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忙、不要随便对男人说:你不行
医院那场戏拍完就已是傍晚, 等医生把伤口处理包扎完,外面的天色早就完全黑了下来。
剧组没再停留,直接收工回了山庄, 吃完晚饭各自散去时,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城哥,这是消炎的,等会先吃一粒。”
豆子一进屋就直奔茶几,忙活着拆开查看医生开的药,看完一盒又研究起另一盒,嘀咕道:“这个是……止疼片?这个最好还是别多吃,要不先放着吧, 万一疼得厉害再吃?你晚上就先吃消炎的。”
江阙在旁看着他操心,有些无奈地笑着伸手接了过来:“我来吧,等会儿我盯着他吃。”
“喂, 你们能不能别说得好像我是三岁小孩儿似的?”宋野城好笑道, “我又不是不识字儿,药还能不会吃了?”
豆子“呵呵”傻乐了几下, 把药连着单子都留在了茶几上,这才拿上东西准备回自己那边。
江阙起身将他送了出去。
这本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是个礼貌之举, 但奇怪的是,江阙送出屋门还不算完,还继续往前给他送到了院门口。
豆子有点纳闷,以为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交待,到门口便眼巴巴地等着, 结果就见江阙像是欲言又止般盯了他半天, 最后却只憋出了一句:“……拜拜。”
豆子茫然地眨眨眼, 也只得讷讷“拜拜”了一声,挥手告别后便挠头离去。
江阙目送他走远,意味不明地撇了撇嘴,这才转身往回走去。
回到屋里时,宋野城正拎着猫粮袋站在立柜前。
江阙见状忙道:“我来。”
“不用,”宋野城扭头朝白毛那边抬了抬下巴,“已经喂完了。”
江阙转头一看,发现白毛面前的食盒里果然已经加满了食水。
宋野城把袋子放回立柜上层,合上柜门,转身问道:“上去么?”
江阙点点头,走到一旁把白毛窝边的落地灯拧开,给它留了点亮,而后才关了客厅大灯,跟宋野城一起上了楼。
到了二楼,宋野城顺着走廊走到自己门前,随手拧开房门、打开了大灯,刚准备习惯性回头道声晚安,一转身却发现江阙居然没往对面去,而是紧跟在他身后到了这边房门口。
“怎么了?”宋野城疑惑道。
江阙略微抬头:“……你要帮忙么?”
见宋野城像是没懂,他又补充道:“就是……洗头洗澡什么的?”
他指了指宋野城受伤的右手:“你这手不是不能沾水?”
这就是他刚才送豆子出去时欲言又止的事。
毕竟这大热天出了一身汗,直接睡觉肯定不舒服,他本想问豆子“你不帮他洗澡?”但转念一想豆子只是助理,又不是护工,他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豆子的工作范围,怕问了反倒叫人难办,所以愣是憋到最后也没问出口。
宋野城原本还真没考虑到这个,此时不由被问得一愣。
紧接着他转着眼珠脑补了一下洗澡的流程,觉得好像也没多复杂,便颇为自信道:“我一只手应该也行。”
江阙斟酌片刻,严谨道:“……我觉得你不行。”
“咳咳!”宋野城冷不丁被呛了一下,好笑道,“能不能别随便对一个男人说‘你不行’?”
江阙没接茬,只满眼不认同地盯着他。
“放心吧,”宋野城胸有成竹地抬了抬下巴,“洗澡本来就用不上两只手,一只足够了。”
江阙似是还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最终也没反驳:“……那你去吧。”
宋野城潇洒一笑,转身径直进了浴室。
*
五分钟后。
浴室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宋野城从门后探出脑袋,顶着满头被他自己糟蹋成狗窝的头发和略微涨红的脸,挫败又幽怨地看向江阙:
“……我不行。”
江阙本就是特意等着没走的,此时闻言忍不住无奈地笑了起来,眼中满是“我就知道”的揶揄,走过去把门推开了些,侧身进了浴室。
宋野城的衣服其实已经脱得差不多了,但明显是经过一番艰苦斗争才完成的,因为衣服裤子全被乱糟糟扯成了麻花,东一件西一件落了满地。
没受伤的时候,他确实没觉得双手合作有什么必要,但等真的只能用一只手的时候,才发现连最简单的事都变得复杂了起来。
江阙先是弯腰把衣服捡进了衣篓,又拿下花洒过去冲洗了一下浴缸、放了半缸热水,这才指挥道:“进去吧,我先帮你洗头。”
“哦。”宋野城抬手勾了勾鼻尖,依言朝浴缸走去。
他自打记事时起,除了偶尔帮他爹搓过几次背外,还从没这么寸丝不挂地跟谁待在一起过,此时多少有些脸热,连跨进浴缸的动作都显得有点别扭。
但其实何止是他,江阙从进门开始就没敢正眼往他那边看,这会儿其实也不自在得很,只不过他心里记挂着宋野城有伤,油然而生的责任感强压下了尴尬,这才能装得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有条不紊。
等宋野城坐进浴缸,江阙从旁边的架子上抽了条毛巾,对折两道,垫在浴缸边沿做成了一个小颈托,然后才拍了拍让宋野城躺下,伸手拿过了花洒。
打开热水后,他先是用手试了试水温,而后浅尝辄止地往宋野城头上淋了一下,问道:“水温行么?”
“嗯,”宋野城感受着不冷不热的水温,应了一声,又嫌不够似的补充道,“刚刚好。”
江阙于是没再多说,轻轻垂下长睫,专注又认真地冲洗了起来,因为怕水溅进宋野城眼中,还抬手在他发际线前遮了圈小护栏。
待到头发完全打湿,他起身去挤了点洗发露回来,均匀抹在头发上,又细细揉搓了开来。
因为经常要打字,江阙一直都不怎么留指甲,所以此时搓揉起来丝毫不会产生尖锐的剐蹭感,指腹那轻柔适中的力道让宋野城忍不住舒服地眯了眯眼,几乎都想就这么在浴缸里睡过去。
直到揉出了满头泡沫,江阙重新拿起花洒,温热水流再次冲上头皮时,宋野城才从昏昏欲睡中稍稍醒神,偷偷抬眼瞄向了头顶。
浴室灯光柔和,轻洒在江阙微低的发梢,给他垂下的长睫勾勒出了半扇剪影,将他本就白皙的脸颊烘托得更为细腻,也令那轻抿的浅粉唇瓣显得格外柔软。
宋野城的喉结轻轻一滑。
不知怎的,他忽然就想抬手触碰一下,脸颊也好,唇瓣也罢,那在脑海中模拟出的软嫩触感无形勾引着他,犹如清晨荷叶上滚动的露珠,在他的心头来回荡漾。
而江阙对此毫无所觉。
此时他已经细心冲完了宋野城前额的泡沫,顺着往旁冲洗到了两鬓,因为怕水会流进耳朵,他自然地抬起手笼了上去。
谁知就在这时,当他的指尖刚一触到耳垂,宋野城的身子忽然触电般僵了一下。
江阙动作一顿:“怎么了?”
宋野城自己也是一愣,待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后,他不禁面上一热,强行解释道:“没事,耳朵有点……怕痒。”
“哦……”江阙不疑有他,稍稍把手抬高了些,小心地没再发生触碰,只悬在近处拦着水花,直到两侧鬓边都冲干净,这才顺着往下冲起了脑后。
因为下方的泡沫没法看见,他只得垂手往下半托半搓地揉了揉,谁知当他指尖不经意地触到宋野城的后颈时,宋野城的身子又是陡然一僵。
“……”江阙忍不住有些哭笑不得,“……脖子也怕痒?”
宋野城简直难以启齿。
其实哪里是怕痒,那根本就是敏感的生理反应,连续两阵酥麻简直像电流似的在他身体里游窜,窜得他连心跳都加速了起来。
可他又能如何解释这种事,张口结舌憋了半天,最后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句:“别人碰不会,但你碰就……反正不一样。”
这话一出,江阙倏而一怔。
宋野城也不知他听懂了没,兀自对着空气眨巴了两下眼,又像是不甘心似的抬眼看向头顶,只见江阙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但两颊却微不可查地泛起了红晕。
宋野城盯着那绯红渐渐晕开,心中那簇不知哪来的小火苗倏然跳跃了一下,令他蓦地脑子一热,忽然抬起没受伤的左手,勾住江阙的后颈将他拉了下来。
骤然缩短的距离令江阙下意识微微张大了双眼,直至两人近在咫尺,彼此鼻息都已纷杂交错,他才不禁吞咽了一下,有些紧张地轻轻眨了眨眼。
宋野城没有再使力,就那么保持着既不放他远离、也不继续拉近的力道,将他堪堪囿于眼前咫尺,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任凭胸腔里鼓动的血液冲击着耳膜、瞳孔,将每一缕呼吸染上温热的余韵。
寂静的浴室中只余花洒水声还在欢快地流淌,蜿蜒水迹氤氲出层叠的雾气,游离、蔓延、弥散,在这狭小空间里蒸腾升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宋野城心里也不知翻滚过多少个念头、经历了多少轮挣扎,好不容易才强行按下了某种呼之欲出的冲动。
他舔了舔嘴唇,目光留恋地再次描摹了一遍眼前的轮廓,而后终于视线一转,看向了江阙额前的一缕碎发,伸手过去用指尖捻了捻:“……沾上泡沫了。”
江阙蝶翅般的长睫忽闪着颤了颤,仿佛是松了口气,却又像是暗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与之截然相反的隐秘情绪。
就在这时,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
江阙的手机向来都是静音,这铃声显然不是他的,他顺着声响回头一看,发现铃声传来的方向居然是衣篓。
“你手机在衣服里?”
江阙一边问着一边站起了身,从旁边架子上抽出一条干毛巾,先把宋野城已经洗完的头发简单擦了擦,而后才赶去衣篓边、把手机翻了出来。
“谁?”宋野城坐起身问道,那铃声不是电话而是微信语音邀请,他也想不出这大晚上谁会给他发语音。
江阙看着屏幕上长达七个字的备注名,脑中反应了一下才道:“是……你妈妈。”
说着,他快走了两步把手机递到了宋野城跟前。
宋野城定睛一看,发现秋女士发来的还不是语音而是视频,忙单手解锁进了界面,转成了语音接听:“喂?”
因为脸侧耳边都还是湿的,他直接开了扬声器,秋明月的声音很快传了出来,听上去像是还没搞懂情况:“咦……怎么转成语音了?”
宋野城忙道:“我洗澡呢。”
“哦,我说呢。”秋明月笑了笑,“在浴缸里泡着?”
宋野城“嗯”了一声,右手无意识地动了动,结果这一动险些碰到浴缸边沿的积水,江阙连忙眼疾手快地伸手拉住:“小心。”
他声音虽小,却被浴室里的寂静反衬得相当清晰。
电话对面的秋明月不禁一愣:“你旁边有人?”
宋野城看了江阙一眼,承认道:“昂。”
秋明月奇了,话音里都带上了点难以置信的揶揄笑意:“你在泡澡……旁边还有人?”
这话听得江阙耳根一热,目光游移地看向了一旁,宋野城忙解释道:“不是,我手受伤了,他来帮我洗澡的。”
“受伤了?”听到这种词,当妈的立刻就顾不上其他了,“怎么回事?严重吗?”
“不严重不严重,”宋野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安抚道,“就是不小心划破了点皮,这两天不方便碰水而已。”
说完,他立刻岔开了话题:“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虽是岔开得快,可秋明月哪里能放心,还是揪着受伤的问题询问叮咛了不少,又是让他别吃刺激性的东西,又是让他记得按时换药,直到全嘱咐完,这才答他的话道:“我下个月要回国办点事,正好回去看看你,你到时候电影能拍完么?”
宋野城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下月初应该就能杀青,不过月中还要录个综艺,你什么时候回来?”
“综艺?”秋明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宋野城从没上过综艺是连粉丝都清楚的事,她作为亲妈又怎会不知,所以此时听到这话倍感稀奇,“你要上综艺?”
稀奇之后,她也不知经历了怎样曲折离奇的脑回路,不等宋野城回答,她忽然问道:“你旁边是豆子么?”
宋野城莫名其妙,没懂这话题是怎么拐了十万八千里跳到这来的:“……不是,怎么了?”
对面的秋明月静了两秒,忽地试探道:“那是……白夜聆?”
宋野城简直惊了,旁边的江阙也诧异万分,两人错愕地对视了一眼,宋野城对着手机道:“你怎么知道?”
听到这话,电话对面验证了猜想的秋明月忽然笑了起来。
她虽然人在国外,但对儿子的动态不可能毫不关心,而近来热搜频频将宋野城和白夜聆这两个关键词推送到她眼前,再加上她早就知道宋野城是对方书粉,知道俩人现在同在剧组,又发现宋野城一反常态地接了综艺——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作为女人和母亲的直觉很快就将各种蛛丝马迹联系到了一起。
不仅联系到了一起。
她还自行脑补发散了许多。
“儿砸,”秋明月意味深长地笑着调侃道,“你最近很不对劲啊?是不是有什么情况了?你跟他到底……”
“哎哎哎——妈!”宋野城急忙打断道,心虚地飞快瞥了江阙一眼,“我这开着扩音呢!”
对面的秋明月愣了一下,她倒是没想到还有这茬,但作为曾经大满贯的影后,她的临场反应不是一般的快,不仅丝毫没显尴尬,反而嗔怪道:“那你也不知道让我跟人打声招呼?他现在能听到我说话吗?”
话都已经聊到了这个份上,江阙再不出声显然不妥,他跟宋野城交换了个眼色,在宋野城的示意下倾身往手机前凑了点:“能听见……阿姨好。”
“你好你好~”秋明月的嗓音突然就像揉进了蜜糖似的,仿佛在跟幼儿园小朋友说话,“辛苦你照顾他啦,等阿姨回去请你吃饭。”
宋野城被这温柔甜腻的语调惹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但又莫名很想笑,而江阙也有点不太适应:“……不用的阿姨,您太客气了,平时都是他照顾我比较多。”
秋明月嗔笑道:“他照顾你那是应该的,相亲相爱嘛。”
江阙总觉得这话听着有点怪,但还没等他吱声儿,秋明月就已继续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阿姨正好见见你,啊。”
江阙本就不大擅长拒绝,此时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求助般看向了宋野城,谁知宋野城刚才明明聚精会神地听着,这会儿却装得跟什么都没听见似的,眼神到处乱飞,就是不接江阙的求助信号。
而秋明月也压根没打算给他拒绝的机会,她很快就话锋一转:“儿砸?”
“嗯?”宋野城这才收回了四处乱飞的目光。
秋明月道:“时间也不早了,你继续加油吧,洗完早点睡啊,拜拜——”
不等宋野城答话,秋明月已经潇洒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加油?
宋野城满头雾水地眯了眯眼,心说这是几个意思?
想着,他忍不住纳闷地看向江阙,本是想寻求点共鸣,却见江阙还在因为他刚才无视自己的求助信号耿耿于怀,眼里像在放小针似的biubiu发射。
这幽怨的小表情给宋野城看乐了,他强忍着笑出声的冲动,抬起裹着纱布的右手可怜巴巴地戳了戳江阙的腰侧:“生气啦?”
江阙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一边幽怨着一边还要担心他的手,拧腰往旁让开,紧走两步到浴缸边、弯腰试了试水温,发现水都已经快凉了,赶紧拧开龙头重新放起了热水,又拿起花洒指挥道:“转过来。”
这话他原是想凶巴巴说的来着,但说出口时一点都不严厉的语气完全没有半点威慑力,听上去就跟撒娇似的。
宋野城心中好笑,身子却从善如流地转了过去,背对着他,嘴里也没闲着:“哎,我妈其实也就那么一说,你到时候要是不想去,我就跟她说你有事要忙不就行了?别生气了,啊。”
江阙用花洒冲洗着他的后背,闻言在心里默默轻叹了一声,无奈道:“我没生气。”
他确实没生气。
如果硬要说的话,他那种无计可施的情绪其实更多的是源于……不安。
他已经承诺宋野城要在电影杀青后跟他坦白一切,而坦白的结果连他自己都无法预料。
那就像是一个未知的分岔路口,他不知道宋野城对他口中的真相会作何反应,不知道宋野城的态度会如何改变,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会走向怎样的境地。
而就在刚才,秋明月的那通电话又给这种未知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江阙并不迟钝,相反因为从小的经历,他很多时候都比旁人更加敏感。
秋明月那番话里意味深长的调侃、心照不宣的暗示,还有某些超出现状的误解,都已经足够让他局促不安。
而宋野城不仅不作澄清,反而还大有放任她误解、默认甚至隐晦促成的态度则无形间让他更感压力倍增。
他不是不渴望圆满。
不是不渴望一切担忧顾虑都被证实只是自己杞人忧天。
他是不敢。
从倒计时开始的那一刻起,“将来”对他而言便充满着无望的意味。
他不敢奢求既定的命运能被改变,哪怕他其实是最想看到改变的那个人。
所以……
如果蜃景注定只能昙花一现,那么越是铭心刻骨便越会令人惋惜。
如果此间一切注定只是要在将来不复存在的镜中花、水中月,他倒宁愿不曾幻想过,将它永留于眼前。
破案、所有的失而复得,都是好事
医院, 病房。
乔敏穿着病号服靠坐在床头,左手插着针正在输液,右手则随意翻着一本杂志。
前些天手术成功之后, 她已经进入了康复期, 此时脸上依然没什么血色,但精神看上去已经恢复了不少。
“饿了没?”
这时,方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乔敏抬头看去,只见方至拎着一个保温桶走进病房,顺手关上了门,边走边解释道:“路上堵了会儿车,弄晚了。”
“没事, 不饿。”乔敏不在意地合上杂志,曲起腿往上坐了些,又顺手拉了拉被子, “天天坐着不动, 根本没什么消耗,感觉早饭都还没消化完呢。”
方至笑了笑, 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拧开:“别着急,医生说你恢复得不错, 等过两天能下床了就带你去花园走走。”
说着, 他依次取出了保温桶里的几样饭菜,又抽出碗勺倒了一碗汤。
乔敏偏头看着他忙活,目光很快就落在了他的手上:“你那伤到底怎么回事?”
方至的手上还缠着纱布,正是那天绝望中握着“神灯”碎片所致。
乔敏当天术后醒来便问过一次,那时方至的解释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可今天上午查房时, 她却从护士口中听到了另一个版本, 说是方至当时在楼下也不知打碎了什么东西, 着了魔似的抓着碎片不放,这才割伤了手。
方至闻言动作一顿,料想她大概是听说了什么,便也没再用先前的幌子胡扯,端着碗转过身,侧坐在了床沿:“那天你做手术的时候我出去买了个东西,结果走到楼下被撞了一下,摔碎了,当时心态有点崩,就不小心被碎片划伤了。”
听他这么一说,乔敏不仅理解了不少,还蓦地有些心疼。
因为她可以想象,当时她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的时候,方至的心理压力该有多大,所谓“心态有点崩”可能都只是轻描淡写的说法,实际情况只怕会更难熬。
这么一想,她便也没再刨根问底,只淡淡笑了笑,从方至手里接过汤,低头喝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方至问道,“今天做的是酸甜的,想着正好可以开开胃。”
乔敏咽下汤,舔了舔唇,抬头正要答话,忽听病房门被“咚咚”敲了两声。
二人扭头看去,只见房门已被拧开,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夫妻俩正疑惑,为首的那名警察已经走到近前亮出了证件:“你好,方至是吗?”
见方至点了点头,对方继续道:“是这样,我们正在调查一起诈骗案,可能跟你有些关联,需要问你几个问题,方便跟我们出来一下吗?”
听到这话,乔敏惊疑地皱了皱眉,而方至忽然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回头嘱咐乔敏道:“你先吃饭,我很快就回来。”
说着,他站起身去,跟着警察出了病房。
*
五分钟后,医院走廊尽头。
休息区座椅上,较为年长的那名警察正在跟方至简述情况,而较为年轻的那个则在旁边低头做着询问笔录。
正如方至所预感的那样,他们口中涉嫌诈骗的嫌疑人正是那个算命的老头。
据调查,老头曾多次使用他在天桥上对方至用过的那套说辞,以“你将经历两次大劫”为由,骗别人租购他的“神灯”。
但是,初次听到这套说辞的人,反应几乎都和当时的方至差不多,要么不屑一顾,要么嗤之以鼻,基本没几个会当场信以为真。
然而,老头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话术中的“劫难”不是一次而是两次,且他选择的下手对象几乎都是三四十岁左右的中青年。
这个年纪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生活、工作、感情等方方面面出问题的概率都非常高,比如父母因为年事渐高而身体有恙,比如夫妻因为感情不睦而吵架闹离婚。
这些原本该算是常见的挫折,在经过老头的心理暗示后,都容易让人产生“我最近为什么这么不顺,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劫’”的念头。
而这念头又会引发出一个疑问——如果这真的是劫,那么第二个劫又会是什么?
