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百合耽美 > 炮灰原配重生后 > 40-50
    41、冬天


    等程锦再给顾珏施针的时候, 彦桓真的帮上了忙。彦桓故事说得好,人又长得极好,很轻易就把顾珏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


    但程锦因怕把彦桓的嗓子给累坏了, 也会顺势讲上一会儿, 让彦桓去喝口水歇一歇。如此下来,两个人竟都没太累着。


    程锦就这样给顾珏治了几次,文妈妈才在程锦给顾珏施完针后,皮笑肉不笑地问:“姑娘给先前的季屠夫也是这么治的?他也是得脱了裤子?”


    程锦见文妈妈终于问到了这事,就轻声笑道:“自然是这样,不然怎么施针呢?”


    文妈妈立即露出一副终于被她抓到了表情, 阴阳怪气地笑着说:“姑娘真是医者仁心……”


    程锦就只笑道:“妈妈过誉了,只是会治几个人罢了。”


    程锦当初让文妈妈也过来看着她给顾珏施针, 就是等着文妈妈想到这一点。文妈妈刚来程府, 程锦就夺走了文妈妈的银子, 文妈妈一直记恨着程锦呢。


    文妈妈终于抓住了程锦的短处,怎么能不利用一番?在程家时,文妈妈还有些畏惧程锦,不能有什么作为。但只要文妈妈回到了侯府, 就定会添油加醋贬损一番程锦。这是程锦在当初从文妈妈手里夺了银子, 就已经料到的事, 如今不过是给文妈妈再添让她无法嫁给顾珏的料。


    在程锦面前, 文妈妈还不敢多说什么, 但回过了头, 就对着芷兰冷笑道:“那程家姑娘还真拿自己当成什么神医了, 在些讲规矩的人家, 像她这么常把男人的裤子扒了看病, 不得死个几回?最好的下场, 也是绞了头发做姑子去,还由得她如今这么张狂?”


    “妈妈快别这么说了,她如今还要给小侯爷看病呢。要是被她听到,把她惹恼了,不肯好好给小侯爷治腿,那可怎么好?而且她这么着,还不是为了给小侯爷治腿?等小侯爷病好了,我们回了京城,我们自然少不了赏赐,但程姑娘更是有大功劳的。”芷兰轻声劝道。


    芷兰对程锦也有怨,但她的怨跟文妈妈又不同。芷兰旁得地方对程锦没意见,甚至有的时候还有些敬服程锦。她只是埋怨程锦对顾珏太不尽心了,要是程锦对顾珏上心一些,或许就能找些想到治腿的法子,何必让顾珏被折腾着生了那么多场病?


    芷兰还怨程锦给顾珏治病不够用心,并未全心全意一直治疗顾珏。不仅什么田地的,家里的事还要程锦去分神。而且程锦竟还要继续治那季屠夫,季屠夫都已经能下地走路了,不过走得笨些,但已能证明程锦的法子能治了人腿,这不就够了么?程锦却还要继续将季屠夫完全治好了,竟还说什么既然已经开始治了,断没有中途撒手,让季屠夫只好个一半儿的道理。


    芷兰心中暗自想着:要是程锦肯全心全意治疗小侯爷,小侯爷或许能好的更快一些。


    但芷兰只敢心里这么想,不能与别人说。顾珏已经看过许多大夫都不中用了,难得有个程锦愿意来治他,而且有了些成效,她心里自是感激程锦的,自然不肯把她对程锦埋怨说出去。


    而且芷兰也知道即便是她说了,程锦也有一百句话等着她,到时候落了难堪地只能是她自己。


    芷兰很是不解,她家小侯爷哪里都好,怎么程锦就不肯全心全意对他,不肯只顾着他一个人呢?程锦都已经知道跟小侯爷有了婚约了,怎么还不把小侯爷放在最前头?


    文妈妈冷笑一声:“大功劳?任凭再大的功劳,这女子失了德行,就什么都不能作数的。咱们往后且走着瞧吧!看她能张狂到几时?还不知道怎么死呢。”


    文妈妈正说着,突然一个纸团打中了她。文妈妈忙顺着纸团打过来的方向看过去,就见顾珏坐在炕上又认真团了个纸团丢向她。


    顾珏一边拿纸团丢着文妈妈,一边气呼呼地喊:“你!讨厌!”


    顾珏人虽是傻的,但他不喜欢曾经试图强行扒下他裤子的文妈妈,更喜欢能给他讲故事的程锦和彦桓。他再一旁虽然不能全然听懂,可也知道“死”不是好话。程锦若是死了,谁又来给他说故事?


    文妈妈和芷兰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顾珏只是为了文妈妈说程锦的话在生气呢。


    芷兰倒惊喜道:“小侯爷竟能听得懂这些话。”


    文妈妈却在怔愣之后,拍着大腿哭道:“我也是白费了心了,我一把老骨头跟着小侯爷来了这冰天雪地的燕州。不算个功劳也就罢了,如今小侯爷竟为了别人来打我!”


    芷兰在一旁忙劝道:“妈妈也不哭了,只是纸团打的,又不疼的。这里又没有别人,妈妈若是再哭下去,让别人听到了,反倒不好了。要是让程姑娘知道一声半声的,还不是妈妈没脸面么?”


    文妈妈这才擦去泪,忍住哭意,只心中更恨了程锦。于心中骂道:果然是个没德行的狐媚子,才这会儿功夫,就将爷们儿的心给笼络去了。


    待忙过了秋天,入了冬,程锦这才闲了下来。地里没了活儿,季屠夫如今已全好了。程锦再不需要东奔西跑了,除了去给顾珏治腿,就只需要费心思想着吃些什么喝什么。每天吃过了饭,程锦先逗逗珍珠再哄哄彦桓。听着哪里有趣,她就出去逛逛。若是懒的出去,几个人就只在看一阵子书,一天也就过去了。


    如今也只珍珠是个忙人,因为关嫣来信说,就要回燕州了。珍珠每天里一边哭唧唧地赶关嫣留下的课业,一边看着程锦带着彦桓或是出去玩或是在一处说笑,心中越发凄凉。


    程家小院里时常就能听到珍珠的嚎哭:“姑娘你可帮帮我吧,别不管我呀。你帮我写几个,或者帮我给嫣姐姐求求情也好呀。”


    程锦每到这时,就只笑道:“要帮忙的呀?可我倒是听说过谁说小珍珠是个有章程的,就只先松快了两天,往后每天多些几个字,就能把空子都补不起来了。如今怎么了?是松快的日子太多了,补不起来了?嫣姐姐那里我是不敢给你求情的,给你求情了,我还要被说一顿呢。”


    珍珠听着程锦拿先前的话取笑她,就转头泪眼婆娑的去看彦桓。就见彦桓竟然拿了几大张的字给程锦看,程锦一边夸着彦桓写得好,一边瞥了眼珍珠。珍珠见这状况,隐约觉得自己背后似乎被射了一箭,一时竟要起志气不肯去求彦桓了。连着几天,珍珠都独自哭哭啼啼地写到半夜。


    最后还是程锦见珍珠凄凄惨惨着实可怜,怕她为了赶几个字再熬坏了身子。程锦也就狠不下心了,让珍珠不必再着急写字了,她会去跟关嫣求情。她也就再听关嫣多念几句“慈母多败儿”吧,反正她也听得够多了。


    当彦桓早起之后,听到珍珠一边吃饭一边笑嘻嘻地说:“我再也不用写字了,姑娘已经应了,会去跟嫣姐姐求情的。”


    彦桓好好的心情就突然败坏了,直到这天落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程锦先带着他和珍珠去堆了雪人,后又张罗着晚上要吃涮肉锅子,彦桓的心情才好起来,甚至觉得冬天也不是那么不堪忍受了。


    其实彦桓最讨厌冬天,冬天太冷了。在皇陵时,分发给他的炭火并不够用,他的手上总是会生出冻疮来。那些老宫女太监们,总是会克扣一些。他总是被冻醒。人受着冻,吃的东西也都是凉的,汤饭送到他这里来,上面已经结成了一层冰碴子。彦桓需得把碗抱在怀里,将饭菜捂暖一些,才能吃得下去。


    当然也有人愿意帮他热一热汤饭,为他多担来些炭火。他这个皇太孙虽然无宠无权,却有一副很好的相貌。但彦桓实在讨厌那些老宫女老太监落在自己身上黏腻的目光,无法忍受他们把手停留在他身上过久。


    就算彦桓还没去皇陵,尚在皇宫的时候,他也不喜欢冬天。他正好是冬天生的,他的生辰就是母妃的忌日,他的父王到了冬天总是心情不好,他每天都活得胆战心惊。他很怕下次父王醉酒之后,就不是单单将他从寝宫丢出去,让他跪在雪地里静思己过,而是直接劈下一剑,要他去给母妃殉葬。


    但这个冬天不一样,他没再生出冻疮。不仅早早穿上了厚实的棉衣,也换上了厚被。他的屋子里有火炕,烧些柴火,就能暖一整夜,再不用被冻醒。他也没挨过饿,吃的都是热腾腾的饭菜。他喜欢吃什么,需要什么,都可以直接要,并不需要拿出什么条件作为交换。再没有人目光盯着他,用着诡异地语气对他说:“老奴能多给殿下多准备些木炭,只求殿下给老奴一个‘恩典’,成全了老奴一番忠心,让老奴亲近亲近。”


    他可以安心的靠着程锦,不用担心谁半夜把他从床榻上拎起来,扔到雪地里去。


    彦桓笑着看向程锦,程锦察觉到他的目光,也转头看向了他。她的目光很干净,全然都是关心,说话的声音也很轻:“可是吃急了,烫到了?我给你倒些果酒来。”


    果酒是他们秋天的时候一起酿的,他们一起摘下的果子,一起酿得酒。说是酒,酒味却很淡,果香的味道很浓也很甜。果酒被程锦早就拿进屋了,虽然微微有些凉,却并不冰。彦桓喝了一大口后,就见他面前的碗里已经堆满了热腾腾的羊肉。


    “等肉凉一凉再吃,别再烫到了。”程锦笑着对他说。


    彦桓笑着点了下头,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怕被饭菜烫到,还需等一等。


    ? 42、生日


    关嫣出去一趟回来, 经过了历练,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开阔爽利了。程锦远远地看关嫣穿着男装快步向她走过来,不由得就想起了当初馄饨摊旁边那个孤零零的影子, 轻叹一声才笑了起来。


    如今关嫣是很好, 但这种蜕变未免太苦了。


    关嫣给每个人都带了东西,当中最金贵的东西就是蜀锦,关嫣只拿了一匹回来,单给了程锦,算是补给程锦的生辰礼物。余下的人都分些胭脂水粉、珠钗佩环、果脯肉干。


    为了迎接关嫣回来,程锦早早就置办了一桌子饭菜, 都是紧着关嫣喜欢吃的做的。吃饭的时候,众人都很开心。只是吃过了饭, 关嫣一开始检查珍珠的课业, 珍珠的脸苦了起来。程锦虽忙给珍珠求了情, 关嫣虽免了这次的罚,但却加重了往后珍珠的课业,此后每天都能见到珍珠哭哭啼啼地写字。


    程锦果然被关嫣说了几句“慈母多败儿”的话,心里也不过去, 生怕自己看到珍珠哭哭啼啼的再心软, 又耽搁了关嫣管束珍珠, 就带着彦桓躲到了庄子上住了几天, 也可以让彦桓再练练骑射。


    那几天彦桓格外欢喜, 他跟程锦住得屋子紧挨着, 早上晚上就只他和程锦对坐着吃饭。一同住在庄子上的除了原先看庄子一对老夫妻与他们的儿子儿媳, 就只有程锦这段日子新雇的马夫长福, 他们都是少言寡言的人, 又不常往程锦跟前儿走, 就仿佛是只有他和程锦住在这里一样。


    新雇长福是长顺的族弟,同样是从程远所管的军营里退下来的,人比长顺还要老实一些。自从长顺跟着关嫣去了蜀州,就荐了他来做程锦的马夫。程锦这些日子用下来,觉得长福还算得用,因此就留下了他。便让长顺专心跟着关嫣做事去,有许多事也正缺个男子去奔走,也是给长顺一条更好的路走。


    程锦到庄子上这几天,天气都算不错。彦桓如今也不对程锦多加遮掩,每天出去骑一阵子马后,都会带些袍子、野兔、野鹿回来,有次竟然猎下三只白狐狸来。①


    但因为彦桓才刚练了骑射不到一年,还没有完全掌握好准头,狐狸的皮子都射毁了,扒不下快整皮子下来。让一块儿料理皮子的长福,都直道可惜,那三张一样雪白的狐狸皮,若是能三块整张的,拼起来,正好能做了裘衣来穿的。


    彦桓猎到那三只狐狸的时候有多欢喜,待听到皮子竟做不得裘衣,就有多失落。他便收了这些日子来的笑脸,皱了眉,闷闷不乐地坐在炕边吃着程锦递过来的烤红薯。


    程锦笑着劝道:“还为了那皮子的事生气?你已经很本事了,这么点儿年纪,就能猎下这么多的东西,还气什么?”


    彦桓双手捧着烤红薯,小声嘀咕道:“原来是想把狐皮留下给姑娘做件裘衣的,如今也做不成了。”


    彦桓是想猎个好皮子出来,给程锦做件生辰礼物的。彦桓并不知道程锦哪天生日,直到十月初三那天晚上,珍珠很是得意的跟彦桓炫耀,昨天她给程锦送了一枝金钗过生日。彦桓这才知道原来程锦的生日实在十月初二,只是程锦没有声张。


    彦桓自己没有认真地过了生日,但来到了程家,也知道了原来民间是有些人是看重生日的。而且竟然不仅珍珠给了程锦金钗,关嫣给了程锦蜀锦,连芷兰知道后都给了程锦一条绣好的帕子,流月给程锦扎了几只绒花。


    就独彦桓什么像样的都拿不出来,他虽有些月钱,但都用来买弓箭和吃的了。


    余下的银子,不过就够给程锦买几块点心,压不过珍珠也就罢了,甚至连芷兰和流月都比不过。


    彦桓心里正不自在呢,恰好程锦就带了他出来。彦桓便想猎个好皮子出来,给程锦做件裘衣,这比什么金钗子好多了?


