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椋率先从底下刻起,指节按着刀,冰凉的冷意几乎要渗入血管,指腹抵着粗糙的铁柄,却又继续下刀刻进去,刀势凌厉。
木屑从刀尖钻出来,洋洋洒洒落了一地和木雕表面。
裴椋没有按照传统的画作描绘战场,这类手法适用于画作,但明显不适合潮州木雕这种繁复且满满当当不走空的风格。
所以整个构图的排布需要从另外一个角度体现。
裴椋吐出一口气,只刻了山与门栏的区分相隔,整个构图场景也被浓缩到了这一前景之中来。
刀尖下陷,剔除不需要之处,又是锋锐与细腻同步,山枝林门顿刀粗刻,而门栏却是细致勾勒出其上纹路,刀剑及其一众的兵器也跟着被细化出来,动作神态开脸各不相同,功底尽显无疑!
三两小兵一组,或是在边角处压住敌军或是往上方追击落败将士,中间门栏作为隔断,留足了前后的想象空间。
突出重点,不及其余。
弹幕或许还没有看出来什么玄妙,但陈燕已经陡然舔了舔嘴唇,头脑一阵发热。
“这种分割的运用?难道老爷子也要跟着狂热!”
陈燕深深的捂着脸吸了一口气,目光却如出一辙的灼热,正是因为她曾经好歹也是经历过行业的一员,对这类情况知晓的更清晰。
眼前的木雕场景正是充分动用了潮州木雕的特性再融合进戏剧的夸张效果来,叫整个雕刻结构更加明朗。
虽然如此,但想要做到这种分割却没那么简单,没个十年八年的绝对下不来。
她恍惚一下,却想起来自己少时遇上问题最多的就是刻分割时候遇到的,小型人物雕刻能够刻好的时候她自以为自己怎么着也能算个天下第一绝世无敌,然而遇上第二道门槛,也就是长篇人物雕刻时候就折了。
小型人物只限制在那么一块框架地方里,遇到的问题也不会多,完整刻完场景就已经足够,再多的也就是注意人物动态神态以及一些细节,但是这些放到大型人物雕刻上来难度却不是一个等级!
要说是翻上了个两三倍还算差不多!
次次刻就是次次失败,刻到最后陈燕几乎要被难到放弃,然而却又鬼使神差的给坚持下来,最后刻成功的那段时间也差不多就是她放弃的前端。
然而现在眼前的这么一副人物雕刻——
陈燕眼睫动了动,声音卡在喉咙里无法滚出来,重新转头被拉回神,只觉得胸腔火热,连带着手臂和后颈都升腾起了热度。
不过一个手臂的距离里却已经差不多做了七八次巧妙的视觉分割效果,还都做到了巧妙无痕,绝对能够算是巅峰造极的功力!
弹幕轰动!
【我靠!这种雕工是真实存在的吗?而且大佬这次的分割运用的更鬼神莫测了,比起上回的《女驸马》来还要上一个台阶!】
【上面的点评精准,刚刚看到这副木雕我就给想起来女驸马了,只不过这回大佬比我想象中的更牛,更生无可恋了。】
【神了,整副雕刻都以战场为主,险些和人物表现都恰到好处相互呼应,到底是怎么做到这点的?】
裴椋整个人一身潮气,手臂按了按卡槽出声道,“做到这一点倒是不难,难的是如何去构思的事,潮州木雕普遍重构图,夸张手法体现曲折,全盘构思的体现才是难点。”
“这意思,难不成大佬还要雕刻一天的金漆木雕啊?”张公子出口无忌,忍不住抬起头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道。
“你这不是废话吗?整个神龛就雕刻了一扇门,肯定是还得继续啊!”
叶拆嘴角抽了抽,毫不客气的往他背上一拍。
不然大佬还能够半途而废吗?想都不用想了,更别说整副神龛还有更多的步骤,连带漆金都没完成呢!
