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喜事
微风掠过, 清澄的湖面微起了涟漪。
顾珏盯着湖面,轻捻着手指,心里不免又想起了程锦成为元家义女的事。
顾珏想着便皱了眉头, 在顾珏看来这个程锦未免太胆大了。她竟敢跟元家沾边, 那元家是累世的勋贵,他家的义女岂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元家必有所图!弄个不好,程锦这条小命就要湮灭在权势斗争中。她的那点小心机,都骗不过他,如何能瞒得过这些老狐狸?
她当真是被富贵迷了眼!连性命都不顾了!
顾珏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气极, 待看到自己的父母竟都很高兴,就越是心寒越是气恼。程家毕竟是他家的人, 程锦先前又是他父亲看中的儿媳人选, 怎么他们就能不对程锦加以提点?便是为了从元家出嫁, 更能般配的上他忠郡王府,也不该这样进了元家,如今让他连个人影都见不到,连她是否安稳都不知晓。没有元家义女的身份, 他也会被父亲逼着娶她的, 她何苦走这一遭?
顾珏也去打听过程锦, 但元家那些人太圆滑了, 便是十几岁的少年郎都似个泥鳅一样, 任凭他怎么打听, 他们就只会说元家的男儿都不知后宅的事, 家里肯定对程锦很好。
可顾珏不想听到什么她很好, 这跟他母亲说的话一样。
“好”这个字太笼统了, 他想知道她有没有被元家看不起, 衣着首饰是不是被元家的奴仆笑话。看看她是不是瘦了,有没有受过委屈还不敢,她不知道京中的礼仪,有没有人指点她。顾珏觉得自己若是有个妹妹就好了,有个妹妹就能去元家亲眼看一看程锦,还有些用处。不似他如今的弟弟,百无一用,只知道跟随在衡王身后,像只哈巴狗儿。
程锦毕竟是他父亲为他选定的妻子,顾珏觉得自己出于责任,也该对程锦多费些心思。
毕竟他的父母一贯偏心,程锦这时在他们眼里还好,但若是嫁给了他,大概就要受他连累,也要一道忍着他父母的偏心。他不多护着她一些,她可怎么办?
顾珏心里想着程锦的事,只留了两份神去听身边女子的哭诉:“我当时也是被逼无奈,都说打了败仗,说你和顾郡王都战死了。我很怕,就去寺庙祈福,谁知道碰到了瑞王。他想要个继妃,就看中了我。我不愿意的,可是家里被他逼迫,我也无可奈何。我们哪里能争得过瑞王呢?还好……还好打胜了仗,你回来了……只是我们终究有缘无分,我等了你那么些年,终究什么都没等到。”
纤瘦柔弱的女子轻声垂头哭泣着,她清丽的脸上落在泪,像是一朵不堪风雨的雪梨花。
但她这么哭着,顾珏却只轻轻应了一声:“嗯……”
芮湘没等到自己想要的安慰,便含泪看向顾珏。她看着顾珏白玉般的脸,清俊的眉眼,高挺的鼻子、微微抿起的薄唇。
芮湘便红着脸低下头,心中越发悔恨。芮湘后悔当初不该太过心急去接近瑞王,若是再等等,或许她就是郡王世子妃了。瑞王虽然尊贵,但并不好相处,也不似顾珏这般俊美。当初她故意接近瑞王的时候,是真以为顾珏他们败了,战败归来,便是不死,也再难有先前的富贵,或许还要全家背上战败的罪过,削爵流放。
在那种情况下,她既然知道了瑞王恰好也要来礼佛,怎能不去撞撞运气呢。尽管那些人都说瑞王原先一府的妻妾都没有生育,怕是问题出在瑞王身上,但或许是那些人都没福气,独她是个有福的呢。
瑞王原本并不在意她,后来听到她的名字,才笑了:“你就是让顾珏又瘫又傻的女子?听说靖阳郡主很为难你?那好,他们要为难的人,本王偏要让她尊贵。也让那些人看看,他们不愿意要的瑞王妃位置,并不是没人要!”
先瑞王妃赵氏之前阖府抄斩,许多大家族看到瑞王与成帝斗得如此狠绝,怎么肯再搅进是非中,就早早把家中适龄的女孩定了下来。之后又找回个皇太孙彦桓来,瑞王想要再找个与赵氏差不多家世的王妃,已不可能。找了两三年后,恰好芮湘撞了过来。
芮湘虽然家世寻常,但和顾家也有些牵连,而且样貌清丽出尘,父亲又在朝为官。
芮湘就此定下了亲事,成为了准瑞王妃。
原本这门亲事在芮湘看来,还算好的。他家自从被靖阳郡主厌弃,就少知道了许多消息,只看到了瑞王的富贵,看不到背后的凶险。
可偏偏顾珏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战胜归来。顾家被封为忠郡王,顾珏成为了郡王世子。郡王离王,也不过差了一步。
顾珏容貌比瑞王好,身材比瑞王高大,而且又一心待她,并没有时常拿出来感怀的先王妃。
芮湘怎么能不悔,怎么能恨?
悔恨至极时,芮湘真恨不得那场仗就败了,顾珏倒不如死在战场上。便是北蛮打过来,大不了给些银子议和,她不还是好好的瑞王妃么?她也不会生出诸多旁得想法。怎么会像如今这样,心里承受着万分煎熬,还要被一些人背地里笑话。
但如今她和瑞王的亲事已经定下,再难悔改。
芮湘就又落下了几滴泪,轻声啜泣道:“听说你为了我,打了宣平伯家二公子?我就知道,你无论怎样,都是会护着我的。只是天意弄人,你我终不能……”
“嗯……”顾珏轻轻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看向芮湘,皱眉道,“宣平伯家的那位二公子说得话是实在不堪,我才动手的。你不要往心里去。你如今已是瑞王妃,谁都不能轻瞧了你。”
顾珏说着,微微一顿,才轻声问道:“我先前托你打听的事……”
芮湘揉了揉帕子,虽想到打听得消息,说是那程锦相貌平平,而且顾珏对程锦很冷淡,是绝不配她心里泛酸的,却忍不住还是生出妒意。
再一想到,往后顾珏还要成亲,还会有女子亲近顾珏,芮湘心中更是酸楚。
芮湘便不答顾珏的话,只轻声问道:“你先前对我说过,说只会对我一人好的。若是娶不到我,你就宁可不娶亲,你如今还记得么?”
芮湘虽然定下来要做瑞王妃了,但她也不舍得顾珏被别的女子占了。
顾珏微微眯起眼睛,他其实并不记得了。其实不仅是一句话,却连如今的芮湘在他看来,都遥远地好像上辈子的人。
顾珏在战场上差点死过,也看过他认识人倒在战场上。那些事都深深的镌刻在顾珏的脑子里,还有他的心里。那些骤然消失的鲜活生命、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
甚至程锦射箭时微微眯眼的小动作、她洗被单时冻得通红的手、她救活一个伤病露出的笑容,都要比富贵少年少女间轻易立下的誓言更加深刻。
但顾珏如今有求于芮湘,便是不耐烦,也只得忍耐下来,轻声道:“嗯,我都记得,不会忘记。所以程锦她在元家怎么样?”
芮湘先是为着顾珏没忘记先前的话笑了一下,随后又听得顾珏又追问程锦的事,皱了下眉头,才轻声道:“瑞王不喜欢元家,我也不好去。但我先前参加宴会,遇到淮阴侯家的三姑娘说过,说见过这位程姑娘,说她很好。”
顾珏听得又是“很好”,便站起身,皱眉道:“如何好?是穿的好,还是吃的好?身边可有丫鬟跟随?可换了新衣?她不懂诗文,有没有人看不起她?”
芮湘被顾珏这一声声问地愣住了,然后小声道:“她穿得很好,有丫鬟跟随,气色不错。虽然诗词上并不通,但听说因她很好相处,便是有人先前看不起她,与她相处下来,也会说她是个周全妥帖的好人。”
顾珏这才松了口气,随后笑一声。他就知道程锦那样心机深沉的人,无论哪里都能过得好。
芮湘一双美目含泪盯着顾珏,轻声问:“你当真还记得先前跟我说得那些话么?你为何这么关心那位程姑娘,是不是……”
顾珏并不知道芮湘如今又在问先前说过的那句话,听得她这样问,便皱眉道:“我自然都记得先前跟你说的话。我并不是关心程锦,只是……只是她父亲曾是我家家奴,是他不放心程锦,就来托我打听。”
芮湘上前一步,轻声问:“当真如此?你还是一心对我好?”
顾珏却退后一步,想了想后,低声道:“你已是定下来的瑞王妃了,你该一心为瑞王着想。如今是事情紧急,我们才见了面。往后若是有事要见,你只要托个婆子来找我,你所求的事,我若是能办到,我自然尽力去办。”
芮湘哭道:“若是……若是我不想让你娶妻呢?”
顾珏皱眉道:“如今我也没有娶妻……”
顾珏说到这里,心里便有些不耐烦,便说道:“我还要别的事要办,就先走了。”
顾珏说罢,便转身快步离开。芮湘含泪望着顾珏的背影,倒是真心掉下了几滴泪。
顾珏如今并没有相熟的挚友,离了芮湘,便回到了忠郡王府。回到忠郡王府,已是黄昏,顾珏便先去跟靖阳郡主问安。走到靖阳郡主门前,就听靖阳郡主与人低声提到了程锦的婚事,说什么这么定下了对郡王府也是一件好事。又说虽然程锦的家世太低了,但好在有元家在,且又有旧日的恩情,倒也说得过去了。
顾珏心中一跳,莫名而起的欢喜自心底里漫开。但顾珏随即强压下嘴角,心道:这不是父亲早就定下的事么?何必欢喜?若是传了出去,倒让那个程锦得意起来了。
顾珏便淡然地去靖阳郡主请了安,见他一进去,靖阳郡主她们就停住了话,顾珏便知道自己没有听错,他和程锦的婚事确实已经定下来了。顾珏便强压着莫名的欢喜,淡然地退了出来。但路上顾珏遇到打马球回来的顾珩,顾珏到底还是忍不住,竟对顾珩笑着说了几句话。
惊得顾珩在顾珏离去后,还疑惑道:“大哥这是怎么了?衡王殿下最近很高兴,怎么大哥也很高兴?难道是有什么天大的喜事?怎么我竟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 62、少年
顾珩去见靖阳郡主的时候, 就把他方才的所见,撒娇卖憨地说给靖阳郡主听了。
靖阳郡主听后也是一叹,想着必定是顾珏知道程锦与衡王定下了, 他才不会再跟程锦有牵扯才这么高兴, 看来顾珏还是一心一意念着芮湘啊。
靖阳郡主想到那个芮湘,不免心烦。早些年靖阳郡主看着芮湘还是很好的,芮湘性情柔善温和,对谁说话都轻轻柔柔,又长了一副很好的模样。靖阳郡主真有心将她和顾珏凑在一起,哪料到芮湘竟是装出来哄着她的, 竟然背地里挑唆顾珏去争强斗狠,为赢得个马球场上的彩头, 跌下马受了重伤。顾珏变得又瘫又傻, 而芮湘倒是立即去另寻亲事了, 没寻到好亲事,又见顾珏回来,竟装出一副等了顾珏多年的样子,如今更是一转身就嫁了瑞王。
顾珏竟也当真信芮湘那番说辞, 还觉得是他耽搁了芮湘。自从顾珏病好后回到京城, 顾珏和芮湘虽然不似早先那么亲近。但每次芮湘有事, 他都会庇护偏袒, 似偿还芮湘这些年的“痴守”一般。
靖阳郡主没想到这里, 就只恨自己不够狠, 当初顾珏因为芮湘受伤变得痴傻瘫痪时, 她就该把芮湘给除了。
靖阳郡主恨过芮湘, 又气顾珏糊涂, 怎么就被芮湘那一套耍弄地团团转?让她为了顾珏的事, 在旁人面前丢了许多脸面。
靖阳郡主一时又想,或许是顾珏还在记恨把他送去燕州的事。可若不是她把顾珏送去燕州,顾珏哪里能治好病?若是还记恨这件事,那他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不孝子。
顾珩见靖阳郡主脸色不好,就忙说了一大车逢迎逗趣儿的话,只一会儿功夫就将靖阳郡主哄笑了。
靖阳郡主看着小儿子,才稍觉得安慰,总算还有个乖巧贴心的。想到顾珩刚定下的亲事,靖阳郡主更觉得满意,那可是个门第样貌才学都很出众的姑娘。顾珩也不跟她犯倔,她定下了那个姑娘,他就应下了,只是再撒娇想要添几个美貌丫头放在屋里罢了。
一晃顾珩也十七了,本也该定下日子成亲了,偏有顾珏在前面挡着。
靖阳郡主想着,便下了决心,不管顾珏在如何一心一意为芮湘守着,也必须得尽快成亲了,难道还要任由他耽误了顾珩?
顾珏一路快步走回了自己的院子,他先到书房,拿起一本书,却怎么都看不进去。他拿着书,心中觉得这本就是早该定下的事,不值得高兴,却又忍不住笑了。
在旁伺候的墨竹从未见过顾珏这么高兴,便一边给顾珏端了茶过来,一边大着胆子问:“公子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喜事么?”
顾珏却哼一声:“我哪里高兴?也不算什么喜事,不过早先定好的事,如今终于办起来罢了。”
顾珏虽这样说,但他的眸光闪亮,嘴角也忍不住翘起。跟以往孤绝冷傲的模样,大不相同。
但顾珏只高兴了两天,就听到了程锦被封为衡王妃的消息,圣旨一下到了元家,诸多皇亲贵胄家里就得到了消息。也有像靖阳郡主这样早早得知此事的,听得下了圣旨,便把贺礼送到元家去了。
顾珏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正拿着一根精巧雅致的玉钗,他正想着该如何把玉钗给了程锦,却又不让她太过得意。
只听一声脆响,顾珏竟捏断了手中的玉钗。
他快步走到正在谈论这件事的人面前,冷声质问:“你们说元家的义女被封为衡王妃了?”
