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身确实做了很多混账事,这些与杜家爹娘的一味溺宠脱不开干系。可杜明昭还是羡慕,兴许是前世从未体会过父母那一辈的亲情,她有的只是爷爷,来到这个世界却被父母视若珍宝,杜明昭失了神。


    她视这次为新生,会好好待杜家爹娘的。


    “昭昭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薛郎中说我们昭昭很快就会痊愈。”何氏端着一叠凉拌黄瓜进来,她望见杜明昭头系丁香色的丝带,微微讶异,“昭昭用了这个色儿?我记着那会给你买的时候你最是不喜浅淡,还非要闹着换个大红的。”


    “啊?”杜明昭含糊不清回,“这个也挺好的。”


    头上的麻花辫是她随手找来一条丝带绑的,原身不是个爱收拾的人,房内到处摆放没个规矩,衣服更是堆积在一个大箱子里连折叠收纳都没,至于头饰——


    杜家爹娘买的多,可原身半点不爱惜,什么簪子甭管银的铜的木的还有丝带那类全都丢在一个地儿。


    梳妆台面上的妆匣也被这些个东西塞得满满当当。


    杜明昭想着,之后要找个时间把屋子好好捯饬一番。


    “昨夜我就煨了汤,看你睡过去了便没扰你,来,趁热先把汤喝了。”何氏将盛好的鸡汤碗推到杜明昭手边,自己则夹了块黄瓜块。


    杜明昭望着飘着浅黄色油面的汤碗,浓郁的鸡汤肉味夹着红枣枸杞的香气,很馋。汤底是大块煮软烂了的鸡腿肉和鸡翅,她昨儿只吃了一碗粥,顿时被这鸡汤引得饥肠辘辘。


    何氏手艺出乎意料的好,即便汤是过了一夜再热的,可汤中仍锁住了鸡肉纯正的味。


    喝了几口汤,杜明昭手顿了顿,又将碗给放了下来。


    她看向了杜黎和何氏的碗。


    两人一人一碗清汤面疙瘩加一颗小青菜,桌上还有一碗剩余的鸡汤,但杜家爹娘谁都没有动。


    “爹,娘,你们不吃汤?”


    “这汤是你娘特地给你炖的,爹可不敢跟你抢吃食,不然你娘还不知道发多大的火气!”


    杜黎温和笑着看来,他已近不惑,除却年岁在他面容之上留下的沉稳,那股清俊温雅之态却从未变过。


    早年的杜黎便是满肚子学问,都说手捧书卷则当有气质,他笑时那是再书生意气不过。


    “去!”何氏没好气瞪他。


    杜黎也不恼,而是道:“昭昭,那薛郎中来给你看过伤又开了方子,今日爹进城买了药回来你可得好好吃药啊,不许再像往前哭天喊地的说啥都不吃。”


    何氏又是叮嘱,“你再买两块红枣糕回来,娃儿爱吃,那药多苦她能喝的下去?”


    “行,那蜜饯我也买点。”


    “身上可够钱?”


    “还成,午饭我少吃点就是,在书院平日里我也去不了几个子。”杜黎摸了摸腰间的布囊,他几下吃完了碗里的面食,又问杜明昭,“昭昭可还有想吃的小食?”


    杜明昭心中五味杂陈的很。


    她知道这只鸡是杜家养熟留着准备偎蛋的,可自己有伤后何氏无半刻犹豫就宰了鸡煲汤,还将一锅的汤都留给了她。


    杜黎也是,蜜饯与红豆糕该不便宜,可他宁愿自己省吃俭用也不愿闺女吃一分的苦。


    杜明昭眼眶禁不住红了,她开口时声音都哑着,“爹,不用红豆糕和蜜饯的,那药我能吃的下去。”


    “你这孩子,你性子我们还不清楚?”何氏伸出食指就在杜明昭额头一点,“以往你看见药罐就跑,每回喊你去外祖家,你都嫌你外祖母吃的药味苦。”


    “那我先去县城了。”杜黎收拾了自己的碗筷就要走,“书院不等人,我不兴晚到。”


    “放那就好,我来整。”


    “爹,再喝一碗鸡汤再走吧?你出去一整天多辛苦,午饭也别那样省,该吃就吃,我在家吃什么不行?不打紧的。”杜明昭过意不去的很,当即舀了碗喷香热乎的鸡汤塞杜黎手里。


    杜黎傻愣了下,他想搁着何氏却急着说:“快用了走吧!”


    被何氏那么一催,杜黎又不好拒绝了。


    无他,谁叫他是个妻管严最听媳妇儿的话呢。


    杜黎匆匆灌下鸡汤,抬手在杜明昭小脑瓜子上揉了两下,边笑眯起眼,“昭昭如今懂事了知道心疼爹爹,你这一下变了许多,爹爹心里又是酸涩又是宽慰。”


    杜明昭自然懂杜黎指的“变”是什么,她问:“爹爹觉得女儿这样不好吗?”


    “怎么会?”言罢,杜黎又骄傲了起来,一股与有荣焉道:“我家昭昭怎样都好!”


