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后, 蒲双蹲下身用一根玉箸抵住雪球的脑袋,训诫道:“平日里喜欢乱跑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跑到了镇国公世子那里, 小没良心的, 今日的羊奶你就别想喝了。”
梨釉将沈初姒刚刚脱下的大氅挂在衣杆之上,大概是也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好, 只得沉默立在一旁。
刚刚在外染了一点儿寒气, 沈初姒将自己的手指放在暖炉前烘了烘, 轻轻搓了一下指尖。
雪球缩在角落之中轻声叫了几下, 被压在玉箸之下不得起身,然后眨巴着眼睛看向沈初姒, 大概是想求情。
蒲双轻轻用玉箸碰了一下雪球的脑门,“看殿下做什么?还想着殿下替你求情?”
沈初姒将自己手上戴着的玉镯褪下,搁置在小几上, 然后走到雪球的面前, 用手指点在它的脑袋上,“该罚。”
*
翌日难得没有下雪,出了一点儿日头,只是冬日的太阳也谈不上是有什么温度,就只是单薄地照着未消融的雪。
夏云瑶小心翼翼地避免自己的裙裾沾到地上的雪, 下了马车以后看着自己面前的府邸, 面上带着一点儿笑意。
先帝驾崩不过半月, 夏云瑶穿了一件极为素雅的衣衫, 只是布料上带了一点儿繁复的暗纹, 裙摆处亦是精致的兰花刺绣。
“郡主又何必来这里找晦气, 先帝驾崩, 又是同夫家和离, 这般的气运,别人避着还来不及,”身边的丫鬟扶着夏云瑶的手臂,“也就是郡主身上洪福齐天,气运加身,盛京城的贵女要么没有郡主这般的出身,要么没有这般出众的相貌,倘若是旁的人,恐怕见了这门楣都要离着远些。”
夏云瑶闻言,挑了挑眉,语气也有点儿不咸不淡地回道:“是么?”
在她身边的丫鬟揣度了一下自己主子的意思,再次出口时语气就带了一点儿试探,“那是自然,新帝不喜这位九公主,大家也都知晓,不过是看在兄妹情谊上,面子上才勉强过得去,不然恐怕这位早就是没有脸面在盛京城待下去了,哪里还能住在这种地段的府邸之中!”
夏云瑶哼笑了一声,笑骂道:“就你会嚼舌。”
先帝为沈初姒布置的这件宅邸并不算是很大,至少在京中的达官显贵看来是如此,只是胜在精巧雅致,处处布景都是独具巧思,又坐落于盛京上下最贵的地段。
沈初姒坐在主厅之中,想到刚刚侍女的传讯,还是觉得有几分诧异。
这位洛宁郡主按照亲缘关系来说,是她的表姐,但是她不常进宫,之前进宫之时,也是前往太后的宫殿之中,后来太后薨逝以后,就极少再看到这位表姐了。
她与这位郡主的关系向来都说不上是热络,最后一次见到她,已经是两月之前,沈初姒成亲之时了。
沈初姒让蒲双前去煮茶,然后拨弄了一下自己手上的镯子。
片刻之后,她听到一声娇笑。
“九妹妹。”
夏云瑶身上的披帛拖在地上,她略微侧身走进近厅内。
沈初姒抬眼看向自己眼前的人,夏云瑶生得极为出众,五官精致,今日面上敷了妆,盛京多出美人,这位洛宁郡主也是其中翘楚。
此刻她笑意款款——/依一y?华/,走到沈初姒的面前。
“此前事务繁多,我这个做表姐的,也没有前来宽慰九妹妹几句,表兄即将登基为帝,我的兄长身处要职,事务缠身,连带着我前前后后也跟着打理了不少事情。”
夏云瑶在下首处坐下,然后抬眼看着沈初姒,“一直到今日才有机会上门叨扰,想着前来安慰九妹妹几句。”
沈初姒抬手饮了一口茶,片刻以后才开口道:“劳烦郡主费心。”
恰在此时,蒲双也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盏茶壶,因着冬日,壶口处还在冒着袅袅白烟。
沈初姒看着蒲双,“蒲双。给洛宁郡主沏茶。”
蒲双点头应是,躬身为放在小几上的茶盏倒入热茶。
夏云瑶看着袅袅升起的白烟,掩唇笑了一声,“在远阳侯府,丫鬟要是给客人沏茶,可从来都不是这样躬着身子就足够的,我们家的丫鬟,可都是跪下沏茶的。看来九妹妹还真的是心思仁善,管教丫鬟也如此宽泛。”
她说着,还略微倾身问跟着自己的丫鬟,“是吧,娄儿。”
那位名叫娄儿的丫鬟连连应是,“郡主向来都御下有方。”
沈初姒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点了一下,却没有应声。
夏云瑶看了看放在自己手边的热茶,手指略微放上去,然后诶呀一声缩回手去,“也不知晓九妹妹从前在宫中和镇国公府是不是也是这样,还是现在在这里落得这样境地,嘶,这茶水——”
她抬起自己的手在半空中端详了一下,“烫得我手都红了呢。”
她笑着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蒲双,“本郡主说了这么多,你也应当跪下问罪了吧?”