这种疑问一旦出现,导致的结果通常会有三种:
第一种是,虽然隐约有所担心,但还是比较理智,不会就此上当受骗,而是继续过自己的生活。
第二种是,虽然将信将疑,但一想租灯的价格也不算太贵,为避免再经历“第二劫”,回去找老头租下灯,全当花点小钱买个安心。
而第三种就比较特殊了,这一类人属于当中的极少数,但也是需求最为迫切的那一种——
他们遇见的不是“挫折”,而是“重创”。
比如方至。
在偶遇老头之后,他很快就经历了女儿坠楼的巨大创伤,这种创伤带来的已经不仅仅只是担忧那么简单,它会令人悲痛、悔恨甚至恐慌,将“劫难”这个词深深刻进脑海,让人无比惧怕“第二次”的到来。
这一类人正是老头广泛撒网重点捕鱼的那个“重点”,因为惊惧之下的他们迫切需要找到某种依赖和保障,所以往往都会慌不择路地为此付出高额的代价。
而方至的情况更是特殊中的特殊——两次巨大打击接连发生,还恰好都跟自己的至亲有关,就仿佛完全“应验”了老头的预言,让他对此深信不疑,甚至愿意孤注一掷。
这种极个别的特例对老头来说无疑是意外之喜,是连他自己都没料到的天赐良机,所以他相当大胆地叫出了一个数十万的惊人高价,而方至也的确没让他失望,几乎没怎么犹豫就麻利地付了钱。
案情说到这里,整个来龙去脉基本已经呈现了出来。
而警察今天来找方至的主要目的是想跟受害人确认一下案发当天的细节,也就是方至那天花二十万买下“神灯”的具体经过,用来佐证嫌疑人供词,以便形成完整有效的证据链。
听完案情和他们的来意后,方至稍稍沉默了片刻,问道:“所以他……现在已经抓到了?”
“对,”警察答道,“我们之所以会找到你,就是因为他已经供认了自己前不久曾从你这骗走二十万的事。”
方至琢磨着眨了眨眼,又问:“那你们最开始是怎么发现的?是有别的受害人报案么?”
听到这个问题,两名警察不由对视了一眼,都觉得他关注的重点有点奇怪,毕竟大多诈骗案的受害者关心的要么是“我的钱能不能拿回来”,要么是“骗子能被判多久”,像他这种关心立案原因的还真是少见。
而且因为这个问题涉及其他受害人隐私,他们也不便详细解释,所以最后也只简略颔首道:“对。”
方至点了点头,见他们像是不便细说,便也没再追问,按着他们的意思将自己那天接到老头电话、谈妥价格、取钱买灯的过程详细说了一遍,又在对方的提问下确认了几个关键细节。
全部确认完毕后,年轻警察合上了手中的询问笔录。
两人正要起身告辞,年长的那位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关于你那二十万的问题,因为你当时用的不是转账而是现金,所以属于跟案件有直接关系的赃款赃物,侦查结束之后会作为定案证据随案移交给检察院,等检察院提起公诉、法院正式判决以后才能依法退还给你。”
直到听见这话,方至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到现在都没关心过那二十万的去向,不由愣怔了一瞬,而后赶忙理解道:“好的。”
两名警察站起了身,方至也跟着站了起来,年长的那位警察拍了拍他的臂膀,语重心长道:“小伙子,我能理解你当时的心情,也能理解你为什么会被骗,但是理解归理解,以后遇到这些事还是要理智,千万别再上当受骗了。二十万拿去做点什么不好,哪怕给你老婆买点营养品呢?”
闻言,方至不禁苦笑了一下:“我明白,谢谢您。”
对方于是也没再多说,再次拍了拍他的肩,带着另一名警察转身离开。
方至站在原地,目送两人的背影远去,心中一时有些百感交集。
他其实都没想过这些钱还能回来。
并非因为他不在意,而是因为这些钱花出去的初衷是希望能换得乔敏手术成功,虽然那灯半路就被摔碎,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但乔敏的手术确实成功了,这在他看来其实就已是奇迹。
更何况,在经历了人生的两次巨大冲击后,他也的确看开了很多——钱财到底是身外之物,即便没了,往后总还是能有的,只要人还在,就比什么都强。
只不过……
只不过钱能回来也终归是好事。
所有的失而复得,都是好事。
方至的心绪百转千回。
良久后,他感慨又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朝着病房走去。
*
“恭喜许老师杀青!”
病房布景中,剧组工作人员捧着几束鲜花上前,递给了病床上还穿着病号服的许意,周围众人也纷纷凑前道贺:
“恭喜啦!”
“恭喜许老师!”
“谢谢谢谢,”许意欣喜地接过花,笑着从病床上下来,“辛苦大家啦。”
今天这几场结束后,许意的所有戏份就已经全部拍完,正式告别乔敏这个角色,也即将告别剧组。
“晚上就不安排别的事了,”庄宴在旁笑道,“大家收拾收拾换换衣服,等会儿都上楼去,参加小许的杀青派对。”
因为这几场拍摄的都是病房、走廊一类的简单内景,不涉及住院部外景或任何高端医学仪器,所以并没有去医院实地拍摄,而是和先前方至那场公司戏一样,将山庄商务会所楼上的办公区布置成了医院病房。
会所的楼顶刚好是个供游客喝茶赏景的开放式平台,剧组便索性就近将许意的杀青派对安排在了那里。
其实按照庄宴原本的意思,单个演员杀青只要小范围的庆祝一下、简单吃个饭也就行了,不用弄得太复杂。但因为考虑到大家忙了几个月也确实辛苦,他这才接受了几个组长和副导的建议,借着许意的杀青弄个烧烤自助派对,就当是给大家放松放松。
这会儿太阳已经下山,工作人员依庄宴所言,麻利地收拾起了片场,演员们则各自去换衣服。
见许意自己捧着几束花往更衣室走,看上去不太方便,场务贴心地跟了上去,帮她拿了一半:“今天怎么没看到小尤?她没来吗?”
“谢谢。”许意先道了声谢,而后才解释道,“我们明天不是就要走了吗?下午让她去市里买点东西,还没回来呢。”
“哦——”场务秒懂,“买特产?”
许意笑了笑,也没否认:“差不多。”
场务点点头,索性暂时化身了她的助理,先陪她去更衣室换完了衣服,而后才出来与众人一起热热闹闹地往楼上行去。
*
晚七点,商务会所楼顶。
仿古镇街道设计的天台上,蜿蜒曲折的碎石小径将整个平台分割成了大小不同的数个区域,小径两侧半人高的路灯伴着月光,将周围映照得明暗错落。
虽然许意杀青只是个聚餐的由头,但大家还是十分热情地给予了她主角的待遇,派对开场前撺掇着她发表了杀青感言,而后纷纷为她送上临别祝福,又把准备好的蛋糕和礼物都奉上了场。
不过大家都没想到的是,剧组给许意准备了杀青礼,她却也给剧组准备了临别礼。
当众人拿到那人手一份、不算贵重但却很精致的小礼物时,总算是恍然大悟:“难怪小尤一下午都不在呢,原来是去准备礼物了?许老师也太有心了!”
“应该的,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照顾嘛,”许意谦虚道,“都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大家不嫌弃就好。”
说罢,她也没再让大家继续围着她转,和小尤一起招呼着大家自行吃喝。
众人这才稍稍散开了些,三五成群聚往了被小径分开的各个区域,吃自助的吃自助,弄烧烤的弄烧烤,聊天的聊天,喝酒的喝酒。
*
十分钟后,天台角落里。
仿制旧木水车吱悠悠地转着,扇叶般的水槽将水流源源不断地倒入引水渠,再被水渠输送到前方石臼,带动木碓的尾巴,令它舂米般一下下地扬起下落。
旁边凉亭似的藤架下,江阙和宋野城坐在树桩造型的木墩上,面前是张烧烤架,头顶则是青翠的藤蔓和零星吊在藤蔓间的几盏小灯。
“来,吃这个。”
宋野城用手肘戳了戳江阙,把手里的一串烤肉递了过去:“这串能吃了。”
烧烤架和食材都是剧组早就布置好的,宋野城也不知是哪来的兴致,开场一结束就把江阙拉到了这个角落,说要烤点东西吃。
他手上的伤还没好,江阙本不想让他乱动,打算自己来烤,谁知宋野城却非要亲自“掌串”,哪怕江阙都已经把他的伤手拽到一边钳制住,他却还是用单手捣鼓了起来。
江阙实在拗不过,也只好在旁盯着,结果盯了一会儿发现他这独臂侠的操作还挺娴熟,这才稍稍放了心,手里仍捉着他的右手,注意力却慢慢被旁边的水车吸引了过去。
此时被他这么一戳,江阙方才回过神来,抬手接过伸到眼前的烤串,下意识地细看了两秒。
“不辣,”宋野城道,“没洒辣椒粉。”
江阙略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说这人怎么就跟会读心术似的,不料这一眼又被宋野城瞬间解读了出来:“拜托,我好歹也跟你一起吃了几个月饭,你吃不吃辣我还能不知道?”
江阙连着两次还没说话就得到了解答,简直真要怀疑他是不是能听到心声了,宋野城好笑道:“别看了,快尝尝。”
江阙收回目光,吹了吹那肉串,依他所言咬下了一块。
“怎么样?”宋野城期待道。
江阙细细嚼了几下,意外地发现味道居然相当不错,连忙点了点头,又像是想让他自己验证似的,顺手把烤串递到了他嘴边。
刚递完,两人不禁都愣了一下。
下一秒,意识到这举动多少有点暧昧的江阙当即就想收回手,可宋野城却没给他这机会,反应极快地捉住了他的手腕,凑上肉串咬下了一口。
江阙眼看着他囫囵嚼了两下就吞了下去,忍不住跟着吞咽了一下:“……好吃么?”
宋野城吞得快其实是因为有点烫,这会儿食道里还热乎着,压根没尝出味儿来,但就因为江阙那不经意间的举动,他莫名就觉得回味无穷,笑意止都止不住:“好吃,我手艺真好。”
那笑意如闪动的魔法星碎般,从他觑向江阙的眼中跳跃而出,轻巧地跃入了江阙眼底,令他也不知不觉跟着笑了起来。
正这时,江阙的余光突然瞥见了宋野城身后的某个身影。
那身影所处的位置对于坐在灯下的他们来说其实是暗处,若不是因为对方朝这边走近却又蓦然顿住的动作有些惹眼,可能根本就不会被注意到。
江阙偏头朝那方看去,宋野城见状也随之转过了头,稍稍适应了一下光线才看清那人。
童茜?
童茜见自己被两人发现,原本停下的脚步又重新迈开,径直朝着这边走了过来:“两位老师坐得好偏啊,我绕了一圈才找到你们。”
这话虽是笑着说的,但听上去总觉得透着一股尴尬。
童茜确实尴尬。
她作为许意的经纪人,今天来银岭打的是祝贺许意杀青的幌子,但事实上却是为了过来找宋野城谈点事。
刚才被许意拉着问完《寻灯》后的档期安排,她便四处寻觅起了宋野城,谁知刚在不远处看到宋野城的身影,正要走上前,就冷不防目睹了两人又是喂东西又是相视而笑的一幕,顿时怀疑自己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这才蓦地停下脚步,只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此时既然已经被两人发现,她也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过来,好在她还算有先见之明,先前路过餐台时她便特意取了一份水果沙拉,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
“你们就光吃烧烤啊?”童茜走进藤架下,把手里的沙拉搁在了烧烤架边,顺势在一旁的木桩上坐了下来,朝沙拉抬了抬下巴,“吃点水果?”
“谢谢。”
宋野城客气了一句,顺手用签子插了颗草莓递给江阙,接着便转回头问道:“找我有事?”
他和江阙跟童茜都不熟,所以不用多想也知道她找过来不可能只是为了送水果。
童茜早就听说宋野城不是那种喜欢场面话的人,所以这会儿也没顾左右而言他,坦然承认道:“对,是有点事想找你商量。”
说着,她意味不明地往旁看了眼江阙,而后才转回目光继续道:“前两天我约驰导见了个面,听他说你已经确定会上《无限N+N》了,是吧?”
这种事在圈里不是秘密,所以宋野城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嗯,怎么了?”
童茜笑了笑,道:“我是这么想的,一般上节目不都是为了宣传新作品嘛,那如果有机会的话,两个主角一起上效果会不会更好一些?”
听到这话,宋野城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是说许意?”
不料,童茜居然摇了摇头:“不是,我是说唐瑶。”
不等宋野城意外,她便继续解释道:“现在《寻灯》还没杀青,上映还早得很,但《天将雪》下半年肯定会定档,《无限N+N》刚好也是下半年播,如果你跟唐瑶一起上,到时候不就正好可以宣传电影了?”
其实无论是唐瑶还是许意,对宋野城来说都没什么区别,因为他上节目的初衷根本就不是为了宣传,而是因为这节目的嘉宾设定让他能和江阙一起上。
说白了,他就是想和江阙同框。
但这个原因江阙并不知情,而宋野城也没打算到处宣扬,所以此时听完童茜的话,他只是就事论事道:“但这节目要的嘉宾是台前加幕后的组合,我跟唐瑶都是台前,这也不符合要求吧?”
“你们不用非得在一组啊,”童茜显然是早就做过功课的,半点也没被问住,“你们俩都作为台前,各自再邀请一个幕后不就好了?”
这计划听上去倒是很理想,但听完之后,宋野城反而有点搞不懂她的来意了:“那你不是应该跟驰谨安商量才对?我又不是节目组的,最多也只能决定我这组的人选,其他组我哪有决定权?”
如果童茜是想让唐瑶和他一组,那来找他运作还算可以理解,但现在她是想让两人分别成组,而宋野城就算咖位再大也不过只是嘉宾之一,怎么也不可能替节目组决定请谁不请谁,童茜大老远跑来找他商量,这操作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然而,童茜却像是早料到会有这么一问般,立刻欣喜道:“没有决定权,但是有建议权嘛。驰导自己都说了,你是他的嘉宾首选,在节目里要不要宣传作品、宣传哪部作品,都看你自己的打算,只要你有需要,他都可以行个方便。”
听到这里,宋野城总算是听明白了——驰谨安这是想卖他个人情。
唐瑶毕竟不是什么一线大牌,原本必然不在驰谨安计划邀请的名单里,而驰谨安却把这决定权交给了宋野城,可算是给足了他面子。
思及此,宋野城不由有些啼笑皆非。
他其实倒也不介意担下这份人情,只不过……
“这是唐瑶自己的意思?”他问。
以他对唐瑶的了解,如果她真想上这节目,大概率会直接联系他打听情况,而不会这么迂回曲折地托童茜来斡旋。
果然,童茜听到这话愣了愣:“哦……那倒不是。”
说完,她像是犹豫了一下该怎么解释,而后才有些为难地笑着道:“不瞒你说,我今天来帮唐瑶争取这个资源……其实是贺总的意思。”
贺景升?
这倒是出乎宋野城意料的答案。
他居然会帮唐瑶争取资源?
联想到唐瑶当初对贺景升的抵触,再一想江阙跟贺景升的关系,宋野城忍不住纳闷地偏头往旁看了一眼。
然而这一眼却没给他带来任何有效的反馈,因为江阙压根就没在听他们说话,不仅没听,甚至还百无聊赖地在手机上玩起了一款单机数独。
这举动出现在江阙身上可着实稀奇,要知道他可是位手机软件加起来都凑不够一只手的主,宋野城还从来没见他玩过游戏。
看着屏幕里几乎已经快要填满的killer数独宫格,宋野城忽然有点想笑——也不知道童茜开启的话题到底是有多无聊,才能把江阙都逼得开始玩手机游戏了。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莫名变得格外晴朗,忽然转头道:“行,我明天跟梁鹤鸣打声招呼,让他去跟驰谨安商量。”
“啊?”
他答应得实在太突然,弄得童茜反而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了过来:“哦,好的。”
她不仅猝不及防,其实还有点莫名其妙,因为刚才那几秒在她看来分明就是——宋野城转头想问江阙的意思,却连一个眼神都没得到,可他突然就跟被戳到了哪根神经似的,笑看了江阙好几秒,然后就心情愉悦地答应了下来。
……有毒。
童茜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
遥想当初看到他和唐瑶“恋情”热搜的事,她还真曾以为俩人之间多少有点什么,可刚才在不远处看到那么一幕,再加上现在这一出,她已经完全可以盖棺定论——无稽之谈!这要能是个直男,她就生吞烧烤架!
“还有事么?”
宋野城明显逐客令般的问话打断了她飞沙走石的心理活动。
“哦,没了。”童茜连忙起身讪笑道,“那你们慢慢吃,我就先过去了?”
宋野城礼貌一点头,目送她转身走远,随即收回目光,抬臂撞了撞身旁:“欸,贺景升到底什么情况?”
江阙已经适时收起了手机。
他刚才虽然在玩游戏,但也不是完全没听见两人的交谈,“贺总”这俩字他其实也听了个分明,但却没太懂宋野城的意思:“你是指什么?”
“就是他对唐瑶啊,”宋野城道,“他到底是想追她还是怎么着?为什么我之前听唐瑶的意思,好像不太待见他?”
这事江阙还真知道内情,但却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合适,稍微想了想,才道:“这个……可能是他追人的方式不太对吧。”
“嗯哼?”宋野城示意他继续。
江阙原本只想一笔带过,可宋野城这意思显然是想让他展开说,于是他只得琢磨了片刻,挑着重点道:“他本身条件不差,以前学校里对他有意思的也不少,但他喜欢的都是那种比较成熟独立的女生,而他追人的方式却又有点……幼稚?”
宋野城听出他最后这个形容词找得好像挺艰难,不由好奇道:“比如呢?”
江阙回忆了一番,回忆完后,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比如……在人家宿舍楼下摆蜡烛,往教室订花,再不然就是不停送礼物,或者开豪车堵在校门口、硬要请人家全寝吃饭。反正都是些古早偶像剧里特别高调浮夸的方法,但凡成熟点的肯定都受不了这一套。”
这些死缠烂打的操作确实和当初唐瑶描述的差不多,也难怪会烦得唐瑶唯恐避之不及。
宋野城边听边觉好笑,听完最后一句,眼中忍不住多了几分促狭:“哎哟?看样子你很懂嘛,白老师?”
“那倒没有,”江阙摸了摸鼻尖,讪讪道,“我只是觉得他这种追法倒也说不上不好,但给人的感觉总像是不太走心,或者说……显得不那么真诚?”
听到这话,宋野城饶有兴趣地问:“那你觉得怎么追才真诚?”
江阙显然也是没什么经验的主,眨着眼斟酌了好一会儿,才道:“……其实我也没追过什么人,但我觉得要是真想追,至少也要投其所好吧?就比如唐瑶是个演员,又那么有事业心,如果贺景升早能像今天这样,背后默默帮她争取资源,对她来说应该会有意义得多?”
投其所好。
宋野城若有所思地咂摸了片刻,不由心念微动,眼底含笑地望向了江阙:“那如果我想追的是个作家,该怎么投其所好?”
他虽没有指名道姓,但眼底的狡黠和话中的意味却已经直白得不能再直白。
江阙的心跳蓦地乱了一拍,匆匆垂下眼去,忽闪着颤了颤长睫。
与此同时,他脑中就像被谁吟唱了某种魔咒般,倏然浮现出了当初餐桌上的那盘芦蒿,清晨厨房里的甜豆脑,黎明时在停车场闪动的尾灯,深夜打来关心拆迁的电话,还有这几个月里无数个与之相仿的细碎画面。
投其所好。
如果这真的是一种本领,那么宋野城其实早已无师自通。
甚至他所做的还不仅是投其所好,更是想其所想,解其所忧。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无微不至早就悄然渗透在共度的分秒间,润物于无声,也叫人耽于其中,成瘾于无形。
如果不是终点的钟声终将敲响,江阙恨不能就此沉溺其中,将这醉梦延续至永恒。
“如果我想追的是个作家,该怎么投其所好?”
江阙静默着抬起眼,重新迎上了宋野城的视线,虽是久久未能给出回答,可眼中的答案却又是那样的明晰——
你哪里还需要什么投其所好。
你本身,就已是我的求而不得。
咖啡、谁说我不喝了?
三天后, 首都。
盛景娱乐某办公室。
“差不多就是这样。”
会客沙发上,童茜介绍完情况,将几份综艺策划案资料推到了唐瑶面前:“你可以先熟悉一下流程, 顺便想想搭配哪个幕后比较合适, 然后我来帮你安排。”
唐瑶点了点头:“好,那我回去想想。”
说着,她将资料叠到一起,拿上站起了身:“谢谢茜姐。”
“不用,”童茜跟着站起身,“也不是我的功劳。”
她将唐瑶往外送去,边走边顺口嘱咐道:“这个机会挺难得, 好好把握。”
“我明白。”
唐瑶应着,走到门边拧开了把手:“那我就先走了?”