    杜明昭听后被逗得痴痴笑了两声。


    杜黎怕耽搁时间用过饭即刻启程,杜家有一架牛车就在前门处,每日杜黎驾着牛车从镇子与村往返。


    杜明昭唆着鸡汤,两口之后汤去了一半,她看着杜黎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杜黎走路间微跛,他身形不太稳还有点踉踉跄跄,杜明昭想多半是有只腿瘸了却没医好。


    说来杜家老三杜黎也是个可怜人。


    曾几何时杜黎被杜老太视作骄傲,杜家几代务农却从未出过一个正经的读书人。到了这一代,杜黎的两个哥哥仍然死脑筋,唯有杜黎自小聪慧,是个习书的好料子。


    在杜黎二十岁那年,他一举考中得了秀才的名头,当时响彻抚平村,成了村里名副其实的第一个秀才老爷。


    考中秀才后杜黎便请人上了何家提亲,何家顺势应下,何氏下嫁到了杜家。


    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杜黎的科举路从这之后就断了。


    第一回乡试,杜黎与何氏成亲错过了。


    第二回乡试,恰巧不幸发了高热,烧的人都不甚清醒。


    第三回乡试,那年又遇到舞弊事端,受连累同场皆失去了资格。


    第四回乡试,又在半路不巧路遇山石,整条路都给堵上了,等疏通再赶去考场已过了时辰。


    然后来年杜黎又意外摔伤了腿,这条腿找接骨大夫那么一接,害没接好,腿还给整瘸了。


    杜明昭真想感叹,杜黎这都不是非酋了,整个就是一倒霉蛋子!


    中间何氏与杜家起争端,杜黎维护妻女执意与杜家分了家,家中的负担一下加重,为补贴家用,杜黎在县城寻了个教书的活计,每月能争个几两碎银。


    他学问不错面慈性和,倒是极适合这教书的活,加上乡试不在溪川县,去乡试还得去邻州,路上盘缠不是少数,杜黎若非要下场家中只会雪上加霜。


    杜黎就此放弃了科举,安心做个教书先生。


    杜明昭无意识地抿唇。


    也不知何氏用的什么油煨汤,油在抚平村还是要点家底才吃得起的,可这鸡汤又是那样的香,鸡肉烂糊的很一口便脱了骨,虽说比起红烧少了些滋味,但全部的精华都融入了汤中。


    不知不觉,一大碗鸡汤都下了肚子。


    如果没记错的话,杜黎的跛脚是半年之前的事,这时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正骨若错失最佳时间,日后再想掰正是有点难度的。


    更何况这属于中医外科的范畴,杜明昭前世本科虽各科都学过,可后来深造方向变窄,中医科之中她更擅长妇科和内科,外科实在不算精通。


    思忖之间,杜明昭想到了薛径。


    那日薛径来看她的头伤,开的方子亦是外科的外敷药方,他会不会更懂外科呢?


    可自己又该怎么去找薛径问这个事?


    杜明昭又犯了脑。


    想了想,杜明昭还是和何氏说道:“娘,外祖父留的医书也在铜箱里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莫不是真摔糊涂了。”何氏抬手摸摸杜明昭脑门。


    “我就是突然那么一好奇。”杜明昭比了个小拇指。


    “那你这好奇心真是跟撞了鬼了。”何氏心直嘴快,说罢又觉得话重了伤了孩子的心,她又叹气道:“你要是真好奇就去那铜箱旁边一盒纸箱里翻,书要是不够过几日我带你上外祖家再寻别的。”


    “好耶!”


    小丫头开心了,抱着何氏的手臂就蹭蹭,“娘你最好啦!那我去看书咯!”


    她蹦蹦跳跳往库房去了,何氏收拾着碗筷,惆怅地摇头。


    一夜之间,自家娃儿变了个性咋整?


    不爱闹腾反而喜钻研医术了。


    何氏又想起何老爷走前最后一刻还指着她一把眼泪地臭骂,“早先要你学医你不肯,老子这身医术断在你这儿了,老子如何去见列祖列宗呐!”


    莫不是她早去的老爹托梦而来,誓必要她闺女继承衣钵?


    何氏突然觉着这样也挺好的,昭昭若真要习了医术,老爷子泉下能安息了,何家列祖列宗他也有脸去见了。


    ……


    养伤的日子杜明昭有苦难言,她喝了两日鸡汤更每日吃三回药,嘴巴里那股苦味快成半永久,


    为学医者她懂药之苦,可真吃自己嘴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十分庆幸杜黎疼闺女还是将蜜饯带了回来,不然她真要身心崩溃。


    郑婶子来杜家时,杜明昭正抱着一本《本草实录》,揣了个木头杌凳坐在屋门口啃得津津有味。


    “嫂嫂,上回你要的菜苗可是这个?”郑婶子垮了个小篮,篮中是几颗葱绿的苗问何氏。


    杜明昭抬眼看去,陡然开口,“婶子近两天可是头疼的厉害?”


    郑婶子吓了一跳,后背凉的很,问:“杜丫头你咋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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