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外面风大。”
三省手里拿着芸豆和豆芽,一个竹编的篮子上挂着水,他掂了掂,水滴从网篮下方滴答下来。
施月点头,端起短凳起身朝栖霞寺大门走。
到门口的位置,一阵风裹着春泥的味道席卷而来,带起她满头的长发。
长发缱绻,顺着风的方向飞舞,她回头,不知为何鼻尖忽然酸涩。
“怎么了?”三省回头看她。
施月愣神片刻,中指抚过脸颊,上面挂着晶莹的一滴清泪。
“我——”她看着指尖的水渍,低头轻喃:“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突然很难过,像猫挠一样,但又说不清是哪里痒。
“走吧,今天终于煮豆角,再给你炒个豆芽吃。”
“……好。”
她扬起笑,抬脚走进寺里。
天气回暖,庙里的香客多了起来,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这里明令禁止用相机拍摄殿宇,但依旧有些香客拿着手机拍花拍景。
施月从他们身旁路过。
她这次特意带了符合庙里氛围的长裙和发带,颜色是雨后青蓝。
手里端着板凳,头发被青色发带轻松拢起,步子缓慢婀娜。
“小姐。”
她被人拦下。
施月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扬了扬手里的相机,态度诚恳地请求她:“小姐,我想在这里拍张照片,您方便做个模特吗?”
他站的地方刚好是藏经阁和大同堂中间的台阶,四五个青石板铺成,上面雕刻着莲花。
花样随着日月风雨的侵袭而逐渐变得圆润浅淡,模糊不清。
值得一提的是,在台阶右方种着一棵树,成人环抱的宽度,雪白的花朵在枝头怒放,花瓣层重叠峦,花蕊嫩黄,花叶碧青。
这是寺里唯一的一棵白色樱花。
见施月迟疑,摄像师谦和地解释:“您太美了,您什么都不用做,往那里一站就是风景。”
施月不喜欢被人拍摄,尽管不擅长拒绝人,她还是坚决地摇头。
然后跟着三省师傅离开。
路过青石台阶时顿了一下,身后响起一道咔嚓声,她没回头,径自离开。
她回淮序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下旬,到家时收到了江肆的消息。
他工作上有点任务,需要去外地出差一趟。
半个月没见他,她心里总悬着一口气,收到他信息的时候,说不出她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加担心。
施月刚把手机放下,就在桌面上震动了下。
她立刻拿起手机,是苏超打的电话。
“小月亮。”
“嗯?”
“额那个江哥要去国外办公,今早的机票。”
施月吓了一跳:“国外?不是说去边境?”
“啊对对付,就是边境,相当于国外嘛,就是他走之前叮嘱我要照看你,那个,月月你现在在淮序吗?”
施月疑惑地点头:“是,我刚回来。”
“那有时间出来吃个饭吧,对了,我重新找了个工作,就在武装部队附近,你有事直接过来找我。”
“好啊。”她犹豫着问:“江四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里一阵沉默。
半响他才笑着回答:“很快吧,听说这次回来就升职了,江哥真厉害!”
是啊,他一直都很厉害。
挂断电话,施月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她给江肆发了个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然后拿着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
桌面的手机振动,一道轻响打破室内静谧。
贺霓杉低头,视线在手机屏幕上一扫而过,消息提示上并没有备注人名,她点开讯息,扫了一眼。
随即把手机扔在地上。
“她是谁?”
没有聊天记录,没有备注,朋友圈也干干净净。
江肆抬头,轻蔑地看她一眼。
他浑身是伤,一滴血珠从额角滚到下颚线,身上布料湿濡,分不清是汗还是血。
“是谁?”贺霓杉反复询问,字字清晰,红色的长甲没入手心血肉。
“杉姐,还和他啰嗦什么?肯定是他背叛的老板,咱直接把他杀了算了。”
有下属在旁边煽风点火。
一群人通了气,各个都是巴不得江肆立刻去死的样子。
“闭嘴。”贺霓杉狠狠地扫了他们一眼。
她低着头,冷眼看着地上的人影,神情尚算得上清醒,她安慰自己:“不一定是他。”
她是想过他会背叛百乐门,侵吞贺家权利和财产,但她不信他会和军方沆瀣一气。
他本就不是好人,有什么资格仗义执法。
举报她们,他又能落什么好?
