙吸水, 任谁都无法忽视。就在众人以为拂珠要先进到漩涡里, 才好腾出手与解子沣斗法,却见莫名其妙的,她退了几步。
“踏,踏,踏。”
这几步退得异常巧妙。
乍看拂珠似乎要就此进入漩涡,众人却敏锐地注意到,她在动用这巧妙步法之时,身体还轻轻动作了几下。
步法与身法一齐施展出来,那股拉扯的力道顿时被什么给削减了威力般,拂珠骤然停步。
至此,拂珠身形再未动分毫。
深渊内风与雷大作,她却遗世独立,周身皆静。
周遭暗金色光芒映照着少女脸容,众人能看清她盯着解子沣的眼很沉,她手里的无为剑也有剑芒开始吞吐,她要动真格了。
再看她分明离漩涡很近,仅半步之遥,可任凭漩涡怎样拉扯,都无法再让她哪怕一根头发丝儿被吹动,稳如泰山。有修士脑筋转得快,照搬她刚才的步法和身法,果然很快也稳住身体,不必再强行与漩涡的力道相抗。
后面修士见状,连忙有样学样。
“这一手妙哉!让我等少走多少弯路。”
“出身大宗就是好,前人留有经验,犯不着自己闷头闯。”
“哈哈,此次算是占拂珠便宜了。”
众人停住后,纷纷向拂珠道谢,然后也不急着绕过她和解子沣进漩涡,反倒全留在原地,准备观望她二人斗法。
总归进入漩涡后,还得等天骄们联手撕开通道,才算真正进入帝墓。
这会儿有名有姓的天骄们要么还没下来,要么已经止步充当看客。与其在漩涡里百无聊赖地干等,不如就留在这儿看斗法,毕竟不管怎么说,这对峙的双方都很有意思。
一个是筑基巅峰,一个是结丹巅峰。
一个是剑修,一个是道修——
虽说剑修战力强得能跨境界与人斗法早已司空见惯,又刚刚解子沣精心筹谋的偷袭被拂珠平平一招便化解了去,但结丹就是结丹,拂珠和解子沣相差一整个大境界,胜负实在难料。
当然,这并非说拂珠一定会落败。
东海宗门大比结束不过数月,在场谁没看过最终决胜那场的留影石,自然知晓那时拂珠用着借来的白剑尚能成为结丹以下第一人,甚至她还没真正出过手。
到得现在,尽管她还是当时的境界,但谁看不出她是有意压制,她的剑道只会比当时更精进。
结丹对她而言,想必至多也只能让她动用几道剑招。
再多的,就得看解子沣。
须知近日皇城里每每提起解子沣,都要特意点明,此人是个真正的疯子。
天才与疯子,本就一线之隔。
那么这两人,究竟孰胜孰负?
怀着这种期待心情,驻足围观的修士越来越多,下饺子似的不断被金光吞没的同道都无法让他们分出半点眼神。
他们只紧盯着那两人,看解子沣掌中的雷霆愈发明耀,玄紫色泽几欲盖过周围暗金;看拂珠手里的无为剑身变得赤红,深重得像是谁泼洒上去的鲜血,下一瞬便要淌落。
拂珠看着解子沣。
事已至此,无需探究解子沣为何要同她动手,她是正常人,正常人理解不了疯子的思维。
她只需将他打到再不敢出现在她面前。
最好是,让他连帝墓也进不得。
至于他的命……
“咔嚓!”
雷霆倏地炸响,解子沣率先动了。
但见他手掌一抬,向着拂珠所在一抛,玄紫的雷霆离开他掌心,轰隆作响着朝拂珠奔驰而去。
一路上火花不停迸溅,那等连龙气都要被焚烧成虚无的威能,令离得近的修士们不约而同齐齐后撤,暗道果然有看头。
雷法的杀伤力在道术中一向位于顶尖——
上来就是堪与元婴相斗的大招,不知拂珠要如何应对?
真正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甚至无需眨眼,雷霆便已来到拂珠面前。雷霆带起的风吹动拂珠长发,她转了转手腕,总算有所动作。
“呼。”
似仍有那么头神龙正在吐息,拂珠不紧不慢地挽了个剑花。
这剑花轻巧极了。
完全可以说是赏心悦目,连不懂剑的看了,都有种想习剑的冲动。
剑花一成,不过瞬息,雷霆带来的狂风转变为微风,继而平息,风声立消。四处迸溅的火花也随之停歇,徒留雷霆诡异地顿在原地,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存在给阻碍了般,再前进不了分毫。
拂珠把无为剑往身后一背,左手隔空点向雷霆。
顿时“哗”的一声,雷霆寸寸碎裂,玄紫电光彻底消弭。
一招,高下立分。
不少修士倍感诧异。
“那可是雷法,她这么轻易就破解了?”
