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舒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刘小军一家的联系方式,打了好几次电话,终于联络到人。
老朋友见面话多个没完。
施月陪着她过来,恰好也碰到刘小军带着他媳妇儿,妻子挺着大肚子,走路缓慢。
路边小孩瞧见了调笑:“像个鸭子。”
刘小军上前把人哄走:“去去去,像你个头。”
回过身笑眯眯地走到妻子身边。
他这些年胖了不少,长得肥头大耳,个子也在初中时期就停止了生长。
虽然外貌不怎么样,但胜在脾气好,听媳妇儿话。
施月见到他妻控的样子都有些不可思议。
刘小军眉眼里还有些儿时的痕迹,说话时喜欢挠头的动作也一直没改。
林望舒和刘小军妈妈宋雅见到,两个人泪汪汪地握着手坐在一旁。
她当初消失得突然,职工院其实恐慌过一阵子,她们向院领导打听始终没打听出什么消息。
宋雅和她关系好,林望舒不见了,她难过了好一阵。
还时不时梦见她是不是出事了,但没听说哪个医院有她的信息。
林望舒对当年的事只字不提,看着刘小军,欣慰地叹道:“小军都这么大了!成家了。”
宋雅拍了拍她的书,去外地打了两年工,这两年刚回来。”
“现在做什么?”
“家里开了个杂货铺,日子总还是要混着走。”
两个大人在一起唏嘘,诉说往年。
几个小辈坐在另外一桌,也开始搭话。
看施月的打扮,稚气未脱,刘小军倒了一杯苦荞茶递到她面前:“还在读书吧?”
“嗯。”施月点头。
“高中?”
“算高中毕业。”
刘小军哦了长长一声,冲自家媳妇儿道:“保送了啊,是个高材生,咱们院儿里就我没出息。”
怀孕的女子笑着推他:“你还好意思说?”
刘小军后知后觉,指着自家媳妇儿道:“她叫郑薇,我爱人。”
说着,他又看向施月,对郑薇介绍:“她叫施月,咱们一个院儿长大的,叫她……月月吧。”
这声月月出口,两人才真正找回一点童年的感觉。
施月冲着刘小军道:“小军哥日子过得不错,怎么发福这么严重?”
刘小军笑着挠头,说话也比之前大声很多:“这不是媳妇儿做饭太好吃!管不住嘴,迈不开腿,自然就胖了。”
施月模样没变,但个子高了不少,瘦小玲珑,往那里一坐就一小团。
刘小军瞧着她,总觉得和小时候天差地别,小时候的施月胖乎乎的,像个年画娃娃。
谁能想象年画娃娃也能长成个清冷美人?
“小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发现和你还差挺多岁。”
“?”
刘小军解释:“你看我都快当爸爸了,你还在念书,估摸着等你毕业,我孩子都上小学了。”
施月笑了:“是你跑得快,我们脚步慢了。”
“哪里。”
孕妇不宜久坐,聊了一会儿,郑薇提出要回家喝水,刘小军自然陪她一起。
正好这附近就住着个熟人,林望舒和宋雅约着去找另一个老朋友,让她先回家。
施月约了人,和刘小军道别后也没走,继续留在这里。
刘小军和郑薇有说有笑地走出商场,刚把大门打开,抬头,正见一辆深灰色奥迪缓缓驶过。
洁净的车窗可以隐约看见里面的人影。
刘小军扶着郑薇的手僵住,双腿挪不动道。
郑薇纳闷地转头看他,却见他惊愕地盯着另一个方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车里的人,单手扶着方向盘,黑色的车身衬得修长的手指如玉石般矜贵。
指骨分明,皮肤是比健康的小麦色稍白的颜色。
车贵,以至于她们打量车里人的时候都带上了高攀不起的有色眼镜。
那双手的手腕上扣着一枚银色手表,男人身上穿着黑色西服,姿态随意且带着点痞气。
“怎么了?”郑薇轻轻摇了摇刘小军的手肘。
刘小军倏然回神,像失了魂儿似的脸色苍白。
“没什么。”
他埋着头,艰难地朝前踏步,刚走,就听见后面车停的声音。
刘小军浑身紧绷。
郑薇伸手探他额头:“你到底怎么了?”