    可是三张好好的狐皮,竟然被他给毁了。


    “做不了裘衣,可以做件皮帽子,做双皮手套,都是很好的。”程锦笑着说。


    就见彦桓依旧闷闷不乐,小声道:“那也比不过金钗子,我都还没送你生日贺礼呢。”


    程锦便明白了彦桓为了什么不高兴,想了想,才轻声道:“啊,我想好做什么了。我们将先前的兔皮搓软了,拼在一处,缝在斗篷里面,斗篷就用了青绒布做,斗篷周边挑些好的狐狸皮缝一圈儿,又好看又能挡风,冬天秋天都能穿。我早就想要这么件斗篷了,只是可惜白狐狸皮子难得,如今不是正好么?你猎来的这些狐狸皮,也够拼在一起在斗篷上缝一圈儿了。”


    “那皮子还是比金钗好?”彦桓试探着小声问,语气虽然还蔫蔫的。


    程锦便是为了哄彦桓,也不忍心说珍珠送来的金钗不好,只是道:“皮子是你亲手猎的。”


    彦桓立时高兴了起来,确实!金钗不过是从别人那里买的,但皮子可是他自己亲手猎的。


    而且往后他的箭术只会更好,会猎更多东西,肯定会猎出更好的皮子来。


    彦桓的嘴角已经压不住了,他翘着嘴角笑道:“那我去和长福一起料理那些皮子,可不能再毁了。”


    因为程锦还要给顾珏治腿,只带了几日就要回去了。等彦桓和程锦离开庄子的时候,除了这些皮子,还将彦桓猎下的鹿肉、兔肉一并带走了。回到家里,珍珠虽然哭丧着脸抱怨了一阵程锦他们把她撇下了去玩儿,但吃了一顿烤鹿肉与炖兔肉下去,便也好了。


    待知道了这些竟是彦桓猎来的,珍珠忍不住惊叹:“没想到你的饭竟没有白吃,还有这样的本事。你竟然不怕马的么?姑娘先前也教我骑马,我因为怕马,怎么都骑不上去。”


    彦桓斜眼看了下珍珠:“我才不怕呢。”


    珍珠心里暗暗将自己与众人比了比,便皱起了眉头,叹道:“如今竟只我最没本事了。”


    先前院子里珍珠一个跟着程锦,珍珠还自觉自己比旁人机灵一些。但如今院子里添了许多人,珍珠在与旁人一比,就惊觉比旁人竟差了许多。


    珍珠便难得不再因为多写几个字而叫苦,竟然一直勤奋到了年根儿底下。临近过年,程锦就又忙了起来,除了要打扫屋子,买年货备年礼,还给阖府上下的人都换了一身新衣。


    自家的事多了少了,都不要紧,只是年礼不能有差错。不止程远是燕州的同僚要送年礼,先前程远的军中同袍也得提前托人送过去,当中有些折在战场上,家中只余下些老弱妇孺的人家,更得实实在在备些能用得上的东西。


    往年里最要紧的是要给定国侯府备些年礼作为孝敬,程锦当初都是左右盘算着才拟下礼单。不止是定国侯与靖阳郡主要顾及到,他们身边的心腹也都要送一份过去。今年程锦的心境虽然也与往年不同,但先前都已送了,万没有突然不送的道理,就也得备些东西送过去。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程锦手里实在没钱,只顾着顾珏都不够,哪里能备些好礼打点侯府那些人。定国侯与靖阳郡主是不在意这些东西的,但是耐不住身边人不满,说了许多闲言碎语。定国侯与靖阳郡主虽不在意这些东西,但周遭人都说程家不好,他们也就当程家不够好了,甚至更深想了一层,觉得程家这是养着顾珏,心中有怨了。


    若不是程锦之后治好了顾珏,算是给侯府立了一个功劳,还知他们会把程远与她想成什么样子呢。


    如今程锦手里有了银子,这礼数自然就能周全过去了。


    年前忙了大半个月,到了除夕那天反倒是最轻松,只要厨房按着定下菜做好了,大家一道吃了,互相恭贺一下就过去了。程家出了程锦与顾珏,程锦给每个人都包了红包。另外还单独给彦桓一把好弓,几个牛皮护指。


    程锦笑着说:“也不知道你的生日是哪天,就全当是这天过生日吧。这天的生日最好,这一年里开心的不开心的人,今天都得高高兴兴地。”


    因为彦桓先前说是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和生日时辰了,程锦也就只做不知道。其实程锦是记得的,宗人府里有记录,彦桓的生日跟她同在十月,他只晚了几天,是十月初九。她在那天带了彦桓去了庄子上,给他煮了鸡蛋,吃了汤面,备了一桌子好吃。


    但彦桓并不知道这是她在悄悄为他庆生,生日对他来说从来不算个好日子,不认为值得庆祝。


    如今彦桓也更高兴程锦给了他一把好弓,弓很好,且是程锦送给他的,就更显得好了。


    彦桓刚想跟程锦说他很喜欢这把弓,院子里突然响起了炮竹的声音。流月竟然提前去点了炮竹,将众人都吓了一跳。程锦忙先去找珍珠,就见珍珠已就近躲进了关嫣怀里。


    程锦心中微酸,暗道:如今珍珠也不只会往她这里躲了。


    再一转头,就见到彦桓抱着弓正眼巴巴地看着她,程锦便伸手捂住了彦桓的耳朵,笑着说:“别怕。”


    彦桓紧抱着弓,靠在程锦身边。程锦捂住他耳朵的手很暖,他轻轻点了下头:“嗯,我不怕。”


    如今他得了更好的弓,就更能打几张好皮子了,等到明年程锦生日,他一定会为程锦制出一件雪狐裘衣来。什么蜀锦金钗,都没有他给的裘衣好!


    作者有话说:


    ? 43、尴尬


    到了春天, 天渐渐暖和了起来,程锦等人便又忙了起来。但比起去年凡事都要程锦亲力亲为,如今程锦有了关嫣帮忙, 一些事都不需要程锦去一一交代, 关嫣却能想到她前头。


    只是种药材制胭脂,虽能赚些银子,但花费的时间久。而且程家并非累世的官宦人家,手里的田地份额也少,想要再多得,只能用权压人, 去圈别人的地。虽然如今做官的人家多圈几块地,而且燕州地广人稀, 就算程锦多占些, 也占不到别人家里。并不算的什么事, 但程锦不愿也不敢这么做。


    程锦虽也希望多些田地,可她上辈子是见过权势斗争的,难免谨慎一些。


    如今好的田地都被官宦乡绅占着,寻常百姓轻易得不到好地, 便是江南鱼米之乡最好年景, 竟也有农户因为土地被夺后全家饿死的。这么样下去, 百姓怎能不反?往后无论谁夺了帝位, 但凡这个人是个有些许志向的, 都会整治圈地之风。到时候可没人去管你拿地的地方是不是地广人稀, 是不是因为地荒着没人去种, 才去多种了地。只多拿了地, 就是可参可罚的罪过。


    上辈子顾珏也有心整治过圈地之风, 但头一个芮湘就不同意。芮家当时借着家里出了个太后, 成了皇亲,抢占了不少土地。别说芮家本家的人,就是旁支人家,乃是家里得脸奴仆,哪儿个不多占着旁人的良田呢?芮家气势之盛,连京城里软弱些的彦氏皇亲都要巴结着。


    顾珏刚提了整治圈地之风,芮湘就每天都要在顾珏面前哭一场。最后芮家也没有动成,芮家既然不能动,那旁得世家又会任由顾珏拿他们开刀?那个时候顾珏又并非大权独揽,许多世家一只脚踩在顾珏与芮湘这条船上,另一只脚还踩在襄阳王那条船上。


    最后为了圆过脸面,就只一些多种了几亩地的乡绅或是小官僚被砍头的砍头,被抄家的抄家。真正的圈地的大头儿,依旧歌舞升平,安然无恙。


    程远虽是五品官,但比起上辈子的芮家和诸多世代勋贵,自然算是小官僚小虾米,正是可以拿来圆脸面的。虽然有个定国侯可以依靠,可依仗着定国侯府谋利是可以的,程锦并不放心把这生死攸关的事寄托在侯府上面。圈地占地这样既害了别人,或许还会害了自家的事,程锦怎么算都觉得不合算,自然不肯做的。


    眼看着能从土地上的获利已到头了,程锦只得另外寻条财路。恰好上辈子程锦为了帮顾珏笼络人,有三张酿酒的方子。酒楼每天都是有钱入账的,利润又大,只是要有本钱、酿酒的本事和售酒权。经营酒楼的钱,程锦如今是有的。酿酒的本事,程锦也是有的。至于售酒权,定国侯府也能办下来。只要顾珏伤病好了,她借着治好顾珏的功劳,或许就能靠着定国侯府的势,得到售酒权。


    若是能得了售酒权,程锦就打算让关嫣去开酒楼,珍珠也能跟着帮些忙。关父前些日子因为赌钱的时候出千,已被赌场的人给打死了。关母哭哭啼啼地又打算嫁人,还来跟关嫣要了一回的出嫁的嫁妆,关嫣自然没理关母。关母这一嫁,嫁得就远了,轻易回不了。


    一没了关父关母的纠缠,自然就不需要再用一张卖身契去跟关父关母做切割了,程锦就将关嫣放出去,不仅能让恢复了自由身的关嫣能合法地再置办一些地,而且关嫣也更方便处理一些产业。关嫣也越发有才干了,背着这奴籍,许多事确实不大好做。


    程锦给关嫣放了身契,办了户籍后,又将新置办的两家药铺挪在关嫣名下。另一家胭脂铺,则放在了珍珠名下。程锦就只守着程家名下的地,再另占着些铺子的股。


    程锦与关嫣和珍珠虽好,但当初分铺子里占股多少时,三个人也都仔细商量过了。关嫣与珍珠虽然不在意自己得了多少,可程锦却不舍得她们吃亏。虽然银子本钱都是程锦出的,但程锦知道日常经营铺子需要花费多少心血,因此也只肯占了一半的股。但那三家小铺子哪里能跟酒楼的盈利比?若是能办起酒楼,便是侯府那些人占去四分股,余下的也够她们三个赚的了。


    程锦想着将来那栋能生银子的酒楼,甚至看着顾珏,都不觉得他太过可憎可厌了。


    顾珏因为腿伤耽搁得久,虽不像季屠夫好的那么快,但大半年下来也有了些成效,顾珏的腿终于有了知觉。但有了知觉,却也惹来些尴尬。


    程锦听着顾珏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就抬眼看了下顾珏通红的脸,与那突然隆起了一块的亵裤。因为方便程锦在顾珏腿上施针,顾珏的亵裤被裁去了大一半,只留了大腿根下两寸左右的一截。顾珏的亵衣亵裤都是一应用白绸做的,因为单薄,看得极为明显。


    程锦看了一眼,就拿起一旁放着的薄被,丢在了顾珏身上,将其挡住,然后继续施针。


    一屋子人里,也只程锦还如往常一般。芷兰是羞得满脸通红,文妈妈虽然年长,也不免臊红了脸。只有彦桓反应了略微慢些,他以往都是接触的宫女太监,来了程家后,周围就只有女孩儿,且他还没有长成。因此彦桓一开始并不知道顾珏这是怎么了,只当顾珏是尿急,还在疑惑芷兰为什么不上前服侍。随后听着顾珏哼唧出了怪异的音调,又见芷兰与文妈妈均红了脸,表情尴尬。


    彦桓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立时气极,顾珏竟然敢冒犯程锦?


    彦桓气极了,又见顾珏直直地盯着程锦看,便忍不住上前几步,试图挡住程锦。


    程锦见状,轻叹一声,对彦桓道:“珊瑚你退后些,你站在我面前,不方便我下针。”


    彦桓红着眼圈,看了眼程锦,又瞪向了顾珏,强忍住哭意:“姑娘,他……他……”


    程锦低声道:“他如今是个病患,你退后一些吧。”


    彦桓用手背用力蹭了一下眼睛,却还是听了程锦的话,退后了几步。随后彦桓就一直红着眼圈儿,狠狠地瞪着顾珏。


    程锦施完针,便直起身,收回了手。程锦刚收回手,她的手腕就被顾珏捉住。


    顾珏抓了程锦的手,他如今正痴傻着,并不知道何为纲常伦理。


    他用力钳着程锦的说,通红着一张脸,仿若懵懂孩童在争取新奇的玩具一般急切道:“你继续摸我,摸我这里……”


    顾珏说着,竟抓着程锦的手,往他身上按。


    彦桓见状立即上前,但程锦比彦桓的动作更快,她还没有收起的银针一转,就面无表情对着顾珏的手腕扎下去。顾珏痛呼一声,这才松开了手。程锦抽回了手,立即退后几步,带着药箱几步就退到了外间。


    原本呆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的芷兰与文妈妈这才反应过来,忙上拦住试图再起身去拉扯程锦的顾珏。


    “我不要你们……我要,我要姐姐……”顾珏却一边推开芷兰与文妈妈,一边拖着一双才刚略微有知觉的废腿就要下地去追程锦。


    顾珏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程锦,只能按心中最美好的称呼去唤程锦,只有极好的人才能被他叫做“姐姐”。


    一直神态自若的程锦听了顾珏又唤她“姐姐”,她才顿了一下,但也不过顿了片刻,随后便立即快步走出了西厢房。


    程锦才刚走出西厢房,却又被芷兰追上,她红着脸问程锦:“姑娘……我们家小侯爷这么样可怎么办?”


    程锦已站到院中,还能听到顾珏喊“姐姐”的声音,便明知芷兰问的是什么,却笑着反问:“他怎么了?”