张公子揉了揉下巴:“我就是说害怕意外。”
“我跟你说你可别给我在这乌鸦嘴,出了意外第一个把你拖出去处刑。”叶拆冷笑道。
裴椋不再看弹幕,而是直接重新提刀刻画人物。
两人前后脚紧跟着,一人持矛一人持盾,再往前一点就是仓皇逃窜的敌军,后方人马紧追不舍。
对方帽子都丢了,上身只着一盔甲,发丝须眉飞扬,衣着凌乱,明显可以看出狼狈窜逃的架势。
人物雕刻细致,动作神态还有一些细节被刻意做了夸张的表现手法,比如脚步踉跄似乎下一秒就要往下扑去,比如铠甲栩栩如生几乎彻底还原,哪怕是在一些小配件上也不见得敷衍半点。
裴椋用刀尖挑起挑起衣袍盔甲的,补充上了明光铠的雕刻,镂雕展露的刀法就变成了极致的细腻,用刀尖扫过还能够感受到凸起的鳞甲覆盖而过的凸起。
甚至还能听见木料与刀尖磕碰间的声响,让人下意识好奇起如果替换成真实盔甲又该是什么声音?
整个场景中刀枪剑戟、冠袍盔甲,走马相对,则有如脱壁之神。
多数的细节都需要一一刻画注意着,一刻不得放松,不然下一秒刀尖落下就不知道会是什么效果了。
整个工艺几乎是按照最极致的刻来,行动神态,把握之处全部都用刀尖挑起,战场被浓缩进了一副木雕里。
排列构图则是人物三两而行,有人把盾牌挡在身前拿剑去进攻,神色紧张整个人身子几乎绷得死紧,有人持刀猛攻,有人坠于马下衣冠凌乱神态惊恐,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下一刻的命运。
还有小兵因为刚刚解决了一个敌军眉飞色舞。
山路陡峭而险,有一白衣盔甲将领骑于马上,衣袍长卷,横眉英目,却将手里的□□横刀竖出!
对方迅速架刀格挡,身体直接勾着脚挡后仰,险险才是避开了这一下!
战场惊险而难缠,气氛登时骤变彻底将人带入真正的战场里。
大军压阵自然是来往者众多。
最上方的追击一幕却是薛仁贵一身白袍骑于马上,提刀将剑驾上主将脖子,下一秒就将见血!
对方神色惊惧交加,狼狈的被迫往后靠去,只能够仰头看见眼前人的脸和下颌,大惊大怒之间冷汗淋漓,伸手抓着刀尖再不敢惊惧,似要做破口大骂之状!
这是真正的逼上梁山!
然而眼前人物没有犹豫,直接一脚踢开座上的人,挥刀一出斩落低首,血溅落下来,应了那一句横戟阵前,斩辽东帅首!
扫辽东,灭高丽。
裴椋手臂顺势刻画完画面中的全部场景,整个木雕的雏形开始展露——
粗胚收起最后一笔,刀锋提起,裴椋也已经是雕刻的背脊大汗淋漓,整个人像是从水里出来刚上岸,大型木雕耗费力气。
“帅啊!”
张开猛地一起身,大声喊道。
【最后一幕彻底爽了!】
【这一笔直接封神好吗???】
【大佬,你就是我的神!】
裴椋掠过弹幕好笑的牵了牵嘴角,紧跟着抬起眼绷紧手背,看向眼前的木雕,喉咙里的声却轻出。
刀尖敲着木料旁的墙壁,曲调慢慢从敲击间出来,似乎是在念着什么小曲。
“……家住逍遥一点红,飘飘荡荡影无踪。三岁孩童千两价,保主跨海去征东。”
飘飘摇摇在头顶叫人听不真切,调子简单只有些音调的错落,最后一字落下时候弹幕的轰动终于是暂时结束,手上刀柄也被扔到卡槽里。
陈燕听清楚了,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弹幕的关注点却更多的在整副雕刻上。
千军万马,方寸之间。
然而将目光转移到旁边才陡然惊觉还有另外一扇空着的龛门,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此刻在旁边通雕满壁的衬托之下就显得空空荡荡。
【另外一扇龛门什么时候刻?】
裴椋想了想道:“今天神龛肯定是直播不完了,明天直播可能会早点,我多抽出来一点时间刻完。”总不能够再拖更久。
【那这意思就是大佬终于要延长一回直播时长了?喜极而泣了。】
【好,只要能够延长直播时间,重复看再多的金漆木雕大神龛我也没问题啊!不多说收拾收拾准备明天蹲守直播间了。】
【大佬终于意识到了她的最大问题,每一回就直播这么两三个小时根本就不够人看的,就是该多延长点直播时间才好,前面的蹲守带我一个!】
弹幕反应出乎意料,或者说陷入了狂喜之中。
“延长直播啊?”张公子愣了愣,没想到大佬居然还做出了如此之大的牺牲,他嘶了一声,终于是一拍掌,“得了,原来不准备看的,现在看起来还是得看!”
