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昭恍然。


    记忆里搜寻了一番,确确实实找到了一抹影儿。杜家娘亲何氏的生父生母乃县城人,日子虽算不上富裕但绝无亏待过何氏,而她早已离世的外祖父当年也是镇中小有名气的郎中。


    何氏有这么一个医术顶好的爹却没遗传半点,她素来不爱枯燥乏味的苦读,因而对医术并不感冒。


    何家也不拘着何氏,她不爱学那便作罢,何老爷那一身医术就这么失传。


    但长久待在何老爷身边帮着做活,何氏耳濡目染多少还是懂得几分药理。


    至少对这黄芪、当归与白芍有多少功效,又是疗血虚气虚的,何氏还是明白的。


    杜明昭了然后笑着走去,蹲下半个身子就拨弄簸箕里的药草,“娘,你当年出嫁似乎外祖父和外祖母备了一大箱的草药给你带着,可有这事?”


    “怎么,昭昭你起哪门心思对草药来兴趣了?”何氏看着闺女恬静的侧容,忽而觉着有些东西不太一样了,但这个念头飞得太快她没抓住,疑惑过后还是答道:“娘的陪嫁都搁西厢库房那头了,想去就去,不过你可别随便动手啊,里头好些草药都是放着以备日后的。”


    杜明昭乖顺地点点头,何氏又嘀咕了两句,“饿了没?”


    “是有点饿了。”


    “娘先去烧饭。”


    杜明昭兴起家中留有草药,与何氏谈罢转头起身便往西厢走去。


    杜家的黄泥屋算是村中较大的房舍,共四间,主屋住着何氏与杜父杜黎,采光好的那间是杜明昭卧房,把头的西厢留做库仓,还有一间主厨,侧边搭着的是洗浴地。


    杜明昭一家本与杜家住在主宅,杜黎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他排行第三,可后来因何氏生下杜明昭遭杜老太一通暗骂,三房也因此生出罅隙,后从杜家分了房。


    如今杜家只有三房杜明昭一家三口。


    凭着记忆杜明昭进了库房,房门破破烂烂木头都烂了几块,她刚一推开门一股迎面的灰便扑了满鼻,难耐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杜明昭用手作扇扇去泛着霉味的空气,一双杏眸四处打量着,待落在左侧某处时她的眼微微放了光。


    何家看中何氏,当初何老爷对杜明昭之父杜黎很是看好,嫁女当日何家筹备了丰厚的陪嫁。这在抚平村是头一份的,杜黎将何氏娶过门可让杜老太风光了好多日。


    因着这个,何氏刚过门杜老太也没过多为难她,只是后头何氏生产之际突发难产,疼了一天一夜又是大出血才将杜明昭诞下。


    杜老太一见是个不带把的,那张老脸当即垮了下来,再之后何氏又被诊出无法生育彻底让杜老太忍无可忍。


    别说何家陪嫁有多少,几大铜箱装的可都是草药。


    草药在抚平村算什么?那最不值钱了,还不如多来几亩田。


    杜老太早就想把何氏扫地出门了,可她没料到她的亲儿杜黎为了妻女情愿背上不孝子的名声,与杜家断了干系。


    杜明昭蹲下身,她三下四下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没摸到一块可用的布帕,目光一斜见上方的木桌有快不大干净的,扯下来擦拭铜箱落着的灰暂且用着。


    村里温饱都是问题,看病就医当然不在村民首要考虑的范围。


    可草药真的不值几个子吗?


    不,在杜明昭这儿就是值的。


    她把双层的大铜箱拉开,各种草药混杂的气味直冲鼻间,刺鼻对杜明昭来说反而还有几分怀念。


    杜明昭翻了一翻第一层,这里头多是寻常疾病需用到的,如换季易染的感冒亦或者体虚气息,何老爷生怕何氏分辨不出,他早将各类草药用纸包包好,在每一份顶头还写好了名字。


    何氏嫁入杜家已有多年,杜明昭翻查着见到许多草药已生了虫,是不能再用了,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还有些尘封时日太久,沾染了霉味,杜明昭便打算拿出去都晒上一晒。


    这时门外传来何氏的喊声,“昭昭,来用饭了!”


    “就来!”


    杜明昭抓起几包眼看还能用的,撑着铜箱就要站起,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蹲麻,她又探上自己的脉搏摸了一下,果然这副身子失血多还是太虚了。


    眼前发着晕,她稳了一会儿才觉得好些,随后便拎着药包出了库房。


    何氏将饭菜端上桌,她一抬眼便见杜明昭扶着门槛小脸仿佛比先前见之又白了一分,道:“昭昭,娘还是去给你寻个郎中吧?”