    芷兰羞红了脸,却不知该如何说,拧着帕子说不出话来。


    程锦就笑了笑,随后就带着彦桓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珍珠和关嫣忙去了,屋里也没人。一回到屋里,彦桓便立即打了水来给程锦洗手,程锦还依着往日里那样洗手,也不见她因为被冒犯了,就多洗了几下。


    程锦洗过了手,就见彦桓竟还在生气,就对彦桓笑道:“气什么呢?一个病人罢了。”


    彦桓胸膛剧烈的起伏,眼睛通红,紧咬着牙,许久才带着哭腔对程锦说出一句:“他冒犯你。”


    程锦拿起桌上一本书,翻到先前看的页数,笑道:“这说明他有了知觉,并非坏事。今天在他的腰和大腿施针,我碰了他,正常男子大多经不住的,都算是寻常反应。先前季屠夫也这样过,不过他不痴不傻,自己会遮掩过去,并没有像小侯爷这样胡闹。”


    彦桓气得脸涨得通红:“我就不这样!是他们心思不纯才会如此!姑娘救治了他们,他们就应该心怀感恩,拿姑娘当神明看待。人哪里能对神明生出龌龊之心?”


    “神明?若人当真都能把医者当做神明,就太好了。”程锦拿书抵住了下额头,然后看向彦桓,忍不住笑了。


    若还是上辈子的程锦,她确实会为了撞上这种事羞恼的。上辈子她给顾珏治腿的时候,不知道羞成什么样子。但后来她随着顾珏出征几次,顾珏在前方打仗,她就再后方医治伤患,她害羞犹豫的功夫,或许就会多死一个人。比起人命来,什么男女之别,一些无法自控的冒犯,并没什么要紧的。


    程锦说着,又对彦桓笑着问:“而且你又不是男子,你又怎么知道男子是哪个样儿?便是你是男儿身,你如今年纪这么小,也是不懂得的。这是我为他们治病时,不得不碰到了他们,才引起的再寻常不过的反应,没什么龌龊的。这种事,又哪里控得住的?”


    程锦虽然憎恶顾珏,但在这件事上却不认为他有错。


    彦桓自知失言,竟差点泄露了自己是个男孩儿装扮的假丫鬟,便抿住嘴唇,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过了许久,程锦看书看得都有些困了,才突然又听彦桓慢吞吞地说:“反正他们那样不好,跟畜生无异,不能学他们……”


    程锦听了想笑,但也不便再多说了。左右等彦桓再长个一两岁,通了人事,再遇到个中意的女孩,就明白过来了。


    彦桓见程锦合了眼睛,歪靠着枕头,是睡非睡。因这个时候有些热,彦桓便强忍着心中委屈,拿了团扇靠过去,给程锦一下一下的扇着风。


    彦桓知道他如今年纪小,又是女孩儿打扮,如何表明心意,程锦都不会当真。但彦桓想,或他长大了些,或是等他不用再隐藏男儿身份的时候,他就会让程锦知道,这世上还有他这样尊她敬她的男子。他才不会像顾珏那样冒犯程锦,显露出那等畜生行径!龌龊心思!


    但此后顾珏就缠上了程锦,程锦只在院子中,顾珏就坐着木轮椅黏在程锦身后。程锦想了想,却没有阻了顾珏亲近她。


    她之所以先给顾珏治腿,就是因为头上的穴位复杂,一时不慎,轻者致残,重者致死。在头部施针,又不能用麻沸散,极其需要病人配合,程锦得让顾珏听她的话。为了尽快将顾珏治好,让顾珏快些回京城去,程锦是忍得了的。


    程锦对付恢复正常的顾珏,本事还有限。但对于如今痴痴傻傻的顾珏,她却有的是手段。不过一个月左右的功夫,顾珏就对程锦言听计从,眼里也再无旁人,气得文妈妈背地里连骂了好几声“狐媚!”。


    连芷兰都有些吃味,原本她很盼着程锦能在顾珏身上费些心思。如今程锦当真在顾珏身上费心思了,也和顾珏亲近起来了,但看着顾珏只听程锦的,眼里心里只装着程锦,芷兰却也高兴不起来。


    但文妈妈再如何骂,芷兰如何吃味,都抵不过彦桓对顾珏的厌恶。


    顾珏有时追着程锦来她屋里一趟,彦桓都要在他离开后,仔细地做了清扫,仿佛顾珏是什么令人作呕的脏东西。便是顾珏没有用过茶水,彦桓也都要认真将茶杯茶壶清洗过一遍,才肯让程锦用。仿佛,只因为顾珏看过一眼茶杯,就把它给玷污了。


    作者有话说:


    ? 44、何必深情


    顾珏这么缠着程锦, 程锦心中也是不耐烦的,但她想着往后的日子,竟也生生忍了下来。程锦都觉得这一世她的心性确实平和了许多, 忍性很是见长。


    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 顾珏竟也会下地走几步路了,侯府那边得了消息,终于派了人过来。虽然来的也不是定国侯与靖阳郡主身边最要紧的心腹,却也算是很得脸的人了。他们见顾珏当真能笨拙地走几步路,但人还是痴痴傻傻的,就叹了口气, 将侯府送来的东西一放,当天就回去了。


    侯府送过来的东西, 有给顾珏的, 也有给程远和程锦的。东西虽都是好东西, 但一看都是没上心挑选过的。非但给程锦的几匹缎子花色太老,并不是程锦能穿的,连顾珏此刻能真正用得上东西都没几样。也只程远欢喜地将东西都收了起来,为了收这些物件, 竟要多置办两个定好的樟木箱子去装。


    程锦也将所得的东西都好好的收起来, 却不似程远那般只一心收着, 全然并不去动用。缎子花色老, 程锦就等着哪家老人过生日, 给她们送过去。首饰样式不好, 程锦就打算只留着一两件去侯府戴。其他的, 等过两年就能熔了, 改个样式自己用也行, 送给别人也好。


    只是几件玉器摆件难以处理, 明眼人一看就是皇家出来的东西,不好乱送给别人,那样式如今程家也摆不的。但总归都是好的玉石料子,天长日久的难保哪天可以用上,或是能够卖出去或是当了的,可如今就只能好好收着。


    程锦太知道侯府那边的人都是如何做事的了。


    如今侯府里最要紧的就是定国侯与靖阳郡主与二公子,先前顾珏也算个要紧的人,但如今人又痴又傻,也不算要紧了,自然就轻忽了。靖阳郡主好脸面,必然吩咐下来是要给好的。但是给什么好的,靖阳郡主又不能一样样说,自然由着下面办事的人拿捏。那办事的人当中有一些是虽自己不能得利,也见不得别人好的,怎么肯让与他无关的人轻易得了好?因此才有了这些东西送过来。


    程锦上辈子已经与侯府这些人生足了气,连珍珠都折在里头了,如今也懒得再去气了。总归给了东西,就没给好。能有侯府的势力可依,就比没势可依好。那些轻视与傲慢,程锦又不是没见过,如今就只当没瞧出来。


    程锦虽不计较,珍珠和关嫣瞧了出来,却替程锦不平。珍珠与关嫣不高兴,彦桓更是因为顾珏缠着程锦,整天紧绷着小脸。恰赶上七夕节,燕州城中不仅有夜市,还能放河灯。程锦就带了三个气包子换了新衣裳,在家里焚香迎过仙,对着灯穿过几枚针,弄完这些迎仙乞巧的事后,就忙出去看热闹了。


    燕州没有京城里那么大的规矩,到了七夕这天,已成婚或是有婚约的男女是能出来一道逛逛的,而尚没有婚约的男女也能出来凑热闹,去月老庙求根红线,再在月老庙旁边的算命摊子上算算姻缘。其他时候羞于出口的婚姻一事,只在今日可以去求一求。


    七夕节里,集市上最常见的除了小吃摊,就是胭脂水粉与首饰摊子最多。一对有情人放了河灯,去过月老庙,那些男子少不得或是买些胭脂水粉或是些珠钗首饰送给身边的女子,女子也少不得挑个香囊配饰送给身边的男子。珍珠名下的那家胭脂水粉铺子,也在集市上找了个摊位,此刻店铺里的伙计正照看着。


    一到了集市上,珍珠就也顾不上去气了,忙四处凑起了热闹,很快手里就杂七杂八买了许多东西。彦桓则盯了那些小吃摊寻起了吃食,关嫣却看着那买胭脂水粉的摊子,仔细与自家的货比了比。虽然如今胭脂水粉铺子是在珍珠名下,但珍珠毕竟年纪太小,许多事珍珠都要托了关嫣出主意。关嫣因知道铺子都是程锦出的银子,且程锦在里面还有股,关嫣自然希望哪个铺子都能为程锦赚银子的,就拿那间胭脂水粉铺子当做自己的一样费心打理。


    见摊子上的货大多粗劣,均没有自家的好,关嫣就回到了自家的摊位上。那珍珠只顾着去凑热闹,竟忘了自己也有个摊位在做生意,胭脂水粉的生意便只得由关嫣来照看。关嫣一边笑眯眯地照看着摊位,一边想着等回去再如何去罚珍珠。


    珍珠尚不知回家还有处罚等着她,正抱着一纸袋的炒栗子全神贯注地听人说书。


    说书人坐在长案后,正很应景地讲着痴男怨女悲欢离合的故事。因是在市井中说书,并没太多规矩,就只顾着新奇有趣。


    此刻讲的这个故事,是说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姓周,又是生得风流倜傥,又是才高八斗。这周公子原和自家的姑表妹青梅竹马,情根深种。但哪料周公子的母亲不允两人一起,势必将两人拆散,让周公子另与一户姓桂的人家结亲。周公子母命难违,就只得娶了那桂家的女儿。可周公子一心记挂表妹,虽与桂姑娘成亲,却每日郁郁寡欢。而那表妹更是思念周公子至极,竟直接病死了。


    表妹死后,她的魂魄去不肯入地府轮回,只游荡于周公子身边。而那周公子知道表妹的死讯想要寻死,表妹便数次救周公子于危难。后来地府神君为表妹的深情所感动,便允许表妹返回阳世。但吴表妹尸骨已腐,恰好嫁给周公子的桂姑娘抑郁而终,表妹的魂魄便落在了桂姑娘身上。


    经过一番周折,周公子认出了桂姑娘的身体里竟是自己表妹的魂魄,两人自此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程锦坐在珍珠身边也听着这个故事,听得说道表妹死后,周公子欲追表妹而去时,周遭一片啜泣声。待听得周公主和表妹两人白头偕老后,周遭都是一片欣喜的感叹声。珍珠也是先哭后笑的,竟吃光了一袋子栗子。


    程锦是既不啜泣,也不欣喜。她并不在乎周公字与其表妹如何情深不悔,又是如何百转千回终成眷宿,这种情深似海的故事她上辈子都经过了,只不过她并非故事里的表妹,而是只略提过几句的那个婚后备受冷落,还要及时死了将身体让给表妹还魂的桂家姑娘。


    说过了这个故事,说书人又说了个相许十生十世的故事。程锦一听,如今夜已深了,这十生十世怕是讲不完,要留着明天继续引人来听的,程锦明天可没时间再来听故事,而且不定又听到什么让人憋闷的故事。程锦索性就站起身来,牵着珍珠与彦桓往回走。


    “唉,周公子当真是一往情深之人……”珍珠还在回忆着方才听来的故事,就突然顿住,低声道,“那不是简大夫么?诶,他旁边的不是徐银匠家的姑娘?”


    程锦看过去,就见简行之和徐银匠的姑娘正提着的小灯笼走在不远处,简行之为人羞涩,徐银匠家里的姑娘也是个腼腆的。两个人挨着一块儿走,两张脸都红通通的。因集市上的人多,简行之小心护着徐姑娘,一手提着灯笼,一手为许姑娘挡开别人。简行之的手腕上帮着一条红线,与徐姑娘手腕上的红线竟是一样的。


    程锦见他们这样,就忍不住笑了。原本她就觉得简行之很好,现在更觉得简行之好了几分。


    什么情深不悔,生死相随?程锦上一世就是被顾珏那痴情之人给坑了。现今在程锦看来,好的男子合该是简行之这样,和哪个女子在一处,就该对哪个女子一心一意的好。既与一个女子成亲,就什么前情旧事都应该尽数抛了。哪有一边娶妻,一边记挂着别人的道理?


    她程锦上辈子的眼光不好,这一世的眼光竟然不错。


    程锦再一想,若不是她重生回来,让简行之避开祸事,徐姑娘哪儿能觅得佳婿?


    程锦便宽慰许多,先前听那个故事所产生的些许憋闷,就全散了。上辈子程锦与徐银匠家有些来往,与徐家姑娘也见过几面,知道徐家姑娘嫁得并不好。如今徐姑娘能与简行之在一处,依两个人的性子,往后余生怕是连架都难吵起来的,但是一段很好的姻缘。


    “简大夫他……”珍珠还想说话,却被程锦拉住,扯到了避人的地方。


    程锦忙捂了珍珠,低声道:“别喊,到时候让他们听到了,他们会不好意思的。”


    珍珠探出头又看了简行之与徐姑娘一眼,皱着眉头,扁着嘴:“我还以为简大夫能等一等姑娘的,想来像周公子那样痴心的男子还是少的!”


    彦桓在一旁听了珍珠的话,明白过来珍珠话里的意思,就立即探出头去看简行之。彦桓先前也见过简行之几次,只记得简行之很和气,对简行之其实并不厌烦。


    但彦桓如今只看着简行之的背影,就觉得简行之突然面目可憎起来。面甜心苦的人多了,别看简行之看起来和气,难保就不个表里不一的人。而且简行之走路的仪态不够端正,脑袋也太大了些,只提了一会儿灯笼竟然还要换下手。想必骑马射箭也是不会的,如此羸弱,怎能为夫?