正在议论这种事的两个人顾珏倒是脸熟,只是不记得这两人是谁,大概是哪个勋贵家里的浪荡公子吧。
那两人倒是认得顾珏,虽然顾珏语气不善,但他们也不敢与顾珏计较,巴不得讨好这位郡王世子,忙将所知的事告诉给了顾珏。
“听说元家的义女姓程,之前因为有功劳被封了永安县主。世子殿下应该知道她吧?程姑娘也算是从郡王府出来的人,还跟世子殿下一道抵御过北蛮……”
“据说是元大人跟圣人提的,衡王殿下竟也没有推脱这桩婚事。”
“啧,这圣旨一下,不知道多少闺阁女儿会心碎啊。衡王殿下竟然这么轻易就定了亲事,听说衡王殿下是因为程姑娘当初勇于御敌护国,才应下了这门亲事。也有说他曾经在危难之际,曾被程姑娘救过,程姑娘对他有恩情,才同意了这门婚事。但究竟如何,我们这样的人也不知道了。”
“圣旨才下到元家,衡王殿下的聘礼就送了过去。只是衡王殿下先前捐了家产充作军资,急忙筹措出来的聘礼,也就比寻常人家略强一些。”
“衡王殿下也是年龄小,也太老实了,说是捐了家产,竟全都捐了。听说将聘礼送到元家的时候,衡王殿下脸都羞得通红。还是圣人又从自己的私库里搬了许多东西过去,这聘礼才像个王爷娶妃的样子。哈哈……”
“其实世子不妨回家问问,听说郡主娘娘头一个就送来了贺礼,应是早就知道了。”
……
顾珏紧握住手中折断的玉钗,一时竟听不见周遭吵闹的声音。顾珏倒退了两步,笑了笑,然后翻身上马,向着元家的方向去了。
留下那两个人面面相觑后,嗤笑一声:“怪不得都说郡王世子性格孤僻怪异,问了我们这些话,竟连个谢都不会说,就一声不言语的走了。难怪当初为了个女子,就能成了废人。”
“听说他先前傻的时候,有人去看望他,哄着他学狗叫,他也乖乖叫了?”
“哈哈,确实有这事。不过你可不要让当着郡王府的面说,那人太过胡闹,连累着全家都被顾家赶出京城了。如今顾家正是好时候,可别当着人家的面儿,让他们难看,不然我等虽不至于轻易被赶出京。但挨家里一顿责骂,倒也犯不上。不过确实也有趣,谁能想到当初傲气的小侯爷,为了芮家姑娘,就能变成个傻子瘫子呢?拿了只小狗给他,就能哄着他扮狗。那天我兄长可是亲眼见了,你请一桌如意坊的酒席,我就与你好好说,别看现在顾珏傲,呵呵,当时他呀……”
顾珏最终也没敢找到元家,他只站在接到的拐角处,看着元家的大门。因为要迎接圣旨,元家的正门大开,来往的人脸上都带着喜气。
顾珏手里握紧缰绳,把一直紧握在手里的玉钗,丢在了街角。但玉钗虽然丢了,顾珏的右手手心却因为方才太过用力握紧折断的玉钗,比割破了一个口子。顾珏怔怔看了看手心的伤口,隐约觉得他似乎在哪里也见过这样的伤口。
顾珏静静在元家大门口看了一阵,就驾马转身离开了,他甚至都不敢上前去问几句,他再不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小侯爷了。
曾经年少的的顾珏是真正骄傲的,他是定国侯府里的小侯爷,身份尊贵,样貌又好,每次马球场上都是他赢。那个时候他得父母看重,有许多朋友,还有芮湘。
但顾珏只输过一次马球,那一次就让他的人生再也无法真正骄傲起来。
现在顾珏的骄傲是虚假的,就像他曾失去的一切,即便再回到他身边,也不是曾经的样子。
曾经的顾珏是不会质疑别人的靠近是别有居心的,他不仅是父母看重的长子,将来的定国侯。他本身就很耀眼,值得别人追逐。也很自信,他可以得到任何人的喜爱。
可是如今的顾珏怎么敢相信,曾经被父母放逐,被繁华京城遗忘的自己,还能有人真正把他放在心上。他亲耳听到曾经的所谓挚友,刚笑着恭贺完他恢复健康,没几天就拿他痴傻时的旧事取笑。他亲眼看见别人提到他名字时,那隐藏在温和表情下的讽刺。
所以为他治好伤病的女子,必是别有居心。千里迢迢前来京城的女子,必是心机深沉。与他并肩为战的女子,屡次救过他的女子,必然是攀附权贵。
如果不是别有居心,不是心机深沉,不会为了攀附权贵。
如果真有这样的一个女子,哪怕他成为父母放弃的傻子瘫子,也不舍弃他,尽心的照顾他,为他医治。如果真有那样的一个女子,哪怕他忘了她,她也能追逐他而来。如果真有那样的一个女子,哪怕他屡次拒绝过她,她依然热烈地钟情于他,与他并肩为战,与他生死与共。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女子,若是不能和她在一起,若是失去了她,该多么痛苦?
没有期待,哪怕失去了,也不会觉得痛苦。
他对程锦就不该有期待的……
就像他从不期待芮湘等他,不期待芮湘嫁给他,所以当听到芮湘嫁给瑞王的时候,就不会痛苦。他就该一心再守着芮湘一个人,守着少年时许下的那些他已经忘了的承诺,继续做别人笑话中那个为了芮湘痴傻瘫了的顾珏,最起码不会有新的痛苦。
顾珏笑着,骑着马返回了忠郡王府。他利落地下马回到自己的院子,但回到院子,却听墨竹上前问道:“大公子,小的找来了几个工匠……”
顾珏笑着摆了摆手:“不必了,不用改了。”
他原本想将自己的院子改一改,给程锦留几间屋子制药看书。那几间屋子,要跟他的书房挨着,也要靠近他的练武场。他们看书看乏了,打开窗子一抬头,就能看到彼此。
但是,他痴想了。
他再如何想压制,想摆脱,却依旧无法抑制地有了痴心妄想。
所以,他又失去了……
……
程锦一边做着刺绣,一边听着身边少年在低声抱怨。
“现在全京城都知道我是个穷鬼王爷了,阿锦你要是嫌弃我,我就没人要了……”少年容貌昳丽,他的声音比早些年略微低沉沙哑,正笨拙地帮程锦劈线。
程锦拿着绣花针,正在为难该把下一针落在哪里,随意玩笑了一句:“那倒正和我的心意,没人跟我抢你了。”
程锦说完话,便就后悔了。果然少年亮着一双眼睛,贴在了程锦身边,甚至他还把脑袋靠在了程锦肩膀上,他笑着说:“我就知道阿锦不单单是为了什么让别人再想起我捐了家产的事,才让我匆忙下聘,肯定还有别的打算。”
彦桓长高了不少,肩膀也宽了。少年已有了些许成年男子的气息,温热的吐息落在程锦的颈侧,很有侵略性。
程锦有些不自在,但她只略微避了避,彦桓便慢慢挪开了脑袋,规矩地坐了回去,继续笨拙地劈线。一边劈着线,彦桓一边委屈地扁了下嘴,然后偷偷看着程锦。像是刚亮了一下爪子的小野猫,但只被主人瞪了一眼,小野猫便立即收回了爪子,肚皮朝上倒在地上,奶声奶气地“喵喵”叫。
程锦就再没办法绣花了,不得不看向彦桓。彦桓虽然跟程锦记忆中的珊瑚有些不同了,但当他露出一副委屈模样的时候,却还会让程锦想起那个贴在她身边一边往嘴里塞着包子,一边跟珍珠斗嘴的小珊瑚。
程锦心软下来,便放下针线,抬手摸了摸了彦桓的脸颊。
“阿锦,这里没别人。”彦桓得寸进尺,脸靠在程锦手上,小声暗示着。
少年如花似玉,目光灼灼。
程锦想着既然圣旨已下,往后终有这么一遭。她便笑着靠近了彦桓,轻轻亲了一下彦桓的额头……
彦桓满意而归,想到程锦过两天还要应约来看他打马球,越发掩不住笑意。彦桓虽然有自己王府,但为了与成帝再积蓄些情分,也让成帝知道他的动向,对他放心,彦桓依旧还常住在宫中。其实彦桓在宫中总睡不安稳,刚回宫的时候,更是夜夜难眠。
有一次,他好不容易睡着了,但胡乱做着梦,昏昏沉沉间竟还因为自己在燕州。他半睁着眼睛,乱披了一件衣服,拖着鞋,走了几步,以为终于到了程锦门前。他用力推了,却怎么推不开。他就气起来,心想必然是珍珠霸着程锦,不肯起来。彦桓又是伤心,又是生气,便清醒过来,才看到他面前不是那程家的木门,而是宫里的红漆槛窗。他身边再没有程锦,而是一群惊愕惶恐的宫女太监。
彦桓便瞬间收起了所有情绪,只轻笑道:“我竟睡迷了……”
但他往后不会再睡不好了,程锦就在京城,就是他可以常去的元家,而且不久之后就会成为的王妃。
曾经的委曲求全值得了,曾经的殚精竭虑也值得了。那个他刺杀彦钟后,身受重伤,倒在雪地里许下的心愿,终于成真了。
? 63、找麻烦
待到马球赛的那天, 程锦便随着元家夫人到了赛场。这时已过了立秋,天气凉爽下来,正是出游宴会的好时候, 四周的看台坐满了人。诸多闺阁小姐, 也终于得了个机会能够好好相看中意的郎君。而在一众如松如玉的郎君中,彦桓无异是成色最好的那块白玉,最挺拔的那棵松,谁都会忍不住多看彦桓几眼。
彦桓这天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骑装,头发用发带干净利落的高高竖起,他笑着走在一众出色的儿郎中间, 只偶尔不经意地抬眼扫了下看台。
他看着同样身着蓝色衣裳的程锦,立时眉眼都弯了起来, 便笑得张扬了一些, 一张脸越发明艳。
如此美人美景, 不知谁忍不住发出一声轻轻的赞叹,后又连忙用团扇挡住羞得通红的脸,羞涩地躲了起来。
待众人好不容易将目光从彦桓身上挪走,便多多少少忍不住去看了眼程锦这位准衡王妃。程锦察觉到了别人的目光, 却依旧如常, 尽管有些目光是不善的。一些年纪尚小, 又被家里娇宠得厉害些的姑娘, 又不懂得里面的厉害的关系, 连嫉恨都不知道遮掩。
有的时候这种嫉恨, 也不仅仅只限于目光, 还有故意让程锦听到的一些闲言碎语。都是些她如何不配彦桓, 彦桓怎么会定下这门亲事的话。小姑娘们并没有长辈们对于局势的衡量, 只是看着彦桓生得容貌最好, 又有个王爷身份,就是世上最好的儿郎。
上辈子的程锦听到这些话或许还会生气,心里计较着,她凭什么就不配?但现在程锦却能坦然面对,她配不配,不是由别人来评判的。
当马球赛开始,彦桓打进第一个球后,很是得意地扬了扬马球杆。
元夫人笑着对程锦低声道:“在这马球场上,衡王殿下很少输。成帝见他打过一次马球,就说他有先太子风范。”
程锦也随着笑道:“原来他马球打的这么好,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元夫人是清楚衡王殿下与程锦的往来,便轻声笑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衡王殿下进球,竟会这么高兴。锦丫头,你往后会更好的。”
程锦顺势低下头,做出羞涩的模样。
彦桓这一队打得很顺利,很快就进了三个球。胜负似乎已经分,观看这场马球赛的人都不再在乎这场球赛的输赢,就只去看马球场上那些少年郎君的身姿。这时另一队突然换了人,竟是顾珏上场了。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顾珏身上,顾珏察觉到诸多目光中的打量和好奇,他紧紧握住手中的马球杆,却还是驾马入场了。
顾珏自从伤好之后,就没再打过马球,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打了马球。那些人就会将他先前打马球时,坠马受伤的事牵出来,然后再笑他曾经为了芮湘变得又痴又傻,又会用着猎奇的目光盯着他,看他这次还会不会跌下马,再摔个什么重伤。
但当那芮湘的弟弟芮云松求他上场的时候,顾珏却莫名答应下来了。就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赛马场,他原本是打算去给母亲请安的。却听到顾珩兴冲冲地拿着马球棍,说什么要跟彦桓打马球,并说程锦也会来看,他便过来了。
顾珏觉得自己似乎很久都没见过程锦,往常在军营中说见就能见到的人,如今再见一面,竟然这么难。
顾珏最开始只是想要再见见程锦,再听听她说话的声音。可等他来到马球场,看到了程锦。可程锦只看着彦桓,一点都没留意到他的到来。一股莫名的愤怒和不甘促使着顾珏再次拿起了马球杆,他这一瞬间在究竟在想什么,他也并不知道。大概只是不愿意让程锦再看向彦桓,再看他一眼。
或许还在期待,程锦见到他来了,会略有些激动。期待程锦可能会悄悄找到他,说她是因为他不想娶她了,她才打算另嫁他人。那个时候他或许会对她说,他愿意娶她,她可以回到他的身边。毕竟衡王年纪这么小,她的样貌又如此寻常,去了衡王身边不见得会得宠。他……他最起码和程锦有同袍之谊,不会让她嫁进来后受委屈。
芮云松驾马来开顾珏身边,低声道:“珏大哥,你既然上场了,就一定要赢,帮我们把瑞王府的脸面挣回来。”
虽然芮湘还没有嫁入瑞王府,但婚期已定,不过还有一个多月,芮湘就要正式瑞王妃了,因此芮家上下都把自己当成了瑞王府的人。
既是瑞王府的人,自然就不能与彦桓站在一边。便是打马球,芮云松也要成为彦桓的敌对一方。可是彦桓那队马球打得厉害,芮云松每次对上彦桓,都赢不了。
顾珏隐约知道瑞王和衡王的争斗,说是争斗,其实就是瑞王单方面的与彦桓争。对于瑞王,彦桓一直很礼敬。便是成帝训斥瑞王时,彦桓也时常为瑞王说话。彦桓在马球场上的几次败绩,都是因为对手是瑞王,他便有意让着,一概都是让瑞王赢的。
顾珏冷笑了一下,看着这个软弱可欺的衡王殿下,越发的不顺眼。大位之争,岂是退让就能成的?等将来瑞王登了帝位,那怎么会有她的活路?
