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如果是盛恕说,放在几个星期之前,谁都会觉得他在做梦。


    可现在,成绩已经摆了出来,明晃晃得,他们根本质疑不了。


    射箭这种项目,射在了几环就是几环,很难弄虚作假。


    而这次是整整72支箭,光凭运气,也不能达到这样的成绩。


    他们非常清楚,这必须只是因为盛恕的实力。


    “我其实觉得会输,”有人说,然后自嘲地笑了一声,“可是说出来,感觉又会被打脸了。”


    众人聚在一起哄笑着,确实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十几分钟之间,他们对于盛恕的看法已经大有不同了。


    但就依照以往的经验来看,盛恕想赢确实困难。


    盛恕如今用三十八磅的弓,换算一下是十七千克,也就是一袋米的重量,听起来不算太沉。


    不少第一次射箭的新手听见这些数字,也都会自信满满地觉得自己绝对可以


    但与新手们设想的不一样,弓并不是这么好拉开的。


    光是必须的正确姿势,就能让这么一个动作提升很多难度,更不用提像专业运动员一样,要上百次重复同样的姿势,拉开这样的弓。


    盛小少爷原本运动不多,拉开二十磅都有点吃力,如今能用三十八磅的弓,在他们看来,进步已然很是迅速。


    可体力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提升的。


    第一轮赛的后几支箭,盛恕的状态明显没有开始那么好,拉弓也吃力了起来。即使中午有休息时间,他的体力也很难再回到巅峰,那又该怎样才能圆满射完剩下的72支箭?


    他们自然是觉得很难的。


    反倒是盛恕,一边揉着肩膀,一边还在用口哨吹着一首带点凄清意味的民谣。


    他可能五音不全,好几个音都走了调,费很大力气才能依稀辨认出,这是那首脍炙人口的《斯卡保罗集市》。


    “所以这家伙为什么还有心情哼歌?”


    谭岳在离弦走板的口哨声中不满地问关京华,在意料之内地,没有得到回复。


    谭岳年轻、鲁莽,而关京华与他恰恰相反,是个心思细腻而内敛的人。


    他平常就不会回答这种问题,更何况在刚刚的比赛上,最后明显没有发挥好,正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自责。


    ——如果自己当时没有多想,或许是可以战胜盛恕的。


    在这种时候,就连行事一贯夸张的盛恕都知道少说些话,偏偏谭岳像是少了根筋,偏要找点话题聊,从盛恕的音乐水平开始到这次选拔赛,最后竟然问:“关哥,你是在害怕盛恕超过你吗?”


    当事人之一的关京华:……


    无辜卷入的盛恕:??


    谭岳却像是一点没意识到这话的不合时宜,又说:“那么你现在已经没有可怕的了。”


    关京华一愣。


    以谭岳的想法来看确实没有问题,因为他已经被盛恕超越了。


    而这次败下阵来正是源于他无谓的空想。


    “抱歉……”他的道歉还没说完,忽然重重的被谭岳拍了一下。


    谭岳的笑很爽朗,颇有点没心没肺的意思。


    “输了一次又怎么样嘛!盛恕那家伙确实挺变态的,但是我们一起努力,总有能超过他的时候吧!”


    “不过现在来看,关哥你比我的希望还是要大一点的。”


    关京华猛然回神。


    被人打败了就该去努力超越对方,在这里自怨自艾,算是什么好汉!


    “谢谢你,小岳。下一轮我会努力的。”关京华诚挚地说,接着在自己的脑子里复盘着刚刚的几箭。


    比赛还没有结束,就算第一轮输给盛恕,但他仍有机会翻盘。


    盛恕离他们有一点距离,在这一刻能看清关京华神态的变化。


    两人此刻还是场上一定要分出胜负来的对手,但盛恕却无比希望他在下一场能找回自己的状态。


    倒不仅仅是出于对强大对手的渴望。


    而是盛恕自己非常清楚,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和关京华是一样的。


    ——他们最大的敌人,都是自己的某段过去。而“过去”是个很难办的概念。


    那不像是少年漫里的真实存在的敌人,只要打败了,就能真正取得胜利。没人能打败一段过去的时光,就像没人可以切断一滩水。


    因此盛恕时常发觉自己的无力。


    于是他选择不去思索那些东西,专注于眼前,也并不敢多想。


    可如果关京华能借着这次机会突破樊笼,那么他是不是也有希望摆脱曾经的阴影?


    他想着关京华的时候,对方也在打量着他。


    盛恕挺高,身型清瘦,但在关京华看来,有时又像难以翻越的大山。


    他抱着必胜的信念而来,但是盛恕剑眉微皱,神色肃穆。


    关京华紧张了一瞬,总觉得那样的表情过于沉重,上前问道:“你在想什么?”


    教练们刚好也在附近,他们看着盛恕,想听听这位屡次让他们惊讶的队员在这样一个充满压力的中午能说些什么。


    如果心态有问题,要赶紧联系心理医生过来和他谈谈。


    少年的嗓音清润透亮,掷地有声,与那张艳丽的脸极为相配。


    盛恕缓缓开口:“咱食堂今儿中午有点啥?”


    关京华:?


    教练们:???


    在众人满脸的问号中,盛恕敛去了眉眼间的一丝凝重。


    午饭!都什么时候了脑子里还想着午饭!


    众教练在后面恨铁不成钢。


    平常看盛恕挺用心的一个人,临到阵前,反而又把生活里那种混不吝的气息带过来了。


    别以为他们听不出来,盛恕这小子平常说话标准得很,哪像现在这样,是地地道道的京片子。


    马上就是第二轮70米轮赛了,能不能射好,决定了他能不能获得参加全国大赛的资格,他倒像是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还有心思说起方言了!


    教练们都替他心急,却忘了比赛开始之前,他们都没想过盛恕会有那么好的成绩,对他的期许只是能锻炼技术、磨炼心态而已。


    “人是铁饭是钢,不好好吃饭哪有力气拉开弓?”郑君先行上来劝几人,“而且小盛这心态可是没得说。”


    他竖了个大拇指,“怎么,你们还真希望人家紧张兮兮,茶饭不思的啊?”


    几位教练默默将目光移向不远处的正在一本正经自我反思的关京华,心里暗自叹气。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极端,性格就不能中和一下吗!


    盛恕全然不知自己又被盯上了,正因为中午的饭菜很合胃口而开心。


    他在香喷喷的饭菜的款待下好好休息了一个中午,感觉身上的疲惫都轻了不少。等下午回到赛场时,又一次站在起射线后面。


    第二轮70米赛开始,即使能看出来有些疲劳,但盛恕的发挥一如既往地稳定。


    有了第一轮的惊艳成绩,这次教练们把更多精力花费在他身上,仔细观察着盛恕的每一个动作。


    “一致性真的很高,以他的体力现在还能保持,算是很优秀的了。”


    “很多细节的处理与国际上有名的运动员都是一样的,能看出来自己下了功夫。”


    “保持下去,出线的资格就稳了,第一说不定都有望一争。可他这才进市队多久?还真是前途无量。”


    郑君听着,忽然出言泼了一盆冷水:“前途无量,只是对于盛恕的进队时间而言的。可正常他这个年纪的运动员,都有在青奥会、世青赛上夺冠的了。登上全国射箭奥项锦标赛,对盛恕来说,还不够。”


    他看着一次又一次稳定地拉开弓弦的少年,缓缓道:“他自己应该也是这么觉得的。”


    只是出线不够,进前三也不够。


    盛恕要的,是市队的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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