    待彦桓想到听珍珠话里的意思,程锦与那简行之的事大概已经过去了,彦桓才心气稍平,再看简行之也不觉得太过可憎了。但简行之就算大概是个不错的人,也不能成程锦的夫君,程锦的夫君最起码骑马射箭上,应该比得过他彦桓。若连他不及,那是万万配不上程锦的。


    “都已过去的事,自然各寻各的姻缘,何必再等什么呢?以后都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程锦忙拦住了珍珠。


    程锦说着,笑了起来:“我看简大夫这样很好,比那个什么痴情的周公子要好多了。你当情深是什么好的?有的情深之人最是可恶,比如那故事里的周公子,既无法违背母命,不能跟表妹在一起,另娶了桂姑娘。他就该对前面的情意撂开手,对自己的妻子一心一意。他却成了亲,还冷落妻子,害得妻子抑郁而终。”


    “而他在听了表妹去世的消息后,竟然不顾父母家人,自己寻死去。早有这份胆气,当初怎就不敢违背母命跟表妹在一起?这是有鬼神的故事,倘若没有呢?表妹因他的懦弱而死,桂姑娘因他的冷漠而死,他的母亲知道他的死讯,大约也得伤心而死。他这样的人,有怎么好的?”程锦说着,摇了摇头。


    程锦是在骂那周公子,也是在骂顾珏,更是骂上辈子的自己。


    珍珠从未听过这样的话,皱眉道:“姑娘说的是有些道理,可他们都说深情的男子好呀。”


    程锦笑道:“可不能能因为自己的深情去拖累别人啊。营生也不管,事业不顾。把父母兄弟姐妹、以及家里妻子儿女,都狠心抛下了。伦理纲常全都不在意,只追着一份男女私情去。这算什么好人?所谓的深情之人多为偏执狭隘,不好相交。但凡心胸开阔一些,又有事业要奔走,哪里能只追着一个人去深情?”


    程锦这话说完,彦桓便猛地抬头看了程锦一眼。


    说到深情,彦家的男儿倒是出了好几个痴情种子。从成帝开始,就为了皇后空置后宫。待到他的父王,就更为深情了。自他母妃薨逝之后,父王就没再亲近过一个女子,将他这个独子当做仇人一样看待。


    彦桓念及自身,很是赞同程锦的说法,便点头道:“深情之人确实多为偏执,我也不喜欢那样的人,将来也必然不会去做那样的人。”


    珍珠见彦桓这样说,虽心中仍疑惑,却也立即道:“嗯,我也不做那样的人。我还有姑娘,还有嫣姐姐,还有流月姐姐,还有胭脂铺子要顾……”


    珍珠说着,看了眼彦桓,勉为其难地加上了他:“当然还有小珊瑚要照顾,我也不能去做那深情的人,去追着哪个儿男子去死。”


    程锦没想到因为一段说书人胡诌的故事,一个简行之,竟然扯住这么些话,竟还让彦桓和珍珠互不相让的争着表明不去做那深情之人来了。


    程锦便笑道:“今天是七夕,合该祈求姻缘的,哪里像这么样互相比着不做那等深情之人的。这些痴话若是让别人听了,怕是要笑得。我们去找嫣姐姐吧,她刚才正看胭脂水粉呢……”


    程锦她们找到关嫣后,珍珠才猛然想起自己竟还有个摊子要顾。珍珠当下就知不好,见关嫣并不先发怒,反而对她笑眯眯的,珍珠就更加心慌,一路都很忐忑。


    等回到程家,珍珠挨过关嫣的罚,一颗心才算落了下来。


    程锦又忍着顾珏缠了她小半年,终于将顾珏赶在年前治好了。


    程锦可没闲心等着顾珏的腿全部养好了,再治他的痴傻之症。看顾珏已全然听她的话了,程锦就一边给顾珏治腿,一边去治顾珏的痴傻之症。


    上辈子顾珏的痴傻之症并非程锦治好的,程锦那个时候可不敢轻易在头上下针。程锦把顾珏的腿治好后,他还傻了好久。


    一直到顾珏十九岁那一年,因为他想要给程锦送一件生辰贺礼,便去山里采药。他并不知道程锦制药,是因为药材能够卖些银子,只以为程锦是喜欢药材,就傻傻地进到山里去采。


    顾珏一脚踩空,跌到了脑袋,从此就不痴傻了,又成了定国侯府里的小侯爷,也将他这段痴痴傻傻的日子尽数忘了。


    后来,程锦怕顾珏再犯了痴傻之症,才去学着医治了这个病症。


    顾珏是突然恢复记忆的,顾珏离开的那天,程锦不在家里。她带着彦桓去了趟庄子上,想将彦桓先前打下的猎物带回去,顺便再让彦桓练一回骑射。彦桓如今箭法很好,再也不会射坏皮子了。今年程锦过生日时,顾珏还给程锦做了一身雪狐狸裘衣。


    程锦回来的时候,还能看得到一点顾珏乘坐的马车的影子。倒是比上辈子强些,上一世程锦只去买了一回药回来,顾珏就走了,连个马车影子都没看到。


    顾珏的腿其实还没有完全养好,但他太急着回京城了,甚至许多行李都来不及带。他的家在京城里面,那里有他的家人,也有他的一生挚爱。


    顾珏他们一走,这院子里就只程远与珍珠最为失落。程远虽然一心忠于侯府,但是顾珏猛然恢复记忆,就要离开燕州,急急忙忙地回京城去,到底让程远有些心寒。


    而珍珠则因为流月的离开失落难过,珍珠还忍不住哭道:“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急?让我跟流月姐姐说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那小侯爷当真可恶,傻得时候难缠,好起来就只顾着冷沉了脸催着离开,好似我们欠了他什么,能脏污了他什么似的,当天就非得立即找马车走了。他腿没好利索就走了,路上又颠簸,仔细养不好,往后成了个大瘸子!”


    倒不至于成了瘸子,程锦心里最知道一旦顾珏不再痴傻,就必要立即回到京城的。所以程锦是将顾珏的腿治的差不多,才给他治得痴傻之症。若是顾珏的腿再瘸了,她程锦的功劳不是被埋没了?且还可能又背起顾珏这个包袱。


    但顾珏终究是没养好了腿就急着走的,路上又冷又颠簸。怕是往后天气略冷些,或是下雨的时候,顾珏这双腿会狠疼个几天。


    怎样能让顾珏好了,还能受些病痛。程锦是仔细掐算过的,她终究还是不甘心将顾珏彻底治好了。


    而且只有顾珏腿还没养好就离开,程锦才能有个借口追去京城定国侯府。她既有了功劳,就得去拿报酬,她一定要拿到售酒权。


    程锦觉得这大概就是当初吴大娘子不肯收她为弟子的缘故,她到底还是欠缺了医者仁心。吴惠莲就绝不会有意疏忽病症,去整治人算计人。哪怕那个人她极恨,也会奔着将人完全治好,不留任何病症,尽力去医治的。


    作者有话说:


    ? 45、忠心


    顾珏他们走得匆忙, 连行李都没带全,乘了两家马车就走了。程锦一面让关嫣珍珠等人帮着把他们余下的行李收拾了,一面去跟程远商量去定国侯府的事。


    程锦看着程远失落的表情, 心中暗乐, 面上却皱眉叹道:“小侯爷也走得太匆忙了,连行李都没带全。他的腿又没有好,这么走了,若是落下病症,好似我们没有尽心待他一样。父亲,女儿想着把他们落下的行李收拾了, 雇上两辆大马车,赶紧给他们送过去……”


    程远垂着眼睛, 闷声道:“小侯爷怕是不会在意这些东西, 他回到了侯府里, 自然有更好的,何必送过去讨嫌。”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别说程远是上过战场的,并不是实实在在的泥人。


    程锦见程远如此心中更乐, 便叹道:“父亲往日里都教导女儿, 要一心地为侯府着想, 如今怎能与小侯爷怄气呢?他嫌恶不嫌恶, 有没有更好的, 那是他的事。我们却不能轻忽慢待的, 而且小侯爷腿伤未愈, 这么走了, 再落下病症, 我们怎能放心得下?便是京城里有太医, 侯府里府医,我也得过去把小侯爷用的药交待一下,免得他们后面用的药,与我先前的药相冲。”


    程锦继续道:“还有就是我们得把侯府的银子交还回去,将账目都拿给侯府去看过了。这事要是父亲出面,就显得生分了,好似连几个银子都要跟侯府掰扯一样,是我们提防着侯府疑心了,别再让父亲与侯爷生了嫌隙。这事还该女儿去,女儿年纪小,胆怯怯地去把账目一交。别人只当女儿年纪小,胆子小,便是笑,也是笑女儿不经事,影响不了父亲与侯爷的关系。”


    程远抬眼看向程锦,长叹一声:“你想的是啊,那你去吧。”


    程锦笑了笑:“此次去,就要把侯府落在我们这里的东西都带过去。郡主先前给的那支钗也顺路带过去吧,也免了郡主再派人跑一趟。”


    程远皱眉道:“这可是你与小侯爷……”


    程锦叹了一声:“父亲看今天小侯爷这番作为,像是能成就这份姻缘的么?我如今也死心了,父亲也忘了这事吧。我去了,就只说不知道哪里来得钗,想是侯府的东西,就一并带去了。互相不伤脸面,郡主、侯爷、小侯爷,或许还能念我们些许好。父亲虽然不说,心里也应该是清楚的。若是小侯爷没好,这段姻缘或许能作数。可如今小侯爷已经好了,我们家是够不上的。”


    程远抬眼看了眼程锦,就转身将装着金钗的长条檀木匣子递给了程锦。


    然后程远背过身,背对着程锦,瓮声道:“爹知道,让你受委屈了。可我们家出自侯府,是如何都断不了的关系。侯府好了,我们才能好。那战场上,有比我更勇猛的战士,也有功劳更大的人。可我立了功就立即做了官,还能留在京城,即便来到了燕州,也从未遇过刁难,就因为我是定国侯府里出来的人!这全是……全是侯府的恩典……”


    程锦将檀木匣子收拢在手中,看着程远佝偻的背影。他不是个聪明人,虽有些忠心,但不知道变通。不然不会都已经五品官了,却在侯府出来的人里,最不受用。便是程锦用人,都不爱用他这样的。他并不多在意程锦,虽然将银子都交给程锦管,也任由程锦到处跑去,但更多是为了图省力气。他总是把侯府的人和事,放在程锦前面。


    可程锦看他穿着半旧的衣服,像是一条一心效忠主子,却因为碍了自家主人的眼,被小主人一脚踢开的老狗。程锦心中也无法再取笑起程远了,她心里慢慢酸涩起来,不由得恨起了顾珏。怎么就那么急呢?她这位爹爹所求的,不过好好告个别,置办一桌子宴席。亲耳听到他供奉了一辈子的侯府小主人,对他说一句“辛苦”,赞他衤糀一句“忠厚”罢了。然后她的爹爹就可以安下心来,觉得他这只老狗还没有被侯府舍弃。


    他知道自己的平庸和笨拙,除了侥幸立下的那一次战功,也就只有忠心值得一提,值得一说。所以就一味忠心,为这份忠心,连女儿都可舍了。但这份忠心,却没得到该有的称赞。


    上一世程锦卖完药回到家时,顾珏已经离开。程锦自己都心神俱裂,自然也没有空闲去细细猜度程远的心思。


    如今程锦再看程远这副颓丧的模样,心中不免为其悲凉。她是恼他的,但她看他一腔忠义错付,也为他不值得。


    程锦攥着那个檀木匣子,慢慢从程远屋子里走出来,眨了几下眼睛,散去泪意,就去安排明天要去京城的事。虽然程锦不知道顾珏哪天能好起来,但她猜着也不过这几天事,因此心里早就有了盘算。


    她这一去,大概要在京城过年了。珍珠和关嫣,她是不打算带了。这里铺子要有人照看,带了哪个儿走,另一个都孤零零的,还不如两个人都在燕州做个伴儿。程锦只打算带了彦桓和长顺走,长顺做事稳重灵活,不似长福那么老实,相较适合去京城。而彦桓,因为他的身世的缘故,程锦必须得带着他去一趟。


    若是京城的局势有利于他,他就可以直接留在京城。


    程锦刚跟珍珠他们说了要珍珠和关嫣留在燕州的话,珍珠就哭了。她闷声哭着,只掉眼泪,却不似先前那么哭闹,就更让程锦心疼。


    程锦将珍珠搂在怀里,轻声哄道:“等忙完了这一回,我们也就安生了,再也不管他们的事了。你跟嫣姐姐在家里互相照顾着,我也放心。我是一心将你们全都带走的,但如今铺子正指着年前年后多赚些银子,因是新铺子,伙计又很生,实在离不开人。而且……”


    程锦给珍珠擦了一下眼泪,轻声道:“我走了,你也走了。留老爷一个人守着空院子过年么?咱家老爷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小时候贪玩儿,非要亲手去摘那树稍上的杏子吃,还不是老爷把你抗在肩上哄着你去摘的?你在家里,多照顾些老爷,盯着他过年的时候可要换身新衣服,不能年不年,节不节的乱凑过。我也去不了太久,若是快,赶着正月十五前就能回来。没出正月就是年,咱们还能在一起过年。”


    珍珠便只小声哭道:“我还没离开过姑娘这么久呢,还正赶上过年的时候。那小侯爷真是个冷心冷肺的,但凡晚一些,等大家过完了年,互相道个别再走也行呀,现在闹得我们都不自在。我去给他们收拾东西,流月姐姐竟连最喜欢的首饰都没带走,看着只匆忙多拿了一身厚衣服,胭脂水粉都还在案例放着。那小侯爷是吃不了苦的,谁不先尽着他呢?但流月姐姐这一路可要遭罪了,谁能顾着她?”


    珍珠说着起身对程锦道:“姑娘,我写封信,姑娘给流月姐姐带过去吧。”


    程锦摇了摇头:“你们方才收拾东西的时候,我不是跟你们说了么?很多东西是不能给她们带进侯府里去的,这些东西送过去,侯府的人都要察看一番。要是我去了一趟,单单给了流月一封信,对流月反倒不好。他们回到了京城侯府里,虽算有功的,但也太过招眼了。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们的错处,要踩他们一脚,将他们的功劳给抹去了呢。若是为了流月好,就不能送这个把柄给别人去踩她。我这一去,怕是见不到她们的。”


    文妈妈是心里没成算的,只当跟顾珏来了一趟燕州,就能当个功臣,从此就能在侯府里横着走了。但侯府里那些人,怎么会让文妈妈他们压过一头去。反正顾珏又忘了在燕州的这段日子,先前躲开去燕州这份差事的人,看到顾珏回来,难道不想要争一争?