“嗯,去吧。”童茜点了点头, 待唐瑶转身离去后, 顺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走廊里。
唐瑶抱着资料,边走边回忆着刚才童茜跟她说的话。
据童茜所言, 驰谨安的这档节目原本并没有要邀请她的意思,是因为宋野城帮忙才有了这次机会。
想着, 她摸出手机, 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翻了翻通讯录,拨出了一个电话。
*
与此同时,银岭。
良吉山庄园林区,宋野城刚拍完一场方至独自待在公园里的戏, 走到场边棚内, 从豆子手中接过水杯喝了口水。
正这时, 豆子帮他保管的手机响了起来。
豆子掏出看了眼来电显示,连忙递了过来:“是唐瑶。”
宋野城有些意外,伸手接过了电话:“喂?”
“喂?城哥,”对面的唐瑶道,“在忙吗?”
听到这话,宋野城忍不住好笑:“卡点大师啊你?庄导这边儿刚说休息五分钟,你电话就来了,还挺会捡漏。”
闻言,唐瑶也跟着笑了起来:“我这不是刚从茜姐那出来么,她跟我说驰导那个综艺的事是你帮忙牵线的,那我可不得赶紧谢谢你?”
宋野城前天和梁鹤鸣打完招呼后,这两天都忙着拍戏,还没来得及过问这事的结果,直到此时才知道居然都已经谈成了,心说他们的办事效率还挺高。
正想着,就听唐瑶问道:“你什么时候杀青?等你回来请你吃饭?”
不等宋野城回答,她又想起了什么:“哦对,还有白老师,请你们俩一起。”
听到这话,宋野城莫名就想起了几天前秋明月打来的那个电话,不由再次好笑了起来,心想这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请江阙吃饭呢?
江阙这会儿刚跟庄宴讨论完大结局定稿,正往这边走着,还没到近前,就见宋野城揶揄地笑看了他一眼,对着电话道:“那你可得排队,咱们白老师现在可吃香着呢,都扎着堆的要请他吃饭,他档期都不够用。”
江阙莫名其妙,用口型问了一句:“谁?”
宋野城也用口型答他道:“唐瑶。”
江阙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没太懂唐瑶为什么要请他吃饭,但却也没多问,只听宋野城转而对电话道:“跟你开玩笑呢。其实你也用不着谢我,童茜没跟你说么?帮你争取这个资源是贺景升的意思,我只是顺手牵了个线而已。”
“贺总?”唐瑶诧异道。
“嗯,”宋野城确认道,随即想起那晚江阙所言,话锋一转道,“其实吧,我觉得你对他可能有点误解,他这人也许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差劲?”
对面的唐瑶静了片刻,也不知琢磨了些什么,喃喃自语似的低声嘀咕道:“是嘛……”
宋野城虽然给了客观推测,但感情这种事,他一个外人也不好多干涉,只道:“我只是觉得你之前对他的印象可能有点先入为主,不妨再多了解一下,也许会有改观也说不定。”
唐瑶再次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行吧,我知道了。”
说罢,她调整了一下状态,语气轻松道:“不过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牵线搭桥嘛,到时候等你杀青,看看白老师的‘档期’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们吃个饭。”
见她还真拿“档期”说起了事儿,宋野城忍不住一笑,倒也没再推拒:“行,那就回去再说。”
“好,那你忙吧,回头见。”
挂断电话,唐瑶放下手机,兀自站在窗边发了会儿呆。
她的心情其实有点复杂。
自从她决定用那个假热搜让贺景升知难而退开始,其实就已经做好了以后在公司资源被限制、遭受冷遇的准备,甚至想过如果实在不行,就等合同到期跳槽去别处,反正也不过就是从头再来罢了。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贺景升不仅没有刻意针对她,反而还背地里帮她争取了这么好的资源。
想起宋野城刚才的话,她原地犹豫了一会儿。
几分钟后,她终于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收起手机,转身往电梯间走去。
*
公司顶层,贺景升办公室。
高大的实木书柜前,贺景升坐在办公桌后的老板椅上,正低头批阅着开发部递交的第三季度签约计划,批着批着,就听办公室的门被“咚咚”敲了两下。
他还以为是秘书又送来了新文件,头也不抬地扬声道:“进来。”
门被拧开,脚步声渐渐临近,贺景升依然没有抬头,指尖转着笔,兀自看完了最后几行,刷刷签上字后才合上文件夹递了过去:“拿去给——”
话音戛然而止,文件顿在半空,看着眼前来人,贺景升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唐瑶刚才一推门就见他在专注工作,这才没好意思出声打扰,直至此时才略显尴尬地问道:“你……在忙?”
贺景升眨眨眼,几乎都要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毛病:“你怎么来了?”
唐瑶先前拿到的资料已经送回了自己那边,此时手中端着个杯子:“哦,我来给你……送杯咖啡。”
贺景升双目圆瞪,简直受宠若惊,惊完又觉狐疑满腹,心想她怎么会给我送咖啡?平时不是看到我都绕着走?该不会是在咖啡里下了毒吧?
想着,他下意识地觑向了唐瑶手里正在向他递来的杯子。
下一秒,只听他无比直男地秃噜出了一句:“速溶的啊?”
唐瑶蓦地顿住了手:“……昂。”
瞅着贺景升表情好像有点嫌弃,她当即反应了过来:“哦,你不喝速溶是吧?那就算了,我拿回去自己——”
“哎哎哎,放下!”
眼看她就要收回手,贺景升迅雷不及掩耳地抢下了杯子,还顺势把身子转了个小角度,像是怕被抢回去似的:“谁说不喝了?我就是问问嘛。”
说着,他像是要证明自己没说谎似的,抬起杯子凑上去喝了一大口,喝完有滋有味地咂咂嘴:“嗯,挺好喝。”
其实一杯速溶咖啡能好喝到哪去,但这也得看是谁冲的不是?
说起来这还是唐瑶第一次主动给他送东西,别说是杯速溶咖啡,就是杯鹤顶红那必然也是甜的。
唐瑶怎会看不出他其实在强行找补,但见他装出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突然觉得这人还挺有意思,忍不住笑道:“其实我过来是想谢谢你,帮我争取驰导那个节目。”
听到这话,贺景升愣了愣。
自从上次听江阙说追人得“用点心”后,他这段时间还真反思了不少,觉得自己当初的追人方式的确肤浅又浮夸,遂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从此选择低调含蓄的方式来俘获芳心。
然而,他这一改就一不小心矫枉过正,一时低调过了头——这回帮唐瑶争取资源,他甚至都没打算让唐瑶知道,只跟童茜说,如果最后谈成了就当正常资源分给唐瑶就好,不必和她细说过程。
所以此时听见唐瑶的道谢,他反倒有些猝不及防:“……童茜告诉你的?”
“不是,”唐瑶道,“是宋野城,茜姐只说了是他帮的忙,我本来给他打电话想道个谢,但他说我该谢的人是你才对。”
贺景升没想到宋野城居然会帮他说好话,不由讪讪摸了摸鼻尖:“哦,那倒也没有,主要还是他的功劳,他要是不乐意跟驰导开口,这事恐怕也成不了。”
听着这话,唐瑶不禁有些好笑,见过相互推责任的,还真没见过相互推功劳的。
想着,她道:“反正你们都该谢就对了,我刚才还跟城哥说等他杀青回来请他和白老师吃饭来着,你不是刚好也跟白老师挺熟的吗?要不……到时候一起来?”
闻言,贺景升心里其实乐开了花,但偏偏嘴上还挺傲娇:“啧,我怎么就非得跟他们一起?我难道就不配拥有一顿单独请客吗?”
唐瑶之前还真没想那么复杂,只想着刚好几人都相熟,凑一起应该会热闹些,此时听他这么问不由噎了一下。
片刻后,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促狭一笑,悠然点头道:“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吧——”
她眼珠狡黠一转,往那杯速溶咖啡瞥了一眼,揶揄道:“我可穷得很,找的餐厅说不定连茶水都是速溶茶包泡出来的,贺总不嫌弃?”
听她拿自己开涮,贺景升又好气又好笑:“这话说的,公司是亏待你了还是怎么着?没给你结报酬啊?瞧这给你抠门儿的。”
唐瑶本就是拿他打趣,听到这话咬着唇闷声笑了半天。
贺景升嗔瞪她一眼,简直拿她没脾气:“得,那我申请吃顿火锅总可以吧?再不行就……随便找个路边摊儿?”
见他居然还当真了,唐瑶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颤着身子点头:“好啊,那你想什么时候吃?”
贺景升认真想了想,刚要开口,忽听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这声音既唐突又急促,完全不像是下属会有的敲门节奏,以至于两人都着实被惊了一下,齐齐转头望向了门口。
贺景升狐疑道:“进来?”
门被推开,公关部经理大步走进,边走边急切问道:“贺总,您看到热搜了吗?”
贺景升和唐瑶都是一愣,随即齐刷刷拿出手机,毫不犹豫点进了微博。
打开热搜榜后,贺景升从头到尾扫了眼词条,却并没发现有什么值得惊讶的东西:“在哪?”
“底下,实时上升热点那里,”经理焦急道,“几分钟前突然空降的,宋野城那条。”
听到这名字,贺景升和唐瑶的第一反应都是奇怪地看了经理一眼——
宋野城又不是他们公司的人,他上热搜,经理这是着哪门子的急?
然而下一秒,随着他们的手指下划、划到实时热点那里时,赫然被一个醒目词条惊得瞳孔剧震——
【宋野城私生子】
澄清、这是什么绝世大宝贝
这六个字实在太过耸人听闻。
贺景升和唐瑶都狠狠震惊了一下, 然后才飞快地点进了详情。
热度排在第一的是一条微博——
【八卦找球手:近日,有网友拍到宋野城出现在妇产科住院部,亲自为某年轻女子送饭, 两人举止亲密、相谈甚欢, 而该女子似乎已有身孕,疑似待产。】
文字下方还配了一张病房照。
照片的视角看上去像是在门口偷拍的,画面中的宋野城侧对镜头坐在床沿,正端着碗递给靠坐在床头的女子,而那女子虽然被宋野城挡住了小半,却还是能明显看到脸上的笑容。
“许意?!”
看清女子长相的刹那,贺景升和唐瑶立刻明白了公关部经理找来的原因。
紧接着, 图中三个被圈出放大的细节为所有点开它的人划出了重点——
第一处是床头柜上的保温桶,用以佐证文字中的“送饭”;
第二处是许意看上去高高隆起的腹部,用以佐证“身孕”;
第三处则佐证了“待产”——墙上悬挂的床头卡被放大并经过了处理, 其上的患者姓名被打了码, 而“科别”那里赫然写着“妇产科”。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贺景升匪夷所思,“这难道不是在拍戏?”
公关部经理愁眉苦脸地点头:“我也知道是在拍戏, 但网友不知道啊!许意本来就是个新人,大家对她都不熟悉, 她这场又化了病妆, 跟当时电影定妆照差了十万八千里,评论区到现在都还没人认出来她是谁。”
听到这话,唐瑶点进评论区快速浏览了一遍,发现还真没人猜出许意身份和这是在片场的真相。
但这其实是很奇怪的。
因为《寻灯》是改编作品,它的剧情并不是秘密, 但凡看过原著、对剧情有印象的人, 稍稍联想一下宋野城正在剧组的事, 都很容易想到这是在拍戏。
就算大多路人都抱着吃瓜的心思没有多想,至少宋野城的粉丝不会想不到,怎么可能连一条猜出的评论都没有?
想着,唐瑶推测道:“也许不是没人猜到,是博主刻意在删评控评?”
说罢,她又问道:“这个八卦号跟我们公司打过交道么?能不能联系上?”
经理摇了摇头:“这号以前的主人我们是有联系方式的,但刚才我试着打了电话,显示号码不存在,可能是已经卖号了。”
“那许意呢?”贺景升道,“让她赶紧把身份认领了,再发个澄清不就完了?”
闻言,经理再次露出了一筹莫展的表情,刚要说话,忽听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哒哒”声从门外走廊传来。
“贺总。”
来人是童茜,进门看见唐瑶和公关经理也在后立刻道:“你们看过热搜了?”
见三人点头,她赶紧问道:“那你们联系上许意了么?她怎么一直正在通话?”
“正在通话?”贺景升纳闷道。
旁边的公关经理连连点头,显然刚才他要说的也是这个:“不仅她,小尤的电话也一直是通话状态,所以我才急着上来问问该怎么着,是等等她还是我们直接替她发?”
听到这话,唐瑶琢磨了片刻:“会不会是因为她们亲戚朋友看到了热搜,正在打电话问情况?”
这种解释倒确实说得通,贺景升想了想,吩咐经理道:“还是让她自己发比较好,电话别停,继续打。”
经理连忙点头:“好。”
*
另一边,银岭片场。
宋野城接到消息其实比他们还早,几乎是刚挂断唐瑶的电话,梁鹤鸣就紧跟着打了过来。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那tag的主题挂的是“宋野城”三个大字,这关键词一直都在他们公司公关部自动检索的范围内,所以刚出现没多久,就立刻被报了上来。
看见那热搜里的图片,宋野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庄宴倒是先怒了:“这什么玩意儿?!”
他本就最烦那些胡编乱造的八卦号,而这张图里三个被放大的细节更是稳准狠地戳中了他的雷区:
那保温桶是拍摄道具,而所谓“高高隆起的腹部”根本就是角度问题,至于床头卡则是布景细节——因为乔敏的病正是致使她不孕的妇科疾病,拍摄时会有床头卡特写,所以细节才特意做到了位。
庄宴拍戏向来对细节格外注重,这本是他引以为豪的事,却不料竟会被人如此借题发挥看图说话——
那床头卡的患者姓名栏分明写着“乔敏”二字,但凡没有打码,都不会造成任何不必要的误会,而这博主偏偏把最关键的部分遮住,足见其根本就是故意为之,其心可诛。
庄宴平时极少在片场发火,如今这一嗓子惊得周围人都缩了缩脖子,宋野城也被吓了一跳,连忙劝道:“叔,淡定,别上火。”
“还淡定?!”庄宴吹胡子瞪眼,“人家连你私生子都编出来了,再淡定一会儿你儿子就该会打酱油了!”
听到这话,宋野城居然有点想笑。
他对这热搜其实没多担心,因为在他看来这东西甚至连绯闻都算不上,最多只能算个笑话。八卦号造谣一时爽,梁鹤鸣和法务自会让他火葬场。
“没事,放宽心,”宋野城宽慰道,“鸣哥都说了不是什么大事,他能搞定,让我们安心拍戏就行。”
“还拍什么拍?”
庄宴没好气道:“先散了,下午再拍。我去让他们把那天的片段剪出来给你,你赶紧发个微博解释一下,省得夜长梦多。”
听他这么说,宋野城也没托大,从善如流点头道:“好。”
眼看庄宴转身走远,边走边招呼人跟他去剪片子,在旁静静听完两人对话的豆子凑了过来,悄声道:“城哥,庄导发这么大火……应该不止是因为八卦号造谣吧?”
听到这话,宋野城忍不住扬眉瞥了他一眼,对他这回能这么机灵有些意外:“哟,可以啊,这都看出来了?”
豆子嘿嘿一笑,不甚确定地猜测道:“他是不是……因为照片流出去得比较蹊跷?”
宋野城没有答话,但却点了点头。
他们那场的拍摄地点可不是真的医院,而是山庄商务会所的办公区布景,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网友巧遇”的可能,传出那张照片的要么是当天在场的演员或助理,要么就只能是庄宴自己班底里的人。
这种爆料给营销号赚钱的买卖在圈里其实并不少见,但却是庄宴决不能容忍的事。
虽然现在还没查清,还不知道具体是谁,但庄宴也必然要把态度摆明白,让对方知道这触了他的逆鳞,别想着糊弄翻篇。
“他这应该算是敲山震虎吧,”宋野城总结道,继而话锋一转,“只不过……”
豆子连忙追问:“什么?”
宋野城若有所思地撇了撇嘴:“这事儿可能没那么简单。”
这话听得豆子云里雾里,刚要追问,却见宋野城已经转过了身。
先前接完梁鹤鸣电话后,宋野城便立刻过来和庄宴说明了情况,毕竟这事跟电影有关,哪怕他自己没那么着急,也不可能不让庄宴知情。
直到此时,他才想起江阙不知去哪了,结果回身一找,便发现他正跟个木桩似的站在几米开外,低头捧着个手机,也看不出是在做什么。
宋野城好奇地走了过去:“干嘛呢?”
想起那晚烧烤架边的场景,宋野城以为他是又觉得无聊了:“又在玩数独?”
江阙抬头瞅了他一眼,眼神里居然还有点谴责,随即低下头继续戳起了屏幕。
宋野城被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眨了眨眼,快走几步到他旁边,纳闷地凑过去一看,只见屏幕上居然是微博编辑页面。
“哟,这是什么?”
江阙的编辑框里已经写得满满当当,底下还配了几张图,宋野城凑来时他刚好敲下最后一个字,还没等宋野城看清,他就已经干脆利落点击了发送,随即若无其事地锁了屏。
宋野城简直被这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操作惊了,连忙掏出自己的手机,点进微博刷新主页,很快便看到了最新发布的内容。
看着看着,他的嘴角就止不住上扬了起来。
江阙发了三张图:
第一张是《尘埃》电子书第十二章的截图,图中正是描写乔敏和方至在医院那段剧情的文字。
第二张是病房照,但与热搜曝出的那张不同的是,这张的拍摄时间是那场戏开拍前,所以同样的场景中,不止有宋野城和许意,还有许多工作人员和机器设备。
而第三张则更是简明扼要,他放了床头卡的高清□□原图,图上患者姓名栏清清楚楚地写着“乔敏”这个角色名。
除此之外,他还用文字分别注释了图片内容并还原了真相,直指博主故意打码的行为居心不良,最后还意有所指地引用了一个法条——造谣转发500入刑。
宋野城没想到他默不作声地站在这是憋了这么个大招,再一想他的微博八百年不动,一动就是为自己澄清,心里欢快的小气泡噗呲噗呲地雀跃了起来。
想着,他立刻点击了转发,不假思索地噼里啪啦敲下几个字,然后按下了发送。
“庄导怎么说?”江阙此时已经收起了手机,言归正传般问道,“他是不是怀疑现场有自己人偷拍?”
这会儿豆子也已经跟了过来,他刚才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宋野城那话的意思,此时听见江阙在问,赶紧见缝插针道:“对啊,你刚才为什么说这事儿没那么简单?难道那照片不就是当时在场的人私自偷拍的?”
“未必。”
“不一定。”
宋野城和江阙齐齐开口。
话音刚落,两人不禁对视了一眼,都对这仿佛商量过一般的默契有些意外。
豆子见他们否定得如此坚决,满头雾水道:“为什么?”
宋野城不知道江阙判断的理由是不是和自己一样,饶有兴趣地“嗯哼?”着示意他先说。
江阙也没推辞,直言道:“那张照片的视角看似是从门口偷拍,但那个时间点门是关的,门边也没有人。”
那张照片里的画面是宋野城坐在床沿、将碗递给许意的刹那,也就是电影中方至递汤给乔敏并询问口味如何的镜头。
在这镜头之前,拍的是方至拎着保温桶进门并随手把门关上的段落,而在这镜头之后,即将要拍的是两人听见敲门声、转头看见警察推门而入的段落。
这三个段落同属一场戏,为了保证画面的连贯性,当时是连续拍摄,其间并没有中断。
所以当方至坐在床沿上时,房门已经是关闭状态,而为了让即将要拍的警察进门镜头不出现穿帮,当时门边也没有任何人站立或走动,根本没法从那个角度偷拍到照片。
值得一提的是,商务会所的房门还和真正的医院病房门有所不同——它并没有那扇长方形的探视窗口。
当初在做病房布景时,庄宴只是让人在门后该有窗口的地方做了一个窗框式的简易拉帘,实际上拉帘后就是门板,所以也完全不存在从门外透过窗口偷拍的可能。
听江阙解释完原委后,豆子简直懵了:“那到底是怎么拍到的?难不成出鬼了?”
宋野城无语又同情地斜觑了他一眼,心说刚还夸你今天机灵来着,怎么帅不过三秒呢?
他的判断依据和江阙相差无几,只不过他又补充了一点:“还有那照片视角的高度也很奇怪,除非对方身高只有一米二,否则想拍成那种视角,他得把手机放在肚脐眼那儿才行。”
江阙认同地点了点头,道:“不过目前这还都只是我们的推测,口说无凭。”
想了想,他又道:“也许……我们可以过去看看?”