    应庚将人送回来那会何氏满心揪着等女儿醒来,却把找郎中忘在了后脑勺。


    其实也不怪何氏忘性大,而是村里就没生病找郎中这个习惯。以往抚平村无村医,要寻医看病需得去县城。一来是钱不够,二来多的人觉得无必要。若真的得了大病,家中也担不起那个治病救命的钱。


    说到这,何氏又忆起村里新来的那位老郎中,叫什么来着?好似是薛老,他过村后便担起了村内看病的活儿,收的诊金是杜家能拿得出的子。


    何氏听郑家的说薛老还与隔壁宋公子也有些关系。


    心神一动,何氏当下就要去村北寻薛老。


    “娘,不必要的,我饿了想吃饭,这还有几包药草等会儿娘帮我一并晾晒着吧?”


    杜明昭开口拒绝,她自己就是郎中,比旁的都清楚身体如何,更不需要再花钱找郎中看病,只是这身子才醒来没多久撑到现在有些疲惫。


    “你才醒午饭咱吃的清淡点,等傍晚娘给你煲汤。”何氏还问,“你要拿草药做啥?”


    “我有用嘛。”


    何氏又瞅瞅闺女的脸,双颊微鼓翘鼻明眸,那杏眼是随了她的,眉却像她爹很是温婉,还是那张脸却软的跟个白团子。


    然而杜明昭却在圆凳里坐下,端起桌上的粟米红枣粥小口的喝着。


    要换早前,何氏知道的是闺女早就大口开干,哪还会慢悠悠地如此斯文。


    何氏差点咬了舌头,“昭昭,你没摔傻吧?”


    “娘,你说什么呢,我看你才是傻子嘞!”杜明昭娇俏一笑。


    何氏又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只是安静了点,应当不是被那李婶子惹得人傻了。


    杜明昭心知何氏不安,便道:“娘若是不放心,赶明儿我和你一起去看郎中。”


    何氏这回笑着应了。


    粥吃到一半,何氏还一口没动,她没动筷子而是起身离了房,杜明昭疑虑往她背影看了两眼,没一会儿何氏从外头折回了。


    这次却是带着叹息回来的,何氏道:“隔壁的小宋过得也不如意,我本想将烙的饼子给他们送去几张,去了才知道小宋主仆吃得有多干巴,喝的那糊糊都还是半生不熟的。”


    杜明昭一口粥卡喉咙眼,猛咳了好几下,何氏那面还在感慨,“要我说,日子都这般困难了,还不如将小仆发卖了换点钱呢。”


    “兴许人家主仆情深,舍不得吧。”


    杜明昭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觉得宋杞和和应庚不该是身无盘缠日子清苦,大概率只是两人都不会烧饭。


    何氏不再说隔壁,等杜明昭用完了粥推着人回屋歇息。


    自觉累倦的杜明昭也不在乎周身环境是何了,后背刚一挨上床板她便沉沉闭上了眼。


    这一觉杜明昭睡到了卯时近末,睡醒时只感脖子酸疼。


    为避免后脑红肿再被碰着,她特地侧身以一种极别扭的姿势睡的,维持久了脖子不难受才怪。


    屋外头响起动静,杜明昭细细一听,是何氏的声音,“薛郎中,我家没有派人去请您,这是?”


    “今早杜丫头脑袋撞了大石头,既然有出血症状便大意不得。”


    “那您快快请。”何氏闻言立马音色都变了,薛径这话根本就拿捏住了她,她领着便来了杜明昭屋子这头,何氏怕闺女没醒敲了敲门,“昭昭你可醒了?”


    “娘,你进来吧。”


    杜明昭从床上坐起,她随意套上布鞋,又将睡前换上的粗布长衫抚平几分,再抬头时何氏与薛径已经一前一后入了屋子。


    “薛郎中,这是小女。”


    “娘?”杜明昭虽然清楚薛径为何而来,但眼中还是装作疑惑。


    抚平村唯一的村医薛径年已过五十,他头发花白,那双眉毛却是很奇异地半黑半白,因常年行医当他走到杜明昭近处时,连带身侧那股药草味儿也一并袭来。


    杜明昭杏眸亮了亮:霍,这么快就遇到同行前辈了?


    “薛郎中来给你看看头伤。”


    薛径微点头,先与何氏道:“烦请将杜丫头的布条揭下。”


    何氏那头毛手毛脚地摘布条,这面薛径已不动声色握起杜明昭的一只手腕开始把脉,他左手把完后又换作了右手,花白的胡子盖住嘴唇与沉吟声。


    看过脉后,薛径又指使何氏将杜明昭头部磕伤部位的头发扒开,仔细查看了她的伤。


    “薛郎中,昭昭可,可是有事?”何氏见薛径神色认真,竟有点紧张。


    薛径松开手后捋了把胡子道:“杜丫头主要还是失血过多有些血虚,等会儿我回去开个两个方子,一个为内调一个为外敷,过些时日养养就好了。”


    “好,好,谢谢薛郎中。”有他这话何氏大为轻松,她又问:“那诊金如何算?”


    薛径意味深长凝着杜明昭:“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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