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昭的伤在脑后,是磕了石头尖儿刺破的,估摸能有半截食指那么长,但离事发过去了几个时辰,血早就止住干涸。


    眼下看只能望见头皮之中粉色的伤疤,看着不严重可也使得杜明昭吃了一番苦头。


    薛径验过伤后直说没事,何氏的眼眶还是微微一红,听郑家的说闺女流了不少血,她是又气又心疼。


    “杜丫头的身子更虚些,头上这伤只是看着骇人,实则算轻的。”薛径轻瞥何氏的神情便知天下最难父母心,“杜娘子记着明日起每日给丫头敷两次外敷药,吃三次与三餐同时的内服药。”


    “是,薛郎中,我记下了。”


    何氏忙不迭应,但她还记挂着诊金,“您方才说那诊金……咱们该给还是得给的,您都上咱家跑一趟了,我们也不好让你白忙活给丫头看病,诊金怎能不给?您这村里做郎中的不收钱哪能行,说出去还不道怎么说您呢。您只管说多少钱,我给你找去。”


    “杜娘子,我也是一码事归一码事。”薛径一听便知道何氏误会了,他笑了笑改了措辞,“我说不必要诊金的意思是,我上杜家来之前这诊金便已有人出过了。”


    “出了?”何氏大吃一惊,更是追问道:“薛郎中,不知这掏了腰包的是谁?我怎好占人家的便宜,不行,不行,这钱我还是要给的。”


    薛径见何氏就要去拿钱,赶忙伸手止住,“杜娘子莫心急,那人也是心知你家不容易,今日又恰巧撞见杜丫头昏倒忧恐出大事才叫我跑这一趟,我这走一趟无需几个子,别放在心上。”


    “不是,诶,这怎么好呢?”


    何氏只叨咕了三遍“怎么好”,可薛径却没再提这个话,而是转头询问:“杜娘子院中晾晒的药草是你自个儿采摘的?”


    “害您见笑了,那些都是我娘家的陪嫁,今儿被小女翻找出来说是要用。”何氏垂头尬着笑笑。


    杜明昭将东西交给何氏的时候,里头许多药草名字何氏都未曾见过,她满心当杜明昭是随心捞出的药包,至于有用无用,往后用不着再丢回铜箱里一锁了事。


    “是杜丫头?”薛径那双乌黑的眼转瞬落在正坐在床沿的女孩,他年岁虽高可一双眼再清明不过。


    方才两人交谈时未见杜明昭插过话,小姑娘不过十六,杏眼澄亮,验伤时散乱的头发经由何氏的手扎好落在前肩,显得乖巧柔顺。


    薛径在村中待有一个月,曾听过杜家小女有多气焰嚣张,初闻杜明昭糟糕名声的薛径可谓是失望,因而也不愿前来杜家。这次来之前薛径本奔着只看诊不言其他来的,可眼见为实,面前的丫头目光清澈灵透,绝对行凶善恶之人。


    原是这个丫头啊。


    莫怪宋家小儿只提了这么一个要求,整得那么严肃认真。


    若要学医,首要的是有善心。


    薛径以为,这杜家丫头虽说年岁大了点不比稚子,但看着讨喜,教教她也什么不好。


    杜明昭抿唇轻轻一笑,她略苍白的小脸因笑容明媚了几分,她接话道:“薛郎中,那些曾是外祖父留下的,先前搁置的地方不对生了虫,浪费着实可惜,我想着好好整理若以后遇上风寒、偏头痛、难消食都可用的着。”


    薛径又问:“你识得那些草药?”


    “识得。”


    “那你说说你晒的都是些什么?”


    “都有白术、枸杞、石斛等。”


    “如你说的若消食困难用哪些?”


    “可用白术与茯苓健脾助运,早有山楂、鸡内金等起消食功效,后补以山药、莲肉、薏苡仁、扁豆等内调。”


    两人一眼一板地对答,看得一旁的何氏脑壳晕晕乎乎的,每个字她都听得懂,怎的放一起她就不明白了?


    她甚至觉着眼前的闺女有些许的陌生。


    薛径问话过后十分满意,这回眼中流露出的是极其意外的喜色,“好孩子,你竟还懂医理呐?可是家中有人习医?”


    光是杜明昭答得如何调理,薛径便挑不出错来。


    杜明昭回道:“外祖父曾是镇中的郎中,走前留下数本医书,我无事便会翻看阅读。”


    这话叫薛径更是吃惊,无师从的丫头靠自学成了材,这可不就是大好的学医苗子?


    薛径的眼立马热络了。


    可再一看小丫头脸色白的吓人,她身子虚苦苦撑着,薛径便想着来日方长,于是扭头与何氏道:“行了,我先回去写方子,等过一刻杜娘子上我那儿来取罢。”


    薛径没再让何氏多说一句,留下叮嘱后摆摆手就先离了门。


    “诶,诊金的事……”何氏还想去追,杜明昭却摇摇头,“娘,诊金算了吧。”


    “啥就算了?”何氏叉腰补道:“咱家又不欠这几个子。”


    “娘想想会是谁给的薛郎中?”


