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城压抑了十多日,打仗的流言起了一次再无风声。百姓们闲得屁股疼,该摆摊的摆起摊,街上又恢复人来人往的热闹。
大家伙儿正恶数着梁四姑娘的生平臭事,就见将军府人匆匆往城南赶,那急急的模样一看就有大事,闲得屁股疼的人当即呼朋唤友跟去瞧热闹。
刚出城门不远,便听见边关女恶霸梁四发出狠辣命令。
然后,白刀子插进马大家厚实的嘴唇,红刀子出来,一瓢血喷溅里裹着半截舌头掉在地上。
马大家痛得匍匐在地,口齿不清地“呜呜呜”叫。
女恶霸神色不动地站在那里,一身冷傲。
瞧热闹的百姓们震住了。
大风刮过,干燥里尽是浓郁的血腥味。
茅坑都没蹲完的陈副将,在小兵的催促拉扯下,终于提上裤子赶来,却已经慢了一步。
地上躺着的一个个人、鲜血浸透的土壤、带血泡的半截舌头,俱看得陈副将头皮发麻。不是怕,这和战后场景比起来,不过是一根头发丝的事。
他是麻梁四的狠辣。
她穿着一袭深紫长袍,面无表情,又眉眼冷厉地站在那里,仿佛阎王在案后翻看人类的生死薄,两指一勾一划,就定了人的生死命。
“大家都知道,边关的土壤和气候不适宜种菜,更不谈水稻,能种出来那是无限价值。这三分地至少能产四石米,知道四石米意味着什么吗?”梁妆横眼扫过他们,“四石米,意味着将士们抵抗匈奴时能多一分获胜的希望!意味着你们——边关百姓,能填饱肚子,不再受饥寒交迫之苦!意味着边关未来也能成为鱼米之乡!你们能过上人人向往的京都日子!”
“所有的希望,就被你们那自私自利的心,全部毁于一旦!”
“稻米没了,将士们吃什么!你们吃什么!吃匈奴的肉,还是让匈奴吃你们的血肉!”
“一炷香,你们就用一炷香不到的时间,悔了将军的心血,悔了边关的希望!你们还自以为荣!你们良心何在!”
“将军一生的心血都奉献给了边关,夫人一生最美好的年华都奉献给了你们的温饱,边关回报给将军的是什么?是你们亲手拔掉了将军的心血,还是你们用双手残害自己的同胞?”
梁妆指着身后残破不堪的稻田,和那些被推进稻田差点淹死的将军府人。
属于边关希望的稻秧,被他们破坏了,东一株西一株的倒在地上、折断在田里,将军府的人晕迷在地,他们浑身肮脏,湿黏的泥从他们鼻子和嘴里漫出来。
亢奋后的百姓们看着自己制造的满地狼藉,羞愧地低下了头。
本来捉拿梁四回府的陈副将,瞬时肃然起敬。粮食对于边关,俨然水对于沙漠里的人,不可不有,没有就会死。
空气寂静良久。
梁妆一脚踹开脚底还剩下最后一口气的人,道:“本姑娘心地善良,就把这三分地的稻米产量按南方的米价折算给你们。南方稻米十五文一斗,四石米是六百文。”
“边关的四石米啊,值的不止是六百文。本姑娘也看不起你们这六百文!”
百姓们随着她的话提起脆弱的小心脏,又后怕地放下。
梁妆停顿一秒,厉色道:“即日起,凡参与此案者,无俸为将军府劳役,以抵你们犯下的蠢错!凡不劳作者、偷奸耍滑者、逃役者,皆杀!”
“陈副将!”
梁妆人如阎王,气势强硬。叫陈副将,宛如将军沙场点兵。
陈副将下意识挺直背梁,站出来,大声道:“末将在!”
“即日起,由你负责城外一干良田,但凡良田有任何问题,等将军回城,唯你是问!”
陈副将后知后觉品出了不对劲,他一个副将,竟不由自主听了一个闺中姑娘的令?
瞬间脸色菜菜,他瞅着田里仅剩的少少一半水稻,它们的长势很好。如果真能结出稻穗,何愁将士无粮、百姓饿肚?且四姑娘又用将军的身份来压他,不应的话,说不过去。
正犹豫着,四姑娘叫了他:“副将。”语气轻飘飘的,眼里含着讥笑,仿佛在用“副将”两个字嘲讽他“你也配当个副将?你也配守卫百姓?”
“你犹豫的这几息功夫,在战场上,尸体都凉透了。”四姑娘唇角挂笑,笑得人心尖发颤。
陈副将知她所言甚是,在四姑娘淡淡的笑里,硬着头发,朗声道:“是!”
“陈海。”梁妆又叫。
陈海立刻从田边跑来。
“这群劳役归你带人看管,每日辰时上工,戌时下工,午间休一时辰。给我把城南这片地全部开垦灌溉成稻田!所有人劳役至城南外皆种上水稻才算抵过!”梁妆的视线游过陈副将,落在陈海脸上,“你可做得到?”