“没。”他咬着牙,憋着一口气,声音压得不像他的。
拉着郑薇走了好一会儿。
“到底是怎么了?”郑薇生气地拽停他:“碰见债主了?”
她开玩笑,没想到刘小军真点着头。
“是。”
“……”
回想起刚才车上那张脸,和记忆里江肆的模样一般无二。
只是眉骨更硬朗些,脱去了小男生的稚气,五官被岁月刻画得更加立体。
他看起来比以前更冷,浑身透着戾气,丝毫不近人情。
同小学欺负过江肆的人这些年一个不落都被教训过,有被蒙麻布袋黑打的,有被骗去赌场赔了全副身家的,还有些隔三差五就被请去喝茶警告。
而他,表面是去外地两年,巧妙地躲开了他所有报复。
施月刚离开,江家陡生大变,那段时间江肆阴鹜得不像个正常人。
他带着同院好几个朋友堵着他骂,骂他扫把星,害死爸赶跑妈,连带着连唯一愿意接近他的施月也离开了。
……
他们施加在江肆身上的痛苦,如今一笔一笔都被他变本加厉地还了回来。
江肆的表情太冷,冷到蚀骨冰寒,他不经意扫过来的一眼就让他恐惧到现在,简直喘不过气。
有踩着轮滑的小孩不小心撞到他身上,刘小军非但没骂人,反而还扶着人连连道歉。
郑薇奇怪地看着自家老公,他们是相亲认识的,明明之前别人介绍都说他活泼开朗除了脾气大没别的缺点,可越相处,越发觉他心思敏感心事重重。
半响,刘小军叹气:“走吧。”
江肆下车,直接往施月说的地方去,到点的时候发现她身旁已经立着两个人。
是高中的男同学,他们来这里买书,刚好碰见施月。
男生穿着薄外套和校服裤,手里抱着篮球,背上背着书包。
瞧见施月的时候特高调张扬地嚷了声:“呦,这不是咱们班施月吗?”
声音太大,让人想不听见都难。
两人顺势扯过椅子坐在施月身边。
“学霸,真巧。”
施月也觉得惊喜,眼角皆是笑意:“你们怎么来这儿了?放假了?”
“课都讲完了,这学期全是复习。”一男生点了杯果汁,把外套脱下,里面还穿了校服外套。
另外一同学点了杯奶茶。
他们瞧见施月杯里的果汁已经过半,好奇:“施月你在这做什么?半年假期,不得好好出去玩玩?”
“等一个朋友。”施月解释:“过几天会去嘉平一趟。”
和同学许久没见,她的话也多起来,主动挑起话题:“我找了个兼职,过段时间会在这边打工。”
假期那么长,闲着也是闲着。
所以她特意约江四哥哥过来看看店铺。
两个同学点头,没说什么。
施月说的兼职店铺没引起他们的注意,反倒是店铺旁的娃娃机让两人起了兴趣。
他俩看着娃娃机,互相挑衅。
“试试?”
“试试就试试。”
两个人贼兮兮地跑到娃娃机前,买了十个币,轮流着夹,好几次都差点夹到。
高中男生往那里一杵就是气氛担当。
一个娃娃机被他们拍得砰砰乱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想大力出奇迹。
施月也站在一旁,屏住呼吸看他们操作机器,失败了不知道多少次,终于有一回,娃娃成功被勾到了洞口。
“这个可以!”施月比他们本人还激动。
夹子松开,娃娃落出洞口。
男生不爱玩偶,弯腰掏出来后转身就递给施月。
“喏,送你。”
一个丑到想哭的绿皮青蛙。
“谢谢啊。”
施月坦坦荡荡地接过,抱着青蛙走回座位,正见江肆从扶梯上来。
江肆也没想到她身边会有别人,左边眉眼轻微上挑,他看施月温柔,但看其他人时面无表情。
四个人坐在一起,无论是江肆曾经的名声还是他现在的打扮,都足以让除了施月之外的另外两个如坐针毡。
偏偏这个时间点商场没什么人,周围静悄悄的,从江肆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几乎要把周围的空气都冻成冰。
“好看吗?”施月打破尴尬的气氛,把娃娃举在面前。
“喜欢癞蛤蟆?”