    何氏问:“谁?”


    “村里谁与薛郎中交好?”杜明昭再问。


    “总、总不会是小宋吧?”何氏灵光一闪,顿时一拍大腿,“我的个乖乖,我说呢,把你送回来的是小宋,也就小宋人、人俊心善还去请郎中给你看病,这小宋可真是的,做啥这么客气呢?要不我去问问他花了几个钱,我给他送过去。”


    杜明昭摇了摇头,“他怕是不会收你的。”


    薛径不肯说就已经摆明了意思,那就是宋杞和不想杜家人知道是他。


    可为什么?


    宋杞和为何连找郎中都要伸出援手,他有什么必要吗?杜家与他更是不熟。


    杜明昭闭合起眼,她头又隐隐作痛,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宋杞和是什么意思。


    “小宋这孩子。做了这等好事还不愿给人知道,唉,我就知道他是个实心眼儿的,没啥坏心。”何氏叹着气,又道:“往后咱们可得对小宋好一点、再好一点,等你爹回来我得把这事告诉你爹,看咱们能不能帮上小宋点啥。”


    杜明昭心头复杂的很,宋杞和在何氏心里印象都这般好了,她可怎么再把插在杜家头顶的小白花拔了丢出去?


    真怕就此生了根,盘得越来越深。


    “对了昭昭,你今儿怎么还懂医理了?”何氏瞎嘀咕着,“娘怎的不知道你还能看懂医书,你外祖父带来的那些本只差没落满灰,平日你不是喜动最不爱窝在房里捧书……”


    “娘,我头疼,我想歇着了。”


    杜明昭大呼不妙,她赶紧装面露痛色,这一招果然把何氏的注意力吸引开。


    “又头疼?那晚饭你还吃不吃,我才煨上了汤。”


    “不想喝了,我先睡会儿啊。”


    杜明昭翻身又闭起了眼,何氏不愿打搅她休养,想着薛径说的一刻之后去取方子,拿回来刚好差不多是杜黎回来的时候。


    何氏出了屋直接往村北去了。


    ……


    杜明昭半梦半醒间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在中医院硕博连读的那几年,她的爷爷大限已到,医院也无力回天,杜明昭陪在病床前,陪伴爷爷的最后几日。


    杜爷爷年轻时曾定下过一门娃娃亲,后来逢乱世逃亡,女方死在了逃难路上,他终身未娶。


    杜明昭是爷爷一手抚养大的,也是他唯一的亲人。


    爷爷知晓自己撑不住了,他最后和杜明昭说了几句话,“昭昭啊,只可惜……可惜我没机会看你结婚,往后爷爷走了,你一定要擦亮眼睛找个好夫婿,从医之路要铭记不忘初心。”


    从那个年代过来的老爷子说不习惯现代的“老公”,反而每回提的都是“夫婿”。


    杜明昭抹着眼泪,送走了老爷子。


    她没告诉老爷子,这一生恐怕都会让爷爷遗憾了。


    为医,她会尽力做到最好。


    可结婚嫁人,这是杜明昭从没想过的。


    自学医后,她对男女那档子爱情向来看得很淡,在中医院也曾有男生追求过她,但杜明昭生不出丝毫感觉。她想着与其应付一个男人,为一个男的掏心掏肺的,还不如多啃两本医书,好在期中期末拿个高分。


    这一辈子能被爷爷收养,再到优异毕业证书和享誉京市的中医大夫,她觉得这样过没什么不好。


    只是为什么莫名就来到了这里?


    屋外头公鸡咯咯咯鸣叫,杜明昭皱眉不瞒想翻身,脑后的伤疤不小心被碰到,她“嘶”了一声,还是被疼醒了。


    扭了下头,屋子那扇木窗开了半拉,天已经亮了。


    杜明昭还是有点不习惯突变的环境,好在她前世就是个安静冷清的性子,心理承受能力也较好。


    她起身将皱巴巴的衣衫褪去,从原身乱糟糟的衣裳堆里找出一件手感舒适的棉衣换上,再又去好好梳了一把头。后脑头发被她从一半的位置系起麻花辫,这样上方头皮的头发松垮着,不至于扯到伤口,而底下的也不会显得散乱。


    杜家对杜明昭还真是很疼爱,农村丫头屋子里头有梳妆台的可不多见,况且妆台桌上竟还有一笼半大的妆匣。


    屋外何氏已经喊着吃饭了。


    杜家的早饭因杜黎的缘故用的一向很早,此时杜黎见杜明昭缓缓走来,慈爱地弯唇,“昭昭可是好些了?”


    眼中之中的关切极深。


    杜明昭心底涌起一股羡慕,既是羡原身有父母,亦是羡父母将其捧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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