    程锦当初下狠心整治侯府,是看不惯侯府内盛行的贪腐之风,更看不惯这样排挤打压有功之人的行为。若是说几句逢迎好话,对管事妈妈多使几个钱,就能逢难就躲,遇好先得,那往后只会寒了真正做事人的心。


    偏偏靖阳郡主,就是个爱听逢迎好话的人。那个时候定国侯已经阵亡,便是不死,他也不是个爱管府内事务的人。


    程锦眼看着府中风气败坏,怎能不急?若不整治,顾珏别说做什么摄政王了,或许整个侯府都要被这些人拖累死。


    这一世,没了她这个唱黑脸的,也不知顾珏能走到哪里。


    珍珠听了程锦的话,呜呜咽咽的哭到了大半夜,让程锦不得不又抱了珍珠睡了一晚。到了第二天早上,珍珠红着眼圈儿,将程锦备好的行李里放在了马车里,就跟关嫣一起目送程锦离开。程锦这一次走,还带走了关嫣的户籍,她先前已经跟关嫣商量过了开酒楼的事。


    若是能办下售酒权,程锦还是要放在关嫣名下的。往后酒楼主要会由关嫣经营,自然放在她名下更稳妥些。而且程锦不得不为将来早做打算,她程家确实和侯府太近了,轻易断不了关系。


    将来若是有一天侯府折进去了,牵连到了程家,这些产业散在不同人的名下,总能保住一些。


    ? 46、路上


    女子一路快马加鞭, 终于赶上了前面的马车。她用马逼停了马车,便快步向马车走了过去,不顾众人阻拦上了马车。


    女子一掀开马车车帘, 再见到曾经互许过终身的男子, 强忍着哭意,轻声问:“今天是我的生辰,你不是说要给我庆生的么?怎么就突然走了?你就算恢复了记忆,要回到京城,也该跟我说一声吧。”


    女子样貌很寻常,只是皮肤生得比旁人白净一些。此刻, 她红了眼圈儿,一脸委屈, 看起来很是可怜。


    车内那俊美男子抬起眼眸, 冷漠疏离地看着她, 冷声问:“你是谁?我不认得你。”


    ……


    马车一停,程锦的身子向前一晃,就从梦中醒过来了。


    “姑娘,过一阵子天就黑了, 前面有家客栈, 我们要去住?还是继续走?”长顺将马车停住后, 对程锦说道。


    程锦应道:“我们去住, 不再走了。”


    程锦这一路走得并不急, 一路走走停停, 万事就先紧着她们舒服, 似出来游玩一样。程锦说完, 就掀开盖在腿上的棉被, 弯腰穿上大袄。彦桓也揉了揉, 跟着起身,就要弯腰出去。


    程锦忙把彦桓扯住,笑道:“别这会儿在车里睡热了,就忘了外边是冷的,穿上外面的袄子戴上帷帽,再出去吧。”


    程锦这才出来备了两辆马车,一辆马车是雇来专门运行李的,另一辆马车才是程锦坐的。程锦在自己坐的马车里铺垫了两层被子,里面又放了暖炉,一路走来也没受到冷。有时候睡着了起来,身上甚至还会出层细汗。


    彦桓回身穿上大袄,又戴上了帷帽,才跳下了车。然后,彦桓才抬手扶着程锦下来。程锦落在彦桓身边,忍不住多看了彦桓一眼,笑道:“小珊瑚似乎真的长高了……”


    彦桓立即挺直了腰背,用手比划着:“姑娘才看出来呀?我比去年长高这么一大截呢。”


    程锦点头笑道:“嗯,这几天你再多长高些,比过你珍珠姐姐,我们回去就可以取笑她了。”


    彦桓这才笑出了声,用力点了下头。


    程锦见彦桓终于笑了,这才放下心来。彦桓自知道顾珏走了,确实高兴了一阵。但高兴了没多久,就听到了程锦竟然要带他去京城,脸上就没了笑。到了京城,就离皇宫很近了。或许他只要走到宫门口,就能找回属于他的身份。彦桓曾经很期待这一刻,从到了皇陵行宫那天起,他就无时无刻不期待着回到京城。


    但现在,彦桓却有些犹豫了。


    他说到底,今年也才十二岁,难免会眷恋难得温暖,为前途未卜而担忧畏惧,甚至会有索性就好好做一辈子“珊瑚”的想法。可大丈夫不当如此!他离那个位置那么近,怎么可以放弃?


    彦桓抿紧嘴,收起了笑,看向程锦。隔着帷帽,别人看不清他的长相,便也不知道他一直在看谁。


    彦桓一直跟在程锦身后进到了客栈,客栈里只余下两间房了。按理说是够用的,长顺和另雇的车夫一间房,程锦和作为“丫鬟”的彦桓一间房。可程锦和彦桓都知道彦桓并不是男儿身,因此一路来都会多要一间房,两人分开住下。


    彦桓也曾暗暗的想过,若是哪次客店只余下两间房该如何,没想到如今竟成了真。彦桓怔了怔,心里先是担忧,将来他揭穿身份,会影响程锦的名声。


    但随后他心底就不可遏制地欢喜起来,尽管他知道这种欢喜是不道德的,是不成体统的,是不该存在的,是对不住程锦的。可彦桓却无法克制这种欢喜,尽管这一路走来,他跟程锦乘坐一辆马车,已经很亲近了。但他仍旧会为再跟程锦多待一些时候,只有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机会多一些而欣喜。


    帷帽遮住了彦桓脸上掩盖不住的笑容,他盯着程锦,生怕她摇头说再去找别的店。就见程锦皱了下眉,又看了眼窗外昏暗的天色,竟点了点头:“两间就两间吧,也住得下的。”


    程锦说着,对彦桓笑道:“走吧,我们去马车上拿被褥行李。”


    客栈里的被褥不好用,程锦和彦桓这次出来,都是用自己的。彦桓很快就跑出去抱了被褥回来,跟程锦将房间收拾干净,就将两个人的被褥铺好。这间客栈已经把炕烧热了,程锦忙了一阵很快就热了,便把大袄和夹袄都脱了,只穿着一层里衣,整理被褥。彦桓一回头,就看到弯下腰铺被褥时,不经意露出的一把白玉般的腰。程锦虽不算个纤瘦的,但腰却是相对较细的。


    彦桓一时晃了神,待程锦披上夹袄走过来,对他笑着说:“怎么了?”


    彦桓心跳得厉害,面上却很镇定:“我是在想,我们这一路走得舒坦,小侯爷那边还不知道怎么遭罪呢。”


    彦桓并非胡乱找了借口,他们这一路走来,确实很舒坦。程锦将东西准备得很齐全,一路上除了并未冷着,再吃食上也没有亏到。她竟然带了个布棚子和一口小锅,走到半路若是饿了,就搭上棚子,熬肉粥配着热好的饼子,搭着小菜吃。


    吃过了饭菜,身上暖起来了,就能到周围走走。待回来时,程锦的茶也煮好了,酒也温好了。可以喝茶,也可以饮几杯酒。只是长顺与另一个车夫不能多喝酒,尽管馋得不行,也只能就喝上几口暖暖身子。到了晚上投了店,长顺他们才能多喝几杯。


    小菜是程锦在家里腌好的,有四个小坛子,口味各不相同。彦桓很喜欢当中一味酸酸辣辣的小菜,是用萝卜腌制出来的。才几天,就已经被彦桓吃空了小一半儿。肉也猪肉、羊肉、鸡肉、鹿肉还有牛肉,平时就放在马车后面捆着的大筐里冻着,要吃的时候就切下一块吃。如今天气冷,在外面冻着,也不会坏。


    菜除了好存放的白菜萝卜,还有许多晒干的山货。干蘑菇用来炖肉最香,也有些晒干的山野菜只煮一煮,重新过水洗好,再放些调料拌了,配着馒头或是白饭都很好吃。


    那个新雇的车夫都说,从来没有跑过这么舒坦的一趟车。往常,能吃上一口热汤热饭,都很难得的,哪里敢想吃这么好的?


    让程锦往后再有这样差事,一定要先用他。


    “我们好好的就行,管他们做什么呢?”程锦笑着把炕桌放好,将锅子支起来,放了一包在家里准备好的底料,削了些羊肉片下去。


    程锦并不着急去追着顾珏,她知道顾珏虽然急着走,却是走不快的。这大冷天的,他们那么只带了几样随身物品走,又不知道黑夜白天的赶,肯定要出事的。不说顾珏这个一直精细养着的身子受不住,就文妈妈还有芷兰、流月等人也受不了的。


    上辈子程锦追上去,费了心思让他们路上舒坦些,路上顾珏还病了一会呢。到了侯府里,又病倒了好几个。更何况现在?估计顾珏那些人,半路上就得倒下好几个了。程锦估量着,就算他们如今这慢慢的走,或许也只比顾珏他们晚个两三天到京城。


    “也不知道小侯爷为什么这么急,难道京里面有什么让他惦记么?但即便有天大的事,那么离开也太不懂礼数了。”彦桓看了眼程锦,小声地说着顾珏的坏话。


    讨厌常缠着程锦的痴傻顾珏,更讨厌那个恢复神智的侯府小侯爷。因为恢复神智的侯府小侯爷,容貌好,家世也好,据说先前也是文武双全的。而且他还不用扮做女儿家,可以做个堂堂正正的男儿去娶程锦。除了有些傲慢,离开燕州的时候太突然。其他的,便是彦桓也挑不出顾珏几处不好来。


    顾珏这样的人,该是一些女儿家最想嫁的人。


    但程锦不喜欢顾珏,甚至很讨厌顾珏。程锦虽然没有明说过她对顾珏的厌恶,但彦桓在程锦身边久了,却也看得出来。彦桓虽然看不出来程锦为什么讨厌顾珏,但既然程锦讨厌他,那必然是顾珏有什么天大的错处。


    程锦笑了笑:“大概确实有他急着去做的事,急着去见的人吧。”


    顾珏这么急着回京城,是因为他想要回到侯府,也是他担心芮湘。顾珏之所以从马上跌下来,变得又瘫又傻,是因为芮湘的一句话,就要在马球比赛上赢得头彩。


    当顾珏清醒过来,知道他伤得这么重,便担心芮湘因此被靖阳郡主迁怒,自然急着回去。


    顾珏了解一些他的这位母亲,知道芮湘这些年必然过得很不好。他想早点回去,去照看一下芮湘。


    程锦上辈子在知道顾珏这么急着赶回京城,竟是因为担心芮湘时,确实很难过。但那个时候顾珏紧握着她的双手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往后你才是我的妻子,咱们两个才是最亲近的人,我只会对你好。往后只有你的事,我会这么紧张。只会为你舍下一切,奔向你。”


    可顾珏他说谎了,他骗了她。


    芮湘生孩子时,他撇下她,去照顾芮湘了,那天是她的生辰。芮湘遇难时,他也撇下她,去护着芮湘了,哪怕那个时候她也身处险境。


    事后他总说他不知道,他忽视了,他忘记了,他会弥补她的。他看起来似乎真的愧疚,真的为程锦担忧过。可他总是还没来得及弥补,就又给程锦造成新的伤痕。


    ? 47、仁君


    “就算有什么急着要办的事, 急着要见的人,也不能那么不顾礼数。”彦桓又轻轻说了一句顾珏的坏话。


    程锦听后,笑了笑, 一边在锅子里下些萝卜, 一边对彦桓说:“不要提他了,我们还要吃锅子呢,别白费了这一锅子羊肉。”


    等羊肉炖好了,程锦用碗盛出来,再配上一壶酒,便让客栈伙计将这些给长顺送过去。然后程锦另起一锅, 从客栈里买了些新鲜的青菜,做起了羊肉火锅。


    吃过了饭, 程锦和彦桓就躺下, 却一时睡不着。程锦是因为在马车上睡得多了, 彦桓则是因为旁边躺着程锦。彦桓僵直着身体,一动都不敢动,生怕不小心碰到了程锦,反倒比旁得时候更加拘谨。哪怕是在马车上, 彦桓还能靠着程锦睡一会儿呢。


    程锦睡不着, 就想起身去找本书看看。但程锦一动, 彦桓也连忙起身, 紧张的问:“姑娘, 怎么不睡?是不是不自在了?”


    程锦笑道:“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没什么不自在的, 只是白天在马车上睡得多了。你怎么还没睡?”


    彦桓抿了下嘴:“我……”


    程锦见他这副为难的样子, 便猜他是跟自己住在一个屋里不自在了, 便笑着为他周全过去:“你大概也是白天睡多了吧, 正好我们都睡不好, 一起说说话。”


    程锦说完,就披着衣服坐了起来。她看着彦桓,笑道:“我跟你说个故事吧。”


    彦桓眼睛一亮,随后摇了摇头:“姑娘别累坏了嗓子。”


    彦桓还记得当初程锦为了哄顾珏,将嗓子累倒了的事。


    程锦笑道:“只说一个,不碍的。而且我这次是自己高兴给你讲的,给我们两个解闷儿。你要是不爱听,那就算了。”


    程锦说着,就要躺下了。彦桓忙握住程锦的胳膊,急忙道:“我是乐意听姑娘说故事的,就是……就是怕累到个姑娘。”


    因为程锦只穿着里衣,彦桓一握住程锦的胳膊,竟似直接触碰到了程锦一样,彦桓便慌忙松开手。


    “给你讲,不累的,我也解解闷,等我去拿点吃的来。”程锦披着衣服下地,点了蜡烛后,便一手提着晚饭时吃剩的一壶果酒拿,一手拿着一个干果盒子,回到了炕上。


    程锦打开干果盒子,里面装着花生、瓜子、还有些小点心。点心只做了大拇指盖那么大,里面却还都是有馅的。彦桓见了这些吃的,便拿了一个点心来吃,微甜味道入口,彦桓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程锦抿了一口果酒,轻声道:“这都是早先的事,大概是三皇五帝前面,人们都是按照群落聚在一起住,当家管事的人被叫做大首领,算是一个群落的带头人,食物或是战利品都得大首领来分,所以大首领的权利可不小。大首领有两个儿子,他更疼小儿子一些。但两个儿子谁做大首领,不止要得大首领喜欢,还得让部族里面的长老们同意。那小儿子虽然勇猛善战,又得大首领喜欢。但长老们更喜欢宽厚的大儿子,因为他们犯了错,大儿子都会碍于情面放过,但是小儿子却不肯轻易绕过。”


    “赏罚分明才是道理,小儿子明显更有才干。”彦桓听得认真,便开口说道。


    程锦笑道:“道理是对的,可你若是这个部族里的长老们呢?你会更喜欢对你网开一面,什么好处都会想到你的大儿子,还是对你的错处抓着不放的小儿子?”