这样的人,她竟然一直盯着他看。这样没有前程的样子,程锦竟然还要嫁?
顾珏再见彦桓一张貌若好女的脸,就皱紧了眉头,用力夹了一下马肚。顾珏在众多打量的目光中,终于看到了程锦看向他。程锦看着他,似乎微微皱了下眉头,但很快就舒展开,又恢复了原本的表情。然后程锦就再次将目光移开,又落在了彦桓身上。
顾珏立即撇过头,冷冷盯着彦桓,就像战场上,他盯着北蛮人一样。
“大哥怎么去帮芮家小子那队了?看看那芮家小子的狂样子,好似已经赢了。”顾珩一手紧着缰绳,一手扛着马球杆,不解地皱眉道。
彦桓温声笑道:“听说你大哥马球打得很厉害,难怪芮云松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都是自家兄弟比,不用计较输赢。能亲眼看到顾家大郎马背上的风范,实乃幸事。走,咱们一道跟你大哥学几招去……”
彦桓说着,与程锦对视一眼,笑着眨了一下眼睛,程锦便也对着彦桓笑了笑。
程锦面上虽笑着,心中不住思量着,顾珏这是在做什么?他难不成看不出来忠郡王府是站在衡王这边的?为什么要跟那芮家小子一队?他不知道芮家小子那队都是瑞王一派的么?顾珏竟然为了芮湘做到这个地步么?竟为了他自己对芮湘的私情,就来有意损坏忠郡王府和彦桓的关系?顾珏还真是会给她添麻烦啊。
顾珏一入场就打得凶狠,片刻功夫就进了三个球,也引得一阵叫好。顾珏听得叫好声,一瞬间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他仿佛又成了恣意狂傲的小侯爷,顾珏便一心放在马球上,只一味地想要赢。待顾珏又进了一个球,忙笑着去看程锦,觉得这次程锦总会看着他了吧。
但当他却看到程锦的目光却依旧落在旁处,他顺着程锦的目光看过去,竟看到彦桓在对着程锦笑。
顾珏明明是赢了的,但他却像是打了场败仗一样羞恼。然后顾珏就驾马跟在了彦桓身边,只拦着彦桓接到的球,颇有针锋相对的意思。争斗地的味道太浓,让看台上的一些都皱了眉头,心中生出无限思量。
连元夫人都皱眉,低声道:“这位小顾将军是在做什么?”
程锦轻声笑道:“大概是因为从战场上下来的缘故吧,做什么都尽力拼杀。夫人不用担心,没事的。”
“顾大哥,接球……”别人见顾珏与彦桓这边气氛不对,都尽量不往他们这边打球。只是偏偏芮云松得了球,就往顾珏这边打过来。
彦桓无意与顾珏相争,便想要躲开。但顾珏见状,只当彦桓想要假意躲,实则去争那一球,便用力挥了马球杆去抢那一球。彦桓为了脱开顾珏那一球杆,便侧身避开,顺势就下了马,跌到在地上。看台上的人忍不住惊呼出声,元夫人忙站起身,程锦也直起了身子。
而顾珏得了球,则立即挥着球杆将球击入门洞。
“衡王殿下!”顾珩等人忙策马过来,下马去扶彦桓。
然后顾珩对着刚因进了球,一脸喜色的顾珏,怒吼道:“大哥,你在做什么?为了赢个球至于么?”
彦桓却拍手喊道:“好球!顾大公子果真打得一手好球。小王输得心服口服!”
彦桓随后对顾珩笑道:“唉……我不碍事的。往常,我只觉得自己的球技已是不错的了,没想到今天才知道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彦桓说着,用胳膊轻撞了一下顾珩,笑道:“什么时候也让你大哥教我们几招。”
顾珩皱眉道:“谁知道他们愿不愿意教我们……”
顾珩说着,看着彦桓手上流下的血,慌道:“衡王殿下,你受伤了?”
彦桓对顾珩轻轻摇了摇头,让他不要声张,随后低声笑道:“一点点小伤,不要紧。我去包扎一下,你找个人顶替一下我。”
彦桓说罢,就笑着离开了球场,走到无人处,彦桓才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眸光冷了下来。
这个顾珏可真是会找麻烦!
作者有话说:
? 64、口脂
彦桓一离场, 程锦心中虽然担忧,却依旧如先前那样坐着不动,继续看接下来的马球赛。
尽管连元夫人都忍不住有些急了:“不知道衡王殿下怎样了, 他方才那么从马上摔下来, 不知道有没有伤到。”
如今彦桓关联着元府上下的将来,也不怪元夫人着急。
程锦笑着,低声宽慰道:“我远远看着,殿下走路是无碍的,便是有些伤,也是些小擦伤。我懂些医术的, 夫人信我这次罢。本来没什么事,我们若是先慌了。落在别人眼中, 或许无事也变成有事了。”
元夫人听了程锦的话, 不免又高看程锦几分, 她长出一口气,笑着轻轻拍了拍程锦搭在椅子上的手背,由衷赞道:“阿锦真是个好的啊。”
元夫人起初并没有这么看得起程锦,原先听说彦桓想要娶程锦为妻, 她还以为程锦是个妖娆柔弱, 很会哄骗不经事少年的女子。但见程锦容貌寻常, 元夫人却又疑惑起彦桓为什么会如此看重程锦, 竟执意要娶程锦为妻。但元夫人世家大族的夫人, 程锦又是彦桓看重的人。便是心中再看不起, 再也觉得疑惑, 元夫人也不露出分毫, 待程锦依旧极好。
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 元夫人细看程锦, 倒也明白了彦桓为什么执意要娶她。元夫人都想将程锦留下来,给自己做儿媳。若是彦桓不能娶到程锦,倒是彦桓没福了。要是错过了程锦,往后余生,彦桓怕也再难找到更好更合适的人,陪着他一起走下去吧。
没过多久,一个侍女来到程锦的座席旁,双手捧着一块玉佩送到程锦面前,在元夫人与程锦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元夫人听到后,就忙对程锦道:“你快去看看衡王殿下吧,这里不碍事的。”
程锦这才起身,带着香桐和香茗,随着侍女走过一段长廊,走到一个有六位护卫把守的屋子前。侍女站在门口就停住,躬身道:“殿下在屋内等着姑娘,姑娘可以直接进去。”
侍女说罢,就站在了门口。程锦见状,便对香桐香茗道:“你们也在外面侯着吧,若是站久了乏了,就去旁处歇一歇。”
香桐与香茗跟着程锦这么久了,明白程锦话里的意思。这是若程锦进去之后若是异常,就让她们找个借口去求救。
程锦虽见了彦桓的玉佩,但也不敢放松警惕。程锦不怕聪明人出招,但她怕有哪些蠢人会出些昏招来坑害她。聪明人的计谋有分寸,程锦最起码能知道他们不会做什么损人不利己的事。但蠢人的昏招才防不胜防,程锦都不知他们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能做到何等地步,她可不想在小阴沟里翻船。
程锦独自走进屋里,绕过玉屏风,看到果真是彦桓找她,这才卸下了防备。而彦桓原本微微冷沉的脸,再看到程锦后,整张脸才立即鲜活起来。他对着程锦抬起受伤的左手,极委屈地小声道:“我受伤了。”
彦桓白皙的胳膊和手背上,擦掉了几块皮,看着虽然凄惨,却不是多严重的伤,最起码比起程锦在战场上见到的伤要轻多了。
程锦却还是轻声道:“哎呀,竟伤得这么重,那个人也太没分寸了。还好你聪明,想办法自己退了场。不然真被他逼下马,还不知受些什么伤呢。若是真受了重伤,咱们跟郡主那边就更不好看了。伤口上药了么?”
彦桓指了指旁边的药瓶,小声道:“有药,但是没有人给我上药……”
彦桓现在贵为王爷,哪里会没有人不给彦桓上药?
程锦虽心里通透,却还是轻轻一叹:“竟这么可怜?听着我心里怪难受的,看来只能我给你上药了。”
彦桓翘起嘴角,就笑着把受伤的手伸向程锦面前。程锦坐在彦桓身边,拿了药,轻轻地细致地给彦桓上着药。彦桓垂眸看着正在给他擦药的程锦,嘴角一直翘着,眼里也都盛着笑。
待程锦给彦桓上好了药,彦桓却还指着一个都已经结痂的,细小的划伤,小声道:“这里还有伤……”
程锦轻叹一声,自责道:“是我错了,我也太大意了。这么大的伤口,我竟没看到。”
程锦说罢,竟又认真给那个已经结痂的伤口上了药,把那个小划伤,都当真要紧的伤来治。
彦桓再也忍不住,轻笑出声。程锦抬眼,也看着彦桓笑:“还要哪里的伤要治?”
彦桓抿了抿嘴唇,只勾住唇笑,却不说话,一双眼睛水盈盈地看着程锦。
程锦看向彦桓,见彦桓又咬了下嘴唇,然后彦桓就把目光挪开,一会儿看看熏香炉,一会儿看看旁边的幔帐,就是不再看程锦。直到程锦靠过来,伸出手勾着彦桓的脸转向她,彦桓也没有抬眼看向程锦。他低垂着眼帘,眼睫轻颤,呼吸微微急促。当程锦真的亲上彦桓的嘴唇后,彦桓地呼吸骤停。
程锦只轻轻亲了一下,就退后了。她也有些不好意思,脸颊绯红。但程锦才退后些,却被彦桓一把抓住了衣袖。他的脸更红,因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呼吸,呼吸格外急促。程锦虽然很不好意思,却也不得不再亲了一下彦桓。
程锦轻声道:“这可好了吧?”
程锦的声音很轻很软,彦桓忍不住追过去,亲了一下程锦。亲了一下,就又贪心再亲了一下。
亲得程锦嘴唇的口脂都没了,彦桓才笑着拥住了程锦:“我的伤算是好了……”
程锦低声嗔怪:“你的伤好了,可让我如何出去见人?”
彦桓低声笑道:“我这里有口脂,我给阿锦把口脂补上。”
程锦红着脸笑道:“你这是早就准备好了?”
彦桓低声为自己开脱:“我……我只是有备无患,所以一直备着……”
程锦笑道:“听着越发早有图谋了。”
程锦见彦桓心虚地准开眼睛,却强忍着羞意,又亲了一下彦桓的嘴唇,小声道:“早有图谋就早就图谋吧,反正我是纵着你的。”
彦桓微微一怔,便用力抱住了程锦,低声委屈地抱怨道:“我还要好些天才能娶到你,还要好些天……我都不敢数日子。因为瑞王是我的叔叔,就偏要等他成婚之后,我才要成婚。可他又不是第一次成婚,我却是第一次,不知为什么还要等他?他原本还要再拖下去的,就因为陛下给我添了聘礼,他就也要陛下从私库拿些珍宝给他做聘礼。我都恨不得筹钱弄几件东西,给瑞王送过去了。因为他占了今年最后的好日子,我们就要拖到明年去了。还要那么久呢……”
程锦低头轻轻哄着彦桓:“或许往后等我们回想起来,这段日子也很有趣呢?因为有等待和分别,重逢起来才会更让人欢喜。”
彦桓没有说话,只将程锦好好抱了一阵。待程锦劝着彦桓该回去的时候,彦桓才放开程锦,对程锦小声道:“不是因为有分别,重逢才让人欢喜,是我跟阿锦在一起,我就会觉得欢喜。”
程锦听彦桓说得肉麻,脸上一热,知道不能在和彦桓说下去,不然不知彦桓还能耽搁到什么时候呢。
程锦便轻声道:“你胳膊伤了,最好穿件宽松的衣服,还备了其他衣服么?你不能久不在人前出面,不然过会儿散了场,不知道得传出些什么话来,可别让有人真误会了我们跟顾家有什么不好的。”
彦桓点了点头:“有的,但是我胳膊伤了,不好更换。”
程锦便笑道:“自然是我帮你换的。”
彦桓笑着点了点头,任由程锦脱下他现在正穿的骑装,换上一身蓝青色的锦袍,袖子宽大不会紧挨着彦桓胳膊上的伤。程锦给彦桓换衣服的时候,几次都隔着单薄的里衣,触碰到少年的身体。他确实长高了不少,程锦已需要抬头才能看到他的脸。他的腰很窄,肩膀却宽了许多,看起来略瘦的身体,但脱下衣服,却有很漂亮的肌肉线条。
眼前的少年,确实已快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了。
程锦脸红了几次,才帮彦桓穿好了衣服。彦桓随后拿出口脂,给程锦均匀地涂了些口脂,又给程锦理了理衣角。然后彦桓谨慎又仔细地把口脂盒收好,留着以后再用。
彦桓先一步回到了马球场,他脸上的笑容不是作假,是当真的愉悦。
他眼角眉梢都带着笑,与身边的人称赞着顾珏球技高超。
这时顾珏彻底赢了,他从十二岁受伤之后,竟又赢了一场马球赛。他难得地痛快,极其欢喜。顾珏自燕州回到京城的时候,他只有十二岁时的记忆。随后在京城的那几年,他与京城众人隔绝,似乎没有多大的长进。如今他停驻在十二岁时的时间,终于开始向前流动。
顾珏慌忙在看台上寻找程锦,他想要让程锦看到他的胜利,看到他能赢。
但顾珏却没有找到程锦的身影,等他终于等到程锦回来。她却依旧没有看他,她在看彦桓,他们两个相视一笑。
顾珏的欢喜瞬间散了,他的胸口憋闷地厉害。他明明赢了球赛,又仿佛没有赢……
作者有话说:
? 65、记恨
顾珏赢得彩头是一块成色上好的玉佩, 他接过那块玉佩,听着芮云松等人围在他身边庆祝。尤其是看着程锦随着元夫人等人离开,渐渐看不到程锦身影的时候, 顾珏觉得既恍惚又茫然。
他周围的人都很陌生, 唯一让他感觉安心踏实的程锦,已慢慢走远了。
顾珏皱着眉回到忠郡王府,又被顾远山叫过去一顿责骂:“你也年岁不小了,怎么还不知道轻重?这也就是衡王殿下有容人之量,不然若是当众闹得难看,可怎么办?芮家大姑娘以后就是瑞王妃了, 以后你不要再跟芮家人来往!”