“没有确切的证据,你们最好闭嘴。”
“杉姐,就算内鬼不是他,这次任务是他负责,任务失败,他脱不了干系。”
江肆抬眸,视线落在出声的那人身上,他冷笑,反倒把别人吓得够呛。
贺霓杉抓着他的手,解开手机,在屏幕上打字:“钱包掉了,送五百现金到机场。”
她当着江肆的面,点击发送。
江肆猛地伸手去抓手机,一把落空。
他盯着贺霓杉,一双眸子像充了血。
“你想做什么?”他的声音哑得像十天十夜没喝过水,整个人浴着血,像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魔。
贺霓杉捏着手机,十指蜷紧,指尖泛着白色,脑子里似有一根弦突然崩断。
“她是……施月。”
她咬着牙。
是在出事之后贺霓杉才发现原来她身边有这么多江肆安插的人,她一直胸有成竹,觉得对江肆的行踪了如指掌。
实际上,他真正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根本一无所知。
这些年,百乐门早在不知不觉中被他控制住。
最后一步,便是将贺兴邦绳之以法。
施月两个字一吐出来,江肆疯了一般,从地上挣扎而起。
有打手过来按他,被江肆一把推开,再接上一脚。
贺霓杉后退半步,站住脚:“你想做什么?”
江肆眼底风暴席卷。
沉默、冷淡、隐忍、疯狂。
“快,注射药物。”
在江肆正要下一步动作时,一伙人一拥而上把他摁住。
贺霓杉冷笑:“我非要把她引出来,害了我,她还想活?”
江肆仍在不停挣扎,只是力度渐弱。
……
贺霓杉最终还是没能如愿抓到施月。
施月进到机场的时候,她正准备下去,见着她在人海里东张西望,一袭白裙像朵清纯的栀子。
这就是江肆心尖上的人。
贺霓杉比她想象中要冷静许多,她掩了掩蒙脸的口罩,抚了下墨镜,踩着高跟鞋正要向下。
忽然从机场入口涌进许多人,穿着便装,步伐飞快。
她直觉这群人不简单,往后一看,立刻有打手过来提醒她:“杉姐,情况不对,我们还是先走吧。”
往下的脚步顿时收住,贺霓杉转身,快速往另一个方向逃跑。
身形果敢,毫不拖泥带水。
门口的注意到她们,犹豫几秒,立刻拔腿追了上去。
施月茫然地看着登机口,等了半天,苏超后知后觉地赶到。
他解释:“江哥手机掉了,如果有人给你发消息肯定是骗人的,你别信。”
施月低头:“……好。”
看着她情绪低落,苏超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走吧,我载你回家,江哥他……快回来了。”
“嗯。”
这一次贺霓杉被吓得够呛,她的行踪被锁,一出现在大众视野立刻就有人来追捕。
江肆的情况一天天恶化,被注射了大量对人体有害的药物,以至于他每天清醒的时间短得有限。
但无论贺霓杉怎么诱导,他始终没有吐露出一点有用信息。
他从来都是一身伤,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贺霓杉偶尔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偶尔又体贴得像是回了红园的时候。
江肆仿佛失了魂,从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唇瓣干得像沙漠旱土,偶尔出声,声音哑得可怕。
她拿出一条短信,上面俨然是施月被人绑架向他求救的信息。
她笑得癫狂:“我把她绑了,江肆,就在隔壁屋,你要看看吗?”
“你的小月亮在向你求救呢,阿肆,她叫——江肆哥哥,快去救她。”
“你猜,我会对她做什么?”