这一想法再次和宋野城不谋而合。
他原本就打算回那天的片场看看,只不过因为刚才还在拍戏,梁鹤鸣又说了能搞定,他便没想耽误拍摄进度,准备等拍完再去。
如今既然庄宴已经发话说上午休息,那便也没什么耽不耽误的了,宋野城索性扭头朝会所方向一抬下巴:“走。”
*
与此同时。
网络上正在发生一场奇异的化学反应。
原本宋野城的粉丝是愤怒的,因为正如唐瑶所推测的那样,他们并不是没有发现真相,但只要他们评论时提到电影、片场,那位八卦号博主就会立刻秒删并拉黑,仿佛铁了心要让路人误会到底,气得他们咬牙切齿,却又只能在自己主页和宋野城超话里疯狂diss那博主的恶劣行径。
所以,当江阙的微博出现时,他们就像突然找到了主心骨:
【城上铁蔷薇:啊啊啊白老师万岁!】
【遁入城门:呜呜呜白老师是什么神仙!爱死你了呜呜呜呜呜!】
【城楼御千令:姐妹们快点转发扩散!记得带话题!十分钟内我要在热搜看见它!】
其实哪还需要提醒,这微博刚一出现大家就已经开始了疯狂的转发刷话题,力求以横扫千军的气势将这澄清送上榜首。
然而,当宋野城紧随其后的那条转发出现在主页时,原本义愤填膺的热血战场陡然画风突变——
【宋野城:谢谢白老师还我清白,嘤~ // 转发:@白夜聆[微博正文][图片][图片][图片] 】
看到那行字的刹那,众人第一反应是呆若木鸡。
下一秒,木鸡原地打鸣,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狂笑——
【野望星河:哈哈哈哈哈哈笑不活了救命!这个嘤怎么这么魔性哈哈哈哈哈哈!瞬间感觉哪里不对劲!】
【城墙万年不倒:哈哈哈哈哈哈神他妈嘤!居然还有波浪号!哥哥你要是被盗号了就眨眨眼啊喂!】
【周公不解宋攻梦:哎哟我去哈哈哈!我本来热血沸腾瞬间破防,这什么清奇的画风哈哈哈哈哈哈哈!】
【野火春风:啊啊啊啊啊我瞬间脑补出了哥哥说这话的表情!狼狗式撒娇有木有!妈呀萌死我了!来个太太勾个图吧球球了!】
几分钟后,评论区还真出现了一张粉丝圈画手现画的简笔画——
耳朵自带三颗痣、看似凶巴巴的大狼狗趴在地上,委委屈屈地耷拉着脑袋,旁边是个叹气似的文字气泡:[ 嘤~ ]
这张图瞬间被赞上了热评,无数粉丝被萌得吱哇跺脚:
【啊啊啊啊啊好可爱我昏古七!】
【这是什么绝世大宝贝!!】
【呜呜呜好喜欢!太太可以抱走吗?】
画手在线秒答复:
【城野画长青:图可以抱走,太太不可以哦 @w@ 】
这条回复再次引出了一堆“哈哈哈”,不消片刻,简笔画被无数粉丝抱走换成头像,粉丝圈顿时仿佛在举办什么重大庆祝活动般、无比默契地换成了统一的狼狗叹气头。
不久后,两条tag齐刷刷登顶热搜——
【白夜聆秒为宋野城澄清】
【宋野城:嘤~】
探查、我靠,真有东西!
良吉山庄, 商务会所办公区。
“应该就是在这个位置吧?”
用作病房布景的房间门口,豆子站在敞开的门框正中,对照着手机里的偷拍图琢磨道。
这间房里大多道具当天都已经撤走, 但病床和床头柜还在原来的位置没动, 所以对比起来倒也不算麻烦。
宋野城在他旁边打开手机相机,蹲下身朝病床方向试了试:“应该是这个高度。”
豆子也跟着蹲下,看看他手机里的画面,又看看自己手机上的图:“对对对,就是这个高度。”
说着,他又站起身,试着把手机放到跟宋野城平齐的位置:“嘿?还真是肚脐眼哎。”
正如宋野城所言, 对一个身高正常、站立着的成年人来说,想从这种高度拍摄,差不多得把手机放低到腹部的位置才行。
“你们先让一下, ”江阙此时正扶着门板站在门和墙壁之间, “我关个门。”
这扇门和墙面是垂直的,他想看看门板后面, 但这角度不太方便,光线也不够。
“哦。”两人依言走进房中, 空出了门框的位置。
江阙把门关上, 稍稍后退了半步,目光在门板后巡睃一番,扫过上方拉帘和下方门吸座,最后落在了中间的门锁上。
这个门用的是球形锁,内外执手都是球形旋转式, 门外球形的中间是锁孔, 门内则是用于反锁的按钮。
江阙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忽然抬起手,用拇指把那按钮按了进去。
房门“咔哒”一声锁上,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江阙却似有所感般,弯腰看向了按钮。
身后的豆子纳闷道:“咋了?”
江阙扭头看向他:“你按按看。”
豆子眨眨眼,虽然莫名其妙,却还是听话地走过去,伸手转动球体把那按钮弹出,照着他刚才的做法用拇指把它按了下去。
又是“咔哒”一声,房门再次锁上。
“然后呢?”豆子茫然道。
江阙转头问:“有什么感觉么?”
豆子一脸懵逼:“……什、什么感觉?”
宋野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上前两步再次转动门把弹出按钮,又重新按了进去。
刚按完,他便立刻察觉到了异样,扭头和江阙对视了一眼,紧接着同样弯下腰,凑近看起了按钮。
夹在两人中间的豆子简直要疯:“到底怎么了?!”
宋野城转头道:“你没觉得很黏吗?”
豆子刚才一直以为江阙让他试的是这门锁的灵敏度,完全没往其他方面想,此时听到这话赶紧又按上去感受了两下,这才醍醐灌顶道:“卧槽,真的哎?”
江阙有点无奈,他刚才之所以没有直说,是怕自己的话会给他什么心理暗示,让他明明感受不强也因为先入为主而产生错觉,却没料不说他还真就完全没发现。
此时三人都弯下了腰,在这种近距离的观察下,门锁上的所有细节都变得无比清晰。
很快,他们便发现了按钮粘黏的原因——
那里附着着一层不规则的胶状痕迹,用手一搓还能揉出细条,看上去像是某种粘合剂的残留。
“我知道了!”
这回豆子总算又机灵了起来:“这里会不会粘过针孔摄像头,现在被撕走了?”
宋野城和江阙其实早在分析出那照片拍摄的时间点门边没人时就已经想到了针孔摄像头的可能,只不过当时他们还不确定门上有什么地方能安装摄像头又不被发现,这才没急着下定论。
此时看见这痕迹,二人便算是验证了猜想,宋野城点头道:“可能是暗访用的那种,直径跟这按钮差不多大的纽扣型摄像头。”
豆子既谴责又细思极恐地“啧啧”了两声,而江阙则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问道:“刚才庄导是不是说要把那段戏剪出来给你?”
听到这话,宋野城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连问都没问,直接起身解锁手机,给庄宴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喂,城子?”
“庄叔,”宋野城道,“你们在剪片子么?”
“对,马上完事儿了。”
宋野城问道:“从方至视角看警察进门的那段剪进去没?”
对面的庄宴似乎愣了下,然后从电话里传出了几句问话声,像是他在跟旁边的人确认,片刻后才答道:“剪了,从你进门到被警察叫出去整段都在,怎么了?”
宋野城道:“行,那你先发给我吧,我想看个东西,不过现在还没确定,等确定了再跟你说。”
庄宴是何等精明,立刻就猜到这可能和偷拍有关,但听宋野城这么说,他也没急着追问,爽快地应了一声“好”便挂断了电话。
两分钟后,视频文件发了过来。
江阙和豆子都凑近了些,宋野城也没耽搁,点开视频后直接按住进度条、往后拖到了夫妻二人听见敲门声的部分——当乔敏和方至扭头看去时,紧闭的房门有几秒钟的特写。
宋野城按下暂停,双指一拖、将画面拉到最大,焦点聚集在了门锁上。
“我靠,真有东西!”豆子惊呼道。
他们身边的门锁是铝合金制,包括那个按钮在内通体都是银色,而视频中的按钮顶面却是浅淡的香槟金,其上还有两道如同十字螺丝般的交叉凹槽,凹槽交点处则有个不起眼的小孔。
看清细节后,三人终于确认这必是针孔摄像头无疑。
但不得不说的是,这个纽扣摄像头挑选得实在巧妙——如果他们不是在已经有了怀疑后、用高清视频放大来确认,根本不可能发现猫腻,因为那种香槟金和银色配在一起无比自然,就仿佛铝合金搭配黄铜片,其上的凹槽也近似锁孔,绝对会让人误以为原本的设计就是如此。
“可这是什么时候粘的呢?”豆子蹙眉道,“会不会是布置片场的时候?”
宋野城琢磨了一会儿,道:“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布置片场的时候整个道具组肯定都在场,这种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做风险太大,万一被发现可不是小事。”
豆子点点头,又听江阙补充道:“而且对方既然是有预谋的造谣,那就必须要保证既能拍到脸又能拍到床头卡,安装好后说不定还得试试可行性,比如自己躺在床上,用接收端确认拍摄效果,所以我倾向于他还是会选在周围没人的时候。”
说完,他顿了顿,似是觉得这话不够严谨,又道:“不过也不能排除他对设备的拍摄范围非常熟悉,且具备一定的空间想象力,能在不试验的情况下就确定可以拍到想要的内容。如果是那样的话,他要做的就只是安装上去,那么能下手的时机就会非常多。”
江阙平时鲜少发表什么长篇大论,大多时候他就算心里有想法也会因为事不关己而懒得出风头。但这回他显然是上了心,不仅微博发了图文兼备的大段澄清,此时分析起来也思虑周全逻辑严谨。
豆子听得不住点头,点完却又发愁道:“那现在怎么办?这范围也太大了吧?”
江阙没有否认,从目前来看,有嫌疑的范围确实很大。
思忖片刻后,他拧开房门,往走廊里左右张望了一番,回头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发现宋野城看他的眼神有些特别,说得夸张点,那眼神就活像是在欣赏什么珍贵艺术品似的。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刚才他说完话时,宋野城莫名冒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他觉得江阙的睿智和缜密就像深埋在山脉里的玉石,平时被遮掩着不露本色,可只要偶尔展露一次,就让他浑身都散发出了比以往更加迷人的魅力。
江阙并不知他在想什么,略感疑惑地和他对视了两秒,见他最后只是笑了笑,便也没多问,抬手指向对面那间房门右上方的花篮:“那是监控么?”
这条走廊里每间屋子房门两侧的上方都有一个装饰性的方形花篮,而江阙指向的正是其中一个。
他刚才往走廊里看就是想找监控,虽然没有看见明显的监控设备,但却发现这处花篮和别的都不一样,因为它的篮底多出了一个扁平的方形塑料盒。
那盒子非常不起眼,颜色还恰好跟花篮底座差不多,若非细看可能都发现不了。
它看上去应该是电子设备,但因为外形比较像路由器,江阙没见过这种款式,所以才一时不能确定它究竟是什么。
宋野城快走两步到门外,抬头往那边看去,但还没等他说话,豆子已经激动抢答道:“对对对!是监控!我们公司用的就是这种!它三面能拍三个方向,可以覆盖整个走廊,而且还是超高清、无死角!”
听他这话说得就跟带货安利似的,宋野城和江阙都有点好笑,宋野城揶揄道:“你是不是背着我接广告了?这怎么还捎带口播呢?”
豆子“嘿嘿”憨笑两声,又立刻正色问道:“现在怎么着,我们去调监控?”
其实从这监控所处的位置来看,明显是为走廊服务的,肯定无法看见房间内部发生的事,但因为它正好就在片场这间房的正对面,应该能清楚拍到进出过这里的人员,说不定还能看见进门的那一小块区域。
反正现在也没有其他思路,任何可能发现线索的途经都可以尝试,所以宋野城和江阙也没多犹豫:“行,去看看吧。”
*
与此同时,首都。
盛景娱乐童茜办公室。
嘟——
办公桌上的座机被按下免提和重拨,扩音器中立刻传出了连串拨号音。
这已经是童茜第不知多少次打给许意,先前听到的提示一直都是正在通话,以至于她现在看着座机,表情几乎都有点麻木了。
此时拨号音已经结束。
她甚至都做好了听见“您好,您拨打……”的准备,却不料下一秒传来的居然不是女声,而是等待接通的“嘟”声。
童茜不由坐直了身,直到两三声长长的“嘟”后听见那声“喂?”,她吊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那口气才终于松了出来:“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直正在通话?”
对面的许意似乎情绪不高:“哦,我爸看到热搜打电话骂我,跟他吵了一架。”
这情况倒确实和唐瑶猜的差不多,是亲友看到热搜关心询问才导致占线,但童茜却没太明白:“你爸骂你干什么?他不知道那是在拍戏吗?都不先问清楚?”
“他知道,”许意闷闷道,“但我妹天天跟他乱嚼舌根,说我在剧组乱搞男女关系,说那热搜是无风不起浪。”
童茜并不知道她还有个妹妹,此时听到这话便知两姐妹关系肯定不好。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匪夷所思:“这也能乱嚼舌根?你妹又不在剧组,空口瞎编你爸也信?”
对面的许意蓦地沉默了下来。
良久后,她忽然开口道:“她在。”
“什么?!”童茜简直被这俩字砸懵了,半晌才确认般问道,“她在剧组?”
“……嗯。”
许意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道:“你还记得你送我进组那天,跟我们住一起的那个影院学生么?”
童茜陡然反应了过来:“就是她?那你当时怎么不说?”
提起这个,许意就忍不住来气:“……因为我不想认她!她又不是我亲妹,不过就是一个同父异母的私生子登堂入室了而已。她妈现在上了位,她就更加肆无忌惮了,我到哪她跟到哪、处处给我使绊子,进组根本就是来给我找不痛快的。”
这种话她平日里显然不会往外说,但今天大概是受了太大刺激,话匣子一打开就有点刹不住:“你也看到她那天在外人面前有多会装乖卖惨了吧?那都是平时对着我爸练出来的。她还跟我爸说,我拿到角色都是靠关系靠潜规则,她才是真的靠演技,以后肯定发展得比我好。”
听完这话,童茜一时有点语塞。
她从前只知道许意家境还不错,却不知背后竟还有这种狗血豪门剧般复杂的家庭关系。
如今回想起来,虽然许意偶尔有点骄纵,但却并不是那种不懂人情世故的人,相反很多时候,她其实都很擅长跟周围的人打好关系、为自己攒人缘,这从她杀青时还知道特意给全剧组准备礼物就可见一斑。
这样的一个人,按理说不太可能会在进组第一天就因为分房这种小事跟别人发生冲突,而她当时偏偏就那么做了,现在想来确实颇为反常。
不过无论如何,许意说的那些到底都是她自己的家事,童茜一个外人也不好多加置喙,于是只得言归正传道:“行了,你先别管那些了,先去微博澄清一下吧,你好歹也是当事人,多少眼睛盯着呢。”
许意吐槽归吐槽,但听见正事也没含糊,从善如流道:“好,那我先挂了,现在就去发。”
童茜没再多说,挂断电话后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公关部和贺景升,告诉他们自己已经联系上了许意。
通知好后,她重新打开了微博,没过多久就看到了许意新发的内容——
她并没有另外重写一份澄清,而是直接转发了江阙的微博,并且原封不动地学着宋野城的话配了句文字:
【许意:谢谢白老师还我清白,嘤~】
她这做法其实是相当聪明的,毕竟宋野城和江阙的两条微博都已经登顶热搜,她再另起炉灶反而显得多余。
而且照搬宋野城的话还有个绝妙的好处,因为那话看似撒娇,实则是用一种浑不在意的玩笑语气表明了轻松的态度,不仅反衬得造谣者愈发渺小可笑,也会给路人一种大气的观感。
见许意处理得这么得当,童茜便也欣慰地放下了心,随手点进她的主页看了一眼。
结果这一看却吓了一跳。
许意毕竟是个新人,哪怕有电影官宣加成,原本粉丝数也不过才十万级,而就在这短短几条微博的功夫,她的粉丝数竟暴涨了近十倍,如今已是稳稳的百万级。
这在童茜为许意做的职业规划中,可是得等到电影上映前的宣传期才该达到的数量级,却不料这才刚杀青就已经提前完成了目标。
不止如此,就在童茜点进主页的这点功夫,许意最新微博的转评赞已是迅速达到了三位数,并且依然在持续飙升,评论里满是亲亲抱抱摸摸头的安慰,还有不少支持和鼓励声。
看到这番景象,童茜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这次谣言虽然来得让人措手不及,但却不仅没能抹黑许意半点,反而还歪打正着地让她小红了一波。
这还真是……世事难料。
监控、我应该在桌底
银岭, 良吉山庄。
商务会所监控室内。
“对对对,就是这层。”
监控屏幕前,豆子盯着被保安调取放大的那格画面确认道。
几分钟前他们抵达了监控室, 值班保安听完他们的来意后, 先是给保安主管去了个电话,得到允准后便依他们所言把近来一周的监控录像调取了出来。
“那你们先看着,我去吃个饭?”值班保安起身道。
这段时间山庄租给剧组,他们的主要工作基本就是确保剧组安全运转,然而剧组运转却又有特殊之处——很多事对保密性的要求都很高。
所以主管刚才在电话里特意交待过:既然是剧组主演要调监控,那就尽力配合,且不该知道的别瞎打听。
正因如此, 保安大哥准备直接把监控室腾给他们用,借这空当去吃个午饭,也算是顺便避了嫌。
“行, 辛苦了大哥, ”豆子招呼道,“你忙你的去, 我们自己看就行。”
保安大哥没再多说,点点头拿上钥匙和水杯便径直出了门。
“从哪天开始看?”
保安大哥走后, 豆子自觉坐上了屏幕前的椅子, 握起鼠标担任起了操作员。
江阙在旁想了想,商量般转头看向宋野城:“周二?”
宋野城略一回忆,点头道:“对,从周二开始吧。”
他们拍摄那场戏的时间是周四,道具组布置片场的时间是周三, 而庄宴将那间办公室选定为片场的时间则是周二。
这也就是说在周二之前,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那场戏会在商务会所的办公区拍摄, 也无法确定具体会在哪一间,所以安装摄像头的时间必然是在那之后。
豆子指哪打哪,很快便在多如牛毛的文件里找出了周二那天的录像,点开后放大到了全屏。
“直接拖到下午五点以后。”宋野城道。
周二全天都有拍摄安排,庄宴也一直在场,直到下午五点收工时才提了一嘴,说要去商务会所选病房的片场。
果然,当豆子把进度条拖到下午五点并选择快进后,不久便在屏幕中看到了从电梯方向走来的庄宴和两个副导、道具组组长,还有一个山庄安排对接的负责人。
庄宴选点是将南北光线差考虑在内的,所以五人步入走廊后,北侧的那排办公室他们根本没去看,只把南侧的这排一间间看了过来。
这个过程对宋野城他们来说不重要,所以豆子也没去调整播放速度,就让它一路快进着,直到画面中的五人走到监控正对面、最终选定的那间门前,他才点击恢复了正常播放。
画面中,山庄负责人用钥匙打开门后直接将门推到最大,等其他四人先后进屋,他便也跟着走了进去。
这时候画面里其实已经看不见人了,但敞开的房门和门板周围的一圈却还都在视野中,明显能看出并没有人靠近过。
几分钟后,五人回到了门口,庄宴指着屋里的几处方向对副导和组长交待了些什么,而后又转向山庄负责人,说的应该就是确定要用这间之类的话,只见负责人连连点头,接着便把门关上锁好,跟几人一起往电梯方向走去。
“欸?”看到这里,豆子蓦地奇怪道,“刚才咱们过去的时候门没锁吧?”
宋野城倒是没觉得奇怪:“现在大部分道具都已经搬走了,就剩个床和床头柜,那东西想偷都难运走,没什么锁的必要。”
豆子“哦——”着点点头,宋野城道:“继续快进吧。”
豆子依言行事,再次按下了快进键。
庄宴几人离开后,监控镜头里变得如同静止画面般,几小时连个鬼影都没再出现过。
山庄租给剧组的这几个月,内部工作人员大部分都在轮休,只有负责食宿和安保之类的岗位仍在正常运转,所以这片文职办公区基本都是闲置的,也正因如此才方便拿来做片场。
静止般的画面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
周三上午10点,监控里终于重新出现了人影——山庄负责人和道具组一起抵达了这间屋,打开门后将里面原有的桌椅等办公设备都搬到了相邻的那间办公室存放。
在这过程中,房门就如昨天一样,从打开时起就一直敞开到最大,看上去应该是被墙底的门吸紧紧吸附住的,期间并没有任何人靠近或者触碰过。
东西全搬完已经临近午餐时间,因为此时房间已被清空,所以他们去吃饭时也没锁门,再回来时便搬来了大批道具,正式开始了片场布置。
房内具体的布置过程其实监控是拍不到的,因为镜头中只有门口那一块,于是三人盯着屏幕,目光都锁定在敞开的门板上。
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豆子忍不住费解道:“这也没人碰过门啊?”