虽顾珏心神不宁,此刻却忍不住争辩道:“芮夫人是父亲的妹妹, 也是我的姑姑, 我们怎么能不与芮家人来往?我看衡王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为什么父亲能为了他就舍弃了真正的血脉亲情?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程锦也要嫁给他?一旦衡王真的赢得了帝位, 那程锦就是皇后,他就真再难见到了。即便能见到,那也是要看着她和衡王一起出席宴会,一起出席庆典。虽是能“见”, 其实他连抬眼直视她都不行。但若是瑞王赢了, 他或许还有机会。
顾珏说到这里, 眸光微沉, 冷声道:“就算我们顾家做不了纯臣, 当真要选一个辅佐。为什么不能选择瑞王呢?瑞王年长位尊, 岂不是比衡王那个柔弱少年好?”
顾远山指着顾珏, 手指气得微微颤抖:“她是我的什么妹妹?她是你什么姑姑?一个庶出妹妹罢了!我这样的妹妹有十个!那瑞王当真若是得圣心, 早在衡王殿下回宫前, 他就定下来了!那些年里, 圣人可只有他一个子嗣?不说瑞王的人当初故意拖延我军粮草,不说先前赵家人在兵部的时候,给我添了多少麻烦。就只说今天,你遇到了衡王,这事才周全过去。若是遇到的是瑞王,你觉得能这么周全过去么?衡王那个性子,才会对我们念些旧情。瑞王他心里恨着呢!”
顾珏从没听顾远山提及过朝堂之事,听了这些话,竟似个孩童一样懵懂地看向顾远山。
顾远山捂着胸口倒退两步,跌坐在座位上:“你回去好好想想吧!你弟弟虽然文不成武不就,都不至于像你这么思虑不周!他最多是贪玩一些,就算不会立什么大功,也不至于犯什么大错。但你这样的心性,让我怎么敢把郡王府交给你?”
“呵……”顾珏愣了愣,抬眼看向顾远山,低声道,“父亲想要把郡王府给二弟,就直说好了,何必呢?反正父亲也不是第一次丢弃我!我十二岁坠马受伤,自燕州回来后,你们可教导过我?可耐心与我说过话?我自然没有二弟思虑周全,因为他从未离过京城,也没呆傻瘫痪,被你们抛弃过!你们总会说我如何不对,那你们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什么是对的?一定要等我错了,才来责怪我?”
顾远山闻言一怔,随后暴怒,竟将桌上的茶盏直接丢向顾珏,怒道:“你竟这样想?你竟记恨着这件事?好!好!好!你给我滚!”
顾珏躲都不躲,任由茶盏砸在自己身上,他笑着垂首给顾远山磕了一个头:“那孩儿就告退了。”
顾珏说罢,就起身直接离开。顾远山气得脸色紫红,最后却也只能无奈地仰头长叹一声。
……
这一天雨丝缠绵地下个不断。
程锦和元老太太说完话,彦桓就撑着伞将程锦送回她如今住得院子。彦桓终于等到个下雨天,能为程锦撑一会儿伞,便走得格外慢。
好在彦桓也知道避忌,只挑人少的路慢慢走。而元家也很懂事,知道程锦和彦桓走那条路,都会避开。
“这雨声真好听,姑娘可还记得有次下雨天,我陪着姑娘去给季屠夫看病。因为我那个时候长得矮,姑娘还不要我给你撑伞来着?”彦桓撑着伞,轻声笑道。
彦桓说的雨声,是雨丝轻轻落在伞面的声音。
程锦躲在伞下,轻提这罗裙,笑着点了点头:“自然记得,如今你长得这样高,恐怕往后都要你来撑伞了。”
彦桓笑道:“要是这样,就太好了。对了,今天陛下又夸赞你了。阿锦当初封县主的时候,不是写过折子,说当初运送粮草,不是你一个人的功劳,是燕州许多商户共同筹措的,自愿将县主的封地赏银全部上交,求情燕州百姓得免三成赋税三年么?今天陛下不知怎么又想到了这事,又夸了你一回。”
程锦笑道:“还是圣人仁慈,允了此事,我等都要感念圣人的仁厚。”
程锦那天的折子里还不止为燕州百姓免了些许赋税,还将筹措粮草的功劳分了些给燕州太守于怀平。原本并没出多少力的于怀平受了嘉许,还特去了一趟程家,据说与程远相谈甚欢,倒是结了个善缘。
彦桓见虽然此处除了他们两个,就只有个香桐跟着,程锦却依旧言语谨慎。彦桓便不由得也学着多谨慎一些,就笑着提了旁的事:“珍珠和嫣姐姐会来京城么?”
程锦笑道:“她们如今比我都忙一些,说不好来不来。她们如今也不在燕州,珍珠去了相州,嫣姐姐去了琼州。”
彦桓轻声笑道:“珍珠总得来一趟的,还想听她叫我姑爷呢,或者叫姐夫也好。”
彦桓说着,想到待他和程锦成亲之后,那就是他与程锦睡在一个屋子里,珍珠想要敲门都没得敲,只觉出了多年的闷气,心中越发得意。
程锦笑道:“她们若是知道你就是珊瑚,怕是要吓一跳的。”
“早晚都得知道的。”彦桓笑道,“有人已经挖出了这件事,正打算拿这桩事做文章呢。”
程锦轻声道:“这原不是什么大事,端看你在不在意。就算做文章。你若应对的好,或许还是好事。”
彦桓笑着点了点头,看向了程锦:“我知道的。”
不过两日,彦桓在程家的过往就被揭了出来。彦桓由着人去传,遇到有人来打听,就从容笑着应下:“却有此事,程家确实对我有救命之恩。”
便是有人宴会上拿这件事取笑,彦桓也并不在意。如此,倒更显得彦桓大度了。
随后便有人将彦桓在程家的事变成了故事,说起了书,虽然名字都被化用了,但一听就是彦桓的事。
故事里,彦桓落难至燕州后,身受重伤,因失去了记忆,便被当做女孩留在了程家。后来得程家细心照顾,彦桓恢复了记忆回到了京城,程家因此升了官职。
随后北蛮南下,程家姑娘便筹措粮草到了军中,得胜之后获封县主,两人这才在京中重逢。但因彦桓不再似孩子模样,长大了不少,程锦并不认得彦桓。等元家做媒,两人定下了婚事。程锦原本不敢高攀,彦桓来见过程锦,诉说往事,说救命之恩,当以身许之……
“成家姑娘方知姻缘天定,她与寰王既有这番奇缘,便含羞点头应下寰王。”彦桓笑着拿了话本,又反复念了一遍,“含羞点头应下寰王……”
程锦便不由得当真羞了起来,嗔道:“不必念了,快将这书烧了吧,如今别人可盯它盯得紧。”
彦桓见程锦绣了,便听话地将那话本丢在了火盆中,看着那话本燃尽后,对程锦轻声道:“我为二皇叔求情,跪得膝盖都青了,阿锦帮我揉揉吧。”
当彦桓在程家的那段往事被变成故事后,彦桓身着便衣,去听过一出书,并给了赏银,笑道:“虽是编造的,却还算曲折有趣。”
彦桓即便没有言明身份,他的容貌和气度,也让人一看便知他的身份。
但是当故事传播开了,便有人除了好奇彦桓是不是当真容貌好到可是被当做女孩,感叹程锦的忠义良善,两人的天赐良缘之位。便多了一层疑惑,彦桓一个堂堂的皇孙,怎么就能落难至燕州?
便是京城的寻常百姓都知道如今成帝只有一个儿子瑞王,一个孙子衡王。将来必然是瑞王和衡王两人之间,于是谁想让衡王死,似乎就很明显了。
这种疑惑之声起来后,这个故事便不许再说了,所有相关的书本全部收缴烧毁。
关于彦桓在程家的过往就这么又被封口了,没人再敢在宴会上提及。他们都知道这段过往,衡王彦桓是不在意的。但是可能涉及到了其他皇家争斗,牵连到了旁人,而那个旁人是不容别人议论此事的。
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①,读书人又极厌恶焚书禁书一事,便有人索性直接写了叔侄争产,叔将侄儿残害致死的戏。这样行为惹怒了瑞王,竟开始胡乱抓人。这事便闹大了,被人参到了成帝面前。
成帝一查,发现瑞王曾经派人去燕州查探过彦桓的身世,当初在宴会上嘲讽彦桓的人,也是瑞王府中一个侧妃的亲戚。成帝极为震怒,他是真没想到瑞王竟然自己做局,把自己坑在里面了!
而彦桓在这一局中,是大度宽和的,是知恩图报的。甚至他还是敬爱长辈,孝顺至极的。当他知道成帝和瑞王言语不和,成帝要拔剑杀瑞王时。只有他敢拦着,只有他敢跪下求情,为得不过是怕成帝盛怒之下,做出让成帝自己都追悔莫及的事。
作者有话说:
? 66、走吧
自从和彦桓定下亲事后, 程锦一直很少参加宴会,但有些宴会是避无可避的,比如说靖阳郡主的寿宴。
而且因为顾珏曾经在赛马会上的举动, 如今但凡忠郡王有事, 彦桓和程锦都要出席,免得再传出什么别的话来,让本来打算往彦桓这边靠一靠的人,再起了动摇之心。
顾家自然不比元家谨慎,来得人都很杂乱。靖阳郡主又喜好热闹,只要有机会办宴席必是大宴, 唱上一整天的戏,叙上一整天的话。程锦坐了一会儿, 就不知有多少个妇人姑娘凑过来与她说话。如今衡王妃是定了程锦, 而且先前程锦救过彦桓的故事一传扬开, 想要再争一争正妃位置的人也都歇了心思。
但两个侧妃还没有定下来,许多人就只能到程锦这里来试探。寻常王爷的侧妃是不要紧,但如今衡王的侧妃之位将来许就是妃位。而且看衡王既然能为了往日的恩情,就和看起来很寻常的程锦定下婚事, 也是个知恩重情。这会儿趁着衡王年少存些情分, 比不往后衡王真得了大位, 身边人多了, 再往里添的好。
其实但凡宫里有个皇后妃子什么的, 都不该试探道程锦跟前儿, 自然有娘娘为彦桓的事操心。
但偏偏如今的皇宫里连半个芝麻点儿的女主人都没有, 成帝又是不管这种事的。想要走元家的路子, 元家却不肯沾这种麻烦, 一概圆滑的推脱开, 连个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眼看着衡王的声望越来越盛,许多想要冒险往上再走一走的人家,也看出来这侧妃之位还得将来的衡王妃来定,便只能在未来的衡王妃面前程锦跟前多说说话了。
她们与程锦说话,也都不直说,大多只是说些家常话。但程锦是明白人,不用挑明,她就懂了。
程锦细心留意着过来的人,这些人家既然有心图侧妃的位置,那就是有心站在彦桓这一边的。这样的人家,程锦自然要帮彦桓仔细留意着,等宴席过后,也好把那些人告诉给彦桓,方便彦桓那边做事。而且程锦也有心看一看有没有合适的人,虽然彦桓说他如今不想选侧妃,怕往后王府中杂人太多,再添了祸乱,但难保什么时候他就改了主意。
程锦此刻留意一些,也免得真到时候乱了手脚。
虽然彼此说话虽然大多是很和气,大多是是互相夸赞的。可有些心思浅的小姑娘,还是忍不住从眼神神态上流露出对程锦轻视,大有一副只要她得了侧妃之位,就能瞬间凭容貌家世将程锦这个正妃压下的样子。程锦的家世样貌在许多人眼里是不够看的,便是如今多了个县主封号,又有奇缘故事加身,也是不够的。
家世比的不是一个人能站多高,而是她的兄弟,她的姐妹,她的父母,她的叔伯姨母,她往上三四代的血亲都是谁。
这些,程锦确实不够看。
不得不说,有几个人家真好,虽然此刻不显眼,但家族枝脉甚广。只欠个机会,就能再恢复世家大族的荣光。姑娘也样貌好,知进退,懂礼节。这样的人家真要做了侧妃,必是助力。便是往后她们有心跟程锦相争,程锦也更乐意和这样的人的争,既能多长长见识,也更有意思。
虽然程锦真有心留意这几个好的,却也不好多与她们说几句话。别说她这会儿还不是真正的衡王妃呢,便是正成了亲之后,做了真正的衡王妃,她也不能让别人看出来她真正中意了哪个。不然她不中意的人家不免埋怨她,再另走了路子从进王府来,那就是死仇。而她中意的人家,若是最后进不到王府,又会埋怨她耽搁了自家姑娘,而且会被人看破程锦的底细,看穿程锦的能耐在哪里。
有好的,便也有不好的。
有的人气焰很盛,姑娘上来就又问程锦可会诗词,又问程锦在军中如何回避男子,并把自己做得最好的诗词诵读一番,还遥遥看着远处男席的方向,似是希望坐在男宾席的彦桓能听得到一般。她的母亲也是鲁莽的,自己夸起自家姑娘来,跟兜售个上好的物件一样。
元家从来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从来都不会让杂人打扰到程锦。其实元家二房这一代虽然没有女儿,但元家旁支以及几位夫人、少夫人娘家里面还是有女儿的,稍微少思量些稍微松散一些,哪里会有程锦与彦桓悄悄说话的时候?