“感谢天下第一帅的火箭,今天就到这里,下播了。”裴椋说完话就简单交代两句下了播,去卫生间擦了把脸,浸透掌心冷水很快叫她整个人跟着清醒不少。
整个人带着潮气,窝着身上透出来的冷又拿起了旁边手柄。
原本的那个游戏她在晏词的手柄上过了几把瘾后也跟着下了过来,原本玩的是单机游戏,但裴椋在上线又捣鼓尝试了一下后倒是意外的发现这游戏还具备联网功能。
联网后会外加一个dlc的版图,叫整个游戏又分出区别。
裴椋本来已经差临门一脚就要通关了,这个联网模式的dlc反倒是带起她不少兴趣。
她操作人物一刀砍去神魔的头颅,大军压阵的感触很快在屏幕闪屏几下后跟着泛起一圈圈重叠幻影般的后开始消失!
确切的说,开始湮灭。
碎片跟着数据流潮水一般退去,彻底混入其中消失殆尽。
屏幕上跟着弹出了一个通关来,裴椋直接按了确定就跳过这段剧情,转去开启联网模式开始体验另一份所谓复刻古华夏的新世界。
拓展开来的确和介绍里讲的相差无几,能够算是一个全新脱离开解构的新dlc,主角据说是穿越时空回去体验一些所谓的古文化,剧情跟着铺展开来,背景还有一些那些文化的味,鬼神之说一出现后后面几乎都是打打杀杀的战斗游戏。
一开局进去的场景铺卷开来,打神棒一出倒是真出了不少感觉。
可惜后边剧情欠缺太多。
倒也不能够说如何,毕竟这游戏本身剧情也就是这样发展的,但缺的东西补充不上来裴椋开始兴致寥寥。
她关上游戏退出去,又去官网简单的搜了下游戏,点开看见的就是评价。
【玩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开麦吐槽了,出新dlc没问题,但未免太挂羊头卖狗肉了点吧?
【别提了。一开始打的宣传旗号我还以为是真的探索古文化什么的,兴致勃勃第一个就去冲了,结果发现还不如不看,搞得都是什么东西?制作组不会还以为自己很懂吧?】
【宣传文化探索新题材的心算好的,但效果真实不如人意,后半段剧情操控基本都是打打杀杀,要么就是组队打打杀杀,还不如一开始展现的那些背景壁画有意思,联网模式就连出来这个?】
“游戏的确不行,要说吐槽激烈么,倒也没错。”裴椋看完就挑了下眉心,指尖摩挲了下手柄,虽然不少言辞的吐槽是激烈了点,但的确指出一些问题点以及说明出这游戏的确不如何的事实。
而需要发表的意见倒是给了她不少参考。
裴椋关掉游戏,起身已经带上倦意,原本的神龛已经刻完一半,龛门敞开着被光线打着,昏暗的光线似乎隐隐给只是细胚的木雕镀上一层浅金轮廓,叫她动作一顿。
垂眼后才将视线聚焦转移,从房间走出来关上门,手臂抓着旁边的地方,贴了层手臂的膏药倒头就睡下。
第二天裴椋起了一个大早,拿过旁边光脑通讯预定了一下下一个漆器的材料,完后打开直播间,今天的任务不少,她整个人刚刚洗漱完身上带着些许潮气,清早时候天光尚且才亮,弹幕却蹲守已久,就等着直播间的开启!
【蹲守了这么久总算是蹲守到大佬开直播了,差点就以为又到晚上开播。】
【大佬昨天都说了直播时间会延长,想想也能知道这回不提前怎么可能,难道还要熬夜到凌晨去吗?】
【其实上面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显然我们还是被放过一马了。】
“早上好。”裴椋手臂按开直播间的镜头,调转了一下角度,声音有些沙哑,天色都还没亮起说实话跟晚上也差不多,光线不算明,只能够照到眼前的龛门。
陈燕一早就起来赶在时候,她忍不住抬起眼看了下眼前的龛门,猛地搓了搓脸,寒意跟着罩着手背上来。
“还好是赶上了开播!”
