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夕阳如火, 殿内安静得很,书月轻轻拿起了宫女弄好的温热帕子,给床上沉睡的怀瑾擦汗。
她是第一次照顾这般小的孩儿, 除此之外,倒是从未对谁这般细致过。
兴许是室内太过安静,书月恍然想到其实她也这样细致地照料过另一人。
那人当初体弱,每日都要练剑强身健体, 每次练完一身的汗, 都要她拿着帕子给他擦额头, 明明他个儿极高,却要低下头让她帮他。
思及此处,心中忽然有些酸意, 幸好床上的怀瑾忽然醒了,一双眼有些迷蒙:“姑姑……”
书月赶紧笑着说道:“怀瑾醒了?可有些饿了?要不要先用些饭食?”
怀瑾的确是有些饿了, 他的情况逐渐好转,书月便让宫女端来几样清粥小菜, 拣怀瑾爱吃的喂给他。
小孩子家家的,之前再机灵,这一病难免有些虚弱,他就着姑姑的手一口一口吃粥, 忽然, 外头有人来报:“公主殿下, 晏将军求见。”
书月细白手指里捏着的莲花玉勺轻轻一颤,继而捏紧了,只淡淡说道:“不见, 让他回去吧。”
无论他是什么事情来见, 她都不想见他, 更何况他若是真的有什么公事不会让太监传达吗?
上回她就告诉过他,不想再与他见面想起来前尘旧事,难道他这个人听不懂么?
再想想陈柏行所说的,原来近来那些事儿,都是晏杭在背后捣鬼,他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认为,这世上只有他能让她开心懂得她了解她?
未免太幼稚了些!以为那些无聊的事情便能教她想起来过往,从而不再与他计较吗?
书月心中发冷,只暗暗发誓,她大不了将从前喜欢的那些事情尽数都弃了,既要发誓重新做人,自然要与从前划分得干干净净!
也免得让晏杭这厮小瞧了她!
怀瑾愣愣地看着书月,微微蹙眉:“姑姑,你把粥喂到我鼻孔里了。”
书月瞬间回过神来,赶紧地用帕子帮他擦,忍不住笑:“你瞧姑姑笨的,是姑姑不好。”
怀瑾却若有所思地说:“我娘以前也会把粥喂到我眼睛上,每次我提到旁人笑话我同我爹长得不像,她便会像你方才那样失魂落魄,姑姑,你是在想谁吗?”
书月顿了下,赶紧说:“没有,我刚刚是在想,晚上你想吃什么?姑姑亲自给你做好不好?”
怀瑾也没有追问,只是说:“我想我娘了,我可以见我娘么?”
这自然可以,如今他们母子俩都逐渐好转,见一面倒是也可以的。
书月当晚便让人用轿子把阿宁抬了过来,阿宁还有些虚弱,但见了怀瑾,母子俩都很高兴,书月则是亲自下厨给他们母子俩做了一顿晚餐,都是清淡却也美味的食物。
只是从夕阳时分到掌灯时分,杏儿分别来告诉了书月三次,晏杭在殿外候着,等公主召见。
书月终于不耐烦地说:“本宫已经说了,要他回去,不见,他若是听不懂便就站在那里吧!”
她有些生气,木着脸说完话,而后又把郁闷气息藏到腹中,陪着阿宁母子吃了晚膳,自己也是精疲力尽了,这些日子她实在是操劳过度了。
书月好好地洗了个澡,换好衣裳擦干头发,才安置好便又杏儿说道:“公主,晏将军已经走了。”
才沐浴过的女孩儿一头乌发柔顺黑亮,身上带着浅浅甜香,她五官精致,肤色白嫩,恍如没有听到这话,杏儿便也没有再重复。
她想,自己说的够清楚了,素日里这样的声音书月都能听到,方才应当也是听到了。
书月在某一刻,忽然就觉得很累,她觉得自己需要睡一觉,什么都不想去走,也不愿再去细想,只想缩到床帐之中好好地睡一觉。
可闭眼之前,她也忍不住想,不知道晏杭找她是什么事情?
这事儿倒是第二日书月便知道了。
端王进宫来了,虽然说女眷不能干政,但如今萧豫西才登基不久,后宫空旷,唯一的儿子怀瑾又那么小,加上此事与书月也脱不了关系,端王便还是决定跟书月打一声招呼。
“晏杭今日天不亮就带兵出发了,前去支援皇上,此外他转交给我一份证据,近日刁难你的那些大臣存了二心,只怕是想趁人之危来挑衅,他要我助你扳倒这些人,公主若是没有异议,本王便要动手了。”
书月怔了怔:“他……去支援我皇兄了?”
“是,如今皇上那边不容乐观,战况绞着也实在是让人心焦,晏杭对抗北翟多年,应付那些草原精兵的经验是更多些,他这一去,多少能帮上些忙。”
书月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那人昨晚上来求见,在黑沉沉的殿外站到深夜,而后回去便就策马出城了吗?
他……是来告别的吗?
多年前他就告别过一次,而后他们此生的情谊便断了。
这一次,他又去了边关,还是去打北翟。
书月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晏将军是个忠臣,但愿他真的能帮得上皇兄。皇叔,皇兄临走之际便是要把朝中之事交给您,如今既然您得了证据,直接动手便可。”
端王便立即应了下来,只是从公主殿里出来之后,还是犹豫了下,他不知道书月是否清楚晏杭的身体状况。
但她若是知道,方才又是怎么做得到面无表情的?