宋野城和江阙都没有说话,毕竟此时录像还剩许多,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但这么看着确实磨人,宋野城索性伸手将播放速度又调高了一倍。
等录像进行到下午2点40分时,豆子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卧槽,来了!”
说着,他陡然坐直身,眼疾手快地将播速恢复了正常。
高清画面里,终于第一次有人接近了房门——道具组的一名道具师右手拿着用来伪装探视窗的拉帘框,左手拎着工具箱走到了门边,用脚轻轻一勾墙底的门吸,而后手肘抵着门板向门框推去。
下一秒,房门倏然合上。
豆子简直懵了:“……这还怎么看?!”
宋野城和江阙其实也很无奈,但好在他们先前看到那监控所处的位置时就已经料想到了这种情况,所以还算是有心理准备,此时倒也不至于太失望。
江阙道:“先继续看吧,看完再说。”
豆子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得郁闷地接着看了起来。
拉帘安装只用了不到五分钟,2点43分,房门就已经重新被拉开,再次抵上了墙边的门吸,而那道具师也拎着工具箱转身走出了监控范围。
接下来的一小时里,都没人再接触过房门,最多也就是进出房间时路过一下,直到下午四点,病房布置完成,众人接连从房中走出,搬着东西朝走廊尽头、需要布置成医院休息区的空地走去。
眼看最后出来的人顺手带上了房门,豆子警惕道:“里面还有人吗?”
“没有。”江阙和宋野城异口同声道。
说罢,两人转头对视了一眼,方知彼此又默契地做了同样的事——他们特意留心过最初进屋的人数,每当有人进出就及时加减,所以此时才能确定屋里已经一个人都不剩。
豆子扭头往左右各看了一眼,不知怎的,他莫名觉得夹在中间的自己有点多余,不由缩着脖子眨了眨眼,继续看起了屏幕。
就在这时,他眼尖地发现监控视角左侧的走廊远处又来了几个人——副导演领着许意、小尤和两名警察的扮演者从电梯方向走来。
眼见这五人逐渐接近,豆子立刻打起了精神,然而没过一会儿,他便发现这精神打得有点多余——
副导演应该是带他们过来提前熟悉片场布局的,到门口后拧开门让他们进屋,自己则站在敞开的门前,一边等他们一边眺望走廊尽头那边“休息区”的布置进度。
没过多久,许意几人便已经看完出来,副导顺手关上门,又带他们往走廊尽头仍在布置的那片区域走去。
再往后的几十分钟其实就没什么可看了,因为所有人都在走廊尽头,直到接近五点时彻底收工,众人三三两两穿过走廊离开,唯有走在最后的山庄负责人路过这间屋时停了几秒,但却也没进去,只是掏出钥匙锁上了房门。
众人走后,监控里再次恢复了暂停般的静止画面。
豆子长舒了口气,往椅背上一靠:“这么看来,从头到尾有嫌疑的不就只有一个人?”
他指的是那道具师。
然而刚说完,他忽又一惊一乍地弹坐了起来:“不对!那会儿门是关的,万一还有其他人靠近过呢?”
听到这话,宋野城道:“不是没可能,但可能性很小。”
豆子有点茫然:“为什么?”
宋野城道:“当时从关门到开门只有三分钟,这点时间用来装拉帘都很吃紧,他中途不太可能离开过,如果这期间有其他人过来装摄像头,就等于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那风险也太大了。所以如果摄像头真是在那时候装的,最有可能下手的人还是他自己,正好可以借身体的掩护挡住背后的视线,这才比较说得通。”
豆子仔细在脑中想象了一番,继而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对对对。”
宋野城看向江阙:“你觉得呢?”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这回江阙并没有附和他的推论,但却也没反对,只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把录像看完。”
宋野城立刻心领神会:“你觉得不是他?”
江阙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为什么?”宋野城问。
江阙斟酌着,解释道:“因为我觉得对于一个计划着要做坏事的人来说,他刚才的神态未免也太坦然了。”
如果是寻常监控,别说神态,可能连长相都看不清,但眼下这监控不仅高清,还就在房门对面咫尺,所以每个细节都一览无余。
听到这解释,宋野城忍不住调侃道:“哟,你还会看微表情?”
“那倒没有,”江阙道,“我也不能百分百肯定,只是觉得不太像,或者你也可以理解为……直觉?”
直觉这个词虽然听上去玄乎,但它其实并非“玄学”,而更类似于一个人基于自己的常识、经验、感官、知识储备等一系列综合体系对某件事的结果做出的下意识判断,未必永远能奏效,但有时也会准确得惊人。
宋野城几乎没有任何障碍地就接受了这个说法,只不过录像此时才放到周三下午,而他们那场戏是在周四下午拍摄,如果摄像头不是在布置片场时安装,那就可能是在布置之后、开拍之前的任何时间,这也就意味着差不多还有一半录像要看。
想着,他转身走到一旁拉了把椅子过来,按着江阙的肩头让他坐了进去:“那还是坐着看吧,站久了别一会儿低血糖又犯了。”
江阙没什么防备地被他按坐在了椅子里,虽没说话,心中却默默为自己辩解了一下:他有低血糖是不假,但这几个月来跟着剧组按时三餐、作息规律,他其实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过症状了。
宋野城当然不知他在想什么,自然而然地往他椅子的扶手上一坐,右肘搭着椅背,左手拍了拍豆子的肩头:“继续快进。”
豆子应着声,将录像播速又调成了最高倍速,三人没再多说,就这么接着看起了屏幕。
倍速播放并没能拯救画面静止般的状态,唯有那一点点暗下去的光线昭示着从黄昏到夜晚的时间流逝。
晚七点,天色彻底黑了下去。
走廊中的光线感应灯一盏盏亮起,冷白灯光逐渐笼罩了每寸墙面和地板,平面交线笔直延伸向远处,让空旷无人的走廊显得更加幽邃狭长。
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无声地跳动着,豆子盯着全屏画面看了一会儿,忽然吸着凉气搓了搓胳膊:“嘶……我怎么觉得有点瘆得慌呢?”
宋野城轻轻一哂:“要不你以为恐怖片为什么总爱拍走廊?”
走廊和镜子、楼梯、地下室一样,向来都是被诸多惊悚片导演偏爱的存在,因为它的狭窄能令人倍感压迫,而它的延伸性又容易令人产生对前方未知的恐惧。所以往往当电影中出现走廊镜头时,观众的代入感会让他们觉得前后左右都充满潜在的危险,哪怕什么也没发生都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宋野城看了眼豆子,见他还伸着脖子紧盯屏幕,好笑地抬手按着他的额头把他往后推了点:“瘆得慌你还凑这么近,小心一会儿冒出个鬼脸吓死你。”
豆子被他形容的画面唬得一缩脖子,而江阙闻言则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正巧被宋野城的余光逮住,立马转头抬眉一笑:“干嘛,吓到你了?”
江阙眼神里分明写着“你好幼稚哦”,然而宋野城却视若无睹,矫揉做作地抬手揉揉他脑袋:“乖,不怕啊,哥哥保护你。”
江阙:“……”
豆子目不斜视地盯着电脑,内心却在回荡一句古老的歌词:我应该在桌底~不应该在这里~看到你们有多甜蜜~
宋野城得胜将军般放下手,虽装得像是无事发生,嘴角的弧度却显而易见,扭头重新看向屏幕:“继续看继续看。”
江阙啼笑皆非地瞥了他一眼,默默跟着转向了屏幕。
屏幕里,静止般的画面一直平静地延续着,从七点到八点,再到九点、十点,直至午夜。
虽然已经用了最大倍速播放,但看完这半个晚上也花费了不少时间。
豆子原本还挺提心吊胆,可到最后都已经麻木得有点犯困了,连连打着哈欠道:“这也太无聊了吧?我都要怀疑我看的到底是视频还是照片了。”
宋野城抬腕看了眼表,发现此时已是中午十二点,考虑到江阙那薛定谔的低血糖,他道:“要不先去吃饭吧,反正录像在这又不会跑。”
听他这么说,豆子突然灵机一动,转头道:“欸?我们直接把它发手机上不就得了吗?边吃饭边看呗?”
宋野城并非没有这么想过,但问题是这文件大得惊人,传输过程说不定比直接看完还慢。
他正要说话,江阙忽然道:“有人来了。”
这话仿佛平地惊雷,瞬间将宋野城和豆子的目光重新吸引到了屏幕上——
画面右上角的时间刚刚跳到凌晨2:00,走廊尽头消防通道的门忽然被推开,从门里走出了一个人影。
三人刚定睛想看仔细,忽见对方移动速度形如鬼魅,眨眼间就跟放了闪现技能似的嗖嗖逼近了一大截。
“我的妈呀!”豆子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先前盯着静止画面看了太久,他都已经忘了这是在高倍速播放,反应过来后赶紧手忙脚乱地把播速调回了正常。
此时那人已经到了走廊中段,虽然还看不清脸,但轮廓却已清晰可辨——
那身形看上去是个女人,穿着一套深色休闲装,戴着顶棒球帽,双手插在衣兜里,走路的姿态看上去居然还有几分眼熟。
待她又走近几步,三人正试图辨认她的身份,就见她忽然毫无预兆地抬起头、看向了监控。
这一刹那,她简直就像是与屏幕外的人来了个四目相对,豆子陡然瞪眼惊呼——
“许意?!”
真相、你还真好意思说?
帽檐下的那张脸正是许意。
而他们刚才之所以没能从轮廓认出, 是因为许意平时都是披肩长发加高跟鞋的熟女装扮,此时却将头发绾在脑后、穿着中性休闲装和运动鞋,跟平时完全判若两人。
“她到这来是……”
豆子刚问到一半, 突然觉得自己想问的其实是句废话——半夜两点、刻意变装、独自来到无人的走廊, 这要说是无聊闲逛才比较扯淡吧?
想着,他转而问道:“她干嘛要看监控?”
许意刚才抬头的举动在他看来简直莫名其妙,因为她既然又是换装又是戴帽子,显然就是不想被人认出,结果却又主动抬头跟监控打了个照面,这操作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宋野城兀自想了想,推测道:“她如果知道这是监控的话, 可能就不会多此一举从消防通道上来了吧。”
许意出现在走廊时所站的位置不是电梯口,而是消防通道口,也就是说她是步行上来的。除非她是大半夜突然想爬楼梯锻炼身体, 否则这么做的最大可能就是为了避开电梯里的监控, 由此看来,她可能并不知道走廊里同样有监控。
“这么大个监控她都没发现?”豆子瞪眼大惊小怪道。
听到这话, 江阙默默转头看向了他。
豆子茫然地眨眨眼,紧接着便反应了过来:“哦, 你当时只是不认识这个款式嘛, 又不是没发现对不对?”
见江阙一副并没有被说服的表情,豆子讪讪咂咂嘴,终于还是认输道:“……好吧,我承认它长得确实很像路由器,而且藏在花篮底下……我开始也没注意到。”
说罢, 他又立刻辩解道:“但我们没注意到很正常嘛!我们又不想干坏事?”
这解释倒的确合情合理, 对于并不想在没人的时候偷摸干点什么的人来说, 确实很少会去特意留心注意周围的监控设备。
江阙也不知是被说服了还是觉得他梗着脖子申辩的模样很有趣,要笑不笑地转回头,重新看向了屏幕。
监控画面中,许意先是抬头顺着走廊遖颩喥徦上方看了一圈,似乎是想确定这里真的没有监控,随后又转身看了看走廊两侧,确认周围没人后才走向对面那间房,从兜里摸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进屋之后,她连灯都还没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
反手关上了房门。
“嘿?”豆子简直无语,“又关门了,这还能看到啥?”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她大半夜跑来这里肯定不会是因为闲着没事干,但眼下这种监控如果放在刑事侦查里,可能就连直接证据都算不上——如果单就以此作为证据,说是她在门锁上装了摄像头,这单薄的逻辑链甚至是要被检察院退回、勒令补充侦查的程度。
房门紧闭的状态维持了大约十分钟,最初的一两分钟里,画面就像恢复了静止一般,但是从第三分钟开始,门下的缝隙里居然透出了明显的灯光。
看着这一点细节,宋野城和江阙齐齐心想:除非许意真的什么也没做,否则她这未免也太心大了点吧?她难道都没考虑到会有人从楼外发现这扇窗户在凌晨亮着灯的可能?
十分钟后,房门被重新拉开。
屋里的灯还亮着,许意也没急着走,而是站在敞开的门边,摸出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一圈,又反向转了回去,接着伸头盯着内侧门把手的同时,握住外侧门把手左右拧动了一番。
这情形要是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或许会以为是门锁坏了、她只是在尝试开锁而已,但屏幕前的三人却瞬间就猜到了她在做什么——
她很可能是在确认安装那枚纽扣摄像头对门锁是否有影响、会不会被发现端倪。
见此情形,三人心中本就已经足够清晰的判断瞬间变得更为笃定,然而大大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许意竟然还有进一步的举动。
如果说先前的所有行为都不足以直接证明摄像头是她安装的话,那么她的下一个举动简直就是自己给自己敲下了一记重锤——
三人眼睁睁看着她关上房门、站在门前掏出手机,然后就那么在高清监控的拍摄下,点击了手机屏幕上的一款软件。
下一秒,她的手机屏幕里出现了一个与热搜偷拍照视角完全相同的画面,并且这画面还随着她再次将门拧开、前后推动的动作而实时变换着角度,足以证明此时的门后安装着一个与她手机终端相连的录像设备!
亲眼目睹完这一幕,豆子简直都傻了眼。
宋野城和江阙也不禁错愕地转头对视,被这突如其来的自爆式举动弄得都不知是该觉得惊喜还是惊吓。
就在他们愣神的功夫,许意已经像是大功告成般收起手机、关掉房中的灯,合上房门并上锁,而后揣着钥匙转身离开了走廊。
监控里恢复了定格般的空旷。
如果许意没做那个一锤定音的举动,说不定他们还会秉承着严谨的态度将她走后的录像继续看完,以免在万分之一的情况下,她进门后真的什么都没做、安装摄像头的另有其人。
但现在……显然已经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必要了,因为就连那万分之一的可能都已经不复存在。
豆子伸手敲下了暂停,像是感慨又像是没回过神似的靠上椅背,愣了好半天才道:“我去,我之前怀疑了一圈都没怀疑到她身上。”
宋野城想了想,道:“这也许就是她拍摄当天让小尤去市里的原因吧。”
豆子闻言一愣,紧跟着在脑中回忆了一番,很快便恍然大悟——
那张偷拍照里的场景在外人眼中是“医院”,但在剧组众人的眼中却明显是片场,所以大家看到照片的第一反应都跟庄宴差不多——怀疑是当天在场的内部人员私自偷拍并外泄。
一旦有了这种思路,众人就很难会怀疑到许意身上,因为她当时正躺在床上、是被偷拍的那个人,当然不可能同时又是拍摄者,而剧组中唯一与她有关联的助理小尤,当天又因为去市里给大家买杀青礼物而一下午都没露面,这就相当于拥有了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理清这个逻辑后,豆子不由“啧啧”摇头,但很快又不解道:“可她拍这种照片图什么呢?让网上吃瓜群众误以为她‘未婚先孕’,这不是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么?”
他话音刚落,江阙再次默默转头看向了他。
甫一接收到那似曾相识的视线,豆子瞬间警觉了起来:“……我、又说错话了?”
宋野城仿佛人形自走翻译机:“不,他只是觉得你这个问题很业余。”
豆子:“……???”
江阙带着一脸不似作伪的同情,正儿八经又补了一刀:“也许你平时应该多看看微博。”
宋野城差点笑岔气。
这话从江阙这么一个连微博APP都是刚下载不久的人嘴里说出来,简直就像一个八十岁老大爷嫌弃你不够时尚,豆子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一万吨嘲讽,不可思议地瞪着铜铃般的双眼、从兜里摸出手机,颤颤巍巍点进了微博。
两分钟后,他就和先前的童茜一样,被许意那短时间内暴涨的粉丝数和评论区无数“亲亲抱抱摸摸摸头”的盛况惊了个大呆。
与此同时,他也终于反应了过来,自己的确问了一个极度业余的问题——
正如宋野城先前判断的那样,这种热搜甚至连绯闻都算不上,最多只能算个笑话,因为它拍到的毕竟是片场,所以根本不具备多少杀伤力,只须简单的几张剧组工作照、几段剧本文字或者剪段电影花絮就能迅速澄清翻盘。
而在翻盘之后,得知真相的网友只会哈哈一笑直呼乌龙,或是指责营销号卑鄙无耻没下限,而无论如何也不会怪罪同样是“受害者”的许意,反而还会因为她好端端拍着戏却莫名躺枪的无辜遭遇而倍感同情。
除此之外,这次热搜还既关乎《寻灯》又关乎宋野城,相当于给她“寻灯女主”和“宋野城搭档”的身份再度划上了重点,让她借此机会走进更多路人的视线,短时间内迅速提高了知名度和记忆度。
这么一想,连豆子都不得不承认这分明就是一场极为成功的炒作,而他先前理解的“给自己泼脏水”什么的,实在是太单纯过头了。
想着,豆子眨着眼哼笑着摇了摇头,又是佩服又是无语,好半天才又转头道:“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是。”
宋野城肯定道:“我们该去吃饭了。”
豆子:“……”Excuse me?
宋野城嗤笑起身,拍拍他的肩头:“吃饭之前可以顺便把这段监控发给许意。”
豆子愣了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既然宋野城这么说,他便立刻着手操作,把凌晨两点之后的那段监控截取了下来,连线存进手机,然后二话不说发送给了许意。
发送完后,三人便也没再继续在监控室逗留,顺手将门带上,行至走廊另一边乘电梯下了楼。
几分钟后。
三人刚刚踏出商务会所大门,宋野城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摸出手机,看见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后,没什么表情地接通了电话:“喂?”
听筒中,许意的声音因为害怕而颤抖着,甚至都带了点哭腔:“城、城哥……你听我解释……”
*
晚六点半。
山庄餐厅包厢内。
庄宴面前的碗筷动都没动,坐在桌前拿着手机,看着屏幕里的监控录像。
下午拍摄期间,宋野城几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这件事,直到六点多拍摄任务全部完成,他才约庄宴一起吃饭,来到了这间包厢。
这会儿豆子正和相熟的几个剧组工作人员在楼下吃自助,包厢里只有宋野城、江阙和庄宴三人。
录像其实不过短短十多分钟,可庄宴看完后并没急着说话,而像是在考虑着什么般、从头开始又看了一遍。
他此时的心情着实有些复杂。
如果这件事真就是他自己班底里的人做的,他或许只会单纯地感到愤怒或失望,可如今发现背后操纵者居然是许意这么个新人,他心中反倒矛盾了起来。
在圈里这么些年,他其实早已见过很多像许意这样明明资质潜力都不错,却偏偏刚入圈就想着投机取巧、急功近利,最后硬生生把自己玩成了“昙花一现”的新人。
一方面,他觉得做错事就是做错事,再多理由和借口也无法掩盖他们是以不正当手段、甚至是以损人利己的方式为自己谋求利益的事实,而道德的底线一旦打破,等待他们的就必然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是另一方面,他却又时常忍不住深思:为什么这样的情况不是个例,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频频发生在新人身上?
这到底是他们自身的心态问题,是家庭、教育的参差,还是这圈子本身的氛围就太过扭曲,是包括他在内的这些前辈和领路人难辞其咎、没能做好应有的表率、没能给这个圈子建立起健康积极的良性竞争体系?
这个问题他至今也没能得出确切的答案,而这份矛盾也始终伴随着他,让他每每得知又有某个新人自掘了坟墓时,心底涌出的不仅仅是唏嘘叹惋,还有一次又一次的扪心自问。
庄宴的思绪千回百转,半晌后,他终于放下手机,转头看向了宋野城:“你打算怎么处理?”
他自己矛盾归矛盾,但他觉得这件事最有决定权的还是宋野城,毕竟许意是以“宋野城私生子”为噱头吸引流量,靠消费他的热度才达到了目的。
“我把录像发给她了。”宋野城道。
“然后呢?”庄宴道,“她求你了?”