不然又得错过大佬了。
【今天,哦不对,今天不需要每日一问了,转来问问大佬今天神龛能够雕刻完吗?】
裴椋想了想道:“具体刻完时间不好说,神龛雕刻的难度太大复杂程度也更高,要说确定的话也没有太多保证,只能说尽量。”
“保证?这么短的时间真的能行吗?”
张公子这回倒是没有不相信大佬能否雕好这个神龛,主要是不相信大佬能够在一天内雕完。
要知道这玩意的复杂程度啊!更别提裴椋这雕刻的还是大神龛,两扇龛门雕刻完了还有七七八八的,难度就不在一个级别上!
“大佬说了是一天那基本也就是一天了,再说的确是应该结束。”叶拆估摸着猜测道。
裴椋按开旁边卡槽照常挑出几把刀来,将手臂上的膏药贴撕开扔到旁边,重新活动了一下关节,手指关节依旧灵活。
虎口握紧刀柄,清瘦的指节压着刀尖一角,指腹的薄茧剐蹭着粗粝木料。
边角被剔除去一些毛糙处,修平整齐,她才开始挑起刀握在手里,活动了一下手腕筋骨。
神龛的另一扇龛门跟着雕刻完毕,另一扇龛门就得再度构思题材了。
裴椋想了想,却突然提起刀重新开始行动,明显是有了想法,“今天这一半剩下的龛门刻《郭子仪拜寿》。”
“拜寿?”
叶拆诧异的挑眉,“这题材用在金漆神龛上合适吗?”
“合适,本身金漆神龛也是为了祭祖,祝贺福寿绵延也很正常。”裴椋侧过脸,解答了这一句问题。
郭子仪拜寿也是金漆木雕的常见题材,人物众多浩荡,庆祝贺喜,毕竟这本身也就多用于庆寿图。
郭子仪为中唐名将,位极人臣,子女众多,有七子八女,可说是家大业大,被称“权倾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代而主不疑”,享有崇高的威望和声誉,同时得享高寿。
以至于成为了在民间广为流传故事,也跟着多在一些雕刻中出现,寓意贺喜和长寿。
整副画面一共算起人物不下二三十。
雕刻难度无疑更高且成倍增长,裴椋轻轻吐出一口气才擦了擦刀,声音平静,“开始了。”
这句响在头顶,好像只是一句简单的通知声,却叫陈燕精神跟着一振,她按着手腕呼吸有些紧促,眼睫眨了眨,一动不动的屏息看着眼前屏幕。
刀尖陷入木料里,剔除多余木料逐渐出来大致框架和层次。
最顶端的大殿香烟缭绕,鼓乐齐鸣,张灯结彩,可以看出整个喜贺祝寿的氛围。
前来者二三十人,各个面貌神态不一,大堂之上的郭子仪夫妇两者居中端坐,左右两侧前来祝寿的官员及儿女们,谈笑风生。
还有路途中已然前来的堂下的女儿女婿。
通雕再加上穿透镂空、多层次的透雕,把曲折复杂的故事情节集中在一个画面上。
裴椋刀尖一错,把旁边的围栏转刀出来,突出的一块木料边缘被掏空两边,但又不至于只能够依靠着旁边支撑,恰到好处的凸显出立体感和极强的表现力。
人物众多。
男女老少神态不一,或高或低,或正或侧,互为呼应,全然靠动作来体现其神情变化。
短短半幅场景就已经急剧增加到十几人,紧凑在一起视觉效果却又不会显得压迫,只有拥挤的热闹感,张公子抓着瓶子险些没控制住“我靠”出一声,“这是人刻的玩意吗?”
刚刚打开直播间的蓝鸟也彻底震惊,她舔了舔嘴唇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是开小号来看直播的,直接转发开始召唤起死对头和骂她狗比的水友。
“卧槽!大佬直播金漆神龛,赶紧看,不看巨亏!”
底下弹幕默默提醒她:【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开小号逃直播间?】
蓝鸟:“……”
裴椋直播间的弹幕更是大感震撼。
【我靠!我说大佬的功力再创新高没有质疑吧?话说我一开始还在想大佬雕刻个啥不好偏偏要雕刻郭子仪贺寿,现在……呵呵,我彻底懂了。】
【质疑大佬的下场已经演示好多回了,前面的你居然还没觉悟?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集中话题在潮州木雕龛门的讨论好吗?我觉得刻完下一半两扇龛门合在一起绝对是能够封神的水平!工艺太牛了!】
眼前人以笔为刀,雕刻的酣畅淋漓。
二三十人在一块木雕上高低错落有序的分布开来,也是同样将表现技法推向极致!