    彦桓想了想:“如果我是长老,确实是会更喜欢宽厚的大儿子。那然后呢?是大儿子还是小儿子做了大首领?”


    程锦继续道:“两方僵持不下,小儿子为了争得大首领的位置,向众人显示自己勇猛,便想去猎一只大虎。结果小儿子没敌过大虎,被大虎给咬死了。大首领眼见自己心爱的小儿子死去,他本该恨那咬死小儿子的大虎。但是因为那大虎凶猛,不是他能敌的,他无法找大虎报仇,便……”


    彦桓眨了下眼睛,忽地笑了:“便迁怒在了大儿子身上?”


    程锦点了一下头,笑道:“正是,大首领觉得若不是大儿子跟小儿子争夺首领之位,小儿子便不会因为想要显示自己的勇猛而死。大首领因此处处针对大儿子,有一天大儿子突然消失了,等被人找到的时候,竟满身伤痕。”


    “众人问他,他才说自己去找那大虎为弟弟报仇去了,因此受了重伤。大儿子痛哭流涕,直说自己没用,说他拼尽全力,也只用木矛刺中那大虎,并没有杀死大虎。他哭着跟大首领说,他将来会变得更加强壮,会召集很多勇士,一定会将那大虎杀死。”


    “大首领听了这话,便不再针对大儿子,见大儿子又得长老拥戴,就把首领之位传给了大儿子。大儿子自从成了新任大首领,等他坐稳了首领之位,就提拔了更敬仰他的新长老,将先前的长老或放逐或是杀了。”


    彦桓便笑道:“想必这些长老是古人,并不知道‘狡兔死,走狗烹”①的道理。”


    程锦轻声笑道:“便是现今的人懂得,难道这样的事就少了么?翻开史书看看,多得是这样的人。那些有从龙之功的文臣武将,难道就不懂得这个道理?但他们还不是做了被烹的走狗,被藏的良弓么?想来他们是觉得已自己的本事是能够挟持住自己捧上位的君主,或是觉得自己当真选了个顾念旧情,尽其所有包容他们的仁君,是不会被烹也不会藏的。却没想到自己选的君主并不任由他们摆布,而且他们所求的‘仁君’也并不是真正的宽厚,并不似他们所想的那么顾念旧情。”


    彦桓沉吟片刻后,便轻声问道:“那姑娘心中所想的仁君是什么样的?”


    程锦抿了口果酒,笑道:“我只知道我若是臣子,我希望的仁君就是不要揪我的错处,对我多多提拔,多多给银子。耳根子最好也软一些,我说什么,他都听我的。性格宽厚,我冒犯了他,他也不会轻易砍我的脑袋。我犯了错,或是家人犯了错,求一求他,他就能宽恕。若是有□□廷不成了,他最好还能先担着些骂名。最好我能踩着他做成一世名臣,这对于我,就是仁君了。”


    彦桓忍不住笑了:“姑娘真是会骂人,我还以为姑娘会说心怀天下百姓才是仁君。”


    程锦笑道:“臣子所求的仁君、读书人所求的仁君,与寻常百姓所求的仁君,不见得相同。对于寻常百姓,一个能稳住朝堂,多保几年太平,要再少些赋税,他们能多得几亩地,就算了不得的君主了。他们何尝敢劳烦帝王心中挂怀?至于读书人,他们当然是谁能重用他们,许他们官职前程,谁才是仁君了的,也未必非要心怀天下的才是仁君。”


    程锦说着,轻轻一叹“说起来,寻常百姓所求,竟是最不要紧的。帝王不让臣子满意,臣子要反了他。帝王不让读书人高兴,要被他们写书来骂的。只有寻常百姓,他们既大多不识字,不会写书来骂人。手里最厉害的武器,不过是把锄头菜刀。但即便有了武器,也不敢反的。总得先卖了儿女,再卖了田地,最后被逼的实在没了活路,才勉强敢为了口吃的拼一把。”


    彦桓静了片刻后,才低声问道:“想必那大儿子也未必去杀了猛虎,只是为了解开他和大首领的心结,要大首领传位给他。”


    程锦点头道:“是的。”


    彦桓看向程锦,笑了:“这个故事好,比先前的都好。”


    程锦笑着问道:“哪里好?”


    彦桓笑道:“结果好。”


    程锦笑道:“若是这个大儿子当真能带领着这个群落壮大起来,那才是真的结果好。不然,就是个空有弄权手段的诡诈之人罢了。他既然能做得大首领,那别人自然也做得。不中用的话,大首领的位置也会被别人抢走的。”


    程锦说完,终于有了些困意,便对彦桓说:“说了这些话,终于想睡了。”


    程锦说着,便起身穿了鞋,将将点心盒子放好,随后让彦桓和她一道重新用牙粉漱了口,才又躺下了。程锦喝过了果酒,又说了好一阵话,再躺下时很快就睡着了。彦桓侧过身,看着程锦,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露出被子的外面的衣角,也闭了眼睛。


    程锦醒来之后,才自觉失言。她是昨天夜里,真的是将彦桓当做了珍珠一般,一时想什么就说什么了。那故事可以讲,后来的什么臣子,什么仁君,什么良弓藏之类的话当真是不该说的。彦桓毕竟不是真正的小丫鬟,并不是她能对着胡说一通的人。


    随后程锦对着彦桓时,就多了些谨慎小心。但再如何谨慎,也会在每日的相处中松懈下来,彦桓又是个很会做出乖巧模样的人。等到了京城时,程锦就对彦桓如往常一样了。进入京城的时候,程锦还迷迷糊糊地枕着彦桓的肩膀。但因为彦桓的肩膀还太瘦弱,枕着并不舒服,程锦便想将头挪开。程锦才把头挪开,彦桓就立即在肩膀上垫了件小袄,轻抚着程锦的脑袋再靠向他。


    待程锦靠在彦桓的肩膀上再次睡熟,彦桓才松了一口,颇为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还仍有些单薄的肩膀。


    程锦也没睡多久,就听得马车有人喊:“杀头了,去看杀头了!”


    程锦立即醒过来,这才想起来今天竟然是瑞王妃赵氏,全家被斩首的日子。


    因为路上遇到一场大雪,程锦是正月初七才到了京城。这一天瑞王妃赵氏自缢身亡,赵家满门因为贪墨军饷被斩首示众。


    作者有话说:


    ①《资治通鉴·汉纪三》


    ? 48、别怕


    瑞王妃赵氏, 是兵部尚书的嫡长女。


    据说瑞王妃端庄娴雅,与瑞王感情颇深。她们赵家贪墨军饷虽然可恨,却也没有用在自己身上, 都是填在了瑞王身上。自从那在皇陵行宫的皇太孙没了, 整个行宫都被烧了,成帝对瑞王的疑心更重。瑞王这两年的处境就越发艰难起来了,就再也等不得了。


    成帝虽然如今只有瑞王一个儿子,又厌恶那被他“流放”到皇陵的皇太孙。可哪怕瑞王是成帝的唯一儿子,瑞王也不能冒犯他的威严。他才是皇帝,是他从那些虎狼般的兄弟手里夺来的皇位!


    成帝憎恨那些与他争抢皇位, 让他和自己嫡亲姐姐长久活在惴惴不安中的兄弟们。如今他竟然从自己的唯一儿子身上,看到了自己兄弟的影子。


    成帝原就是有些过度偏执的, 甚至可以说, 他是有些疯的。


    他的爱恨都很极致, 偏爱先皇后,就散尽后宫,信任重用先皇后的娘家。偏爱先太子,就因先太子的死, 迁怒旁人。因先太子的死被牵连的不止有彦桓, 先太子妃的父族母族都受到了牵连。自从先太子因先太子妃的亡故而颓丧, 先太子妃就成了造成一切的罪魁。就是因为她的早死, 才让他最看重的长子颓废抑郁。在成帝看来, 先太子妃既然命薄无福, 那先太子妃的父族母族也是不堪用的无福之人。


    先太子在时, 还能护一护先太子妃的娘家。但先太子一死, 就护不住了。先太子妃的娘家, 有的流放, 有的退隐。在朝堂上,已经再难寻先太子妃娘家里的人。


    而成帝原本就不太看重瑞王,瑞王相貌普通,人又平庸,比起成帝看重的长子差太远了。


    如今,这个瑞王竟然敢忤逆他,私底下竟与各方串谋,成帝怎能忍受?


    正月里不见血,一般人的斩首都不能定在正月里,更何况是皇亲国戚。而且即便是落罪的皇亲,也该死的有些尊严,大多私下里处决,哪里能这样在许多平头百姓面前处斩?


    这也是在折损瑞王的脸面,但这事成帝却做了。


    “晦气。”长顺停下了马车,在车上绑了块红布,才对车内的程锦说道:“姑娘,别的路都封了,想要去咱家里,只能路过法场了。”


    程家在京城有一处小院子,是程家先前在京城置办的。院子很小,是先前的大宅子隔出来的卖的,院子也不方正,只三间西向的屋子。后来程家虽然去了燕州,但程远每次应召回京述职,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便将小院子留了下来。如今程锦来到了京城,也是先去那里歇着。


    程锦听了长顺的话,不由得一叹。封了别的路,这是逼着大家去观刑了,成帝果然疯得厉害啊。


    程锦想着,不由得攥紧了身边彦桓的手。程锦后悔了,她不该把彦桓带到京城来,不该想着什么他要恢复身份。这样疯狂的成帝,这么复杂的局势,彦桓若是回到那皇城里,该有多么艰难?这怎么是她让他学得一些马术,以及一个故事的提点,他就能撑过去的?


    在刚救彦桓的时候,程锦也知道当中的风险,所以就拿了一些将来或许能得到的好处宽自己的心。她想过将来若是彦桓恢复身份,她还有关嫣、珍珠等人或许会因为救命之恩得到些许好处。可如今,程锦养了彦桓这么久,怎么可能不在他身上放几分真心呢?


    将来的富贵有什么要紧的?人死了就什么都得不到了,她还不如把彦桓带回去。明年,不今年,她给他安排个身份,让他远远走了,去西北做个浪荡游侠儿,从此逍遥自在。她也可以悄悄在西北或者漠北,给彦桓置些产业,待他恢复了男儿身,也能再那里安下家。往后若是乱世过去,他们或许还能再见几面。彦桓这么好的相貌,该多几个孩子,尤其是应多生几个女儿的。


    而不是小小年纪就死在漂浮在江面的华船上,尸骨被随意丢弃在江中。不该或是悄无声息地,或无端背负骂名地死在某次权利斗争中。


    程锦的手是冷的,这些年的日子太安稳了,她都几乎忘了那些权势斗争多么惨烈。


    但彦桓的手更冷,他一只手紧握着程锦,用另一只手拿着帕子捂住了半张脸,透过车帘飘动的缝隙,看到了外面正在行刑的法场。


    因为周围的路都封了,法场周围围了许多人与车马,想观刑的,不想观刑的,都要在这里看着赵家人被处斩。


    赵家阖府,不分老弱妇孺均要被处死。这时被推上了的就是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生得倒是清秀,浑身打着颤,被推着走到了行刑台。他只呜咽地哭了一声,就被砍下了脑袋。在那台面上,已滚落了几个脑袋,一个面无表情的衙役正拿了铁棍挨个戳起,装进麻布袋子里。这么个杀法,往后是很难给收拾个全尸了,只能胡乱埋了。


    程锦见马车经过了法场,也看到法场上不断被砍下的人头,心中却奇怪地安定了下来。她在战场时,死的人越多,越是危难的时候,她反倒下手越是稳,越是冷静。


    程锦心一静,便觉得她方才都是些痴念罢了。彦桓这样的样貌,藏得住一时,藏不住一世。他这样的血脉,他就只能去往皇权堆里去争去斗,这样方有一线生机。不然将来无论谁做帝王,彦桓这个先太子留下的唯一血脉,一旦被发现,都必死无疑。


    到时候不止是他,或许知道他身份的所有人都没有活路。她程锦、珍珠、关嫣,以及其他和程家有牵扯的人,都得死。


    更何况彦桓若是不想去争,就不会寻到程家,也不会跟着她来到京城了。程锦想,若她是彦桓,也舍不得放弃这近在咫尺的皇位。


    法场上那浓重的血腥味,甚至漫到了程锦的车里。如今的赵家,就是权势争斗中战败者的下场,许多人见状大概都要叹息一声,争那么多权做什么?


    但那些人是不知道权势的力量,死确实是很可怕,权利是值得人冒着杀头的风险,也要去一争的。


    一旦胜了,那皇宫都不再是牢笼,那是可以睥睨天下的权利塔尖。程锦见识过这种力量,所以她太知道有些人拼死争夺的是什么了。


    哪怕是芮湘曾经悲悲切切的哀叹,说什么她的太后之位并未她所求,她更希望做个寻常妇人。但程锦知道,芮湘那么说,不过是说给顾珏听,让顾珏来怜惜她的。


    若是芮湘当真做寻常人家的妇人,从此天下的供奉不再由她拿了头一份儿,她没了太后的尊荣,芮家也不再得享富贵,芮湘必然不愿的。


    程锦想着,手慢慢暖了起来,她还是紧握着彦桓的手,轻声道:“别怕,那些血很快就冲干净了。”


    彦桓低垂了下眼睛,看向程锦,乖巧地笑了笑。


    彦桓虽然没有与程锦说话,但这一刻却与程锦想的一样。他已经从旁人的议论中,知道了正在行刑的竟是瑞王妃的族人。他这位二叔,太过没用了,已成了唯一的皇子,占尽天时地利,竟还没成为太子,还让他的王妃阖府被杀。这样的人,不能坐在那个位置上。他无法再犹豫,他不能继续留在程锦身边,不止是要去争那个位置,也是对程锦的保护。


    若是他继续留在程家,由着他的身份被别人察觉,他以及程家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杀。为了遮掩他的身份,怎么可能不杀了程家所有人灭口呢?