宋野城转着手底的茶杯,道:“算是吧,解释了挺多。”
中午的那通电话里,许意半点也不敢隐瞒地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交代了出来——
就因为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说过那句“以后我一定发展得比你好”,让她时刻心急且焦虑,怕被对方追赶、超越,所以总想用尽一切办法尽快爬到高处,稳固自己在圈中的地位。
在她的解释中,做这件事的过程里,她也曾反复纠结徘徊过,甚至是在成功拍到照片之后,她还曾为到底要不要发出去犹豫了很久。
然而,最终令她决定发出去的原因其实让宋野城有些啼笑皆非——
杀青派对那晚,她从童茜口中得知自己接下来几个月都没有什么太好的资源,但却又恰好听到了童茜和宋野城那番对话的后半段,得知公司在想方设法为唐瑶争取那档无数人都想挤上的综艺,于是便以为唐瑶才是公司倾力培养的重点,而自己如果错过现在这个时机,往后就将慢慢走向沉寂。
正因如此,她在反复纠结了两天后,到底还是心一横,用高价买来的营销号把那照片发了出去。
听完整个经过,庄宴有些怒其不争似的叹了一声,道:“那你打算怎么办?这录像你是准备公开还是怎么着?”
宋野城拿起杯子喝了口茶,似是略有斟酌,随即放下杯子道:“暂时不了吧,录像发给她只是为了让她知道大家都不是傻子,至于其他——”
他顿了顿,引用了他曾在一部古装剧里说过的台词:“念其初犯,责令改之?”
虽然庄宴心里也不是没动恻隐之心,但听到这话却还是忍不住轻轻一哂:“念其初犯,责令改之……我估计你这么多年没少被人骂圣父吧?”
“圣父?”
宋野城还真没被人这么说过,此时乍一听见还有点好笑,片刻后点头道:“行,那这样吧,我换个腹黑点的说法。”
庄宴满脸“我倒要看你能怎么腹黑”的表情,便听宋野城道:“底牌之所以叫底牌,就是因为它还没打出去。这录像只要在我们手里,摆在她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要么从此安分守己、谨言慎行,要么继续执迷不悟、铤而走险。”
“如果她选择了前者,不再给电影找麻烦,也不再给我找麻烦,那以后就相安无事。但如果她选择了后者……那等她下次再犯错的时候,这段录像就将成为她数罪并罚、再无翻身机会的催命符。”
听完这话,庄宴一时没有表态。
所谓的“腹黑”他倒没有听出多少,但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宋野城心中更在意的其实还是电影,他不想因为许意个人的过错,葬送剧组这么多人几个月共同努力的成果。
他这种考虑确实不无道理,此时电影眼看着就要拍完,如果曝出这种事,多多少少都算是桩丑闻,势必会造成不可预计的影响,而他的选择可以说是最理智也最顾全大局的做法。
至于他口中的“底牌”之论,庄宴作为过来人倒也深以为然——很多时候,底牌握在手里,其实会比打出去还要有威慑力。
思忖良久后,庄宴终于点下了头:“行,那就先这么着吧。”
*
两小时后。
山庄园林区。
幽静的景观灯点缀在青藤郁树间,初夏的夜风习习拂过,带来缕缕似有若无的暗香。
湖上的九曲廊桥里,宋野城和江阙肩并着肩,朝别墅区的方向慢步走着。
“刚才怎么都没见你说话?”宋野城转头问道,“又开什么小差了?”
晚上他和庄宴商量许意的事时,江阙虽是也在包间,却全程都没怎么开口,只在一旁静静听着,时不时给两人的杯子里添些茶水。
“没有,”江阙道,“只是在听你们说。”
思及上回左鉴清聊起案例时,江阙似乎也是这么个沉默旁听的状态,宋野城不禁心想他是不是又有别的看法,忍不住问道:“那你觉得我做得对么?”
他指的当然是许意那件事,而江阙自然也明白,只不过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默着考虑了片刻。
宋野城还当他果然是有不同看法,谁知他一番静默之后,只是转过头来,目光认真地答道:“我觉得你怎么做都是对的。”
如果宋野城选择将监控公开,他不会觉得有什么理亏,但如今宋野城选择顾全大局暂不公开,他却也觉得全在情理之中。
换句话说,他理解的并不是宋野城决定的结果,而是他每一种决定背后的原因。
宋野城忍不住笑了。
他刚才其实也没去想听到“对”或“不对”会是怎样的感受,但如今江阙话里无条件支持的意味就像是一阵微风,将他心中所有多余冗杂的顾虑都轻巧地吹散了开去。
走出廊桥,步入林间小径,宋野城兜里的手机忽然响起一声消息提示。
他将手机拿出一看,发现是豆子发来的一条消息:
【哈哈哈哈哈,快看你微博评论区。】
宋野城不明所以,切出微信进了微博,点开了自己白天的那条转发——
评论区依然在就那个神一般的“嘤”字展开狂欢,除了一眼看去都能把眼睛吵瞎的大面积“哈哈哈”外,居然还有粉丝以这个字为开头玩起了打油诗battle:
【艾维尔:嘤嘤嘤,野城不开心,垂头要抱抱,举头要亲亲。】
这条评论被点赞到了热评前列,而它的楼中楼里还有人仿写了一条:
【卢浮宫是我扣出来的:嘤嘤嘤,白老师你听,野城撒娇娇,想要小心心。】
宋野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与此同时却又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笑完才发现评论区里的头像居然全都一样,就像是在举行什么庆典一般。
他随便点开一张看了看,看到那只明显是以他为原型画的大狼狗后,很快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于是,秉承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众乐乐不如加我一个”的原则,他也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头像换成了那张狼狗叹气图。
换完头像,他本已打算收起手机,却不料掸眼扫去时,忽然发现热评里有条画风与别人迥异的评论:
【乘彼垝垣:话说……你们有没有发现云点那个叫810的作者好久没更新了?最近几次热搜他都没提前预告哎,我还特意收藏了来着。】
这条评论就像一把小钩子,勾起了无数人快要遗忘的记忆,瞬间吸引回复无数,也让屏幕前的宋野城忍不住恍惚了一下。
片刻后,他按熄屏幕收起了手机,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抬肘轻轻戳了戳江阙:“喂。”
“嗯?”江阙疑惑。
宋野城扭头看向他:“我突然想起来,你来山庄第一天不是就让我当心28号?你指的不会就是许意吧?”
他没想到的是,江阙听到这话先是一怔,旋即居然像是有些心虚似的、悄然移开了目光,然后就那么眨巴着眼,抬手勾了勾鼻尖。
宋野城不解又好笑:“干嘛呢?”
江阙偷觑了他一眼,紧接着又是一眼,好半天后,才终于有些讪讪地开口道:“其实……我当时只是觉得28号那几个不好惹,随口诓你的。”
“嘿?”宋野城简直给气乐了,立马伸手挠着他的腰嬉闹道,“来、你过来,你还真好意思说哈?”
江阙一边拧腰躲避一边闷笑,偏偏嘴里还不服输:“反正、你不是也没信么?”
他这话简直就是在架桥拨火,宋野城听完瞬间展现出了强大的体力优势,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单手钳制住了他的腰身,另一手捏住他下巴晃了晃:“快坦白从宽,还有什么是诓我的?”
宋野城的身高在这种距离下显得极有压迫感,可偏偏那双垂下的眼眸里却又不带丝毫侵略性,就那么暖融融地将他望着,不像是在逼问,倒像是……打情骂俏。
江阙耳根微热,不由得轻轻垂下了眼,但是与此同时,他却又奇异地将那一问听进了心底。
他就那么保持着垂眸的姿态,认认真真斟酌了片刻,而后才再度抬起眼去,没有轻巧搪塞,也没有潦草敷衍,轻声道:“还有……穿书。”
这其实是宋野城早就不当真了的,但他却还是正儿八经“唔”了一声,又问道:“还有呢?”
这一回,江阙斟酌的时间更久了些,仿佛是一丝不苟地、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都重新审视了一番,这才终于给出了确定的答案——
“没有了。”他凝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郑而重之道,“其他每一句,都是真的。”
杀青、算了,跟你说实话吧
六月在初夏的微风和香樟投下的光斑里悄然流逝, 而随着它逐渐接近尾声,《寻灯》的拍摄也终于迎来了最终的结局。
法院审判庭内。
正前方的审判台上端坐着三名法官,台前书记员有条不紊地在键盘上敲下庭审记录, 左右两侧分别是公诉人和辩护人, 而这场庭审的主角——被告人算命先生,正面对着审判台坐在法庭正中,身后的围栏外便是座无虚席的旁听席。
由于这个案件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庭审的辩论过程也并不复杂,基本流程结束后很快便进入了最终的宣判环节。
“全体起立!”
随着法官的庄严高声,法庭中包括旁听人员在内的所有人肃然起身。
“现在宣判,根据我国……”
法官宣读判决书的声音通过话筒传遍各个角落, 条分缕析地列举了算命先生触犯的法条以及最终的判决结果,字字句句在宽敞的法庭中掷地有声,久久不绝。
镜头扫过旁听席前列, 最终停在了最边沿处站着的方至身上。
他的耳中跟所有人一样听着宣判, 双眼却一直盯着前方算命先生那苍老的背影,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 但目光里包含的意味却十分复杂。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来旁听这次审判,或许是想有始有终、为这段时间遇到的一连串变故等一个结果, 又或许只是因为, 他心中还存在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犹疑。
判决书的最后一个字落地后,主审法官敲下法槌宣告了闭庭。
待合议庭先行退场,守在庭边的两名法警走上前来,准备将算命先生带回关押、等待移送,而所有参与人员和旁听人员也开始有序离场。
被告席上的老头听话地站起身, 在两名法警的左右夹护下、拖着略显迟缓的脚步往左侧的出口行去。
路过旁听席时, 老头不经意间往旁扫了一眼, 这一眼恰巧看见了站在最前排的方至。
周围的所有旁听人员都在走动退场,唯有方至还静静站在原地,这将他反衬得既突兀又显眼。
而在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老头的脚步也不由微微一顿。
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甚至都不到一米,中间只隔着一个低矮的、勉强齐腰的木制护栏。
就这么沉默对视了两秒后,老头的表情忽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的眼神变得像是戏谑又像是怜悯,略微弯起嘴角,满含讽刺意味地轻轻一哂。
还没等方至明白这抹哂笑的含义,老头已经前倾身子、凑到了他耳边——
“要不是那盏灯摔碎以身挡劫,你真以为手术能成功?”
方至的瞳孔微微震颤,而旁边的两名法警立刻严肃喝止了老头这明显违反程序的行为,将他往后一拉、强行押解着往侧门行去。
方至站在原地,看着三人逐渐远离的背影,像是陷入了某种不可思议又真假难辨的迷境般,久久未能回神。
*
“Cut——!”
场边的庄宴高声喊道,随即在众人等待的目光中,他将监视器里的整个片段从头审视了一遍,没再同往常一样喊出“过”或者“再来一次”,而是笑着宣布道:“杀青!”
“耶——!”
整个场地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欢呼。
这场戏和先前的病房戏一样,都是在山庄内布景拍摄,将原本宴会厅的礼堂打造成了法庭的模样、原本的观众席充当了旁听席,而饰演参审者和旁听者的不仅有演员,还有不少山庄的工作人员。
这是整部电影中除了医院大厅那场戏外参演人数最多的一场,而此时所有参与者、无论是否是剧组成员,都忍不住被这杀青的氛围感染,加入到了激动欢呼的行列。
欢呼喧闹持续了将近十分钟,待大家终于平静些,宋野城这才“突出重围”准备去楼上换衣服,谁知还没走出多远,忽然被人从身后叫住了——
“野城哥!”
宋野城回头一看,发现来人居然是齐听雨,了然道:“放假了?”
齐听雨显然是特意来庆祝齐先韵杀青的,而算算时间,这会儿大学也刚好到了该放暑假的日子。
“对啊,”齐听雨笑道,随即朝旁边的江阙挥了挥手,“白老师,又见面啦。”
甫一看见她那明显还有话想说的表情,宋野城立刻警觉道:“你该不会又是来找他的吧?”
齐听雨倏而一噎。
她原本还想先寒暄两句来着,没料这么快就被戳破,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干嘛,不行啊?”
江阙眼看这俩人一见面就要掐起来的架势,心中不禁有些好笑,看向齐听雨道:“什么事?”
见他问起,齐听雨立刻换了副热情的表情:“哦,我就是想问问,叶老师最近是不是很忙啊?我有些专业问题想请教她,但总感觉她好像没什么空搭理我。”
听到这话,宋野城在心里“啧”了一声,心说这丫头还真是一根筋,再一想江阙跟他养母那绝对算不上好的关系,他当即一边往旁边走一边朝齐听雨勾了勾手:“你过来。”
齐听雨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满眼狐疑地跟了过去:“干嘛?”
“你为什么非得惦记着她?”宋野城压低音量道,“燕音的老师还不够你学的?”
齐听雨立刻反驳:“那我也不能放假还赖在学校吧?我不放假老师还放假呢?”
宋野城道:“那你就不能老老实实放暑假,开学再继续学?”
闻言,齐听雨居然瞪眼哼笑了一声,指点江山似的道:“你以为音乐学院跟其他学校似的,只有期中考和期末考?拜托,我们随时都在面对各种考核,不进步就等着被over你懂不懂?我还敢放假?”
她这话说得居然还挺有上进心,让宋野城都不禁有点刮目相看。
不过刮目归刮目,总让她这么烦江阙也不是个事儿,宋野城略微思忖片刻,忽然一扭头,抛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提议:“要不这样,我找约克里维斯给你上课怎么样?”
齐听雨瞬间瞪大了双眼。
约克里维斯,那可是世界顶级钢琴家,每年巡演都一票难求,是万千钢琴演奏者心中神祗般的存在。
“真、真的假的?”齐听雨话都有点不会说了,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巨震的状态。
“回去就给你约,假期每周至少让你上两节,来回机票算我的,还有问题没。”
齐听雨双眼放光,头甩得跟拨浪鼓似的,看上去恨不得立马狗腿地给他捏捏肩。
宋野城食指隔空一点:“不、许、再、来、烦、他。”
齐听雨简直都要花枝乱颤了,忙不迭连连点头,点完复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八卦心顿起,古灵精怪地凑近道:“哎城哥,你该不会真像网上cp党说的那样,对白老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吧?”
宋野城威胁地眯了眯眼。
齐听雨立刻做了个给嘴拉拉链的动作,另一手比了个OK:“我闭嘴,我什么都不知道,约克里维斯万岁。”
几步之外,江阙本还在想该怎么回答齐听雨的问题,却见两人在角落里也不知嘀咕了什么,齐听雨再回来时就跟失忆了似的,对着他粲然一笑:“白老师,那我先走啦,回见!”
说罢,她就那么迈着华尔兹般轻盈的步伐翩跹远去。
江阙愣了一会儿,转头问道:“你跟她说什么了?”
宋野城略歪身子凑近他耳边:“我说你特烦她,让她离你远一点。”
“……”
江阙显然不可能信这种话,满眼狐疑地盯着他。
然而宋野城却没打算多解释,拍拍他的后背道:“走吧,陪我换衣服去。”
*
收工回到别墅后,当晚他们便收拾起了回程的行装。
《寻灯》的杀青宴还是要办的,但地点并不在银岭,而是安排在了首都预定好的酒店。
豆子那边的东西中午就已经收拾完,这会儿积极地跑来忙活起了宋野城这边。
趁着他收拾的功夫,宋野城走出房门,转去对面房间看了一眼。
江阙的东西本就非常少,此时早已收拾妥当、整齐地摆在了墙边,但他的人却并不在房中。
宋野城有些纳闷,想了想后转身下到一楼,便见江阙正盘腿坐在白毛窝边的地毯上,低头看着手机。
“干什么呢?”
最近这段时间江阙看手机的频率可着实有点高,宋野城一面觉得这是个好现象,一面却又难免有些好奇,于是信步走了过去、挨着他坐了下来。
掸眼一扫,只见江阙的屏幕上居然是某家房屋中介的租房页面。
宋野城愣了一下,紧接着便立刻想起了自己当初让他搬家时说的话——大不了等电影拍完你再找房子。
现在电影拍完了。
而江阙也真的开始找起了房子。
宋野城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甚至都还没组织好语言,就已经条件反射般伸出手去、直接把江阙的手机锁了屏。
屏幕瞬间黑下,江阙转头一脸茫然:“?”
宋野城佯装镇定地清了清嗓子:“这么急着找房子干什么?我家不能住?”
江阙道:“但现在电影已经拍完……”
“那又怎么样?”宋野城打断道,“电影拍完不是还有综艺么?”
江阙眨了眨眼,没太明白这话的逻辑。
当初宋野城是以“电影拍摄期间住在剧组,就算租房也是闲置”为由让他把东西先放他家,可综艺又不需要常住某地,并不存在租房闲置的问题,这因果压根都构不成关联。
但江阙倒也没有就逻辑问题多纠缠,只道:“可我总不能一直住在你家吧?”
“为什么不能?”
宋野城这回反驳得更加理直气壮:“那么大个房子它不配住两个人吗?空着那么多房间它不寂寞吗?”
江阙:“……”
这话确实有点扯淡,宋野城自己说完也觉得像强词夺理,看着江阙无语的表情,他当即决定换个策略——
下一秒,他忽然以影帝级的演技长长叹了口气,垂眸认输般道:“算了,跟你说实话吧。”
江阙盯着他,静静等着下文。
宋野城:“其实我一个人住有点害怕。”
江阙:“………………”
这话听上去分明比上一句还要扯淡,偏偏宋野城说得情真意切,再配上他那臊眉耷眼的神情,让江阙莫名就联想到了上次网上疯传的那张狼狗叹气图。
超可怜。
还像在撒娇。
不等江阙分辨出他这话里到底有几分是真,宋野城再度调动了他无懈可击的卓绝演技,垂下的眼皮轻巧一掀,目光殷殷地望向他:“你就陪我多住一段时间呗,白老师?”
如果说刚才还只是“像”在撒娇的话,那现在江阙基本已经可以确定,这就是在撒娇。
江阙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他都怀疑宋野城是不是碰上了什么奇遇,自从上次他去首都录音回来后,宋野城就跟忽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愈发能将这种以退为进的功力运用得游刃有余、炉火纯青。
然而宋野城不知道的是,无论是这以退为进的功力,还是那以假乱真的演技,对于江阙而言其实都是多余的,因为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让他轻易妥协破例的话,那个人本身就是宋野城无疑了。
眼见江阙像是已经动摇,宋野城立刻乘胜追击地轻轻撞了撞他胳膊:“那就这么定了,嗯?”
迎着他灼灼期待的目光,江阙根本连拒绝的念头都消弭在了尚未萌芽的泥土里。
片刻后,他就那么放任某种本该克制隐忍的情绪将他统治,纵容而又无奈地一笑,轻轻点下了头:“……好吧。”
惊雷、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翌日晚, 首都酒店。
顶层的花园式宴会厅内,欧式玻璃穹顶高悬上空,正中塔式喷泉源源不断地流淌, 周围灯火通明、衣香鬓影, 弦乐团舒缓的演奏从角落飘然传出。
杀青宴比开机宴隆重了许多,这光从选址和规模就可见一斑。但无论隆重还是简陋,其内容都大同小异,无非是为资方、片方和各路演员及公司提供一个交际的场所。
这种场合江阙本是不大可能出席的,就连庄宴和宋野城都说如果他不想来可以不来,但他们都没想到的是,江阙这回竟是没有多少犹豫就选择了赴宴。
常言道人靠衣装, 然而江阙却偏偏是“衣靠人装”的典型——为了正装出席,他翻出了当年毕业答辩时的西装,明明款式毫无特色甚至都有点过时, 可穿在他身上就像被加了什么高端buff似的, 走到哪里都会瞬间吸引一众目光。
不消说,宋野城自然也被狠狠惊艳了一下, 只不过他惊艳的时机并不是在宴会,而是在家里出门前——
傍晚家中走廊上, 江阙拉开房门走出时, 宋野城蓦地定在原地盯了他许久。
盯到最后,江阙甚至都忍不住开始自我怀疑了:“……我穿得不合适?”
宋野城回过神来,喉结微微滑动了一下:“没有……就是帅得有点过分。”
江阙哑然失笑,心下无奈地想:也不知这人是怎么说出这种话的,明明站在眼前的他才是那个连妆发都不用做就已经璀璨得让人挪不开眼的人。
此时宴会厅中。
开场结束后, 众人纷纷四散开去, 秉着酒杯各自找目标搭讪攀谈了起来。
而在这交际场中, 宋野城和江阙显然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周围无论是认识还是不认识的,都赶集似的排着队凑上来敬酒搭话。
好容易应付完一波又一波人,江阙刚刚觉得松了口气,忽听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哥!”
江阙和宋野城同时诧异回头,便见来人居然是江北,而他身后还跟着单手插兜、捏着香槟杯的贺景升。
“你不是说不来?”江阙问道。
江北的戏份虽然不多,但好歹是演员之一,杀青宴自然也有他一份邀请,可前两天江阙在微信里问他时,他分明说自己难得放暑假、懒得北上跑那么远,所以干脆就不来了。
江北“嘿嘿”一笑,扶了扶耳朵上的助听器:“我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么?”