蒲双之前端来茶水之时已经在小厨房之中晾凉了片刻,现在正值冬日,茶水再凉下去就算不上是热茶了,在端来之前她也试过温度,并不会烫到人手。
她立于原地,知晓现在沈初姒的境况不好,先是先帝驾崩,又是和世子和离,京中不少人等着看殿下的笑话,远阳伯府和沈初姒向来没有什么嫌隙,若是现在远阳伯府落井下石——
蒲双咬着下唇,膝弯刚刚弯曲之时,却突然听到沈初姒的声音。
“蒲双。”
沈初姒手指在茶盏旁摩挲了两下,“到我身边来。”
夏云瑶似乎是没有想到沈初姒居然现在会开口庇佑一个小小的婢女,面上仍然是带着笑意,“诶呀,刚刚一时气急,替九妹妹教训了一个僭越的婢女,实在是有些不妥,倒是我的不是了。”
沈初姒垂着眼睛看着她,“郡主知晓就好。”
夏云瑶自讨个没趣,脸上的笑意也略微收敛了些,漂亮的眼睛觑着沈初姒。
这位殿下,生来就是顺风顺水,自幼在先帝的庇佑之下长大,即便是母族没落,先帝的一纸圣诏,也依然能嫁给谢容珏。
寻常人见到沈初姒这样的态度,多少就准备告辞了,可是夏云瑶却又坐在原地,手指撑着下颔。
“九妹妹这样的脾性,若是从前皇舅舅还在的时候,有些脾性倒是无妨,可是不日就已经要举行登基大典,”她语气仍然带笑,“可就实在是有些不太讨喜了。久闻太子表兄与九妹妹亲缘甚淡,我想着,大概就是因着九妹妹这脾性,啧。”
她摇了摇头,像是替沈初姒惋惜的模样。
即便是曾日里受尽圣宠又如何,先帝早逝,终究庇佑不了这位殿下一辈子。
这样的二嫁之身,又是公主,寻常富庶人家不敢娶,家世低了皇室又不愿,家世高的,相貌才情样样出众的世家子弟,又哪里会愿意娶这位落魄公主。
即便是再嫁,恐怕也只是世家大族之中相貌平庸的,又或者是小妾成群,家宅不宁的子弟。
若是再惨些,说不得还要做人续弦,又或者是远嫁异族,当成是和亲的工具。
这么想着,还当真是可怜啊。
沈初姒抬手饮了一口茶,只是垂着眼睛看着夏云瑶,却又没答。
夏云瑶只当是沈初姒自知自己今后举步维艰,“九妹妹又与镇国公世子和离,诶,我之前也是听了些风言风语,成亲月余,那世子就又从未踏入九妹妹的院落半步,九妹妹还曾经去别院寻过世子,大概也是当真不喜,不然怎么会……毫不留情地就和离呢?”
她说完,还佯装失言般掩住了口,“诶呀,怪我,怎么就说到了九妹妹的伤心事。”
世态炎凉。
沈兆身死还不到一月,往日里对她不说谄媚有加,至少也应当是温和有礼的人,也会找准时机前来落井下石。
沈初姒自认和这位表姐从来没有产生过什么嫌隙,她的手指在杯壁上轻轻碰了碰。
她轻声开口:“我与谢容珏和离,对于郡主来说,不是应当是好事吗?”
沈初姒看着夏云瑶,“如此这般,应当正好可以让贤于郡主。”
沈初姒向来识人很清,夏云瑶口中提到谢容珏之时,那似有若无的嫉妒,她听得分明。
对于这位并不相熟的表姐前来的用意,也已经了然。
夏云瑶霎时间从自己的座椅之上起身,毕竟年岁还小,被人揭露了心思,脸上是无所遁形的慌乱。
“你胡说什么!”
她原本披在臂弯处的披帛垂落,“原本我今日只是想来宽慰九妹妹几句,谁成想先是有刁奴为难,现在九妹妹又是胡言乱语毁我清誉,既然如此,就当是我今日未曾来过!”
