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 书月再次收到自己派去的探子寄回来的快信。
这封信总算是让人看到了希望,信上说晏杭才到边关便立即参与战事,原本萧豫西对晏杭态度极冷, 可联手与北翟贼寇打了一仗之后,二人便能坐下来一同喝酒说话了。
晏杭去后北翟人谨慎许多,连连撤退五十里地,而晏杭与皇上一起乘胜追击, 战况瞧着乐观许多。
书月看到信时脸上都是笑意, 她原本并不迷信的人, 这些时日都忍不住去抄写佛经,跪在佛祖跟前祈祷。
瞧见皇兄那边情况好转,书月连连拜谢佛祖, 欢喜地多吃了半碗饭。
端王拿着晏杭临走前搜集的证据,把朝中那些蓄势挑事儿的老臣一个个毫不留情地打压了一番, 朝中一时倒是没有人徒生事端了,而南方大旱在端王的努力之下, 赈灾之事进行得还算顺利,没什么人饿死。
现下书月只求朝廷大军能顺利得胜归来,不仅是她这般想,阿宁与怀瑾也是这样想。
三人在宫里头可谓是日日都望穿秋水, 恨不得萧豫西立即带兵凯旋。
而此时关外, 萧豫西与晏杭才与敌人交战归来, 二人身上都带了血迹,头发凌乱,手里攥着一柄带血的刀, 脸上都是笑意。
萧豫西赞赏地看着晏杭:“你的确是名不虚传, 若非是你, 今日这一仗我不一定打得赢。”
他本身对晏杭是极其厌恶的,因为晏杭负了阿月,可如今家国处于存亡之际,晏杭能带兵来援助,他也不该再去计较那些儿女之间的私情,若是朝廷没了,书月的日子会更难过。
何况晏杭的才干的确是过人,再战场上骁勇机敏,骑着马乱杀一气,宛如长了好几双眼,判断地形,猜测敌军下一步要做什么,设埋伏等等,用兵如神,这让一直在内地打斗的萧豫西自愧不如!
晏杭胸口处一股腥甜往上涌,他的确感觉到体力大不如前,上次箭伤迟迟未好,此番来援助皇上,本就是奔着为国捐躯而来。
只可惜,他都不曾见到她最后一面。
“皇上谬赞,此番交战之所以能占上风,还是皇上您料事如神。”
萧豫西的确也颇具大将风范,否则当初也做不到杀进皇宫之中,总之他们二人如今联手,胜算几率大大增加。
两人回到帐篷,萧豫西眸色深深地看着晏杭,但还是开口问道:“朕瞧你脸色不对,是否身体有恙?你我都是热血男儿,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朕感激你来边关支援,只是你也要衡量自个儿的身子。你有愧于公主,若是私心,朕恨不得剁了你,但若按照道理来说,男女之间你情我愿,阿月当初不是不能嫁给旁人,是她自个儿愿意的,到了后头也不能都怪你。如今阿月得朕庇护,不再会受人欺负,你们二人也各过各的了,你答应朕不再对她存有任何不该有的心思,朕便答应你,凯旋回京之后,依旧赐你兵权,你仍然会是我朝战功赫赫的大将军。”
帐篷里血腥气与土腥气冲到一起,外头天黑了,烛火便点了起来,晏杭强忍着身体里的不舒服,屈膝跪了下去。
“皇上,恕微臣不能答应。”
萧豫西眉头一皱,晏杭却又平静开口:“微臣失去记忆,并非是故意负了她,但如今事态已成死局,微臣认命,公主安好,微臣已经死而无憾,便是得胜之后,微臣也愿意一生驻守边关,永不再回京。只是有一条……微臣曾负过她,却决不能再负她,年少时答应永远喜欢她,便是永远喜欢她。绝不能,在任何时候,任何人面前,矢口否认微臣心中的情谊。”
他爱她,被命运的洪流冲到了绝望之地,好不容易想起来她,怎么可能做得到承认他不爱她?
便是有人拿刀指着他,他也只能说爱她。
男人垂下眸子,声音里已经有艰涩之意:“另,还请皇上放心,公主对微臣……早已视若路人,微臣此生……不敢再奢望任何。”
好多次,他处于病痛难忍之时,都多想见见她,听听她的声音,他甚至不敢去想,再像多年之前那样抱她。
那么仅有的几次,设法见到了她,她都是那般决绝,恐慌,甚至带了厌恶与冰冷。
她不爱他了,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只是思念会让人变得越发卑微,疼痛也会让人变得好脆弱,他无数次地想,若是死了,兴许会好过些。
长眠于梦中,可不可以在梦里与她和好如初?
老天,能不能有怜惜他的那一刻?
帐篷里安静的很,听得到外头辽阔的草原上西风怒吼,萧豫西瞧见晏杭低垂的脑袋,紧握着的手,他在颤抖,似乎是身体不舒服。
一瞬间,萧豫西甚至感觉到眼前的人也非常可怜。
明明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不是晏杭的那八年付出,就凭借先皇那昏庸的样子,朝廷早就被北翟打得七零八落了!