江肆问得诚恳。
“……”
两个同学尴尬地挠头,指着一旁的娃娃机,道:“那边夹的,随手送给施月了,她不喜欢的话——”
“我喜欢。”施月烫嘴似的接话:“这是青蛙,不是癞蛤蟆。”
她认真地解释,就差拿出百度百科给他区分青蛙和癞蛤蟆之间的区别。
“这样啊。”
江肆抬头看了她一眼,视线又扫过两个同学身上,没争执。
施月只有在江肆面前的时候才会犯倔,同学平时和她说话一向都是文文静静地听,从不曾听见她争辩过什么东西。
几人没话。
除了一开始施月介绍几个人认识的时候说了几句话,之后场面一度安静得落针可闻。
施月介绍江肆的时候,特意用的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几个字。
江肆没说话,也没反驳。
她像是故意报复他似的,从不把两人关系摆在台面。
两个同学像是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低着头喝奶茶,耳朵敏锐地捕捉信息。
过了几分钟,施月指着一旁的奶茶店道:“我找的兼职就是那里,下个月初三上班,一直到八月底。”
江肆顺势看过去,挺干净清新的铺子,有外卖有堂食。
“不怕累?”
“当然。”
江肆看施月一脸得意的样子不忍心打击。
她偏要追着说:“我又不是不能吃苦。”
是,能吃苦。
抄个作业都嫌累,困了还得人背着回家。
两个同学听见他们的话,揶揄道:“施月你可是我们班宝贝,什么时候让你吃苦了?做什么没把你护着?”
“是是是,尤其是周扬,把你当宝贝护着。”
他们纯属是玩梗刺激江肆,没想到后者听到宝贝两个字,眼神倏然一冷,横扫过去,像极了被人侵占地盘的野兽。
以他的个性,受不了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哪怕是玩笑也不行。
两人表情变得严肃,坑坑巴巴道:“开个玩笑。”
同学离开之后,施月才撅着个脸,埋怨:“当着同学的面,你就不能不那么凶?”
随时把人吓得想逃。
江肆没解释,拉过她的果汁喝了一口。
太甜,满口都是人工糖精的味道。
就这一口,施月就知道这整杯果汁她都别想碰一下了。
果然,江肆放下果汁后,直接把它挪到了桌的对角位置。
意思非常明显。
施月小声吐槽:“独裁者。”
他觑着眼:“你说什么?”
—
到家之后,电脑桌上放着一封文件。
江肆拿起文件袋,绕开封口处的缠绳,抽出资料,里面密密麻麻一整页数据。
贺霓杉说的的确不假,贺兴邦挣钱不择手段,百乐门不知道涉及了多少见不得光的地下产业。
他看着资料,手机忽然震动提示——距离交易日期,还剩不到一个月。
他放下东西。
苏超打来电话,开口就是一串山门。
“狗杂种的,杜云舍又被人带头截了一顿,新运进来的货还没出手就被缴了,今年真是日了狗了,做什么都不顺,听说贺兴邦正在红楼发脾气。”
“偏偏他们犯错,咱们大家都得跟着受罪。”
百乐门接二连三被人搅和,亏钱不说还死了人。
苏超撇着嘴,低声道:“江哥你做那事千万要小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好就是死刑。”
他其实是想劝江肆不要蹚这趟浑水,话到嘴边,怕被骂,只好绕个弯。
江哥以前的经历他或多或少听说过,这样环境长大,从小像软泥一样被人捏来锤去,让他对这世界报之以歌是不可能的。
江哥没长成个恐怖分子都好了。
但他不一样,苏超叹了口气:“江哥,不是我不讲义气,真有点累,再过段时间,我想退了。”
这些年挣的钱够他花大半辈子了,他想随便做点生意,要是能追到李淼淼,就更好了。
娶个媳妇生个娃。
但他也知道,百乐门其实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的?