程锦依旧笑着一一对那姑娘说,“我在诗词虽不通,可听着姑娘的诗却觉得好。看来好诗好词便是如此,是我这样的人也能懂得好的。”“在军中,是那些将士回避着我。我那时充个大夫用,战场上刀剑无眼,都盼着不要见到大夫呢。”
程锦并不气恼这样人的冒犯,没人冒犯,还显不出她大度呢。程锦也不觉得她们是痴心妄想,她上辈子在那些世家贵妇眼中,未必比她们强多少。虽然无城府无底蕴的人家,想要往上走,怕是很难。恐怕最后在权势中撞成了飞灰,也只会成为这些世家贵妇闲谈间的笑料。但凭什么她们就不能去试着往上走一步呢?能够想去争一争,总比龟缩一辈子有志气。
小半天你来我往,含而不漏的话说下来。程锦到底有些乏了,她不愿意在众人露出疲态来,便寻了个借口离了席,找个地方歇上片刻。她让香桐留在席上,防备着谁来问她去处,就带着香茗与两个婆子出去歇一口气。如今的忠郡王府是定国侯府改的,规格并没大动,只是按照郡王府的规式改掉了先前侯府的规式,程锦很容易就找到了一个清净的地方。
虽然清净却也不偏远,若是当真遇到了为什么危难,只要大声叫嚷就能喊来人。虽然程锦带的这两个婆子是关嫣送过来的,说是身上都有些功夫,但也难保遇见什么她们都不能应对的事。其实彦桓也打算派几个拳脚好些的人过来护着程锦,但被程锦笑着婉拒了。程锦不是信不过彦桓的人,但彦桓才回京城三年的时间,身边能培养出几个真正信得过,又有本事的人不容易。一个个都要用在最关键的地方,不能耗费在她身上,要紧最大的力量保全彦桓。而且他们两个人若是只能选一个人保护,那就只能是彦桓。
程锦是很爱惜自己,自她重生以来就很爱惜自己这具身体,身体一直很好。她虽然第一次来葵水的时候疼一些,但之后她细心调养,就从没再疼过。哪怕天气再热,她也很少会沾染冷水。
但尽管程锦这么爱惜自己,既然决定走这条路,就决定了在这张斗争必要的时候为彦桓牺牲。这个关键时候,彦桓若是出个意外,她就算活着,也是输了。可哪怕她在最后要赢的时候倒下了,彦桓也会因为她的付出,善待珍珠、关嫣她们吧。只有彦桓在登基之前,好好活着,才能最大保全跟她有关联的人。这也是程锦带着身边人一道冒险,她必须尽到的责任。
程锦有过很想很想做某个人妻子的时候,但她输了一辈子。现在程锦先把自己当成彦桓夺得大位的幕僚,然后才是妻子。哪怕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彦桓要是为了大局,要与她退婚,程锦也会绝对的服从,并尽量想办法让退婚这件事成为彦桓的助力。
大概什么时候彦桓得了皇位,朝堂稳定下来,再生下个继承人,她才能再想想别的事。
程锦略微活动了一下筋骨,便闭了眼睛,静坐在一处。但不过歇了一会儿,香茗就轻轻碰程锦一下,程锦便睁开了眼睛。
程锦一睁开眼睛,就见顾珏竟走了过来,而顾珏身后跟着芷兰。芷兰看了程锦一眼,立即心虚地低下了头。程锦笑了笑,她先前走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有个人影像是芷兰,看来是芷兰告诉给了顾珏她在这里。
多年未见,芷兰瘦了也苍老了,日子眼见过得不够好。也是的,顾珏这个人上辈子就不是个细心的,这辈子的顾珏还不如上辈子呢,怎么会顾及得到芷兰在后宅的难处?
芷兰虽也会积蓄些人情,但她一碰到顾珏的事,就犯了痴,总是一心顾着顾珏,旁人都不顾着了。往常有个流月在,别人就只嫉恨容貌更好的流月。如今流月走了,她们自然就只盯着芷兰。而且眼见顾珏成了郡王世子,虽要是做了他的房中人,。见芷兰一心想着顾珏,别人并不觉得她是忠心,只觉得她是想要把顾珏整个霸去,不给旁人出头的机会,实在内心狡诈。
于是,芷兰时不时被府中的婆子丫鬟挤兑,虽然看起来还是顾珏身边的头号大丫鬟,但却一直受着闲气。受了委屈,芷兰又不肯告诉顾珏,让他烦心。而顾珏又是个察觉不到这些细微之处的,并不知道芷兰受了什么委屈。
其实顾珏就是察觉了又如何,顾珏自燕州返回京城的那几年里,芮湘很忌惮芷兰和流月,不肯让顾珏亲近她们。听到顾珏若是护着她们,被芮湘知道了,必是要哭哭啼啼地耍脾气,顾珏怎么会舍得?
程锦虽然没打听过顾珏的境况,但她和忠郡王府来往的多了,就算不打听也知道一些。据说跟顾珏去过燕州的这些人,流月被程锦带走了,文妈妈因为犯了错也赶出了府,墨松在最后的一次战场上断了条胳膊,也不在顾珏跟前儿伺候了。据说如今能伺候顾珏的,竟只有墨竹一个,难怪顾珏的衣服都褶皱了。据说顾珏被忠郡王责骂了一顿,就禁足了,直到今天靖阳郡主寿宴才把他放出来。据说靖阳郡主已经相看好了一个家世不错、容貌不错、性格柔顺的姑娘,只等着定下来。顾珏却不从,正在闹……
程锦笑着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对顾珏行礼道:“见过世子殿下,郡主娘娘还等着我回去把方才的故事讲完呢,就不打扰世子殿下了。”
这里地方清净,顾珏这么特意过来,必然是找麻烦的。
程锦一时也想不明白顾珏找麻烦的缘故,但想来应该还是因为芮湘。或许是为了给芮湘出气吧?
毕竟因为前段时间瑞王受了成帝责骂,瑞王竟险些被成帝拿剑劈了,芮湘与瑞王前不久的那场婚礼办得不够体面。虽然去的宾客依旧不少,不管站了哪边,终究是王爷大婚,谁都不至于连这个面子都不给,连元家和忠郡王府都派人过去了。元家出的是自家生得最和气的三儿子,顾家出的是顾珩。但在婚宴上瑞王一直黑沉着脸,都不曾给宾客敬酒,又挑剔谁家不是正经当家做主的人过来。
瑞王心中闷气,喝了几杯酒,竟痛苦地怀念起了先前的瑞王妃赵氏,为此痛哭失声。之后芮湘三天回门,瑞王也没有跟着回去。
瑞王对芮湘的态度跟上辈子差不多,所以上辈子才会有芮湘去找顾珏哭诉她的处境艰难,才有顾珏觉得是他伤病后去了燕州,才导致芮湘所嫁非人,对芮湘心怀愧疚,屡次去见芮湘,还传出了一些不好的传闻。程锦那个时候才知道了芮湘的存在,她之前远在燕州,后来又随着顾珏去了战场,并不知道顾珏心里有个芮湘。
那个时候程锦想要放弃了,但是顾珏说他和芮湘都已经过去了,以后都不会去见芮湘。之后无论芮湘送来多少旧帕子旧香囊,顾珏真的没有去见芮湘,当瑞王想要起兵逼宫的时候,顾珏也听了她的劝,选择置身事外。
程锦便信了,她也舍不下跟顾珏这么多年的情分。
但是他们成婚那晚,顾珏却还是去见芮湘了。他消失三天后,再回来,就不愿意碰程锦一下。有时候程锦强忍着害羞,有意亲近他,他也会躲开她,看着她好像是什么脏东西。但是这样的顾珏,竟然会和芮湘生一个孩子。
如今虽然程锦也不知道为什么芮湘受了委屈,顾珏就来找她麻烦。但程锦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原因,能引得顾珏如此。可能他是觉得芮湘被冷待,都是因为她挑唆了忠郡王府偏了衡王,才能瑞王失去了忠郡王这个助力,因此才让芮湘受了委屈?
无论什么原因,程锦这么和顾珏见面说话终究不好,程锦对顾珏行完礼,便打算离开。
“不许走!”顾珏用力攥住了程锦左手手腕。他大概被关地久了,看起来瘦了一些,脸色苍白,目光竟有几分癫狂。
程锦身边的两个婆子立即上前,但程锦在惊讶过后,连忙制止了那两个婆子。这里地方虽然清净些,但吵嚷的声音要是大了,也会引来别人。
她一个将来的衡王妃,跟顾珏这个忠郡王世子争执起来,那忠郡王和衡王是不是真的和睦,又要被人猜测。
程锦便由着顾珏握着她手腕,随后眼睛里蓄起了泪花,轻声求道:“世子殿下,你弄疼我了……”
女子的柔弱与眼泪也是个武器,尤其是对付顾珏这种钟爱芮湘那类纤细柔弱的男子。程锦虽然不喜欢用,但就像顾珏交给她的箭术一样。招数有没有用,比她喜不喜欢更重要。
顾珏自见过程锦用弓箭射杀敌人,见过程锦冷静的救治伤患,却没见过程锦这番柔弱可怜的模样。顾珏一愣,便松开了手。见程锦的手腕果然被他掐红了一圈儿,程锦皮肤本就白,顾珏又用了十分力,看起来确实有些骇人。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让你走,我想跟你说说话。”顾珏结结巴巴地说。
程锦见这招有用,便垂眸,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世子殿下是最知礼的人,必然是有什么急事,才让世子殿下如此。世子殿下与我年少相识,又有共同御敌的同袍之谊,我的父母又都是忠郡王府出来的人。若是有什么烦心事,世子殿下想要交给我办,我必然尽力办妥。”
顾珏惊喜万分,上前笑道:“那好,那好!我就知道你还是在意我的,并不在意那个衡王。我想好了,程锦,我们走吧。你跟我一道走吧!去个没人认识我们地方,我们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乱七八糟的人了。他们想要笑我就继续笑我吧,你愿意得意就得意些吧,我是一刻都不能在这里呆了。他们不管我,我也不管他们了。我根本就不该回到京城,我就该在燕州做一个傻子……”
顾珏这话一出,跟在程锦身边的丫鬟婆子,以及芷兰都深吸了一口气。
芷兰甚至忍不住出声道:“世子你……”
顾珏转头对芷兰怒道:“闭嘴!”
嗯?
程锦用力控制了一番自己的表情,才让自己没露出嫌恶和震惊的表情。
程锦没功夫去想顾珏到底存的什么心思说得这番话,她只想着该怎么尽量不吵不闹地将顾珏哄走。
程锦选得地方没有可藏人的死角,她看过没有人躲着偷听,便笑着问:“怎么走呢?我如今是下了圣旨的未来衡王妃。若是走了,必要有人来捉拿。我们总得有银子,有车马、有干粮、有弓箭、锯子、斧头、锅碗瓢盆、还有被褥和四季的衣服吧?往后就算躲在深山,也的有个活下去的法子啊。”
顾珏只是多日郁愤,才突然生此念头,并没想过往后如何,也没想过离开这里还要准备这么多,便是一呆。但顾珏却觉得这样为他出谋划策的程锦好熟悉,仿佛她本该就是这样,顾珏这么久的不安终于被抚平了。连今天他在宴席上,又因为不知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而被父亲赶走的委屈都消散了。
顾珏一时间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哪怕是逃亡的日子,也应该很好。
顾珏红着眼眶点了点头:“嗯,对,还要做准备,不能这么就走了。我都听你的,三天……三天后我去你家等你,就是你们程家在琵琶胡同的院子……”
程锦惊喜道:“没想到你竟然知道我家的院子……”
顾珏红了脸小声道:“我,我还记得你很多事,我还记得你射箭射得很好,你……”
“哎呀,我忘了。”程锦轻声打断了顾珏的话,“郡主娘娘还等着我给她说故事呢,我得快些回去了,不然引得她们来找,我们就做不成什么事了。”
顾珏听了程锦的话,就点了点头:“那三天后……”
程锦笑道:“我记得。”
程锦说罢,就带着香茗等人向前走了几步。程锦走得很慢,见顾珏果真没有拦着她,还回头对顾珏笑了一下。
“姑娘下一步……”走出很远后,香茗才皱眉问道。她跟了程锦这么多年,还上过战场,并不信程锦能跟着顾珏走。
程锦低头看了下手腕上残留下的淤痕,用袖子盖住,对香茗笑了一下:“先回到席上吧,出来的久了,也歇够了,咱们回去跟别人说说笑话。”
直到宴席结束,程锦就尽量不用左手,不让手腕上的淤痕被人看见。当宴席散去,众多宾客离开,程锦先去见了靖阳郡主和忠郡王。
程锦说有话要对靖阳郡主和忠郡王单独说,等把旁人遣走,她才微微撩起袖子,露出还留着些许淤痕的手腕,含泪看向靖阳郡主:“郡王殿下,郡主娘娘,今天我遇到了世子殿下,他对我说,要我跟他走。因为众多宾客在,我不敢声张,只能先哄住了他,这会儿才来告知……”
靖阳郡主与忠郡王立即站起身:“什么?”
程锦轻声啜泣:“我说得句句属实,不怕跟世子殿下对证。说句大不敬的话,便是下了圣旨,只要郡王殿下与郡主娘娘有心让我跟着世子殿下离开,我绝无二话。我的父母都是郡王府的人,我也一直都把自己当做郡王府的人。别说郡王殿下和郡主娘娘让我逃婚,就是现在就让我去死,我也可以立即去死。郡王殿下与郡主娘娘,这主意到底是世子殿下一个人的主意,还是郡王殿下和郡主娘娘给我做得安排。若是郡王殿下,郡主娘娘安排,我……”
顾远山怒道:“我怎么会安排这种事?我疯了不成?”