接下来就是再度细化的部分,裴椋刀尖一推,卷曲起的叶片薄的像纸片,还有人物的眉眼,金漆木雕的人物拥挤错落,整个下来估计拢共才有个三四厘米,一个人物就这点长度,想要在上面雕刻开脸的难度可想而知!
陈燕猛然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叫自己清醒,“应该还是可以的吧,雕刻难虽然是难,但主要还是体力的消耗以及对于整体的把控能力……”
而其上两项按照眼前人的能力其实基本都不需要太过担心。
她喃喃着,这番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屏幕里的人。
陈燕无疑紧张,她掐了掐手心才把沸腾的心跳给强行压下去,隔着屏幕强行看着眼前的直播。
雕刻的步骤和工序已经进行到一半,但不代表后半段就会一切顺利。
潮州木雕工序就是异常苛刻,刻坏一刀都大概率也是影响画面破坏整体需要彻底废弃,也就是为什么说大型的人物戏剧雕刻会这么难挑战的原因了。
需要耗费大量的体力,需要把控绝对不会下于十几人的各个人物神态动作,需要强调构图的同时还要把控好夸张与过于平淡的尺度,以及整体的寓意画面。
然而还不止如此,就像是之前提的一样,最难的甚至都不是上面那些,人像木雕里哪怕是刻坏一刀都有可能导致整件作品废弃重来,不管你刻了个一半还是就差那么一刀。
整个环节的条件苛刻至极,没有个几十年的深厚功力都无法下来!
或者确切来说,哪怕有个几十年的功力也不一定能够挑战。
老爷子就是活生生摆眼前的一例子。陈燕呼出一口气伸手搓了搓脸,“到底是怎么出来这种妖孽的,完全不是个人啊——”
裴椋收紧刀尖!
刀尖如游丝细描。
穿透镂空、多层次的透雕,能把曲折复杂的故事情节集中在一个画面上,穿透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对人物和环境的处理亦实亦虚,具有超强的表现力。
她睫毛动了动,热气一路蔓延到脸上。
汗滴湿了侧脸和下颌。
整副木雕画面的最后一刀终于下划落下,剔除最后一块木料,划开人物眉毛眼睛昨晚开脸,整个缺席的动态顿时生动起来,带起烟火气和人像。
【神了!这副人物像人数多的我都看花了,大佬居然还能够理清楚每一个人物的动作神态高低错落的顺序,只能将膝盖给送上了!】
【这么一笔下去感觉全出来了!刚刚哪位杠精在这里口嗨大佬刻的失败的?】
裴椋直起身来,背脊还贴着被薄汗打湿的短袖,整个人像是被热气蒸腾着,手腕和肩膀因为长时间的雕刻酸痛,她顿了顿只交代了句“休息一会”,转头过去找了杯水喝着,润了润喉咙加上啃了半只营养剂下去才算好些。
“今天早饭我们吃什么?”旁边熊孩子踩着拖鞋跑过来问早饭。
“找你的姜小牙去。”
“实在不行你再去柜子里面找个泡面自己泡了就行。”
裴椋拧紧瓶盖。
“我就说过你不靠谱了。”裴辰失望的叹了一口气,毅然决然抱着枕头扭头就走。
裴椋完全没理会这句话,转回头来打湿毛巾擦了擦手臂,冷意浸入血管才叫她整个人重新提起精神来,过高的眉骨显得眉眼锐气,面孔过于白。
猛地擦了把脸深吐出一口气,声音哑的不像话,嘴里叼着根营养液,重新回到屏幕前手腕提起刀:“行了,继续。”
弹幕:“……”
从未有一刻这么觉得大佬身上带着匪气做派。
裴椋刀尖陷入其中,剔除掉不需要的部分,紧跟着雕刻人物动作神态以及更多佩饰细节,她换了一把细刀勾勒,刀尖几乎如游丝描画,整副木雕的精工居然至此!