天下没这么好挣的钱。
江肆没吭声。
苏超自顾自安慰:“江哥你说到时候我把钱全部退回去,贺老头会放过我吗?没钱也无所谓,大男人有手有脚的,饿不死。”
话里话外都是要离开。
贺兴邦自然是不会放过叛徒,不过——
江肆忽然道:“贺兴邦那边,我帮你解决。”
苏超惊讶,嗫嚅着嘴:“什么?”
江肆再重复了一遍:“我帮你退出百乐门,钱你自己留着,不过有一件事我需要你来做。”
苏超有些激动,又不敢置信,他问:“江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江肆:“时候到了会告诉你。”???
苏超一脸懵逼:“就这样?”
直到电话挂断,苏超都没回过神来。
江肆说帮他安排,那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江哥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做?
苏超心里有些忐忑。
三天之后,苏超和乐川的信息从百乐门移除,不仅如此,他的账户还莫名多出一百万。
这个钱,足够他在淮序市中心全款买一套三室两厅。
他给江肆打电话求证的时候,施月正一脸霸气,直接把江肆推到墙角。
按照她的想象,她应该是搂住他的脖子,疯狂的亲。
事实上,她压根儿够不着他的脸。
江肆挑眉,反客为主。
电话在客厅震动,无人搭理。
难得的缠绵和温存,江肆抱着施月,仿佛有千万道声音在心头咆哮。
“一定要等我。”他说。
声音压得极低,又抵着她的头发。
她没听清:“你说什么?”
江肆把她的衣服推下去,露出小块香肩,俯身轻吻。
“一定要……”
后两个字他没再说出口。
有些话,只有说一次的勇气。
天亮之后,他把施月送到车站,她蜷在副驾驶上,裹着张毯子。
一动不动,懒洋洋地像只雪白的猫。
施月订了去嘉平的车票,过去找三省师傅玩两天,本来她想他一起去,但江肆有事离不开,她只能自己去,玩个两三天,回来正好能赶上去奶茶店上班。
虽然已经是四五月,但天气还是很冷。
施月裹着厚厚的围巾,一身登山装站在栖霞山前门,望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台阶,她了哈口气搓搓手心,给自己鼓把劲,然后抬脚,朝着山顶一步一步往上爬。
—
下午三点,施月端了根小凳子,和三省师傅一起坐在门口吹风看景。
山下的溪水解冻了,潺潺水流顺着山间流淌,半山腰处还有一块小小的瀑布。
山里大片的枫树重发新芽,嫩叶舒展。
栖霞二字,仿佛正在觉醒。
老师傅手里拿着收音机,里面正播报一起虎平关搅获一批ahappess的新闻,据说这还有个完整的犯罪链条,搅获的赃物危害不可估量。
幕后交易人的犯罪信息不日前被匿名交到市刑警大队,贺兴邦本来已经带着贺霓杉逃跑,半路被刑警大队拦截下来。
纵横淮序市二十多年的龙头大哥一朝下马,算是彻底翻不起身了。
施月听到消息的时候,心头还高兴了好一阵。
坏人落网了,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被骗被欺负了。
老师傅看她乐得开怀,打趣道:“这次怎么一个人来了?那个爱给你做馒头的小伙儿呢?”
提到江肆,施月红着脸:“他呀,他很忙,我是个闲人,想你们了就过来看看。”
“哈哈哈欢迎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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