    如今成帝杀了瑞王妃一家,能气得成帝下此命令,想必瑞王背后必有大不敬的地方。起因如何也无关紧要了,如今对于瑞王,成帝就是薄情寡恩的父亲。对于成帝,瑞王就是大胆犯上的逆子。此时成帝与瑞王已成僵局,再难回转,瑞王又未成气候。他此时若是恢复身份,倒能有些胜算。


    只是,哪怕下定了决心,却还是不舍。


    彦桓坐回车里,往程锦身边靠了靠,轻声道:“姑娘,先前我怕听到炮竹声,你都直接来捂耳朵。现在担心我怕血,怎么不来遮我的眼睛?”


    程锦便伸手遮住了彦桓的眼睛,轻声道:“别怕。”


    因为先前一场大雪耽搁了行程,彦桓与程锦这个年是在客栈里过的。程锦虽然先前对这个状况有所准备,但当天真的下起了大雪,她还是忍不住难受。不止是为了在客栈过年,还因为这么一耽搁,回燕州也要晚上几天了,正月十五是绝不能回去跟珍珠在一起过了。


    程锦因要尽力让彦桓他们都能吃上顿像样的年夜饭,一直强撑着笑意。等长顺等人吃过了饭,各自回屋去,她自己一个人才忍不住掉了眼泪。但等炮竹一响,彦桓就抱着枕头进到程锦的屋内,来到她的身边,只轻轻说了一句:“姑娘,我害怕。”


    程锦就忙捂住了他的耳朵,轻声道:“别怕。”


    程锦这个时候的眼泪都没来得及擦,眼圈鼻头都是红的。但只听得彦桓说一声害怕,她还是先顾着他。


    彦桓从来都不怕爆竹声,他也从来不怕血。


    他只喜欢程锦用温热的手捂着他的耳朵,眼睛,轻声对他说:“别怕。”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觉得,世上当真可以让他怕的。


    作者有话说:


    ? 49、追来


    因为在法场上堵得太久, 程锦她们的马车上午进的京城,一直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程锦一行人才到了程家在京城里的小院子。


    因为提前收到了信, 给程家守院子的齐妈妈知道程锦他们要来京城, 早就将屋子收拾了一番。


    这三间小屋子,齐妈妈因为睡觉轻,受不得跟旁人一起住,程锦便让她自己住一间屋子。长顺和车夫住一间屋子,余下就剩下一间屋子给程锦和彦桓住。


    等程锦他们将行李陆续搬到屋子里,原本就很小的屋子, 就更显得狭小。


    “还好是冬天来,若是夏天过来, 这屋子住着就更显得憋闷了。今天实在太晚了, 就吃顿面条凑合着吧, 明天再给你做些好的。”程锦一边擦着桌子,一边笑着说道。


    彦桓将包袱放下后,忙道:“我去帮姑娘烧火。”


    程锦笑着点了下头,就跟彦桓一去出了厨房。这里的厨房自然也是小的, 而且平时齐妈妈都是凑活吃, 配料也是不齐的。


    好在程锦东西带的齐全, 看着程锦在厨房忙, 齐妈妈本想帮忙。但程锦将面和好, 把面放在一边醒着, 就洗了手把齐妈妈扶出去了。


    程锦笑道:“我们既然来了, 哪里用得着您老人家伸手呢?趁着醒面的功夫, 妈妈去试试我带来衣服吧, 若是不合身, 我也好尽快找人改了。不然等我们走了,妈妈又好凑合穿了。”


    齐妈妈的命很苦,早年丧夫,中年丧子,房子也被人霸去了。若不是得个给程家看房子的活儿,如今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程锦这一两年因看齐妈妈年纪越发大了,本想接到燕州去的,房子可另外找人看着。可因为齐妈妈儿子埋在京城旁边的魏州,她只做一天车,就能去给儿子坟上拔拔草,舍不得离开京城。程锦没法子,便只得由着齐妈妈继续留在京城。


    齐妈妈听了程锦的话,就抹起了眼泪:“年前姑娘派人送过来的衣服还没上身的,哪里还能在穿新衣服,这是要折福的。”


    虽然齐妈妈对程家也没什么恩,也程锦也不常见,也没什么情分。但若是没遇到就罢了,既有缘遇到了,程锦也不忍心眼看着齐妈妈过得凄惨可怜。许多东西,许多事,其实与她程锦不过是多想置办一份,多想一分的事,又不费力。但对于旁人,或许就能依着这点照顾,好好的多活上几年。


    程锦给齐妈妈擦起了眼泪,轻声劝道:“妈妈可别哭了,刚才我们进家里的时候,走到你跟前儿,你才认出了我们。我虽不常来京城,可长顺叔去年才过来的,想必是妈妈的眼睛越发不好了。妈妈这样,让我们心中都难安。 ”


    齐妈妈抹去眼泪,点了点头,哽咽着说:“我不哭了,不哭了。姑娘来了,我还哭什么呢?姑娘虽然不总来,可我一看着姑娘,就很亲近的。”


    随后程锦就扶着齐妈妈去了她所在的小屋子,程锦将一年四季的衣服都给齐妈妈带了一套过来。除了衣服,另外还有一床夏天盖的丝衾,一床春秋盖的薄被,一床冬天盖的厚被子。


    程锦见齐妈妈试过衣服后,发觉她的身子比去年更瘦了,对齐妈妈却笑着说:“是我糊涂了,将衣服的尺码记错了,给妈妈的衣服做大了。明天我得去趟侯府,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后天吧,我去街上把衣服改了。我这针脚确实不中用,若是让我动手,妈妈怕是能等到明年才能穿上呢。”


    齐妈妈叹道:“是我不中用,这些年白吃着饭,身子骨却一天不如一天了。”


    程锦笑道:“都说千金难买老来瘦,不见得就是不好的事。我只指着妈妈帮多看顾几年屋子呢,放了别人,我可不放心。”


    程锦随后又给齐妈妈把了脉,程锦心中一叹,却又笑道:“妈妈的身子很不错的,明天我再去给妈妈抓些药,调养调养。等我们走了,妈妈也要好生吃饭,不要总哭。这次来,我想在京郊再买下两块墓地,一块留着妈妈你身后用,一块想把您儿子的墓给迁过来。只要我们程家有人来了京里,都会顾及着你们的。妈妈就别再惦记着了,既来了我家,你的身前身后都是有靠的,就安下心好好将养几年吧。”


    齐妈妈是京城本地人,原本也有个屋子。后来她丈夫死了,族人来占了她的屋子,就把她和儿子赶了出去。她好不容易将儿子抚养大,但因为她的儿子有次挡了某个贵人的路,就那位驾马给踩死了。齐妈妈的儿子没了,本应该进齐家祖坟的。但齐家的族人记恨她当初不肯痛快的将屋子交出来,不肯她儿子进祖坟。齐妈妈只能另外买了块地,把儿子葬了。京郊的地她是买不起的,只能往旁边魏州买。


    齐妈妈听了这话,眼泪就又落了下来,双手合十哭道:“若是这样,真是了却我的心病了,我就是怕死了跟我家那小子埋不到一起去。我们一家三口是注定不得团圆了,我家老头子没法子了,总不能让我跟家里那小子也不在一处吧。这事若真的成了,我往后天天给姑娘念佛祈福……”


    程锦笑道:“妈妈若是高兴,不用天天念佛,只好好的给我家里看个七八年屋子,就算是帮了我大忙了。”


    齐妈妈无奈笑道:“乖乖,我哪里还有七八年好活呦。”


    程锦随后又笑着问旁边的邻居日常可有照看齐妈妈,因为不放心齐妈妈一个人,程锦逢年过节给京里送礼时也都给周围邻居带了些。听得邻居都有照顾到齐妈妈,程锦略微安心下来。


    待程锦将齐妈妈的衣服要改的地方记下来,再重新给齐妈妈梳过头发。程锦才又洗了手,去厨房将醒好的面扯成半寸宽的面条,将面条下锅煮好。


    然后程锦就炒了些肉酱,又捞了几块咸肉切成厚片、凉拌了白菜丝,再配些从燕州带过来的小菜。虽然简单,但程锦他们竟然吃光了一大盆的面。


    程锦吃过了饭,就陆续有邻居听到程锦来京城了,来看望程锦。虽然程锦不常来京城,但是逢年过节的礼却没断过。


    程锦与他们客套了一阵,将他们带了的礼收下,又将早就备好的礼送出去,很是忙了一阵子。


    待程锦能睡下的时候,彦桓已经困得打瞌睡了。程锦轻声将彦桓唤醒,让他最起码得漱了口再睡。她自己则匆匆洗漱过之后,撑着灯,给燕州家里写起了信。


    等彦桓洗漱过后,一回到屋里,就见程锦穿着里衣披着大袄,正在写信,一边写还一边笑。


    彦桓便靠到程锦笑着问:“姑娘笑什么?”


    程锦笑道:“我笑啊,我竟是个傻的。只是想着手里有多少份额,添置多少土地,竟没想到这么好的法子。”


    彦桓道:“什么法子?是租地用么?姑娘先前不是说那样盈利太薄了,而且钱给了那些把地白圈去的人,心里不甘心么?”


    程锦摇头,笑道:“我若是想租地,我早就租了。我也是路上听了人家说借钱买地的事,我才想到的。我们燕州城里去年一年又进了不少人,想必各个县进的人更多。他们多是在别处失了土地农户,来到了燕州也未必买得起地。我就想,不如我出银子给他们把地买下来,然后签个契,让他们把地让给我们种五年的地。这五年里,他们也不是没有营生,我们可以让他们帮着种地,给工钱。五年之后,他们得了地,我们这五年里也能多得些地来种。待五年后,我们再给他们租子。若是五年后,他们不给我们种了,那也没有妨碍。反正我们都是一年一种的东西,大不了明年不用了就是。”


    彦桓皱眉道:“那我们得的利就更薄了,而且五年也太短了,怎么也得十年才行的。”


    程锦点头笑道:“是赚得少了,但对于我们还是有的赚。而且这钱也不是让更富的人得了,是让利给那些吃不起饭,置不起地的人家,我倒是舍得。我们将来的酒楼需要粮食,胭脂铺需要胭脂花,药材铺需要药材。自己地里种的,既比买的放心,又能节省一些,我们是有赚头的。五年是短些,但也不能比五年再久了,得让他们看得到指望。人能有几个十年,那些穷人家里许多都撑不到三四十岁,十年太久了。”


    彦桓抬眼细细地看了程锦,轻声夸道:“姑娘心真善。”


    程锦受不住这夸,忙取笑起了自己:“我哪里心善?这是为了赚更多银子做盘算。若是更多人能得他们应有的土地,他们手里自然会有更多银子,自然能买得起胭脂,买得起药材,更能吃得起酒了,那不还是花费在我们手里么?”


    彦桓笑着继续夸:“那姑娘当真聪明,这样姑娘有地种,还能惠利别人的法子,别人却没想出。”


    程锦笑道:“那是他们有更方便的法子,都知道去圈地占地更方便更省银子,谁用这样的法子?他们若是知道了,是要笑话我这是当官的去给农户家里做工呢,蠢笨得厉害呢。”


    程锦说着,笑容微滞:“唉,就怕圈地之风不止,我种地这五年里是无碍的。但等他们得了地后,却又要被别人占去了。想来五年后,他们多数还是要我们继续种地的,不然他们护不住土地啊。也不知是什么道理,农户自己置办的地,都要这么费心护着。”


    程锦说罢,就又笑着看向彦桓:“不过那也不是我能烦心的事了,我信写好了,咱们也快睡吧。你也别再夸我了,免得我傲起来,一个晚上都睡不好,眼睛再肿了。明天我还得早起去侯府,可不能肿着眼睛去。侯府里的无风都能起三层浪,看了人家多换了一身衣裳,都能兴起许多闲言碎语来。更何况是眼睛肿了,还不知道编排出多少话呢。”


    彦桓看着程锦躺在了被子,他也缩进了被子里,笑着问:“只是眼睛肿了,能编排出什么话?”