“非也非也。你等外行看热闹,我等内行看门道,拂珠这招绝非道友说的轻易——就拿东海去年的宗门大比来说,拂珠可从没挽过剑花。”
换作寻常剑修,剑花多半只是剑花,谈不上什么威力。
但现下挽剑花的是拂珠。
她分明是以剑花引动龙气,令龙气为她驱使,去与雷霆相斗。
此地乃龙气主场,解子沣的雷法再强,也终究是外来蛇,强不过地头龙。
如凡间武功内力深厚者,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修真界的剑道也是如此,已臻化境者,纵使手里只有剑鞘,亦可以鞘杀人。
在场剑修还在与非剑修的同道分析,拂珠那剑花如何好,如何妙,却听轰隆雷鸣再起,解子沣又在动用雷法。
这次召来的雷霆明显比刚才那道更强。
众人不由再度后撤。
边撤边看拂珠,这次她还要再挽剑花吗?
不知可否挽得慢些,好让他们能学点精髓……
“咔嚓!”
雷霆炸响,众人匆匆止步看去,而后没能忍住,纷纷倒吸口凉气。
竟是第二道雷霆尚未离开解子沣掌心,拂珠已然上前,毫无花哨的一剑劈砍过去,直接将解子沣掌中雷霆劈成两半。
若非解子沣反应神速,及时撒手,他那只手恐怕也要变成两半。
接着拂珠又是一剑,解子沣被逼得步步后退。
最终解子沣靠着山壁退无可退,只得生生受了拂珠这第二剑。
“噗!”
剑刃入肉,鲜血狂喷,解子沣重伤落败。
不过众人吃惊的,并非解子沣这么轻易就败在拂珠剑下。
而是解子沣虽重伤,他人却未见萎靡之态,浑然正在流血的不是他一样。他甚至抬头冲拂珠笑,笑容诡谲森然,眼睛也亮得吓人。
接着他比口型,无声说了句什么。
他说:赵——翡——
拂珠眯起眼。
要不干脆杀了他算了。
忽听有谁出声:“拂珠道友。”
却是解族少族长不知何时到了。
“怎么,”拂珠侧眸,目光比染了血的无为剑刃还要再锋锐三分,“解族要保他?”
简简单单七个字,愣是让围观的修士们油然感到胆寒。
区区筑基,却连解族都不放在眼里……
这是何等的锋芒毕露!
转向解少族长,就见他不仅没怒,反而呵呵一笑,笑得修士们头皮发麻,心道不愧是和解子沣同出一族,这少族长也不见得有多正常。
被这么个疯子氏族惦记,真不知该说拂珠倒霉,还是该说解族倒霉。
好歹拂珠是正常人,正常人总会记仇。
非正常人的解少族长笑了笑,朝拂珠拱手,说岂敢。
“不过是想提醒拂珠道友,眼下进帝墓才是最为要紧之事,万不能被一时的意气之争绊住脚步,捡芝麻丢西瓜绝非智者所为,”顿了顿,又呵呵一笑,这回笑得修士们冷汗都出来了,“拂珠道友,依你之见,我说的可对?”
与此同时,深渊崖边。
尽管不受拂珠待见,但只要拂珠一日没赶上他的修为,就一日无法抗拒他的跟随,所以打从拂珠与洛夷川汇合后,就悄然隐去身形,只在暗中默默守着的乌致并未错过崖下斗法。
直至斗法结束,拂珠对上解少族长,乌致垂眸,想着什么。
少顷他抬手,结出个繁复印诀。
下一瞬,衣衫下的灵力锁链剧烈震动,他渡劫巅峰的境界开始层层跌落。
渡劫入门,大乘,合体……
察觉出此次并非道心崩毁,乃宿主主动为之,灵力锁链兀自震动片刻,便重新安静下来。
很快,跌到结丹巅峰,再低便不妥,乌致散去印诀,向拂珠而去。
“那解少族长冠冕堂皇,明显不怀好意,”乌致自语道,“我得保护她。”
哪怕她根本不屑于被他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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