“是!属下能行!”陈海坚定答道,满眼满身满心都是对四姑娘的敬仰。
很识时务。梁妆满意地点头,视线又不经意间滑过陈副将。
陈副将将手指摁得噼里啪啦响。前几天他还想四姑娘越来越浑,不仅自己浑,还带着将军府、带着他侄儿浑。现在看来,怕不是曾经的四姑娘是装模作样,现在的四姑娘才是真正的梁四,聪慧机敏有胆识有心眼,把他捆在稻田上,又把他侄儿捆在这群不能称之为犯人的百姓身上。让他无法置身世外,哪怕他想半路下四姑娘的船,也能被傻憨包侄儿牵扯来下不得。
不愧是将军的掌上明珠,女承父业,和她几个哥哥有得一拼。
陈副将竟然有点替将军感到欣慰。
*
城外忙完,府上又在催。
王家的说四姑娘院里的菜全熟了,可以采收了,长时间待在土里,会长老。
但府上人手不够,占大头的劳动力全派去城外带领那批百姓开垦稻田了,府上只剩下丫鬟嬷嬷,还有个残腿的退役看门兵。
“四姑娘,这可怎么办?”王家的笑得眉眼开花。菜啊!那么多新鲜蔬菜!四姑娘竟然全部种活了,长得又多又好!比集市上、比外商带来的还要好!
府上府下都高兴坏了,丫鬟和嬷嬷们已经蹲在地边准备动手收菜了。收上来,意味着她们能吃上新鲜菜,在边关吃上新鲜娇贵的菜是什么概念?
是所有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们摩拳擦掌地准备着。
四姑娘倒是一脸淡色,她说:“别慌。”然后徒手拔起一株土豆秧。
梗茎带着浑圆的土豆破土而出,一个挤一个,梗茎都快被它们吊断了。泥土溅得到处都是,却丝毫不影响她们的激动!
“一,二,三,四……”翠绿把脸凑到梁妆手边,挨个挨个数这株土豆秧结了多少土豆,“——啊哇!二十五个!二十五个!二十五个土豆!姑娘,我们发了!”
马婆子笑得脸都快烂了,激动地搓着手说:“老奴的舅子家曾经得过几颗这种子,一株最多结俩,这个厉害了,竟然这么多!”
“好多好多,这地里有多少啊,一株结二十五,这一二三……唉唉唉我快数不清了,谁来数数咱们得收多少土豆呀!”
丫鬟们在那边嬉闹着。
梁妆粗略一算:“等假山后那一批成熟了,大概能有三千斤。”
丫鬟问:“三千斤是多少呀?感觉很多样。”
“不多。”梁妆把土豆丢给王家的,“十五石。”
“呀!”那丫鬟惊叫一声,被四姑娘说出的数字吓得没站稳,差点栽倒在地,还是边上的姐妹扶了她一把。
刚才大伙儿是非常兴奋,这会儿俱被吓得愣住原地。
王家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十、十、五、五、石、石……”
十五石啊!那是多少!那是将军府从来没有的数字,别说土豆,便是大米、寻常豆子、面粉,都没有这么多。秋收最丰盛时,库房里所有的东西加起来,满打满算都没有这么多!
十五石!光光土豆就有十五石,还不算地里别的菜。天啊!她感觉她在做梦,还没睡醒!
不,梦,她都不敢这么做!
王家的搂住全是泥的土豆,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哎哟!疼疼疼——”不仅她疼,那边的丫鬟婆子们都疼。闻着怀里散发泥土味的新鲜土豆,王家的又喜又涩。
高兴将军府有这么多粮,四姑娘越来越本事。心里也涩涩的,以前,她对四姑娘心生鄙夷,如今,四姑娘不计前嫌,把灶房交给她管,还让她能吃上她活了大半辈子都没吃过、甚至没见过、没听过的食物。
心里感慨万分。
然而这种情绪没持续太久,四姑娘让她们拿起镰刀去马厩。
将军府的马、连边关第一霸王四姑娘的马都奄奄一息,更不谈边关战马,顶多只比四姑娘的马好一两分。这样的马,在沙场上,要如何对抗以马著称的游牧族?
马背上的匈奴,年复一年地逐水草、游戈壁、过沙漠,他们的坐下马,如他们的人一样彪悍。
在作战初始设配上,边关已经输了。
如果边防线被匈奴和西戎突破,那第一个遭殃的就是边关城。
武器上,梁妆无能为力。只要涉及吃,梁妆可以让将士吃饱喝足,让将士的马儿长得强健耐敌、日行千里!
早在府上还在翻地时,梁妆便在马厩周围点满了宿草种子,如今长得汪洋一片。
马厩里的马儿探出头吃,闻着梁妆的脚步声,仰头打了个亮亮的鼻响,比半月前精神了数倍。
苜宿最养马,而宿草又是苜宿之王。
边关的马儿先天条件不好、起点低,那她就后天给予它们最优条件,把它们养成千里骏马,便是匈奴的马也得甘拜下风,跪下叫哥!
梁妆长袖一挥:“割宿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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