陈燕重新被眼前木雕吸引了视线,瞳孔和睫毛动了动,原本捂着半张脸的手传来的热度喘息到鼻尖,叫她整个人后背起来一身汗。
不是因为什么,纯粹是热切的。
她自己这辈子可能大概率也完成不了刻出来个金漆木雕大神龛的愿望,但是至少能看到大佬的大神龛也值了。
“金漆木雕大神龛啊。”陈燕搓了把脸。
而另外一边房间里的陈毅本来是过来端水,他就是听了裴椋在直播间里说的之后刻漆器才继续全身心陷入自己的创作中去了,结果这回诧异一扭头就看见直播间画面。
“等等!大佬还在直播金漆木雕?!”
陈毅声音猛然失控,拔高不少。
陈燕捂着耳朵倒吸一口冷气:“爸!我劝你小声一点,再说了大佬本来就直播着——”
她说着声音就是一顿,诧异的扬起了一点尾音,小心翼翼试探开口:“您老不知道?”平常她看老爷子不是很关注直播动向的吗?怎么这回还能没听见呢?
“我知道什么?不是前两天才说下个题材是漆器吗?”陈毅说到这里声音就是一憋着,嘶了一声平复心跳,结果不是!
这简直□□裸的欺骗!
陈燕只能够打着哈哈:“这不是出了意外,大佬又要转手继续金漆木雕刻了个神龛吗?”
陈毅这会也跟着冷静下来,想想自己一把年纪怎么着也不应该这么激动,转头扫了直播间一样,然而就是这一眼叫他视线彻底的黏在了直播间上再也挪不开。
金漆木雕大神龛?
怎么居然是——
“金漆大神龛。”他声音下意识的跟着喃喃出来。
陈毅舔了舔嘴唇,终于从怔愣中反应过来。
“居然——居然!”这么久了,总算是又见到刻金漆神龛的人了!
两扇神龛已经雕刻好只等着上漆,陈毅按捺下神色按了按掌心,心跳剧烈,却是沉气稳住神继续跟着看下来,裴椋手腕按着刷子搅动。
黑漆调色后显出浓稠的一层墨汁来,看起来颜色浓郁,粘在刷子上只滴落一两滴下来。
眼前人收起手开始蘸取涂抹,不过只是薄薄一层,用刷子描线照顾到更多地方。
风干好的灰层需要经过水磨,使表明平整,便于封薄漆,然后就是封好漆的板材继续打磨刮平,混合一半生漆一半松节油,
用推光漆擦拭表面。
待到干后还得再反复擦拭四五遍,整个步骤复杂无比,唯一好在的一点就是在龛门和雕刻的一些地方不用过多推光。
裴椋咬着营养液喝完剩下那半管,活动了下手腕和筋骨,这才继续道:“工程有点大,搞完估计就得要三四小时了。”
张公子声音诧异,“三四小时?平时看着大佬干这个也没见得这么复杂啊?”
他音调几乎是不受控制,抬起头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叶拆倒是能理解不少:“平常做的工序能够跟大神龛相比吗?而且之前的木雕作品几乎需要推光的很少,就是神龛不一样。”
整个黑漆上了几层被刮平,叫木料面跟着在光线下转出光泽。
接着就是髹饰贴金,整个板面很大,尤其是其他地方的一些花鸟走兽的雕刻像也需要照顾到,金箔纸很快就贴完的差不多,只能重新在拿来一批覆盖其上。
裴椋绷紧手背,刀尖一点点按过金箔将它贴的更为紧密,清瘦的指节抓着龛门,手背青筋凸显,几乎衬托出了血管的脉络。
上面浮现的一层金色近乎炫目的光彩,掩盖不去,尤其是在光线的折射下给出来的感觉如流光溢彩,难掩其辉!
整个金漆木雕被吹落金箔后,掩盖住的图像瞬间清晰起来,浮雕和镂雕浮现其上,将两侧龛门《薛仁贵征东》和《郭子仪拜寿》的木雕像拼凑在一起,又融合的恰到好处!
就像是鬼斧神工而造,两边金漆龛门一合,整个大神龛都如同活过来一般。
那方登堂高朋满座,那方山高路远人马先行!
迥异风格被割裂区分开,却又在这一座金漆神龛间融合为一个个戏剧故事。
陈燕深吸一口气。
张开直愣愣的抬头看着这一幕,声音彻底堵在喉咙里!