靖阳郡主却还在怔愣中,吓得拿帕子的手都在发抖。
程锦倒吸一口凉气:“那……那世子殿下是受了何人蛊惑?”
程锦说着,捏紧了帕子:“先前我就听过世子殿下这么说,还当是郡王殿下与郡主娘娘的主意,只一味应了,不敢多想。但想在想起,当真后怕,听说世子殿下前不久还为了瑞王妃打了宣平伯家的公子,如今又跟我说这样的话,若是我当真他走了。那他不是跟两个王妃都有牵扯,拢共才有几个王爷呢,世子殿下竟要占全了……”
靖阳郡主颤声道:“快别说了,快别说了……”
顾远山颤抖着嘴唇:“他被关起来这段日子最开始还在闹,但这几天很安静的。我看今天是郡主生辰,我就把他放了出来。我今天就看着他奇怪,这么大个宴席,穿了件皱巴巴的衣服就过来了。我想让他回去换了,他竟负气而走。更没想到,他竟然差点闯出弥天大祸来……”
别说程锦有没有跟顾珏做,就是顾珏和程锦私下见面的事吵嚷开,他们郡王府又如何自处?
程锦和芮湘可是下了圣旨,定下的王妃啊!
顾珏先跟芮湘纠缠不断,又试图拐走程锦,这是把瑞王和衡王都不放在眼中啊!
连如今最有力继承皇位的两位王爷都不放在眼中,旁人怎么能不多思量一些忠郡王意欲何为?
忠郡王,这个“忠”字,既是嘉许,也是告诫。
作者有话说:
? 67、世子
程锦也没急着再继续说, 待顾远山和靖阳郡主稍微定了定神。
程锦才上前扶着靖阳郡主坐下,然后仔细看过顾远山和靖阳郡主的脸色,暗暗揣度着他们的心思, 轻声劝道:“郡王殿下, 郡主娘娘先不要着急,此事尚未有定断,还得找世子殿下问过了,才能有个决断。或许是小女听错了,或者领会错了世子殿下的意思,这都也不一定。而且即便是真的如此, 或许也并不是世子殿下的本意。郡王殿下和郡主娘娘也看得出来,世子殿下对我绝对没有男女之情, 不然……不然我也不会应下跟衡王殿下这门亲事的……”
程锦说着, 似是说到了伤心处, 语气酸涩:“世子殿下跟我说这番话,绝非出于本心,应该是受了什么人的唆使。这事但凡我一时昏了头当真应下,或者传出去一星半点, 咱们忠郡王府和衡王殿下都不会好过。只是不知道什么人, 说了什么话, 竟能让世子殿下连骨肉亲情都不顾了, 一心为着他筹谋……”
靖阳郡主咬牙恨道:“还能是谁?肯定是芮湘那个贱妇!只有她能哄着世子做出这样的事!当初她已害了世子一回, 我们看她毕竟跟我家连着亲, 并没有为难她, 只是懒得理她罢了。她却总装出一副可怜样子, 仿佛我怎么欺负她一样。如今她又来挑唆世子做出这等祸事!她这是不看到我们家倒霉, 不甘心啊!
靖阳郡主越说越恨:“怕是她听到了有人议论瑞王冷落她, 是因为她和世子先前的事。她就鼓动了世子来拐带了锦丫头,这样她不仅能害了我们郡王府,让衡王殿下丢了脸面,还能把跟外男纠缠不清的名声推出去。这么狠辣的心肠,世子怎么能被她迷了心窍?”
虽然靖阳郡主的话,与程锦想要听到的有些不同,却也听着别致有趣。但既然想到了芮湘,那离瑞王也不远了。即便靖阳郡主一时想不到,但是顾远山也应该会往
顾远山冷沉着脸,只对靖阳郡主说了一句话,却极有分量:“别再叫他世子了!他做的事,哪里有一点世子的样子?”
靖阳郡主听到了顾远山话里的深意后,心头一震,先是想要给顾珏求情。但转瞬想起顾珩,靖阳郡主就歇了求情的心思,只捏着帕子,轻声哭道:“早先好好的孩子,不知道怎么就被芮湘那个贱妇祸害程这个样子,我这个做娘的好心痛啊。”
程锦看到靖阳郡主与顾远山如她所料做出这番作态,程锦也觉得这对父母对顾珏有些薄情了。但他们固然薄情,却还是不及顾珏的薄情。如今这一切,都是顾珏应受的。不提前世如何,顾珏屡次招惹麻烦,继续坐在这个世子位置上已不妥当了。
程锦既已达成目的,就也不想再多留,便站起身,轻声道:“郡王殿下、郡主娘娘,此事既然郡王殿下、郡主娘娘已经知晓,那小女就听从郡王殿下与郡主娘娘的决断了。为恐旁人生疑,小女不便久留,就先行退下了。”
顾远山和靖阳郡主都点了点头,靖阳郡主叹道:“好孩子,你也吓到了,快回去歇歇吧。这事终究有伤体面,可不要对外面泄露出分毫来,尤其是在衡王殿下面前。”
顾远山也皱眉道:“你在衡王殿下跟前儿,还要更加尽心才是,不能再想着先前的事。虽你一心护着咱们郡王府,也不要再他跟前表露出来,还要处处以他为先。”
程锦点头应道:“小女谨遵郡王殿下、郡主娘娘教诲。”
程锦说罢,就退了出去,带回一众丫鬟婆子回到了元家。
程锦一走,顾远山先让靖阳郡主避开,他一个人沉思许久,才让人把顾珏带来。顾珏一来,顾远山便遣走其他人,只留几个心腹。顾远山冷冷盯着顾珏,看着顾珏俊美的脸,看着他宽宽的肩膀。他这个儿子,本该成为京中最好的儿郎,成为郡王府未来的主人啊!
顾珏不是个全然无能无用的人,他有成为良将的资质。他因伤病耽搁了那么些年,回来之后,不过几年,就能把箭术练得很好。顾远山曾经真的以为顾珏能把顾家带的更远,可是现在顾远山对顾珏失望透顶。
顾远山甚至没心思再对顾珏发怒了,只冷声问:“今天你是不是缠着程锦,说什么要带着她走的话了?”
顾珏猛地抬头看向顾远山,他厉声问道:“谁说的?是芷兰还是其他什么人?你们为什么都要拦着我跟阿锦在一起?”
顾远山看着他的这个儿子,竟笑了:“竟是真的?你竟真的打算带着程锦走?你知道程锦是下了圣旨定下的王妃么?你竟然想要拐带她走?这是违抗圣意啊!我之前跟你提过了多少次了,要让你娶程锦,你不是不同意么?怎么这会儿就变了心思,一心觉得程锦好了?你就没想过是程锦告诉我们的?”
顾珏脸色先是一白,随后摇头道:“不,绝不可能,阿锦不会这么做的,她答应了跟我走!你们谁都会不要我,但是她不会。你们谁都会舍弃我,但是她不会。你们都不心疼我,但是她只偏心我!她最偏心我!”
顾远山摇了摇头,低声道:“我看你不是被芮湘骗得昏了头,你就是疯了。你竟然还一心为了芮湘,在这里胡言乱语!程锦哪里像你说得这样?这世子你就别做了!我不能让满府的人,被你拖累死!”
顾远山说着对周围的心腹使了个眼色:“大公子神志不清,把大公子押下去吧,好好看管。过几天……过几天送到南边庄子上……”
顾珏愣了愣,随后竟笑了起来:“我早就知道父亲是有心舍弃我了,我也不要世子之位了。我就要阿锦,我要带阿锦走!我……我其实早就中意她,但是我先前不明白。我先前跟芮湘有约,说要对芮湘好,她又为我耽搁这么些年。可,可芮湘她跟瑞王有了婚约,我已经隐约明白自己的心思了,我想娶她的,只是出现了衡王……为什么你们不再问问我想不想娶她?为什么不问过我,就让阿锦定下了婚事?你们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是你们点了头,阿锦才跟衡王定下来的。你们点了头!”
顾珏说着,指着顾远山,哭着怒喊道:“你们应下之前为什么不再多问我一次呢?知道我以为要筹办我和阿锦的婚事时,多高兴么?我想要好好跟她过一辈子的,我想过的!”
顾远山看顾珏如此,倒一时不敢咬定顾珏当真没有对程锦上心。但是顾远山只犹豫了片刻,就又拿定了主意。无论顾珏是因为芮湘如此疯魔,还是以为程锦如此疯魔,顾珏终究是废了。甚至顾远山如今还更希望顾珏是为了芮湘如此,毕竟如今眼看衡王荣登大位的机会更大。他们顾家,怎么能由一个惦记着未来皇后的人当家做主?
顾远山心思一定,对身边的人喝令道:“还在等什么呢?还不快那他拿下?我的话也不好用了么?”
这时,站在一旁的人才扑过去,将顾珏压制住。顾珏也知道一旦受困,就将被送到南方看押起来,此后就再难见到程锦。他跟程锦都约好了,三天之后他们就离开京城。如果他被困住,那程锦要在那里等多久?她最讨厌等他了,她会生气的。
她会红着眼睛,质问他:“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三天了都不回来?大婚之夜你留我一个人独守空房?顾珏!”
她好可怜,她一直穿着嫁衣等他,龙凤蜡烛燃尽了再续上,她自己亲手绣的盖头被她用力攥在手里。
有丫鬟婆子在偷偷笑她,她眼睛都哭肿了,脸色苍白的没有血色。
哪怕在战场上,哪怕是她身受重伤,险些死在他怀里的时候,她都没有凄惨可怜过!
他不会再让程锦等他了!
这次绝对不会了!
顾珏拼尽全力的挣扎,却还是寡不敌众,被人压制些,摁倒在地。
“让我去见阿锦,让我带她走吧,她是……她是我的……”顾珏大睁着眼睛,突然顿住。
程锦是他的什么人?是什么人?
“她是我的……”顾珏动了动嘴唇,终于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说出了那个称呼:“妻子……”
是啊,程锦是他顾珏的妻子!
“她是我的妻子!她是跟我出生入死,拜过天地,许诺白头的妻子啊!她跟着我回到了京城,跟着我去了战场!她是我的阿锦!”顾珏嘶声哭喊道。
那些曾经模糊的记忆慢慢清晰,曾经突然出现的女声找到了主人。
原来真的有一个女子会在他痴傻瘫痪的时候,依旧喜欢他。真的会有一个女子,在追随着他回到京城,又去了战场。
在他都想要退缩,不相信自己能打赢那场战争时,只有她相信他们能赢。
她是他的妻子,他的阿锦!
作者有话说:
? 68、哄我
程锦轻抿了几口茶, 将茶盏放下后,就见彦桓还在生气。少年生气的样子虽然依旧明艳动人,但总这么气鼓鼓的生闷气, 却是要做病的。
程锦便低垂着眼帘, 轻声啜泣一声,试图去引彦桓分分神。
正为着顾珏试图拐带走程锦而生闷气的彦桓,听得程锦的一声啜泣,果真就立即收敛了怒色,忙向着程锦走了过去。
彦桓半蹲在程锦的塌旁,握住程锦的双手, 轻声道:“阿锦定是被昨天那个畜生的行径吓到了,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如今也不傻了, 怎么还是如此禽兽?竟想要拐走你, 实在心肠歹毒!”
因为程锦昨天回到元家的时候已经晚了,彦桓第二天来看程锦,才知道了程锦跟顾珏发生的事。彦桓听到此事之后,气极怒极, 不禁想起在燕州的往事, 怒骂了顾珏好一顿后, 就又独自生了好一阵子的闷气。程锦原本跟彦桓说顾珏的事, 不过是为了让彦桓心里有个准备, 别到时候忠郡王府里换了个世子, 他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程锦却没想到自己错估了彦桓的气量, 若是知道会惹得彦桓如此生气, 她就再换个柔和的方式说了。
彦桓这边越说越气, 最后竟红了眼眶, 低声道:“都是我太贪心了,我想跟阿锦在一起,才让阿锦不得不和他们周旋,受那畜生的欺辱。我要是再本事一些……”
“倒也没到欺辱那么……”程锦说到这里,就见彦桓一双泪眼看着她。彦桓倒是不气了,却露出一副委屈至极的可怜相。彦桓都不必说话,程锦就看出了彦桓的心思,这是觉得她是为顾珏说话了。
程锦就忙道:“顾珏这个畜生,说起来我就很生气!”
程锦说着,就对彦桓低声哄道:“跟你定下婚事,哪里是你在贪心?是我实实在在得了好处,是我的幸事。我若没有这件婚事,就会任由顾家摆弄,他顾珏想要厌恶我就厌恶我,过会儿想要娶我就能娶我。娶了我把我放在屋子里当摆件,懒得理睬我,也无人会说他什么,我又能如何呢?我连拒都拒不了,更别说还能废了顾珏。”
程锦说着,又轻声问:“既然我也受了些委屈了,那你为什么只顾着生气,不来哄哄我?”
程锦这句话问的又软又糯,让得一贯在程锦面前很伶俐的彦桓一时都忘了生气,竟有些呆地顺着程锦的话问:“那我……我该怎么哄?”