可偏偏就是这个狗贼先皇,给晏杭赐了婚。
萧豫西深吸一口气:“朕已经让人镇压了他的棺木,你放心,他这个人心术不正,一生只知道享乐,做尽坏事,死后也绝对不会好过。”
晏杭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便道:“微臣感念皇上体恤之心,吾皇英明。”
萧豫西摆摆手:“行了,回去吧,得胜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他瞧着晏杭这样,莫名有些不忍,甚至想哪一日写信问问阿月,是否真的对晏杭毫无感情了?
这个妹妹他才认回来不久,实则有时候不太摸到清楚她的真实想法。
萧豫西不知道的是,晏杭强忍着不舒服走回到自己的帐篷里,才进去就吐了一大口鲜血,而后喝了一海碗苦得令人作呕的药汁,强行睡了一个晚上,第二日才又好些。
只是这一晚,晏杭梦到了书月,梦里她身披大红喜服,被人扶着一步步走上花轿,他拼命地去追,去喊,眼泪也要流尽了,却都未曾阻拦的了她上了那花轿。
第二日醒来,心中那股子后怕,痛苦,直逼得他心痛如刀绞一般!
只是他没有休息的时间,草草用了早饭便与萧豫西又开始研究地形战事,谁知道外头探子忽然来报:“报!!北翟与凌源忽然全军袭来,此时已经在十几里外!眼看着马上就要打过来了!”
晏杭眸子骤然锁紧:“他们只怕是不想再耗下去,若是耗下去我方还能通过巧计削弱他们的兵力,此番举兵打过来,便是想殊死一搏!”
萧豫西自然也意识到了这种情况,两人立即把几位军中将领全部喊了过来,情急之下分兵三路,要将北翟与凌源人包抄了!
但中间直面北翟最强的那一部分骑兵的队伍却是重中之重,萧豫西直接要亲自上场!
晏杭却拦住了他:“皇上,您千金之躯是微臣等人的主心骨,您不能去最危险的地方!”
萧豫西瞧见晏杭脸上不太自然的脸色,明白晏杭的身体的确不太行:“朕心中有数,传令下去,立即整装出发!”
这下晏杭也不能反抗,大军兵分三路,浩浩荡荡朝着北翟人打来的方向冲去。
晏杭却很清楚,萧豫西的作战方式过于激进,面对实力相当的人那是胜算很足,可北翟人残暴凶猛,只怕这样直面地去打,萧豫西的胜算不够!
他心中思量一番,下令:“李副将!带上五百人前去支援皇上!”
李副将一愣:“晏将军,这……”
若是他带上五百人去支援中路,晏杭这边怎么办?
晏杭眼神冷厉:“军令如山,即刻出发!”
李副将无法,只能带兵掉头。
这一日打得昏天暗地,北翟人的确是怕晏杭的诡计多端,这才想到全力以赴利用自己与凌源人结盟一举打趴中原,最好拿了皇帝的人头,再乘胜打进中原,说不定就可以开疆扩土,成立新的朝代了!
但他们没有想到,这一仗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顺利,晏杭对他们使用了火攻,也亏的是书月带头让人多送了些粮草之类的东西来,晏杭他们粮草充足,利用火球将对方的战马一个个惊得乱滚,北翟人被迫下马,可下了马之后,那战斗能力就弱了不少!
晏杭拖着病弱的身体,不停挥刀,那骑在马上惊慌失措的北翟将领怒喝:“不是说晏杭这厮数次大病么?怎的还这般强悍!老子打不过,老子还是打不过他!”
他气愤地冲着战马屁股狠狠甩一鞭子,举着大刀就朝晏杭飞奔过去,只恨不得今日就把这位令他们北翟人痛恨不已的晏将军斩杀!
晏杭余光瞧见那位北翟将军冲了过来,他并不怯懦,哪怕是嗓子里一阵阵快忍不住的吐血欲望,可还是举着长剑迎了上去。
两人见面就是厮杀,不过是十来招之下,晏杭一刀刺中他胸腔之中,可谁也没有料到,这人诡异一笑,猛地抓住了晏杭的剑韧!
晏杭体力几乎要透支,试图将那剑抽回来,却发现对方将领诡笑着不肯松手,只短短的那么一刻,有北翟人趁机从背后狠狠地往晏杭身上砍去!
他早已是行将就木之躯,堪堪一刀,只砍得他骨头几乎都要裂开了,整个人猛地一震,手上乍然松开了长剑!
六月的草原,阳光极好,绿草辽阔,风吹起来的时候草叶子宛如绿色的波浪,风里带着花香,青草气息。
晏杭从马上倒下去的时候,瞧见那被他一剑刺中胸口的北翟将领吐出了人生最后一句遗言。
“哈哈,晏将军……死在老子手上……值了……”
而后,那人闭上了眼。
紧接着,晏杭重重地砸到了地上,周边将士们的厮杀声都听不到了。
他只听到耳边风声呼呼,有娇俏灵动的女孩儿声音在喊他:“晏杭哥哥,晏杭哥哥,你疼不疼?”
疼啊,他疼。
阿月,他好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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