叶拆半响才道,“真神了!”
以及一众弹幕跟着一起彻底失声,直播间的人数瞬间飙升,又涌入了一大批新观众,一时间直播间的热度几乎快要登顶!
被冲击到的弹幕半响才纷纷反应过来——
【我靠!这就是金漆木雕大神龛吗?不跪不行,话说我现在只想知道大佬究竟是怎么挺到做完的!】
【等等,我还没忘记大佬之前的话,你管这个仅仅叫做‘难度有点高’???】
【太牛了,什么话都讲不出了,这两扇龛门放面前我就得词穷!压根底找不到形容词吹!】
【谁最开始还在说大佬的金漆木雕大神龛难度太大绝对做不好?站出来打回脸呗?不然天天平白溜人也不太好吧?】
【总算是明白所谓的难度高到底是什么意思了,老实讲很难不产生震撼感,也很难不想叫大佬寄手!!!】
弹幕彻底陷入了一众狂乱和群魔乱舞之中。
“还没结束。”裴椋整个人身上还携带着潮气,手臂够了下旁边卡槽,从旁边端了杯水缓解喉咙的声音,总算是出声控制了一下激动的弹幕,“不过现在稍微暂停直播休息一下。”
哪怕这道声音已经沙哑的不像话,带着深深的倦意。
还没结束?
弹幕只注意到了前半句话,这三个字叫他们格外幻听,龛门和上漆不是都已经完成了,难道还有哪一步没好吗?
张开手肘一个激动还直接又磕碰到了旁边,登时就疼的龇牙咧嘴,只能够强行忍着疼咬紧后槽牙,“不是?这都还没有结束?金漆木雕大神龛不就是那么几个步骤了吗?大佬还想要挑战什么?”
是的,挑战。按照大佬往常性格这绝对是最合理的一推测,然而摆在眼前的事实却又感觉叫人出了矛盾,大佬可以挑战是没错,但是神龛都已经要完了,难不成还能够给凭空折腾出些什么来刻吗?
然而裴椋这会短暂走去旁边关了直播间的声音按键,闻青斐那边打过来通讯,她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已经预约的三堂会审和谈判:“罗科那件事,干了真能兜得住?我怎么感觉悬得慌啊。”
“怎么兜不住?”
“行。那我还真就去做了,你别最后忘记捞我就行。”闻青斐舔了一圈牙齿,最后还是狠心下来。
“嗯,给你兜着底呢,有点信心。”
裴椋活动了一下手腕,应了一声,她额角前的卷曲碎发贴在后颈被薄汗打湿,衬得瞳孔略浅,在光线下手背已经绷紧青筋,显出用力过度而导致的弧度。
等裴椋重新打开屏幕回来,弹幕才跟着顺势提出相应的疑问。
裴椋只是诧异的挑眉,视线聚焦在弹幕上略微扫了一眼,弯了弯嘴角道:“谁说步骤完了的?”
弹幕:“?”
金漆木雕,上了漆也贴了金,可不就是完了吗?