江阙没就这个惊喜发表什么评价,只又问:“那你怎么过来的?”
“还能怎么来的?”旁边的贺景升插话道,“当然是我亲自开车去机场接的呗。”
江北也不知是没听清还是压根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直接忽略了贺景升,话锋一转道:“哥,我暑假就放一个礼拜,八号就得回去补课,这几天我能留在这边玩儿吗?”
这种问题他其实根本没有请示江阙的必要,因为从法律上来说,江阙只是他的资助人而非监护人,但他却像是早就习惯了似的,事事都爱询问江阙的意思。
“当然可以,”江阙答得倒也干脆,“那我帮你订酒店。”
“为什么要订酒店?”江北纳闷道,“住你那儿不行吗?”
闻言,旁边的贺景升忽然嗤笑了一下,揶揄道:“你哥那房子早就不住了,他现在自己都寄人篱下呢,你要住只能住我那去。”
听到这话,宋野城莫名有点不爽,心说那怎么能叫“寄人篱下”呢?那分明就是……
结果“就是”了半天,他也没能找出个合适的名分来,索性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一想江北跟江阙好歹也是能叫“哥”的关系,他蓦地冒出了一股为人兄长般的责任感:“不用,你也可以住我那。”
江北原本还想追问“寄人篱下”是怎么个意思,结果听见这个“也”字突然反应了过来,瞪眼错愕道:“我哥现在……住在你家?!”
宋野城理所当然道:“嗯哼,所以你想跟他住的话,等会儿直接跟我们回去就行。”
江北还没来得及说话,贺景升倒像是忽然被激发了什么胜负欲似的,急急抢着道:“还是住我家比较好,你以前去的时候不是还说那个房间冬暖夏凉,住得挺舒服?”
谁料他这边胜负欲一起,宋野城也仿佛被传染了一般:“冬暖夏凉有什么稀奇的?空调一开在哪不是冬暖夏凉?再说每次都住一样的地方有什么意思?没住过才有新鲜感不是?”
江北狐疑的目光在他俩脸上来回扫荡,简直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突然就成了香饽饽。
然而还没等他相想出个名堂,贺景升忽然使出了杀手锏:“哼哼,我刚买了最新款的Nintendo Switch。”
这话一出,江北双眼陡然一亮,瞬间扭头道:“我们现在走么?”
宋野城:“……”
贺景升得意一笑,抬手往江北肩上一搭:“来,跟你哥再见,咱们回家玩儿去。”
江北从善如流:“哥,那我就先走了,过两天再找你哈。”
说罢,他就跟恨不得长出翅膀似的,拖着贺景升蹭蹭蹭就往出口飞去。
目送两人背影飞速远去,宋野城不可思议地噎了片刻,忽地转头看向江阙:“我居然输了?”
原本看到他和贺景升居然连这种芝麻大的事都能跟小学鸡似的争起来,江阙已经足够匪夷所思,如今再听到这句话,他实在忍俊不禁,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你没有,是他胜之不武。”
宋野城本就是在拿自己调侃,此时看着他浓密长睫下月牙般的笑眼,忽就觉得一本满足,情不自禁地跟着弯起了唇角。
*
“嚯,这么大风?”
宴会过半时,宋野城提议出去吹吹风,跟江阙一起行出侧门、到了厅外因无人问津而显得格外清净的露天平台。
他说“吹风”的本意当然只是透透气,却不料等两人走到平台边缘,才发现这里的风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江阙双手搭上石膏护栏,迎着风闭眼做了个深呼吸,道:“快下雨了。”
“闻出来的?”宋野城看着他的举动笑问。
“嗯,”江阙转头道,“风里有水汽。”
闻言,宋野城也学着他的样子闭眼迎风感受了一下,水汽倒是没感受出多少,但却觉得晚风里的凉意让人既放松又舒服。
片刻后,似是感慨一般,他轻声道:“真好。”
江阙未解其意。
宋野城转头望向他,眼中带着星点笑意:“虽然晚了两年,但总算还是没有错过。”
江阙不由微怔。
他并没有跟宋野城解释过自己为什么会来赴宴,而宋野城的这句话却像是心有灵犀般道明了他的初衷。
是的,他之所以今天会来,就是因为两年前《双生》的杀青宴他已曾失约过一次,而今天就仿佛某种意义上的往昔重演,给了他一个弥补两年前遗憾的机会。
正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呢喃般怯弱的轻唤:“宋老师……”
两人回头一看,发现来人居然是许意。
杀青宴好歹也算与电影有关的大事,许意作为主演之一当然不可能不来,但先前在大厅里时,她明显一直都在刻意回避与庄宴和宋野城接触。
为什么回避自不用多说,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所以宋野城虽然发现了也没多理会,只是没想到她这会儿却又主动跟了出来。
许意的手里还拿着小半杯香槟,此时双手捏着杯底,难以启齿似的低垂着眼:“我,我来是想跟你说……对不起,还有……谢谢你没把监控发出去。”
江阙原本就不太擅长应对这种场面,更何况许意的话也不是对他说的,所以许意刚一开口,他便已像个局外人般转回头望向了远处天边。
宋野城后腰靠着护栏,听到这话也没太多表情,只道:“你该觉得抱歉的不是我,该谢的人也不是我。”
许意不解其意,困惑地抬起了眼。
“那些因为你的自导自演而关注你、安慰你的人,才是你该觉得愧疚和感谢的。”
宋野城平静道:“你借他们的善意达到了原本不属于你的高度,就注定要付出更多去填补脚下的虚空,否则同情的效力一旦过去,而你又没有足够的实力维系他们的关注和期待,支撑的力量就会不复存在,你也会体会到什么叫登高跌重、黄粱一梦。”
他的话说得其实并不算严厉,但许意却像是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有多荒谬般,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副表情出现在面容姣好的女孩子脸上,足以称得上楚楚可怜梨花带雨,但宋野城却像是铁石心肠般并未动容半分,只默默挪开了视线。
片刻后,他就像是总结陈词般,给予了最后一句忠告:“总之在这个圈子里,越是想走捷径的人就越容易走不远,好自为之吧。”
天边一道闪电划破了夜幕,紧随而来的雷声轰隆作响,狂风掠过树梢,也掠过耳畔,宣告着暴雨即将来临,也给所有沉默的故事画下了句点。
*
大雨噼里啪啦砸下的时候,豆子已经开车把他们送到了宋野城家的地库。
“我走了啊!”豆子坐在驾驶室里招呼道。
“路上开慢点。”宋野城道。
豆子冲他们挥了挥手,升上车窗倒车出库,逐渐消失在了雨幕中。
宋野城转过身,和江阙一起上了楼梯,走到一楼防盗门前,他忽然停顿了一下,没有直接伸手解锁,而是转头问道:“密码还记得么?”
江阙也没多说,直接抬起手按下了一串数字:
3-0-1-0-8-6
滴——
咔哒。
门锁瞬间弹开。
宋野城不由暗道失策,他本还想借此机会证明密码容易忘来着,却没想江阙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无法,他索性打了直球:“不如你录个指纹呗?每次都要输密码多麻烦?”
江阙愣了一下,回避似的垂下了眼:“……不用了吧。”
掌握密码和录入指纹,两者看似都只是开门的方式,但意义却有着天壤之别。这一点宋野城有没有意识到江阙不知,但他心中却清楚得很。
然而,宋野城接下来的话却毫无疑问地表明了他也同样对二者的区别心知肚明——
他的语气活像是一只被戳漏了的气球:“你也觉得你住在这只是‘寄人篱下’是不是?”
江阙没想到他居然还惦记着贺景升这句话,忙解释道:“没有。”
“那为什么不愿意录指纹?”
“……”
江阙语塞地盯着他,仿佛在与一只霜打了的茄子对视,半晌后,终于无奈又好笑地败下阵来:“……录录录。”
说着,他就在宋野城旗开得胜般的娴熟操作中,伸手配合着将自己的指纹录进了电子锁。
*
“喵~”
两人刚进屋,白毛就十分给面子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新换的住处不仅没有让它产生任何不适,反而还让它有点如鱼得水的意思,仿佛是对自己的地盘变得更大了这件事相当满意,连脾气都比从前更好了几分。
江阙过去给它添了点食水,宋野城则就着它低头吃东西的姿势揉着它的脑袋呼噜了两把,直揉得它威胁地眯眼龇牙才罢休,鸣金收兵般撑膝起身,跟江阙一起往楼上行去。
“你今晚好像一点都没喝?”宋野城边上楼梯边随意问道。
晚上的杀青宴上,江阙一直跟所有人一样秉着个香槟杯,但宋野城从始至终就没见那杯子被他递到过嘴边。
江阙点头:“嗯。”
“平时就滴酒不沾?”宋野城追问道。
其实在剧组他也从没见江阙喝过酒,但那主要是因为剧组里吃饭真就只是吃饭,本身也没谁能想起来喝两杯,所以宋野城还真不确定他到底是从来就不喝还是怎么。
江阙看了他一眼,道:“我怕你喝多。”
听到这话,宋野城忍不住笑了:“我要是喝多了你打算怎么办?背我回来?”
这话明显是调侃,谁知江阙居然还真像是在考虑这操作的可能性般,转头认真掂量了一下他们俩的身高和体型差:“我可以试试。”
这会儿他们已经走到了二楼,宋野城闻言脚步微顿,随即挑眉侧身横跨一步,双臂抬起,就那么把自己挂在了他背后,下巴枕着他的肩道:“试吧,我多了。”
此时二人前胸贴着后背,宋野城说话时带出的温热气体扫过江阙侧颈,让他不禁缩了缩脖子,偏头笑道:“别闹。”
宋野城不依不饶,偏就紧紧箍着他:“不是说要试试么,嗯?”
宋野城虽没压实,但身高差和双臂的禁锢还是让江阙根本没法正常走路,仿佛身后拖着个大型熊娃娃,只得一边往前慢慢挪一边歪着脑袋,简直哭笑不得:“你又没真多?嘶……痒。”
“哪里痒?这里?”
宋野城坏心眼地故意用下巴蹭蹭他颈侧,又用鼻尖勾了勾他的耳廓:“还是这里?”
两阵酥麻接连袭来,江阙只觉自己腿都蓦地软了一下,眼看主卧就在眼前,他赶紧一蹲身从肘弯间溜了出去,回身推着宋野城就往门里走:“赶紧洗澡睡觉去。”
宋野城就着一种耍无赖的姿势略仰着身被推进房,一路到了自己床边,倒也没有继续纠缠,反而还从善如流地“哦”了一声。
江阙才刚暗自松了口气,却不料宋野城站定转身,像是因他的话收到了什么启发似的,似笑非笑道:“那我就去洗澡吧。”
说着,他随手脱下西装外套往床上一丢,单手捏着领带左右扯松了些,紧接着便开始解衬衫的纽扣。
一颗,两颗,三颗……
江阙没回过神般盯着他的手一路往下,直到解完最后一颗、修长的手指搭上皮带扣时,他才陡然反应了过来,连忙收回视线后退几步,手忙脚乱地带上了门:“晚安!”
房门“砰”地一声合上。
宋野城停下了动作,盯着紧闭的房门,有些好笑又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天可怜见,他这接二连三的骚操作根本就是伤敌一千自损一万,江阙有没有心猿意马他不知道,反正他自己心里就跟点了把三昧真火似的,被烘烤得口干舌燥。
宋野城喉结轻滚,低头往下看了一眼,随即哭笑不得地抬手扶额。
得,完败。
他自嘲地摇头一叹,三两下扯掉了衬衫领带,认命地往浴室行去。
*
窗外电闪雷鸣,风雨大作。
回到客卧的江阙背靠房门,愣愣眨了眨眼,又抬手勾了勾隐隐发热的面颊和通红的耳根。
怎么可能不心猿意马。
早在宋野城将下巴抵在他肩头、温热气息拂过颈侧的刹那,他浑身血液就已经乱了方寸。
在门边静靠了片刻后,他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微微叹了口气,走到床边拿上居家服,转身去浴室简单冲了个澡。
再出来时,他面上的绯红已经褪尽,取而代之的是瓷白肌肤上未干的水渍。
他用毛巾擦了擦头发,无意间一抬眼,正巧看见一道闪电从窗外的天边划过。
愣怔一瞬后,他放下手中的毛巾,缓步走到落地窗前,就那么静静站在了那里。
暴雨疯狂拍击着整面落地窗,窗外茂密的竹林张牙舞爪地摇晃,闪电在远处劈开夜幕,奏响震耳欲聋的雷声。
这般情境在旁人眼中许是骇然,但在江阙眼中却极为浪漫。
——不是那种桃花三月的浪漫,而是狂风肆虐大地、闪电撕裂苍穹时,那一刹目断魂销、深入骨髓的震颤。
这种惊心动魄的美让人觉得危险,却又让人清醒地为之着迷。
不知怎的,这一刻江阙脑中再一次浮现起了先前走廊中的情景,那些细微的触觉就像是窗外闪电延伸出的微末电流,游走在神经末梢,麻痹着所有残存的理智。
其实哪里还有理智可言。
江阙自嘲地想。
从决定继续与宋野城留在同一屋檐下时起,他就仿佛已经放任自己沉溺进了一池鸩酒,每一寸肌肤都在醉生梦死、每一个毛孔都在饮鸩止渴。
他是个写书人,却注定无法书写自己的结局,甚至当剧情分岔即将到来时,他连接下来的走向都难以掌控。
电影已经杀青,而他承诺坦白的期限也随之而来。
他无法预料宋野城的反应、态度以及所有可能的变化,就像在等待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
窗外风雨依旧,伴着他渺远而纷乱的思绪千回百转。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又一道惊雷炸响时,房中的大灯忽然“啪”地灭了。
卧室里陡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江阙倏然回神,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然而还没等他弄清楚什么情况,就听主卧方向隐约传来“哗啦!”一声脆响,仿佛是有什么重物摔碎在地。
江阙心中一惊,连忙折身去床边摸到手机,边走边打开电筒,匆匆往对面赶去。
到了主卧门前,他也没顾得上敲门就直接推门而入,刚要问怎么回事,却见手电光扫过的房中居然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隐约水声从浴室方向传来。
还在洗澡?
江阙纳罕地想,随即快步走到浴室门前,这回终于是抬手叩了叩:“你还没洗完么?刚才什么声音?”
“哦,没事,”宋野城的声音听上去居然有点仓促,“打碎了个东西。”
一门之隔的浴室里,宋野城心中简直叫苦不迭。
他没法跟江阙解释为什么自己一个澡洗了这么长时间,更没法理解为什么洗到一半居然还会突然停电。
我特么不就是顺手解决了一下其他问题,用不用这么针对我?!
刚才那声脆响是他在灯灭后一不小心打碎了旁边装沐浴液的瓷瓶,此时乱糟糟的碎渣和黏糊糊的沐浴液形成的满地狼藉就匍匐在他脚边,活像是无声的嘲讽。
“那什么,”宋野城暂且忽略了这些细枝末节,捡重点道,“帮我拿下睡衣呗?就在靠墙的衣柜里。”
门外的江阙应了声“好”,随即转身往衣柜那边行去。
其实若不是隔着磨砂玻璃门看见江阙手里有光源,宋野城压根不会让他帮忙拿衣服,毕竟现在黑灯瞎火的,万一再把江阙磕着碰着,他还不如裸着出去。
宋野城家里有专门的衣帽间,所以卧室的衣柜里只放了些贴身衣物和居家服、运动服之类,江阙打开衣柜后,很快就看到了几套叠好的睡衣。
他挑了套夏天穿的薄款,拿上后正欲走开,却不料抽出时不小心带翻了周围其他东西,扑扑簌簌掉落了好几件。
江阙低头用电筒一扫,见散落的只是些衣物便没急着理会,还是先把睡衣拿去了浴室。
宋野城开门伸手,江阙把睡衣递去:“小心别踩到地上的碎片。”
宋野城应了一声,江阙便又转身重新往衣柜走去,准备将散落的衣物收拾起来。
浴室里,宋野城也没再多余去关门,就任它那么虚掩着,站在盥洗池前囫囵套起了睡衣,边套边扬声嘱咐道:“你待着别乱动啊——等我出去看看电闸。”
刚停电那会儿他第一反应是几个月没回来忘了交电费,可转念一想家里电费每月都是自动划扣,应该不至于欠费才对,所以估摸着可能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跳闸,而电闸就在地库里,他打算一会儿下去看看情况。
穿好衣服,宋野城随手抽了条毛巾,一边揉着还在滴水的头发,一边拉开门走了出去。
除了落地窗外时不时掠过的闪电外,屋里唯一的光源就是江阙的手机电筒。
此时那点光源正位于床和衣柜之间,隐约映照出江阙背对着这边跪坐在地的身影。
“干嘛呢?”
宋野城随意揉着头发,好奇地往那边走去,然而还没走出两步,他心里蓦地闪过了一丝异样——
不知怎的,他莫名觉得此刻江阙的背影看上去竟然有些僵硬。
这其实是很荒谬的。
别说此时周围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到个轮廓,根本没法看清看仔细,哪怕就是灯光大亮时,想单凭背影看出一个人的状态也绝非易事。
然而宋野城偏就像是隔空感觉到了某种气息般,本能地觉得这氛围不太对劲。
或许是因为落地窗外持续不断的电闪雷鸣,也或许是因为江阙一言不发的沉默,宋野城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缓慢地走到了江阙身后。
手机电筒的光源照亮了狭小的一隅之地,在那铺着柔软地毯的一小片地面上,散落着几件从衣柜里掉出的无关紧要的衣物。
而在那几件衣物之上,此时正平摊着一张皱巴巴的薄纸——
那是宋野城在衣柜里珍藏多年、他十二岁时收到的那封来自铃铛的亲笔信。
信纸、感谢你如神祗,降临在我的生命
窗外闪过的电光和轰隆声里, 江阙仿佛化身石雕、静静凝望着那张信纸。
它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到几乎刻骨铭心。
那些稚拙的笔迹、单纯的言语,明明都该是静止的, 此刻却犹如被施加了某种咒语般, 从纸面上晃动着漂浮而起,裹挟着、围绕着他,穿越成千上万个日日夜夜,将他带回了多年以前的那个夏末——
那是八月尾声,南方边陲小镇。
雨后的福利院门前,那个临别的少年曾倾身贴在他耳畔,轻声对他说:
“你等我, 等我寒假再来看你。”
于是他守着那点惊喜、听话地点了点头,从那以后便开始数着日子静静等待。
从蝉鸣渐弱等到秋风四起,从红枫满山等到白雪皑皑。
然而等过日落日升、云卷云舒, 等过冬去春来、草长莺飞, 等到连怀中带着奶味的小猫都已经渐渐长大,那个少年却依然没有前来。
那年初春, 小小的他倚坐在落英缤纷的梨花树下,怀抱着淡黄色的小猫, 出神地想:
也许他只是有事耽搁了吧, 也许……只是没来得及。
然而,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却在告诉他:
也许少年的承诺不过只是无心之言,也许他早就已经淡忘脑后,也许那个夏天于他而言,不过只是生命里稍纵即逝的过眼云烟。
待到荼蘼落尽、新荷初露之时, 仅剩的那点侥幸般的期盼也渐渐消弭, 那另一道声音终于一点点占据了上风。
也就是在那个五月, 一对艺术家夫妇来到边陲小镇,向福利院提出了领养他的申请。
那份申请意味着他从此可以不再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意味着他可以拥有一对父母,拥有一个从未敢奢想过的、叫做“家”的地方。
这对一个孤儿来说本该是天大的福祉和诱惑,可年幼的他在得知这个消息时,最初的反应竟然不是惊喜,而是踟躇与彷徨。
真的要走么?
可如果……如果他还会来找我呢?