程锦也不说话,只抿了一下嘴唇,看了眼一旁的熏炉,又看了眼一旁的幔帐。
然后程锦又咬了下嘴唇,看了眼彦桓,就又把脸转到一旁。把当初彦桓在马球场受伤后的作为,学了个十足。
彦桓见程锦如此,哪里还有闲心思去生顾珏的气?彦桓看了眼周围,见丫鬟婆子都懂事的避开了。彦桓就忍不住笑着,伸手将程锦的脸勾过来,轻轻亲上程锦的嘴唇。
连亲了几下,程锦都被亲的有些腻歪了,连连说她已经被哄好了。但是彦桓却笑着又亲了程锦好几下:“我觉得还差一点才能哄好……”
等彦桓终于觉得自己“哄”好了程锦,就歪靠在程锦身上,捉着程锦的一只手玩儿。
程锦微微侧身,用空闲的那只手拿出来个匣子,她把匣子拿给彦桓看:“这是前两天他们从燕州带过来的,你的弓也带了来。他们还说你的那匹小马,如今都已又生了小马了。等了年后,就把它们那一家子都带到京城来。”
“也不知道它还认不认得我了,若是把我忘了,我可是会伤心的。”彦桓一边轻声笑道,一边起身接过匣子。彦桓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匣子,因怕碰碎了里面的草编蚂蚱,彦桓也不敢伸手触碰,只笑着仔细看。
程锦笑道:“你可以直接拿起来看,这蚂蚱浸过了药,又涂了层清漆,不会那么容易碎的。”
彦桓笑着看了眼程锦,就将蚂蚱拿出来,看了好一阵,才把草编蚂蚱重新放进匣子里,抱着匣子笑道:“这可是阿锦对我用心的见证,我可得好好留着。”
程锦见彦桓高兴,这才将昨天整理出来的名单,交给了彦桓,笑道:“这是昨天那些跟我过来说话,有意衡王侧妃之位的人家……”
彦桓听到“侧妃”两个字,就先皱了下眉头,随后就强逼着自己眉目舒展开,伸手接过了名单。
翻了几页,彦桓就惊讶地看向程锦:“这可不止是名单,这是这些家族的关系图。”
程锦笑道:“我是往里添了些自己听到的事,想要与你衡王结亲的,都用红笔勾画了。你们在外面多说得公事,这些后宅婚嫁的事,还是我听得比较清楚。其实这些东西都是明面上的,只是麻烦一些。我正好闲得厉害,就将这些理了理。整理的过程中,倒是看出了一些细微的事,倒是有趣。”
程锦说着,翻找出一页,笑着说:“比如这位户部侍郎汪大人,两个女儿分别嫁了两家。一家送了个庶女去瑞王府做侍妾,一家要拿嫡女来给你做侧妃。不知道你手里有没有一些官员的履历,拿来和这些对照,大概就会知道谁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拿了职位。”
彦桓点了下头:“我是能从吏部得到一些官员消息,但怕动静大了,太过惹眼,就没敢有动作。但我心里多少记着一些,虽只这两三年的事,可也只能如此了。我毕竟根基浅,许多事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程锦听至此,就笑道:“你既然没有,我这里还有个粗略的,可以给你用。”
程锦说着,给彦桓拿出了有些旧的册子,笑道:“我们在各地开酒楼,总是要和当官的打交道,知道的消息也多些。就将搜罗来的消息自己整理出来,再自己校对过。虽然可能有漏掉的,但是绝对没有错的,你可以放心一用。”
其实不止是酒楼搜罗来的消息,还有程锦上辈子强记下的官员履历。这辈子虽然和上一世不同,但在彦桓回京前,局势仍旧没变,程锦上辈子所记下的东西,大多都是能用得上的。两个册子结合来看,就能省了许多心思再去调查一个官员的背景。一些细微之处,甚至可以让彦桓判断出打算跟随他的人,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程锦并没有急着一开始把这些都给彦桓,毕竟隔了这么多年未见,程锦还不清楚彦桓的性情。若是彦桓在权势斗争中变了性子,可能会对她产生疑心,那程锦这些东西宁可关在柜子里一辈子,也绝对不会给彦桓看到。但程锦仔细看了彦桓这么些日子,觉得彦桓虽然对旁人会多考虑几层,但对她却不疑心。程锦便可以放心,把这个册子拿了出来。
彦桓接过来,翻了一番,却比他方才看的那本册子更让他震惊,彦桓轻声道:“吏部怕也没有如此详尽的做过这种册子,阿锦真是本事。”
程锦看了眼彦桓的脸色,见他并没有疑心,脸上只有赞叹、欣喜,还隐约有着点骄傲和得意。程锦便知她到底没看错彦桓,就笑着轻声问:“你方才皱了下眉,我还当你不高兴看到这些册子。”
彦桓低声道:“我方才皱的那些眉,不是因为这些册子……”
那是因为什么?
程锦虽开始有几分不解,但随即她从彦桓委屈的表情上,看出来了。难道是为了侧妃?
这又是不要侧妃的人?
程锦不免想起了顾珏,当初顾珏在成婚当天把她撇下整整三天,随后虽然给她找了个借口,说成帝有事找他,他这些日子都在宫中,并还找了一些人给他作证。程锦虽然想信,但她骗不过自己。可她已经嫁给了顾珏,就再难回头。而且顾珏郡王的封号下来了,她也随之成了郡王妃,后来又成了摄政王妃。
她跟着顾珏这么些年,付出了那么多,程锦舍不得一无所有的离开。程锦也试图给顾珏纳过侧妃,那个时候顾珏刚做了摄政王,时局不稳,顾珏既需要其他助力,程锦也想要府中添置几个孩子。
顾珏那个时候也是这样,不要侧妃,不要侍妾,对外说他有程锦一人足矣,但顾珏也不肯碰程锦。
若是能得夫君一心相待,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得夫君一心,那得些尊敬,家里的侍妾乖顺也很好。若是夫君不与她一心,侍妾又刁钻心思多,那她程锦就费心斗一斗就好了。
程锦就怕遇到顾珏那样“深情”之人。
但彦桓既然信了她,没有疑心她撰写那些册子有其他图谋。她若因为些许旧事不信彦桓,岂不是对不起彦桓这份信赖?也对彦桓很不公平。
程锦便强压下心中不安,对彦桓笑道:“要不要侧妃都是你来定的,你不肯要,我怎么能强求呢?总不能让人家姑娘进来守活寡吧,那不是结亲,倒是结仇了。”
程锦说着,看着彦桓的脸色,就笑了一下:“你当我不吃醋么?我心里也是酸的,不过有些事,不是我心里酸,就可以不做的。”
彦桓笑道:“既然阿锦吃醋,那就不要侧妃了,我有阿锦一个就够了。”
程锦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用微凉的手,轻轻搭在了彦桓的手背上。
或许她程锦当真能极好运地遇到一个只要她一个的男子吧……
作者有话说:
? 69、狠心
到了快过年的时候, 忠郡王府的世子之位也让给了顾珩来做。据说顾珏又病倒了,忠郡王与靖阳郡主便忍痛将顾珏送走了。这次没有再去燕州,而是送到了南边的顾家祖宅养病。
这事在京城的世家圈子里议论了一回, 也就完了。毕竟顾珏虽然生得好, 但这么大病了两次,又丢了郡王世子的身份,也很难再起来了。一副好皮囊是有些价值,但他偏偏虽然废了,却有个让寻常勋贵人家不敢亵玩的背景。顾珏这副不能用来交易的好皮囊,也就没什么的价值了。
随后忠郡王府就忙着给顾珩娶亲的事了, 靖阳郡主因为顾珩已是郡王世子了,也不需要太能干的儿媳进门来压制顾珏的媳妇了, 难道还要找个厉害的世子妃进来夺她靖阳郡主的权么?
靖阳郡主便又退了先前给顾珩定下的那门亲事, 重新另外择了一门家世更好、容貌更好的人家。这位新媳妇因为容貌更好, 自然更合顾珩的心意,哪里又有不应的?忠郡王听得这家女儿家世更好,也跟着答应下来。
而被退亲那家因为不想跟忠郡王结仇,虽然受了委屈, 也不好声张。只极其懂事的以八字不合为借口, 顺利退了亲。这家的那个容貌很好又知书识礼, 曾经被靖阳郡主夸赞过的女儿, 也被迅速外嫁了。据说外嫁的路上, 这家女儿就病死了。这事落在靖阳郡主耳朵里, 也抹着眼泪叹了一声红颜薄命, 然后暗自庆幸这样短命的姑娘, 还好没有娶进她们郡王府来。
程锦再听到顾珏这个名字, 还是在过年时的宫宴之后。
程锦是奉旨作为未来的衡王妃与彦桓一道参加的宫宴, 程锦既然都去了宫宴,那已成了瑞王妃的芮湘自然更不能缺席。芮湘身穿王妃的服
制,她似乎更清瘦了一些,低垂着头,是宫宴中独特的一抹哀伤幽怨的影子。芮湘的脖子极其纤细,都让人担心王妃的华贵头冠是不是会把她的脖子压断。
芮湘偶尔抬头,都是看向程锦,目光哀怨。程锦知道自己大抵没有辜负抛弃过芮湘,那她得到这么哀怨的目光,大概还为了顾珏。但芮湘又从哪里知道了顾珏是因她才被废?难道忠郡王里还埋着瑞王的人?
可若是瑞王得知此事,哪里能不用来挑拨忠郡王和衡王的关系?而且虽然忠郡王里有些乱,但顾远山办这件事,必然是用自己的心腹,断不可能让消息传出来,不然顾远山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个位置。
那就只能是芮湘自己看出了什么?猜出了什么?
程锦虽然有些好奇芮湘究竟怎么了,但当程锦在宫宴之后,得到芮湘相约的消息,程锦却找了些借口,并没有去。既然芮湘着急,程锦反倒有意拖一拖,等着芮湘忍不住再想办法来找她。程锦也能顺势看看,离了顾珏,芮湘手里还有多少势力。
可程锦一直都在元家住着,元家又很谨慎,芮湘失了顾珏这个助力就仿佛个瘸子失了拐杖一样。程锦见状,便卖了个破绽,准备去京郊的庵堂祈福。
而芮湘跟程锦说得第一句话,就让程锦觉得很无趣,芮湘竟然红着眼眶问程锦:“你是否知道阿珏被带到去了哪里?”
程锦笑了一下,疑惑的问:“不知瑞王妃问的是谁?什么阿珏?我并不认得。”
芮湘忙道:“是顾珏,是忠郡王世子!”
程锦轻声叹道,“哎呀,是前忠郡王世子啊,原来这是他的名字。可我并不知道他们外面男人家的事,怎么知道他去了哪里?”
芮湘轻声啜泣道:“你怎么能不关心他的去处?枉他先前还担心你在元家过得如何呢。你大概还不知道他如今过得多惨,我都听说了,他又病了,而且不再是世子了。他先前的病不是你治好的么?你能不能把他如今的病也治一治?将他治好了,让他再成为郡王世子。他是长子,郡王世子之位应该是他的。其实阿珏是对你用心的,你到了元家,他一直都很担心。你若担心我和他的事,那着实是误会我们了,我跟他如今只有自小青梅竹马的情谊,哪里还有什么男女之情呢?他心里……心里是有你的……”
芮湘这段日子过得不好,就又想起了顾珏的好来。顾珏自回到京城,虽然待她不比往日,却依旧为她做了许多事。不说别的,但就衣料首饰,她就从顾珏那里得了许多好的。后来顾珏打败了北蛮,虽然不和芮湘的心意。但随后顾珏又在马球场上带着她二弟胜过了衡王的风头,瑞王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极其高兴,竟宠溺地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没有白娶她,说顾珏倒是个痴情种子,还说顾珏或许会为了她站在他瑞王这边。芮湘便知道了,顾珏对她有用,对瑞王有用。所以顾珏怎么能又病倒了?并且还失去了郡王世子的位置?
那可是手掌兵权的忠郡王世子啊,怎么顾珏就能丢了呢?
芮湘来见程锦,来求程锦去治顾珏,就是笃定程锦对顾珏有情。芮湘才不信程锦对顾珏没有情意,若没有情意,之前怎么能辛苦治好了顾珏,又追着顾珏去了战场?若不是程锦对顾珏花了心思,顾珏怎么能费心去打探程锦在元家是否安稳?凭顾珏的样貌和家世,又对程锦上了几分心,程锦怎么可能对顾珏没有动过心呢?
便是有个人人都说很好的衡王,在芮湘看来,衡王也终不及顾珏好。
衡王的容貌好的太过了,无论男女,谁站在他身边就会失了光彩,芮湘不喜欢这样的人。在芮湘眼里,顾珏就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而这最好的男子则对她芮湘最好,就说明她芮湘远胜过这世间的其他女子。只要能让顾珏重新坐回忠郡王世子,那哄一哄程锦又如何呢?于是顾珏对程锦或许存在的一分在意,芮湘便说成了十分。芮湘虽也在意顾珏的摇摆,可无论中间顾珏对谁在意过,只要最后顾珏站在她这一边,那赢得还是她芮湘。
程锦看向亭子外面,她为了避免发生意外,还特别选了一处开阔平坦的地方。现在看来,她是白谨慎了一回,白用心了一回。
原来芮湘就看出了这些?来见她竟然是为为说这些?芮湘还拿顾珏心里有她的话,来哄她?谁在意顾珏心里有没有她程锦呢?