裴椋用毛巾擦了擦手臂顺带着抹了把脸,刚刚跟闻青斐通的那一通通讯叫她整个人清醒过来不少,目光平静的出声提醒道:“下面还有一块地方空着。”
被这么一提醒弹幕视线转移,倒是的确是注意到了神龛下面的一块地方,两扇龛门下面留出一片空白虽然略显得突兀了一些,但是弹幕最开始也都并未放在心上,只认为是板面问题,这么一提醒倒是叫他们重新注意到。
【的确是空了一块突兀没错,所以大佬是故意留下这地方没刻吗?】
【前面的你看看这逻辑说的通吗?真这么玩刚刚跟着之前那些木雕一起刻就行了,大佬还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故意留下这地方这点是有可能,只是不可能是因为没刻镂空雕。】
【有理有据,所以有请上面回答大佬到底是想要留出这地方刻什么?不刻金漆木雕还能刻其他的吗?】
弹幕正在各种绞尽脑汁的同时,最后一句话也的确是一语道破了。
是啊,金漆木雕不刻金漆木雕还能刻其他的吗?弹幕感觉自己思维已经陷入了彻底混乱中。
最后还是由裴椋解答。
“除了金漆木雕外,还有个技术,叫金漆画。”
弹幕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住,都不算明白这所谓的金漆画到底是什么。
裴椋目光已经落下,再次开口:“在大漆里头有一类别就是漆画,只不过金漆画这手与一般漆画里又有区别。通常与金漆木雕一起出现,两者相生相伴,互相辉映。”
金线描画加推光。
裴椋清瘦的指节按开卡槽,又重新取了漆画的工具。
推光金漆画,就是在漆版上创作,漆版在之前就已经磨的差不多,黑底漆光滑如镜,指腹触碰上去只能感受到温润触感。
她指尖短短一触很快划开,重新提起笔把旁边盛漆的盘子端上。
【这一步是要干嘛?来个人解说一下当旁白啊,不然这是真看不懂了。】
【同意上面意见,话说金漆画怎么没有人详细讲讲?经历了大佬一番科普后还是没有任何概念。】
【没概念看下去就完了,反正看直播也不需要有概念。】
屏幕前的陈燕顿时是一阵失语,顿了顿声音才没开口说什么,只活动了下酸痛的肩膀深吸一口气,“金漆画啊,如果是这个,那倒是挺熟悉。”
她倒是熟悉上不少,这概念毕竟同属于潮州木雕,息息相关又紧密相连,陈燕打小接触也不算少,但金漆画这概念虽然看上去简单,实际操作难度并不小于潮州木雕。
毕竟——
她手指微微曲起,沉下气来抬起视线。
屏幕里传来声音越过头顶,已经率先抽出手来接了下半句回答:“这一步是上漆。”
裴椋手腕很稳,用笔蘸取了旁边的红漆一点点描绘在漆面上,她笔尖力道得当,已经不需要打稿就能勾画出整张底图。
整幅图的题材是《六国封相》。
苏秦游说六国通合纵之法,兼佩六国相印,使秦十五年不出函谷关!
裴椋抬起眼挽起手臂一点点道来背脊,手背青筋却一根根绷紧。
而另一头的闻青斐也在众人聚集时推开了门,看了一眼眼前场景:“怎么?没打扰各位吧?”
她叼着烟双手插兜,看起来有些混不吝的意思,旁边人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哪里过来的人?老赵你还不快叫人出去?”
“这是会议室,可不是过来撒野的地方。”
赵长平拧眉还没张口说些什么,就被戒断话语。
闻青斐没有管旁边那些话,开门见山道:“赵任长,您既然把这个烂摊子甩给我们还瞒着事,这次出事,我私心以为不落井下石就是仁至义尽!这口气我们可顺不下啊!”
赵长平不正面接话:“你们想要的不就是从罗家手下找出一条生路来?跟罗家抢垄断地盘,既然是斗兽场,那肯定是得遵循斗兽场的规矩。”
罗家?!
旁边的人闻言心下大震,又看见两人明显有关系的对话,终于收起被打扰的怒气,目光游移不定,似乎是在对照身份。
这就是赵长平之前提起过的要入场与罗科争出一个口子的机械供应商?
倒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闻青斐倒也没否认,“所以我才说我们远远超过了仁至义尽的程度。我的合作伙伴让我转告您我们的条件,这次事故的所有零件重建我们都能够承担!”
赵长平猛地抬头。
要知道这么多机械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他眯了眯眼睛:“你的合作伙伴?我怎么一直都没见到这位合作伙伴的人。”
“我老板不太爱出门而已。”闻青斐咬了一根烟,一笔带过,紧接着把后边的话说下去,目光毫不掩饰野心:“但我们条件是建筑部门得配合发布一则通知,在最大限度内将大楼倒塌的责任推给原先的机械问题,还有后边审批通行绿灯。”
如果不是这些年在这位置上修炼出的表情管理能力还不错,赵长平险些想要嗤笑出声来,仁至义尽?这不如说是趁火打劫!
他舔了舔嘴唇,只感觉此刻大脑嗡鸣。
旁边有脾气暴躁的早忍不住掀桌子开口:“供应机械算什么?难道机械还缺这么个供货商吗?”
闻青斐已经找了个位置坐下,压低声音,倒是难得露出獠牙反问道:“是啊,缺吗?”
那人回过头就发现了自己话语中的问题,他们现在还真缺,渠道限制内进一批货本来就得花大气力,垄断下再想要等一批至少也得几个月后,中间拖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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