“原来是我误会了郡主,那想来日后应当是看不到远阳伯府和镇国公府议亲的场面了,”沈初姒顿了顿,看向夏云瑶,“郡主慢走。”
夏云瑶嘴唇翕张了一下,大概是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终究还是随着丫鬟转身离开。
身边的丫鬟还在轻声安慰夏云瑶,她大概是听着心烦意乱,呵斥一声打断了身边丫鬟的话。
夏云瑶走在路上慢慢思索,还是实在没有想明白自己到底是何处漏了心思,现在让沈初姒知晓了,实在是大意。
夏云瑶的年纪在京中已经是算是比较大的贵女了,像她这般年纪的贵女,大多都成亲了,要么就是早就有了议亲的人家。
只除了这位洛宁郡主,生得相貌不凡,家世又是一等一的出众,兄长更是在朝着担任要职,前来求亲的世家也不在少数,可却迟迟没有见她定亲。
也只有她自己知晓,她是在等……谢容珏。
若不是圣上的一纸婚书,镇国公府的夫人原本就当是和远阳伯府相看八字了,偏偏圣上已经病入膏肓,还为沈初姒求得这么一桩婚事。
也幸好,如今也已经和离了。
丧期三月不得筹办婚事,但是远阳伯府已经和镇国公夫人崔绣莹通过气了,自己相貌出众,才情也是一等一的,盛京中贵女少有出其左右的,崔绣莹也是极为满意这桩婚事,只是还在略微思虑。
但是多少也是八-九不离十。
日后多带些嫁妆就是了。
其实远阳伯原本并不同意这桩婚事,毕竟谢容珏性情顽劣,不务正业,但是他毕竟是独子,基业深厚,日后就算是当真不入仕,就这家底和镇国公府的人脉,也能给夏云瑶的兄长有所裨益。
若是这桩婚事能成,日后就是皆大欢喜。
夏云瑶心中暗暗有点儿恼怒,怎么刚刚被沈初姒发现了端倪,虽然现在的沈初姒已经成不了什么气候,但是谢容珏娶过她的这件事,还是让夏云瑶多少有点儿如鲠在喉。
也幸亏,谢容珏并未对沈初姒动心。
夏云瑶就这么走出宅邸,刚刚踏出门槛,恰好看到仁明巷的不远处,一辆马车驶入。
京中达官显贵就是这么些,夏云瑶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就是谢容珏平日里的马车,脸上原本还留着的恼怒一瞬间就消散了,她连丫鬟都没有顾得上,提着自己臂弯的披帛就准备上前。
马车在别院前停下,夏云瑶也在此处停下,抚上自己的胸口处的长命锁,整理了一下发鬓。
她看到有人从马车的车厢之中出来,生得风流无暇,发间坠着一颗小小的珠子,身上穿了一件白衣,生得容貌太盛,反而显得衣物黯淡失色。
夏云瑶呼吸一滞,眼睫颤动了一下,然后轻声唤:“世子。”
谢容珏略微看了她一眼,连应声都无,就直接抬步往前走去。
之前在原地的丫鬟在此刻才将将赶来,夏云瑶只当是谢容珏并不识得自己,顿在原地片刻,又娇声道:“世子?”
谢容珏脚步未停。
夏云瑶向来对自己的容貌极为自信,只当谢容珏不是会被美色所迷的人,并未恼怒,现下大概也只是为了避嫌,所以才没有和自己交谈一二。
只是盛京民风开放,在这里说上几句话……其实也无妨。
夏云瑶提着披帛,小跑着上前,刚想拽住谢容珏的袍角的时候,他却好像是察觉到了一般,瞬间向着旁边避让了一下。
谢容珏不笑的时候,眼中常常也带着三分笑意,只是现在他眼瞳微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谈不上是什么笑意。
夏云瑶扑了个空,轻轻咬了一下下唇,好像是泪盈于睫一般。
“世子,”她抬眼,带着盈盈水光的眼睛我见犹怜,“我,我……是夏云瑶。”
他总该知晓镇国公府和远阳伯有意愿结亲的。
谢容珏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思忖了片刻,又或许是对她这般上前来的不解,“谁?”
然后他像是耐心告罄,手指微抬,“不认识。白蔹,送客。”
作者有话说:
今晚或者明早还有一章,不要等,早睡~
狗子真的很拽,对谁都很拽!所以也是真的不记得以前还和阿稚见过面了
本章二十个红包,天气热,注意避暑呀宝贝们o3o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