不过程锦虽然失望,却不意外。毕竟芮湘上辈子也爱用这些小手段,折磨程锦,拿捏顾珏。
芮湘做高兴的就是见到旁得女子为顾珏付出一切,而顾珏眼里只有她的模样。
程锦一想到自己的上辈子,竟是糟蹋芮湘和顾珏这样的人手里,依旧觉得有些不甘心。但上辈子的她就是因为这点不甘心,才陷入了泥潭里,再难抽身。
程锦便强压下这些不甘,面上做出惊慌失措的表情:“瑞王妃,这些话可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该说的。在这清净之地,还是多念几卷经书,少谈些旁的吧。”
程锦说罢,就侧身离开。既然她已经探道无论芮湘的底细,就不愿意再跟芮湘就情爱上废话。
芮湘没想到程锦非但拒绝了她,而且程锦的表情中,甚至都没有一丝对顾珏的担忧。
芮湘一时被程锦冷淡的拒绝给惊住了,竟都没有阻拦程锦。待芮湘想起来,她可以用瑞王妃的身份拦一栏程锦的时候,程锦已带着一众婆子丫鬟走远了。其实即便想起来了又如何,芮湘也没有底气拿瑞王妃的身份去压制程锦。
若是顾珏还在的话,她倒是有些底气用顾珏去压制旁人的。
毕竟无论怎样,顾珏都会帮着她,但是瑞王就不一定了。
芮湘便一个人独坐在亭子里,哭了好一阵子,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芮湘一边哭,一边隐隐觉得,她不该这样的。这个时候的她,似乎不该为这些事发愁的。
“阿珏……”芮湘轻轻哭唤着顾珏的名字,声音微微颤抖,她很怕。
曾经芮湘还天真的以为凭她的姿色才学,终能让瑞王也跟顾珏一样真的钟情于她。可真嫁给了瑞王,芮湘才知道,并不是所有男子都和顾珏一样会心疼她,可以为她做那么多事。
想着和瑞王大婚时的,瑞王对她的冷淡。在想当瑞王知道顾珏对她仍有情意时,对她的格外看重。芮湘真的很怕回到过去,怕再看到瑞王的冷脸。
但即便再慌再怕,芮湘也只哭了一阵子,又在心里怨恨了一阵子薄情的程锦,便起身又回到瑞王府去哭了,再没想更多的法子去帮顾珏。似乎她只有求程锦一个法子,而当程锦既然不应,那她就除了怪程锦太过狠心,就再无其他办法了。
芮湘陆陆续续流了一天的泪,随后就只轻轻一叹:“罢了吧,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也没法子了。”
顾珏要怪,也只能怪程锦太过狠心了,终究没有哪个女子似她芮湘这样对顾珏好。
芮湘就此丢开了顾珏,只专心想着如何快点受孕,为瑞王尽快生下一个子嗣。
? 70、都懂
彦桓最近一直很忙, 他如今的事本就多,过年时的事就更多了。除了应酬,更有祭祀祈福等许多无法推脱的事。一个正月下来, 彦桓竟然只有时间和程锦见了几次面, 而且每次见面不是宫宴就是旁边有避不开的人,竟连句悄悄话都没说上。
出了正月,彦桓才有了时间来专程见了程锦,他先跟元大人等人喝了几盅酒,来到程锦面前的时候,还带着淡淡的酒气。
彦桓来的时候, 程锦正在看书。比起彦桓,她这个正月过得倒是很清闲。如今程锦住在元家, 家中事务也不用程锦费心, 元家也不敢让家里的访客烦到程锦。所以整个正月, 程锦除了必须出席的宫宴,唯一能让她担忧的事,竟是越来越近的亲事。
程锦上辈子曾经当芮湘为大敌,可今生她冷眼旁观, 才发现芮湘并不是多强悍的对手。可她上辈子竟折在了这种人的手里, 一时都让程锦对自己生了疑心, 觉得她会不会也是一个愚笨不堪却自视甚高的人, 不然怎么会败在那等人手里?那这一世呢?她会不会也败在一个并不聪明甚至不够显眼的人眼里?
顾珏有了个芮湘, 那彦桓会不会有个什么曾经给他送过糕点的小宫女?或者什么让他念念不忘的青梅?
程锦知道不该因为前世自己的境遇就先疑心彦桓, 但见过芮湘之后, 看着一天天逼近的婚期, 到底让她的心有些乱了。
但程锦即便不安、担忧、疑惑, 却不会因此更改她嫁给彦桓的念头。上一世, 她被不甘和那点情意牵着走,做错了许多事。如今程锦断然不会再被自己的情绪牵着,即便再担忧再不安再疑惑再不甘,这些无用的情绪都不会再影响她的判断。她既然想要坐得高位,那寻常人的情绪,她便是有,也得自己强行压制了。辛苦是辛苦一些,但这世上的人何人不辛苦不委屈呢?但不是谁的辛苦和委屈都能换得权势的。
简行之那样让她放心又好拿捏的人,她既然错过了,又走了彦桓这条路,那往后就得愿赌服输了。
反正按照彦桓如今的路子,他也不会把皇位让给别人。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彦桓那边多个白月光,多块心头肉。那她程锦往后避让一些就是,大不了就先把皇后之位让一让。等那个白月光、心头肉生下个孩子,总归是要挂在彦桓名下的,不也是她程锦的孩子么?不也是她程锦可利用的玩意儿么?
那个心头肉和彦桓不也是人么?是人就会死的。
彦桓是个漂亮又很讨喜的聪明人,程锦也觉得跟彦桓在一处,心里是愉悦的。彦桓如今看起来确实很看重她程锦,程锦如今也甘愿成为他上位的马前卒,两个人在燕州的情分也不是假的。但一路辛苦奔波,真到了分果子的时候,彦桓不肯给她程锦应得的那份,反倒给了丝毫不曾出力的什么藏起来的心头肉。那就没有什么往日的情分了,她经过顾珏,对那些往日的情分,她是即刻就可以剥离并利用的。
彦桓进到屋里,遣走了旁人,却因为怕酒气熏到了程锦,并没有坐到程锦身边。彦桓在离程锦不远处的小杌子坐下,他一路快步走过来,又喝了酒,虽如今的天依旧是冷的,但彦桓脸上却微微泛着红。
进了屋子,彦桓就脱了外面大氅。当丫鬟婆子退出去后,彦桓就把外面几层衣服的扣子解开两个,端起桌上吃剩的半盏茶,笑着问程锦:“这是谁剩的茶?”
无论程锦心里头如何打算,见到彦桓的时候,程锦还如往常一般对彦桓笑道:“是我吃剩的,你等等,我让人给你倒茶过来。”
“既然是你吃剩的,我吃着正好。”彦桓说着,便喝了几口茶,便将茶盏放下,笑道,“我们终于能在一处说会儿话了,可千万不要让她们再进来了。”
程锦听了这话,便笑着起身,给茶盏里续了一回水。彦桓似乎还有些热,便又解开两个扣子。
程锦见状,便笑了:“既热了,便把外面的这层脱了吧。”
彦桓想了想,却摇头:“万一有什么急事,有个什么莽撞人闯进来,我再忙着穿衣服,怪不好意思的,于你的名声也不好……热就热些吧,过会儿热气就散了……”
越是临近婚期,彦桓就越谨慎了,生怕有一星半点的错漏,让婚事生变。
彦桓一边说着,一边避开了程锦:“我身上有酒味,别熏了你。”
程锦笑道:“原来那是酒味啊,我还以为你配了什么好闻的香囊。你快过来,让我再闻闻。”
彦桓似当真吃多了些酒,忙像个孩子一样笑着靠在了程锦身边,把自己送到程锦跟前儿,笑着说:“那阿锦,你快点再闻闻我吧。”
程锦便挨在彦桓白玉般的颈旁,轻轻闻了一下,然后笑道:“确实是好闻的。”
当程锦靠近的时候,彦桓便不由自主地屏了一瞬呼吸,喉结滚动了一下。见程锦轻轻闻了一下,就退开了,彦桓忙拉住程锦的手,小声道:“我……我有点热……”
程锦柔声问:“那我找个扇子来,给你扇扇?”
彦桓摇了摇头:“不要,你别走。”
彦桓说着,便握着程锦的双手摸上自己微微发热的脸颊,笑道:“热一些,正好给阿锦暖手。往后阿锦就不需暖手路了,我来暖阿锦好不好?”
程锦的手就被彦桓握着,在他的脸上放了一会儿,就被彦桓放在自己的怀里暖着。刚才解开的口子,倒是方便了彦桓可以把程锦的手自己贴在他中衣胸口上,彦桓的身上确实很暖。在程锦掌心下,是彦桓正在跳动的心。程锦觉得有些不自在,想要抽回手,却被彦桓摁住。
彦桓歪头笑道:“我再给阿锦暖暖。”
程锦轻声笑道:“可我不冷呀。”
彦桓笑着摇了摇头:“阿锦冷,只是阿锦要强,不肯说的。但我能看出来……”
程锦心头微微一震,竟一时不敢与彦桓对视,便转开了头。
彦桓一直将程锦的手摁住他的胸口上,他轻声道:“阿锦,你别怕……”
程锦的心思掩盖的再好,彦桓也留意到了。他的心都在程锦身上,怎么可能看不出程锦的恐惧。彦桓也知道,虽然他跟程锦定下了亲事,即将成为最亲近的夫妻,他可以亲到程锦,可以摸到程锦,可以想抱程锦的时候,就能抱住程锦。但程锦对他,反倒没有他是小珊瑚时,那么亲近了。
但彦桓不敢太贪心,他的运气一直不好,能够遇到程锦,是他至今为止最好的事。能够娶到程锦,他也别无所求。自从跟程锦定下婚事,彦桓每天都觉得仿佛在做梦,生怕哪天梦醒了。依旧还是他一个人在宫里,活着从来没有程锦这个人。
彦桓试着站在程锦的位置上猜度过她的心思,隐约明白了程锦在怕什么。程锦大概是在怕他对她的好都是假的,或许是怕她对他存有希望,却只是被他利用,被他哄骗。
彦桓易地而处,他若是程锦,也不敢轻易相信自己这个所谓的夫君。毕竟这个世道对于女子不公,男子在婚事上有许多退路,但女子一旦择错了郎君,无路可退了。便是寻常人家可以和离,那女子的终身也误了,若不嫁人会被娘家嫌弃,被外人欺负,若是再嫁人,可选的好人家也少了。而男子只要有身份有地位有钱财,便是和离了休妻了,也总能找到好女儿娶的。择错了郎君,信错了郎君,再把一颗心拿出去给人践踏,这样的痴心女子会被逼死的。
许多寻常夫妻都做不得彼此互信,更何况他们这样的人家。所以阿锦不信他,并不是阿锦的错,是这世道的错,是哪怕身为帝王或许都无法轻易更改的这个世道错了。
彦桓知道,或许他纳个侧妃再多收几个没人,不对程锦这么好,或许程锦反倒会安心一些。
但那样,他和程锦就永远只能做一对表面上琴瑟和鸣的夫妻,程锦就只能是他的贤妻,彦桓并不愿意这样。
或许让程锦相信他,可能需要很久。可能五年,可能十年,可能一辈子才能等到程锦真正信他。也可能一辈子也等不到,也可能中途他会像程锦担忧地那样,变了心肠。那样的话,程锦防备他提防他,甚至有心杀了他,倒也不是件坏事,最起码他的阿锦能够保全自己。
一生太久了,彦桓看过一些少年的恩爱夫妻,最后反目成仇。也见过一些男子一边抱着新纳的美妾,一边写下缅怀亡妻的诗词。他的父亲和祖父倒是只钟情一个女子,但结果都不好。
彦桓并没有好的例子可以参考,他只知道自己并非如自己的父亲和祖父那般是个什么情深偏执之人,所以他的阿锦必然不会像他的母亲和祖母那样,她会比他们都活得好,活得成就。他甚至应该会比程锦早死一些,这样自然也不会抱着美妾缅怀程锦。将来若是真反目成仇,那就让阿锦杀了他吧,反正他的命都是她救的。
等程锦做了太后,或许她就安心了。毕竟虽然儿女也多有不省心的,对于女子,却还是比夫君牢靠多了。毕竟哪怕是皇帝,都得顾及着些孝道一说。
彦桓看着程锦对他笑了,轻笑着问他:“我怕什么?”
彦桓知道程锦是不高兴别人全然看透她心思的,她许多的心思,或许连珍珠都不知道。但彦桓如今似乎却能明白了一些,他在回到京城的这几年,再见不到程锦,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再见到程锦的那些日子里。他反复地想着和程锦在一起的每天,她说过的每句话,想着她在想什么。
彦桓这才惊讶地发现,他的阿锦或许早就知道了他身份,而且她还给他指明了方向。她的所知,绝对不是一个寻常五品官职女儿应知的。其实有些事,她是不该跟他说的。但是为了他能再回宫之后,更好的活下去,她还是对他说了。就像她明明知道他的身份,清楚救了他会带来怎样的危机,她还是救了他。
是因为程锦的指点,他才能想到去刺杀襄阳王的小儿子彦钟。他才懂得在回宫之后,对成帝说,他本来想杀襄阳王为父报仇,却没想到打探错了消息,只看到了出来狩猎彦钟。但他想起当初彦钟曾经当众羞辱过自己的父亲,说先太子福薄,原就不配太子之位,便就顺势杀了彦钟。所以他才在伤好之后,听到成帝终于给他封了王,他终于有了一争之力。
最后更是程锦及时带了粮草去战场上,他们才打赢了那场仗……
所以,这么好的阿锦疑心一下他又何妨?藏着些心思,藏着些秘密又如何呢?她又不会去无缘无故地害人,她也只是在她心里给自己留一方藏身之地罢了。
彦桓便没有说破,只笑着说:“怕成婚啊,阿锦别怕,我都懂的,我都会的。到时候,我会教你的。”
程锦微微一怔,便想到彦桓虽无心纳侧妃,却未必没经过男女之事。毕竟按照大家的规矩,男子十五岁就能往屋里放人了。宫中虽然没有个女主人想着这事,难担保下面的人不往彦桓跟前送美人,不过没有名分罢了。
程锦听着这话,便觉得若是如此,彦桓倒是和顾珏大不一样。程锦心里稍安,脸上却烧红了。
什么叫做他会教她啊?
程锦从未遇过这种事,听过这种话,一时慌乱,也不知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她竟只红着脸,呆了好一会儿。
彦桓原本是只是心说婚礼上的礼仪,若是程锦有不知道的,他会帮着提点。但一看程锦脸上烧红,彦桓立即明白程锦误会了。
彦桓本想要解释,却见程锦羞得可爱。他自己又想了一下自己说的话,竟也羞红了脸。余下时间,两个人竟都没说什么,只就这么红着脸,看着彼此。
待彦桓离府的时候,脸还是热的。他心里又数过一遍距离成亲还余下多少日子,随后便想他既然夸下了海口,回去可得买几本好书仔细看看,免得成婚当夜,让他家阿锦觉得他是靠不住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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