江肆嫌恶地看了眼贺霓杉,施月从不叫他江肆。
小时候随口说的一个名字,如今成了他和她的密语。
他张开嘴,上唇和下唇几乎黏在一起,他的声音就像是七旬老者一般有气无力。
江肆说:“你抓不了她,贺霓杉,别白费心机。”
贺霓杉的笑戛然而止。
就像是川剧变脸,她瞬间变换了另外一副面孔。
她冷着脸:“你很聪明,事事计划周到,但你有一点疏忽。”
江肆抬眸。
面前的大屏幕忽然投放出隔壁房间的画面,漆黑的木椅上绕着铁链,地面潮湿污迹斑驳。
椅上绑着的人,红色外套,双手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势被人捆着,露出的皮肤雪白,指甲精致。
她垂着头,长长的卷发落在空中。
是——
贺霓杉咬着牙:“没错,就是赵美云。”
她仇恨的眼光几乎要将江肆剥皮抽筋:“你害了我爸,我就杀你妈。”
屏幕里,有人端一杯水到赵美云面前。
水杯递到她唇边。
赵美云别开头,冷眼看他们:“你们是谁?想做什么?”
她不是没被人绑过,这种阵仗倒还是第一次。
打手捏住她的下巴,两根指头下陷:“你儿子犯了事,现在要拿你这做妈的还债,怕不?”
赵美云被迫看着他们。
一双美眸波澜不起。
“呸,我儿子也是你们敢惹的?”
巴掌落在脸上,赵美云偏过头,身体忍不住颤抖,但说话依旧嘴硬。
“我儿子将来是做大官的,你们敢打我儿子主意,当心死无全尸,忒——”
又是一连串的几巴掌。
赵美云情绪不稳,疯狂挣脱身上的束缚,铁链在她的拉扯中叮当作响。
“啊啊啊啊啊啊你们这群狗怎么不去死,休想伤害我儿子,我杀了你们。”
几个打手掏出匕首,朝赵美云靠近。
视频被人掐断。
江肆抬眸,冷笑:“你不会以为,我对她有什么母子情?”
贺霓杉看着他,即是警告亦是探索。
四月的山间更深雾重。
夹道中有红点移动,警方手里拿着导航系统,跟着指示一步一步朝破旧别墅靠拢。
窸窣的走动声里有人庆幸:“幸好sun随身携带了定位器,不然短时间根本找不到这伙人。”
狙击手安插在山里各处。
为首的人拿着望远镜偷看别墅内的情况,听见队伍里的声音,心里五味杂陈。
“把定位器埋进体内,也只有sun有这个胆子。”
贺霓杉再次打开视频,赵美云已经没了刚才的活力,她垂着头,红色外套滴答滴答地往下淌血。
“我儿子会好好的,当大官,出人头地……”
“啧啧啧,原来你有个这么好的妈。”贺霓杉说:“如果不是你背叛我爸爸,她也不会有此遭遇,说到底还是怪你。”
“不过没关系,你会有机会给她赔礼道歉的。”
贺霓杉已经对他彻底死心,她使了个眼色,身后立刻有人上前给江肆重新注射药物。
“要进去吗?”特警队有人询问。
队长按住手下人:“再等等,先摸清里面到底有多少人,避免人质受伤。”
贺霓杉看着江肆眼神渐渐模糊,不知不觉,她的心也软了几分。
“是我的错,我总会带着你去给爸爸道歉。”
贺霓杉说:“卸了他的双腿,万一他还想逃呢,我要让他这辈子只能绑在我身边。”
山间狙击手扣紧扳机:“已锁定目标。”
打手捡起地上的刀,随着屋里人手起刀落,一声枪响,贺霓杉应声倒地。
刀刃染满血,落在地上,血花四溅。
大批警察往屋里冲,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道,江肆倒在地上,膝盖部分几乎骨肉分离。
特警队长浑身有一瞬间的冰凉,下一刻才反应过来:“快,先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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