那人本就受过无数次的伤,上次死里逃生,此番身体尚未痊愈彻底,又带兵去往边关,北翟与其他国家勾结,比从前更是难以攻破,端王想到这,莫名对着天空哀叹一声!
这世上许多事,他也无力去插手,只盼老天有眼,可怜有情人!
书月一整日没有进食,她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了一日的事情。
等到傍晚,书月从书房出来,只喝了一盏茶,便让人去递信给了户部尚书,她将自己库房里的那些珍奇珠宝尽数拿出来,要户部那边将这些东西换成粮草战马刀枪等等,直接运往边关。
而户部尚书瞧着公主派人送来的那些女孩儿家最喜欢的各类名贵首饰玩意儿,心中感动,便又召集人募捐起来,他带头捐出自己半年的俸禄,一时间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多开始捐款,如此一来,没多久便凑了不少粮草出来,由专人送往边关。
做完这些,书月知道自己能做的便不多了,照顾好怀瑾便是其一,而阿宁竟然也不再提出宫的事情。
其实他们都明白,萧豫西那边很可能凶多吉少。
一个月后,总算有书信回来,书月颤抖着拆开那封信,瞧见她皇兄凌乱遒劲的字迹。
信上说起来边关的战事有些棘手,恐怕归期有变,但他心中有数,要书月照顾好自己跟怀瑾母子,等他回去,给他们三个带边关的特产吃食奶酪等物。
书月看着信上皇兄有意开的玩笑,她还是看出来了,那边的战事只怕没那么简单。
果然,很快便有书月派去的探子让人送来的信递回来了。
这封信才是真正的边关的情况,信才打开,书月眼泪就掉了。
“皇上三次受伤,其二伤在胳膊,其一只差一寸便要伤及心口,北翟与凌源人勾结,骁勇善战,宛如一块难啃的骨头,我方带人拼死应对,勉强拿回来二十里地,却损伤了一万人,战况告急……”
见书月脸色大变,阿宁便也把信拿过来看,等看到信上所说的话时,人都僵住了:“这,这是说,萧豫西他……他……”
剩下的话她不敢说出口,萧豫西那般强悍的人,能连受三次伤,若是再打下去,很可能回不来!
书月艰难地压住心里的惊恐:“我皇兄他此前未曾去过草原,难免不熟悉地形,之前与他交手之人都是先皇旗下养的兵,与草原骑兵不同,等他熟悉了或许会出现转机。何况……”
她蓦的想起了晏杭,继而转头定定地看着阿宁:“何况晏将军去了,他驻守边关八年,兴许是有胜算的。”
阿宁这才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但一瞬间也有些尴尬,连忙解释:“我是怕怀瑾认了生父不久,若是又受打击,这孩子也会想不通。”
她不敢承认也不想承认,自己心里对萧豫西的那点在乎。
书月笑了笑,没有拆穿她,可分开之后,她却觉得头痛的很,一是担心皇兄,二却是忍不住地去想晏杭。
是,晏杭是在边关曾经驻守八年,可那时候北翟与凌源人尚未勾结,都那般似铜墙铁壁一样难以打退,如今北翟与凌源人勾结,晏杭他又数次受伤,真的打得过吗?
想到他那次为了她挡下羽箭,那箭深得很啊……
他的伤都好全了吗?
书月心中宛如有火在烧,却偏偏不能让人知道,她想,自己是在担心皇兄,最担心的便是皇兄。
若是晏杭从龙有功,不说皇兄,便是她作为公主也会重赏晏杭的。
迷乱中,杏儿提着食盒进来:“公主,您一日不曾进食,这般下去身体吃不消啊。”
书月抬眸看着杏儿,原本强行压抑下去的那些情绪,却在一瞬间压不下去了。
她看着杏儿,一字一句地问:“晏杭他……上次受伤好全了么?”
杏儿愣了下,晏杭的事情她是打听过的,但书月没有问的时候,她也不会去主动提起来,此时书月问了,她想了下,便也说了。
“上次他受伤,命悬一线,差点回不来,后来醒了,但听闻身体也不是很好。前些日子亲自去找治天花的药,说是,说是……”
书月盯着杏儿,一言不发,那眼神却盯得杏儿头皮发麻,只能硬说下去:“我听人说,晏将军找药回来之后还吐了鲜血,但因为边关战事告急,他还是急匆匆地去了。”
书月感觉到自己的心猛地一坠,拉扯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她想告诉自己,他这个人就是喜欢打仗,把家国天下放在第一位。
此番他去,也是为了保家卫国而已,否则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子,明明可以在京城养病,按照他宣德侯府的根基,纵然皇上冷着他们,他依旧也拥有着旁人一辈子都无法肖想的富贵日子。
甚至,他还可以再娶一位年轻貌美的妻子,生儿育女,和和美美。
可他竟然带病去了边关,他会受伤吗?会死吗?
书月觉得自己心里头有一股气憋着,她问杏儿:“你说,他带病去边关,是为什么?”
杏儿不语,书月却笑了:“他是为了家国天下。”
这般心怀天下的人,必然尚未活够,他肯定能与从前一样,凯旋而归,成为全天下都津津乐道的晏大将军!
书月转身,不让杏儿瞧见自己,可脸上却湿热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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