    程锦笑道:“头一个就要说我必然是哭哭啼啼追着他们小侯爷过来,其次就要说我想必去见郡主娘娘不大乐意,才把眼睛都给哭肿了。”


    程锦上辈子确实哭哭啼啼,极没出息地追着顾珏来到了京城,被人笑倒也罢了。但这一世,程锦可没哭哭啼啼追在顾珏身后,就不想枉担了罪名。


    ? 50、定国侯府


    程锦忙了一天, 明天又要起早去侯府,合了眼睛就很快睡了。


    彦桓却因为心里装着即将要离开的事,迟迟无法入睡。他怕吵到了程锦, 也不敢翻身。无法入睡, 彦桓自己闷了一会儿,便在黑暗中看向程锦。


    因为夜里太黑,彦桓只能模糊看到程锦一个轮廓。待他靠近些,却只模模糊糊地勉强看出来些程锦的眉眼。


    彦桓就只看着,就忍不住翘起嘴角笑了起来。彦桓知道,在旁人眼里程锦算不得个美人。可在彦桓看来, 程锦却生得刚刚好,比那些明媚娇艳的美人都生得刚刚好。


    彦桓轻数着程锦的呼吸, 心里渐渐安定下来。这时程锦在睡梦中翻了个身, 面对了彦桓。程锦的头发散落在她的脸颊上, 让她有些痒。程锦便闭着眼,胡乱拨弄开让她发痒的头发。但她正睡着,一时也拨弄不干净。


    程锦虽然被痒得有些烦,却因为贪睡, 竟不再动手去理头发。一会儿, 程锦微微蹙着眉, 竟又睡了过去。


    彦桓虽看着有趣, 却不忍心程锦继续这么难受, 便强忍着笑, 伸手将程锦脸上那几缕头发撩开。


    但在这黑夜里, 有些连彦桓都不敢去想的心思, 竟自己任性而又放肆地滋长出来。


    等彦桓反应过来的时候, 他的指尖已经撩过程锦润泽的头发, 抚过她白皙光滑的脸颊,落在她的嘴唇上。


    微微的痒麻自指尖柔软的触感而起,一直窜在彦桓的心头上。


    彦桓的心慌乱的跳着,他知道该把手自程锦的唇上会回来,这是对程锦的冒犯。若是程锦这时醒过来,他又该怎么对程锦解释。但不止他的手仿佛不受控般贪婪地依旧落在程锦唇上,他的整个身体都靠了过去。


    彦桓心头痒麻,呼吸气促而又颤抖,久违的饥饿感强横地占据了他的所有感官。


    彦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又该怎么做。或许他该像对待程锦给他那些草蚂蚱一样,把程锦也装进匣子里,好好的收藏起来。或许他该像对待那些他喜欢吃的糕点一样,在程锦的嘴唇上、肩膀上、胳膊上,狠狠地啃咬上几口。


    但这又不好,程锦被关在匣子里会闷,被咬了,她会疼。


    彦桓舍不得的。


    就在彦桓茫然彷徨,举步维艰的时候。程锦闭着眼睛佛开彦桓的手,一边嘟囔着:“珍珠,别闹。”,一边转过身去,背对着彦桓继续睡了过去。


    彦桓仿若大梦初醒,忙捂着胸口慌忙向后退去。但屋子狭小,他退不了多远,而且他也不舍得离开程锦太远。


    彦桓忙低下头,眼睛不敢再看程锦,逼着自己去想些和程锦无关的事。


    比如他在皇宫里惴惴不安的日子,比如他在皇陵行宫那些饥寒交迫的日子,比如他自皇陵中逃出后时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以及他那个晦暗不明的将来。


    但彦桓无论去想什么,最终却还是会想到程锦。


    想着去年夏天里,程锦带着他去田里。天热得实在太厉害,程锦虽然很注重保养身子,便是再烦热,也很少贪凉去浸了凉水。但那天程锦也忍不住,背着人将鞋袜褪了,躲在树荫下,将脚泡在清凉的溪水里。当彦桓骑马回到程锦身边的时候,程锦靠着树正打着瞌睡。程锦本就生得白,她的脚却比旁处又白一些,她最小的那个脚趾,又圆又白,简直跟个小糯米团子一样,很可爱……


    随后是程锦不经意露出的那白玉般的腰,她带着碧玉手串的雪白手腕,她嘴唇,她笑时弯起来的眉眼。以及她曾经软糯的撒娇:“我都依着你,你只听我一两件,都不成么?”


    那是她对谁说的?彦桓是应该记得的,但这刻他却故意忘了。只想着,他既然记得这么清楚,必然是程锦对他说的。程锦所有的好,都该是对着他一个人的。理智逐渐退场,占有欲、以及其他不堪说的心思,疯狂得霸去了彦桓这具身躯。


    这样想着,程锦似乎就当真靠在了他身边,她很香很软,用着记忆里那样软糯的声音对彦桓说:“我都依着你……”


    彦桓虽然仍然懵懂,但他的身体比他自己更知道该做什么。眼前的程锦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但愉悦却很真实……


    “嗯……啊……”彦桓猛地睁开眼睛,他茫然地盯了一阵屋顶,然后看向身边。


    他的身边并没有程锦,这一会儿天已大亮,院子里也是静悄悄的,程锦已经应该已经去侯府了。原来方才的一切愉悦,不过是一场幻梦。


    彦桓觉出身体的异样,便拉开了被子,看了过去。然后彦桓的眉皱了起来,他竟变成了和顾珏一样的畜生,竟在梦中冒犯了程锦。


    彦桓抬起头,皱眉看着桌上铜镜中自己的扭曲的脸,仿佛看到了一个令人作呕的禽兽。


    ……


    程锦是一大早就醒了的,因看彦桓睡得熟,就没吵他,自己悄悄地起来,乘着马车出去了。


    程锦知道她这样直接去定国侯府是很难见到靖阳郡主的,别说瑞王妃家里刚遭了难。靖阳郡主虽然威风大,却胆子小,大概又得闭门谢客。就算是平时,她这么直愣愣地找过去,也不容易见到靖阳郡主。


    想要真的见到靖阳郡主,还得先去见靖阳郡主身边最得脸的管事妈妈,于妈妈。


    于妈妈是靖阳郡主的陪嫁丫鬟,与靖阳郡主自小一起长大,情分很深。于妈妈如今也不总在靖阳郡主身边伺候了,连她的儿子女儿都当正经小姐和公子养着,也不做伺候人的活儿。如今靖阳郡主身边得用的丫鬟,都是于妈妈去亲自买来,之后教导了几年,再认下了干女儿,送到靖阳郡主身边的。


    于妈妈如今虽另外有宅子,但因不肯轻易放手侯府的事,就仍住在定国侯府后面的街上。她家里是两处二进的宅子并在一起改的,程锦到了之后,便让另一位车夫在外面等着,自己挎着着个蓝水绸的包袱,带着拎着礼盒的长顺去叩门。程锦知道如今靖阳郡主怕是就忌讳她来纠缠顾珏呢,不好认真穿得太好了,就只穿着一件半旧的蓝底碎花大袄,头上只戴了珠钗。因此也被于妈妈家里的看门人看轻了一些,让程锦等了半个多时辰,才将程锦带到屋里。但也只程锦一个能进去,长顺将带着的礼盒交给了于家出来的婆子,便退回了马车上。


    程锦却是逢人都笑着,见人都问话,说些年里的吉祥话,再给一枚一寸左右的小金元宝。到程锦能见到于妈妈的时候,一些人待程锦就热络了一些。让程锦等着于妈妈的时候,还能喝上一口热茶,吃几块点心。程锦只抿了口茶,就将茶盏放下了。


    “哎呦,原来是程姑娘来了,快上好茶来。”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瘦长脸女子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半旧的灰紫色衣裳,看着倒是简朴,却是个极其贪财的人。


    程锦忙起身行礼,笑道:“见过于妈妈,给妈妈您拜个晚年。”


    于妈妈忙扶住了程锦,笑着说:“哎呀,我哪里当得起啊。如今你都是官家小姐,哪里能给我行礼拜年呢?”


    程锦笑道:“我哪里算什么小姐?可不敢托大,而且如今我爹虽是做了几年官,但也从未忘本。我来之前,他还与我说,来到京城,不管别的事情多急,也得先来拜见了于妈妈。”


    于妈妈笑着点了点程锦:“你爹早年就是个木头,倒不见得如今做了官,就变成巧嘴儿了。必是你这个丫头的主意,倒不用给你爹爹脸上添金,我可不领他的这个情儿。我要记,也只记得你这个丫头。”


    程锦不好意思地笑了:“妈妈真是火眼金睛,什么事都瞒不过妈妈您。我也是总没机会来京里,几次都是托旁人送了东西来。一直都怕妈妈用了那些东西不好,又怕我们不好意思,不与我们说。”


    于妈妈笑道:“你送过来的东西,哪有不好的?尤其是今年的东西,很好!那红参我吃着,比京里的都好一些呢。”


    程锦便笑道:“那就好……”


    程锦说着,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于妈妈见状便笑着问:“姑娘这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程锦皱着眉头,从包袱里拿出一个长条的匣子来。于妈妈一见那匣子就收了笑,冷眼看向了程锦。于妈妈是靖阳郡主身边最有脸面的人,自然只知道那长条匣子里装了一只金钗,这金钗又是做什么的。


    却听程锦轻声叹道:“不瞒妈妈,我这一趟来是给小侯爷送行李的。他们走得匆忙,许多东西都没带走。我家生怕哪里慢待了小侯爷,吓得不行,忙将行李收拾了,送到京里来。但东西里只这支钗让我为难,我不知是谁的东西,无法归置。便去问我爹,我爹却说小侯爷既好了,就让我把这个一道过来,交给妈妈您,让妈妈您还给郡主娘娘。我再问,我爹就骂我说,说我不配知道。说妈妈您一看这匣子,就能明白怎么回事。”


    于妈妈这才笑了笑,看向了眼匣子,又看向程锦:“你不知道这个钗是做什么的?”


    程锦先是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随后紧张道:“这……难道牵连着什么要紧的事么?妈妈,我只看过一眼,可连动都没动过的。我一见这么贵重的首饰,就知道不是我们家该得的,也不是我配拿的,忙就收好了。”


    于妈妈打量了一下程锦,竟匣子收拢过来,笑道:“到底是小孩子家,就一点子的胆儿,不过逗着你玩儿,竟当真被吓到了。没事的,这钗既回来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也难为你费心了,把那些行李竟都送了过来。”


    程锦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又拿出个匣子,双手捧着送到了于妈妈面前。于妈妈瞟了眼程锦,笑道:“你个小人儿,做什么弄左一个匣子,右一下匣子……”


    于妈妈说着打开了匣子,话就突然顿住了,就见匣子里装着一厚沓的银票。于妈妈眯了眯眼睛,看了好一阵,却不敢立即收下,只笑着问:“你这丫头,倒是比你爹懂事多了。你是有什么可求的?”


    程锦忙道:“这对于妈妈您就是抬抬手的事,对于咱们却是千难万难。妈妈您也知道,我爹是个实在人,只靠着他那点俸禄实在是过得艰难。正巧有人想要开个酒楼,想要我搭个活儿,入个股。我原本不愿的,但是吃过他家的酒,着实不错,倒是能些作为。他家是有银子有方子,却缺个售酒权。他想要找我家入股,就是看重我们和侯府的关系,想着能把售酒权办下来,就能算我们一股。这些银子,都是他家托我送来的,说是若事成了,就算妈妈三股,这是提前送给妈妈的分红。”


    于妈妈忍不住笑了一声:“我还当多大的事,原来是这个?”


    于妈妈原本还以为程锦拜托她去亲近顾珏呢,原来就是为了个售酒权。于妈妈这才放心将银票捻了捻,收了下来:“若是每年都可得这么多,倒是个长久的买卖。只是那家的方子好么?可别只一两年好赚的,过两年就不中用了。”


    程锦忙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坛子:“给妈妈带了一小坛子来,妈妈可要尝尝看?”


    于妈妈接过那一坛子酒,便笑道:“怪不得你这丫头身上怪香的,我还想问是什么香料呢,怪馋人的。原来是这玩意儿,不用开了,匆忙喝上一口,倒糟践了它。是不是好东西,我这么一闻就闻得出来。这事,倒是可行的。就不知酒楼开在哪里?要进到京里么?”


    程锦笑道:“我们小鱼小虾,看不出深浅,哪里敢进京呢。就再燕州蜀州等地开几个就罢了,并不敢过来。一呢,是怕给妈妈添太多麻烦。我虽然年纪小,却也见过些事。知道妈妈这样在郡主娘娘身边得脸的人,不知道多少小人盯着呢。都说财不可外露,自然能避着些京城这些人的眼睛,就避着些。二呢,妈妈您就在京里呢,就是要开,也得妈妈来找人开。妈妈您若是不忌讳那些小人的闲言碎语,想要置办个酒楼,那人也说了,酒都由他们来供应,妈妈你只管找人开酒楼就是了。妈妈您若是在京里开酒楼,万事都先紧着妈妈您这边的。”


    程锦说了两点,都很得于妈妈的心。于妈妈忍不住拍桌笑道:“原还当你年纪小,不经事。没想到竟懂得这样的道理,这事我怎么能不帮着办呢?”


    于妈妈随后,也收了笑,拿帕子擦了擦眼泪:“没想到竟是你这个小丫头知道我的难处……”


    程锦忙上前,拿了块干净柔软的帕子给于妈妈擦泪,轻声啜泣道:“这大正月的,妈妈可别为那些小人伤心。看着妈妈难过,我也……”


    于妈妈握着程锦的手,拍着她的手背道:“不难过了,这本是好事。锦儿应该常来京里,我就乐得和你们这样明白事理的人说话。不哭了,你也擦了擦泪,跟我去侯府见过郡主。”


    程锦捏着帕子,皱眉道:“妈妈,我有些怕……”


    于妈妈笑道:“怕什么呢?你也算是有功的,将小侯爷给治好了。文妈妈他们几个昨儿回来,那一副劳苦功高的架势呀,竟直接就歪在屋里等着人伺候了。依我看,他们算什么功臣?你才是正经儿的功臣,若不是如今京城里面是非多,合该为你办个宴席的。巧云,过来,伺候姑娘洗脸梳头。”


    于妈妈言罢,立即上来个十三四岁的清秀丫鬟,托了铜盆,来为程锦洗脸梳头。程锦只做出怯怯不安的样子,又逗着于妈妈笑了一阵。程锦洗过脸梳过头,便把这些年顾珏住在程锦的开销账本拿给于妈妈,于妈妈看过账目,见账本记得老实详细,又见程锦送过来的行李个个收拾的齐整。


    于妈妈对将来开酒楼的事,倒是更上心了几分,对程锦的笑容更深了。


    “进去之后,不好乱走乱瞧,乱说乱问的。你小时候也来过侯府,只是那时候你年纪小,便是犯了什么错,也没人跟你计较。可如今你不同了,你也大了,小侯爷他们也大了。若是犯了错,说你几句,那就不好看了。”于妈妈带着程锦走进侯府前,还在对程锦嘱咐着。


    程锦知道,这是于妈妈提醒她,要避着些顾珏他们。顾珏如今又变成了金尊玉贵的小侯爷,万万不是她能高攀惦记的。


    程锦也不打算惦记的,她笑着点了下头。程锦一边笑着,一边抬腿又迈进了侯府的大门。


    上辈子这定国侯府,后又改成了摄政王府。


    程锦对这里的每一处,都再熟悉不过。在这里面,她哭过、笑过、得意过、失意过。要过别人的性命,也将她的小珍珠丢在了这里头。


    隔了一世,她竟又进到了这定国侯府里。


图片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