纵使期盼已经一再落空,纵使明知这也许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奢望,他却还是忍不住这样自欺欺人地想着。
直到五月也渐渐走到尽头,六月在蝉鸣声中悄然而至,那对夫妇即将启程折返,连院长都亲自来劝说他,不要错过这样好的机会。
于是,他终于放弃了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终于选择了适可而止,终于……轻轻点下了头。
那一夜,他坐在斑驳的书桌前、在昏暗的台灯下,握着一支半旧不新的笔,就着几张简陋的信纸,用他所学不多的浅显词句,情真意切、字斟句酌地写下了一封即将留下的感谢信。
是的,感谢。
哪怕那个承诺过要来看他的少年最终并没有来,他心中满怀的依然只有感激。
感谢他和他的父母曾在那天暴雨的山路上如神祗般降临到他的世界、救他于荆棘桎梏,也感谢少年陪伴他、给予他的那个如梦般的夏天。
明知少年可能永远不会再来,明知这封信可能永远无法递到对方手中,他却还是一丝不苟地、握笔认真书写着。
笔尖生涩划过信纸,一字字、一句句,逐渐布满了整张纸面。
窗外晚风渐起,簌簌摇曳枝梢,伴着远处隐约蝉鸣,仿佛不经意间呢喃吟唱的咒语,悄然开启了时空的罅隙——
时光倏而波动。
昏暗灯影下、简陋信纸上的字迹颤动着漂浮而起,裹挟围绕着桌前稚幼的孩童,穿过千山万水和无数日夜,来到了多年以后的今天。
落地窗外闪电暴雨依旧,狭小书桌和昏暗台灯幻化成了膝下的地毯和身旁的衣柜,唯一没变的是那张信纸,仍旧那样静静铺展在眼前。
当初的孩童此刻已然拔高身量,跪坐凝望着纸上的字迹,沉浸于那段渺远而又真切的旧忆。
他周身都像是笼罩了某种结界般,自带着仿佛凝结的气息,以至于宋野城明明已经到了他身后,却愣是没敢出声惊扰。
良久后,宋野城蹲下身去,试探般抬手轻轻触碰上了他的肩头。
直到这时,江阙才像是终于从回忆里蓦然醒转,缓缓转过了头来。
他手中唯一的手机光源正朝下照射着信纸,所以处于黑暗中的面容本该是很难被看清的,可宋野城却还是清楚地捕捉到了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和那眸底氤氲出的恍惚与迷离。
这一刹那,宋野城心中曾屡次浮现出的那种似曾相识之感再一次从潜意识里迸跃而出,不同于从前每一次的模糊隐晦,这一次它袭来得无比强烈、几乎直击脑髓。
与此同时,在窗外一晃而过的电光里,江阙的嘴唇微微翕动——
“你后来……”他梦呓般喃喃道,“回去找过我?”
如同闪电当头劈下。
这话背后引申的含义将那似曾相识之感一锤定音——
那眸底流转的波光陡然穿过层层迷雾,与多年前暴雨山路上、男孩抬眼望来的那一瞬彻底重合!
宋野城瞳孔骤缩,浑身血液都涌上了头顶,电光石火间,无数曾被忽略的蛛丝马迹如潮水般涌现在他的脑海——
同样是孤儿,同样是六七岁的年纪被收养,屡次让他觉得熟悉的眼神,还有当初在他提起当年遇到的“小朋友”时、那句既迟疑又期待的:“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么?”
甚至……
还有那个与白夜聆谐音的笔名。
810。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随手打下的数字,而是当年他们在山路上初见的日期!
宋野城只觉自己就仿佛一个闭目塞听的人,后知后觉到无可救药——
江阙其实从来没有刻意遮掩过身份,那些隐晦的言外之意、欲语还休的暗示,但凡稍稍留心便早该察觉!
这一刻,他甚至都不知自己究竟是惊喜更多还是疼惜更甚,惯来游刃有余的表情言语都像是失灵了一般,指尖无措地触上江阙的脸颊,连声音都带着点轻颤:“……是你?”
话是疑问,可他却说得那般急切而笃定。
江阙盛满盈盈水光的双眸回望着他,抬手覆上他的手背:“……是我。”
宋野城欣喜而又激动地眨着眼,几乎有些不得章法地、手足无措地将他揽进了怀中:“我还以为……还以为……”
还以为当年那次错过就已是终身之憾,再不会有再见的机会。
江阙枕在他肩头,听着他言而未尽的话音,喉中倏而有些哽咽:“所以你最后还是去了……对么。”
这本是不必再问的,因为如果宋野城后来没再去过,根本就不会拿到这封信。
而他之所以还是问了出来,更像是某种想要听见亲口确认的执念在作祟,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多年以来暗藏在心底的那份遗憾妥善地画上句点。
“当然,”宋野城道,“我当时不是说了六月底一定会去么?”
前半句并不出乎江阙的预料,可听到后半句时,他不禁恍惚了一下,片刻后才愣愣道:“……什么?”
这声反问让宋野城也跟着一愣,随即扶着江阙的双臂稍稍拉开了距离,探寻地分辨了一下他的神情。
几秒后,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般,不确定地蹙眉道:“院长没有告诉你?”
眼看江阙茫然地轻轻眨着眼,宋野城解释道:“我寒假前就给他打过电话,让他转告你,我临时要参演一部电影,六月底拍完立刻就去找你。他没说么?”
宋野城当年参演的电影正是他的第一部戏,也就是后来获奖无数的那部《深渊》。
这件事江阙是知情的,但却并非是从院长口中得知,而是直到他被养父母带回苏城的第二年,在电影频道看到那部戏时一眼认出了宋野城,又特意去查了电影拍摄的相关信息后,才知道当初没有赴约的少年究竟是去做了什么。
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宋野城在电影拍完后去找过他,更不知道那个关于六月底的约定,否则他也不会在希望反复落空后,以为那个临别时的承诺只是随口之言、早就被忘在了脑后。
——院长从来没有提及过那个电话。
他为什么没有说?
江阙匪夷所思地想着,目光不经意间掠过眼下的信纸,略微一顿后忽然问道:“这封信是他给你的?”
“对,”宋野城道,“我去的时候他说你已经被一对夫妻领养走了,只留下了这封信。”
当年重回小镇前,他其实全然没有想过还会有见不到的可能,所以当从院长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然而院长却告诉他,那对夫妻无论是家庭条件还是自身素质都非常高,对一个孤儿来说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优质领养条件。
于是,他心中纵然有万般遗憾,却也只得接受了这个既定的事实,并且从院长手中接过了那封被留下的信件。
“他给你的时候……”江阙像是无比困惑,又像是意识到了某种从未想过的可能,“就只有这一半么?”
这一回,茫然眨眼的人换成了宋野城,他低头看向那张信纸,像是没理解这话的含义似的重复道:“一半?”
不怪他没能理解,因为这张信纸明明是一整张,并没有任何撕过的痕迹,且内容也是标准的信件格式,从开头的称呼到末尾的落款全都分毫不缺,完全看不出哪里像是“一半”。
江阙拿起信纸,确认般追问道:“他当时只给了你这一张?”
这下宋野城总算是反应了过来,似乎江阙口中的“一半”并不是指这张信纸,而是指整封信。
“你留下的不止一张?”他问。
这句反问一出,其实就相当于已经回答了江阙的问题——他确实只拿到了这一张,也以为只有这一张。
江阙不禁愣了一瞬,片刻后,他像是有些恍然又有些自嘲地苦笑了起来。
“还有另一张。”他道。
最初看到这张信纸的时候,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宋野城后来回去过”这件事上,完全没多想为什么只有这一张。
或者说在他的潜意识里,就连这一张的出现都是意外,另一张或许仍在衣柜里,又或许过了这么些年早已遗失。
但他没有想到,原来另一张宋野城从始至终都没有拿到过。
江阙看着手中的信纸,就带着那样略显苦涩的笑容,轻声道:“那一张……我写了新家的地址和电话。”
宋野城愣住了。
因为江阙的话就像打翻了他心里的五味瓶,让他一时间如鲠在喉。
——当年得知男孩已经被领养走的时候,他不是没有试图打听过对方的联系方式,可院长却并没有给他,还告诉他没有哪个领养家庭会希望领回的孩子还和从前的生活藕断丝连,这对他们是一种打扰,也是在给他们找麻烦。
这话其实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大多领养者都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孩子并非亲生,而如果不与送养方彻底切断联系,那么即便给孩子更名换姓,也依然存在被知情者泄露的隐患。
彼时的宋野城虽然才十二岁,却也已经能理解这当中的利害关系。
正因如此,哪怕当时福利院已被宋盛接管,他作为“太子爷”如果硬要查领养记录院长也未必拦得住,他却还是没有放任自己由着私心胡闹。
他曾以为这是对那个孩子来说最好的选择——放他去过崭新的生活,不打扰他已经拥有的新家,不自作主张地成为他新任父母眼中纠缠不清的“隐患”。
然而此时此刻,在听见江阙这句话时,当初曾笃定的那些清醒的理智忽然间就尽数碎成了齑粉。
——他想起了江北口中那个放学后静坐在湖边长椅上不愿回家的孩子,想起拍摄方至夫妇因为养女而吵架那天、那个独自待在化妆间面对镜子出神的背影,还有当初谈及那位养母为什么不肯教他钢琴时,江阙明显避重就轻地自嘲的那句:“可能我没什么天分吧。”
种种细节都像是在脑中叫嚣着告诉宋野城,江阙被领养后的这些年其实过得并不好,而他当初自以为成熟的决定,更像是一种一厢情愿的自我催眠。
“你那时候……”宋野城摩挲着江阙的脸颊,喉中仿佛堵着千言万语,甚至带上了些难以控制的哽咽,“是希望我能联系你的,是不是?”
江阙细密的长睫轻轻颤了颤,转瞬间便沾染上了蒙蒙水雾。
他无法违心地说没有,却又因宋野城话音中的哽咽而于心不忍、不愿再给那份遗憾增添更浓重的色彩。
当然。
他当然希望过。
但与其说是希望,倒不如说更像是对奇迹的奢望。
毕竟那时的他就连宋野城还会不会再去小镇都不敢确定,又哪里敢进一步幻想他拿到那封信、看到地址和号码并且真的联系他。
也正因他不敢幻想,所以当往后去到新家、许久未曾接到任何信件或来电的日子里,他反倒没有预想中那么失望。
甚至当他在电视上看见宋野城、见证少年凭借那部电影走进大众视野、被越来越多人熟知和喜欢时,他心中也从没有过失落怨怼,有的只是一种类似于“本该如此”的感受——
这样璀璨耀眼的一个人,本就不该被囿于任何羁绊,本就该被万众瞩目、众星捧月,被偏爱,也被仰望。
——因为他值得。
千般思绪划过,实际上也不过就在短短数秒间。江阙凝望着眼前之人,知道他还在等自己的答案。
于是,他既轻且缓地微微弯起唇角,满目皆是释然而又温柔的光:“都过去了。”
他道:“就算从前有过遗憾,现在能再重逢、能知道你当初原来并没有忘记过,就已经足够了。”
这话并不只是安慰。
如果说这些年里他对当初还存有什么心结的话,那也仅仅是因为,他曾以为少年临别时的承诺只是一句被自己信以为真的随口之言。
而今看到这张信纸、得知宋野城原来从没有忘记过,他心底的那点缺憾便已彻底被抚平。
宋野城眼眶微红。
他看着江阙唇角释然的笑意,心就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握住般,既灼热又心疼。
他抬手重新将眼前人拥入怀中,就像拥回了某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下巴抵在那柔软微凉的鬓边,断续着、喟叹般地呼出了一口炙热的气息。
屋外雷雨依旧,而那轰隆雷声却已像是被某种屏障隔绝开去了一般。
此时黑暗的屋内,鼓动着两人耳膜的唯有那紧贴的胸膛里、两颗心脏起伏搏动的声响。
他们都默契地没有说话,仿佛在藉由黑暗和彼此因冷热不均而相互传递的体温来平息那过于跌宕的心绪。
不知过了多久,宋野城贴在江阙鬓边的嘴唇终于微微动了动:“你知道么,当年如果我没拍那部戏,又或者拍完后你还没走,那你现在可能就是我弟了。”
他的声音很轻,但当中却并未透露出太多遗憾的意味,甚至细听起来反倒更像是带着微许笑意的感慨。
江阙并不知道他当初竟还有过收养自己的打算,所以此时听到这话不禁一怔。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宋野城却已经扶着他的肩将他稍稍拉开了几寸,酝酿着什么话般望向了他的双眼,近在咫尺的呼吸竟然有些不稳。
两秒后,他忽地轻笑了一下,垂眸看向江阙的唇瓣,以拇指在其上轻轻摩挲:
“所以……当年没机会做你哥,现在做男朋友行不行?”
坦白、如同一道惊雷乍然划过
“所以……当年没机会做你哥, 现在做男朋友行不行?”
仿佛滚烫的液体流过中枢神经。
刹那间,江阙连呼吸都忘了继续。
岩浆般的热流汹涌澎湃地侵袭着他的所有感官,烧灼着、吞噬着他脑中残存的理智, 似是要将他彻底吞没融化。
但与此同时, 它迸溅出的火星却又如同乍响的警钟,蓦然惊醒了那个在他心底盘踞已久、本已被暂时安抚的噩梦。
短短几秒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
江阙凝望着眼前之人,喉中却像是被堵住般难发一言。
他知道宋野城这话说得并不随意,这从那明显不稳的呼吸和赧然垂下的视线便可见一斑。
他也知道此时的自己不该不解风情,至少不该带着一种截然相反的情绪游离于状况之外。
但是,他别无选择。
良久的挣扎之后,他终于还是艰涩地打破了沉默:“……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宋野城摩挲他唇瓣的手指微微一顿, 似是不明白什么事非得在这个时候说,但即便如此,他却还是耐心又温柔地重新抬起了眼:“什么事?”
江阙喉中吞咽了一下, 道:“……关于那本网文, 还有我手表和日历上的日期。”
闻言,宋野城这才反应过来他要说的是当初答应在杀青后解释的事, 神色不由郑重了几分,认真道:“嗯, 你说。”
坦白说, 他最初曾无比好奇那本网文里的预言究竟是如何做到,可在经过了这么久之后,那份好奇其实早已随着时间而淡化,再没有当初那么浓烈。
但是,虽然他可以不在意那本网文, 却不能不在意江阙腕表上的倒计时和那日历上的日期, 因为直觉告诉他, 那对江阙来说非常重要。
江阙在他的注视中垂下长睫,仿佛内心仍在经历挣扎。
直至十余秒后,他才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般,艰涩开口道:“……我死过两次。”
如同一道惊雷乍然划过。
劈得宋野城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怀疑自己没能听懂:“……什、什么?”
然而这回江阙再没有丝毫迟疑,就像是彻底卸下铠甲后反倒再没什么可遮掩,将那道惊雷继续劈了下去:“这已经是我的第三个2020年,前两次,我都死在了在11月14号那天。”
落地窗明明是密闭的,可宋野城却莫名觉得颈后拂过了一阵凉风,空白的大脑卡壳般迟钝地转动着,像是在努力理解这话的含义,却又像是根本无法理解。
其实这话本身没什么不好理解。
如果这是在看一部科幻片或者奇幻片,听到主角说出这样一句台词,他大概瞬间就能明白背后的意思。
但问题是,这并不是在观影。
或者说,如今他已不再是一个观众,而是化身为了剧中人。
宋野城陷入了沉默。
理性告诉他这太不真实,就和当初的“穿书”之说一样,根本像是天方夜谭。
但与此同时,感性却又在拼命提醒着他——江阙决定说出这件事前,一定已经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矛盾和煎熬,而自己此刻每一秒的怀疑与沉默,都是在重击着江阙心中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信任防线。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
眼下宋野城的静默对于江阙而言,就像一场不知尽头的心理凌迟,正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宋野城当初对“穿书”是怎样的态度,如今才更不敢设想他对这件事的反应。
——滴答,滴答。
周遭仿佛积蓄起了幽深的水,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覆盖腰肢、胸口、脖颈,每一滴都在让他怀疑自己吐露真言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每一秒都在将他往后悔开口的深渊推去。
江阙静默地等着,越等越是绝望。
然而就在那洪水淹没眼耳口鼻、灭顶的窒息即将将他吞没之时,他忽然听见宋野城轻声问道:“那两次……发生了什么?”
——哗啦。
那是淹没耳鼻的水流退潮的声响。
江阙感到一股空气灌进肺腑,让四肢百骸都重新苏醒。
他抬眸迎上宋野城的视线,在那目光里看到了他未曾料想过的认真与专注,而这专注犹如一剂强心针,令他濒临冻结的心脏再度回温。
“两次都是意外事故。”
他轻声道:“第一次是我开车上高速的时候,遇到了一场连环追尾。第二次是在市区的马路上,被一辆公交车撞到。”
“然后呢?”宋野城追问道。
江阙道:“然后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回到了一年前,也就是2019年的11月14号。”
重生。
宋野城脑中立刻冒出了这么一个不算陌生的定义,他再次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努力消化这个信息。
片刻后,他忽然问道:“疼么?”
江阙倏而一怔。
他原以为宋野城即便追问,也一定是问些事发经过之类的细节来怀疑或是核查他话的真实性,却不料他的关注点居然会是这个。
这话就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驱散了那里积聚的浮尘,无声地抚慰着某些沉疴旧疾。
江阙淡笑着摇了摇头:“不疼,事故发生其实都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就没意识了。”
“那醒来之后呢?”宋野城安抚般地捏了捏他的耳垂,“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江阙回忆着,再次摇了摇头:“醒来后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也没什么明显变化,只是偶尔会有点嗜睡,还有……记忆力可能也受了点影响。”
“记忆力?”
江阙点了点头:“两次醒来之后,上一次2019到2020年间的记忆就会变得很模糊,只能记得一些印象特别深的事。”
印象特别深的事。
听到这话,宋野城很快像是明白了什么:“所以那本网文里的预言……”
“对,”江阙道,“那些热搜就是我两次醒来后,都还记得很清楚的事。”
说完,他又补充道:“第一次醒来的时候,我其实并不相信自己是死而复生,只觉得那是我做了一场过于真实的梦。直到后来‘梦里’出现过的情节在现实中一次次发生,我才开始怀疑那可能并不是梦。但也许是因为我做出应对的时机太晚——虽然11月14号那天我刻意没再去高速,却也没能改变遭遇车祸的结果。”
宋野城思忖片刻,想起那本网文,而后顺着他的话猜测道:“所以这回你醒来之后,就决定彻底不再按原来的路线走?”
这个推论其实是非常合理的。
在意识到自己真的是“重生回来”的时候,为了避免再次重蹈覆辙,从最开始就用那本网文以“预言”的方式引起大范围轰动,影响无数人的故事线,那就相当于创造了一场巨大的蝴蝶效应,是最有可能改变最终结果的做法。
然而,江阙这回却并没有立刻给予肯定答复,他像是有些回避似的垂下了视线,良久才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宋野城未解其意,耐心等着他往下说。
不知为何,江阙此刻的表情里竟透着些歉疚之色,像是难以启齿似的开阖了几次嘴唇,终于道:“其实……这件事原本不该把你牵扯进来,就算我想引起蝴蝶效应,也不该用你那些热搜来吸引注意。”
宋野城其实哪里会在意这些,但他知道江阙此时恐怕还言而未尽,所以也没急着表态去打断他。
“但是……”
江阙果然很快就说到了转折,“在第二次车祸之后,我发现这两次事故能找到的唯一共同点……可能跟你有关。”
这是宋野城完全没料到的。
他几乎有些错愕地确认道:“跟我有关?”
江阙面上的歉色更甚:“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应该说是……”
他像是有些不知该怎么解释般稍稍踟躇了一会儿,最后终于还是放弃了概括,改为叙述道:“第一次的高速车祸是因为一块巨型广告牌倒塌,那块广告牌和第二次那辆公交车上印着的……都是你永泉之水的广告。”
宋野城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想起了当初豆子在良吉山庄跟他谈永泉之水的广告时,江阙那一反常态打听细节的举动。
当时他就觉得有点纳闷,不明白一贯寡言的江阙怎么会追问那么多,显得好像对这件事特别感兴趣……
原来如此。
但还没等他说话,江阙便再次解释道:“我知道这个原因听上去很荒谬,但是……这已经是我能找到的唯一关联了,否则我……”
“否则你就不打算写我的热搜,也不打算接近我了?”宋野城忽然打断道。
不知为何,江阙居然从这话里听出了点威胁的意味,堵得他不禁噎了一下,下意识地抬眸看向了宋野城。
宋野城的眉梢微微挑起,正是个戏谑与调侃并存的神态,那眼神仿佛在嗔怪地说“你敢点头试试?”
江阙硬生生卡了壳。
其实宋野城猜得没错,如果不是因为那两次事故间仅有的共同点让毫无头绪的他产生了一丝渺茫的、不确定的“会不会找到一点转机”的想法,他即便想引发蝴蝶效应,也不会利用宋野城的热搜来造势。
原因无他,只是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把自己对宋野城的感情定位为粉丝对偶像的感情,而作为一名粉丝,他可以远观、可以仰望,却不该擅自打扰对方的生活,更别说妄图走进对方的世界。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在《双生》拍摄期间一再推脱庄宴的探班邀请的原因,因为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想要接近的欲望,也怕那欲望会让他越界、对宋野城造成不该有的困扰。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宋野城嗔怪般的问询,他却没法顺应实情地点下那个头,只得不上不下地僵持着,几乎有些进退两难。
宋野城见他真被自己唬住了,不由有些哭笑不得,没脾气地笑叹着将他拽进了怀里:“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庆幸你写了那本网文,多庆幸你进了组,才让我终于有机会认识你?”
江阙感受着被那火热身躯包裹的温度,听他在耳边继续道:“拍《双生》的时候我就眼巴巴等着,成天跟在庄导后面打听你为什么不来,你没听他都已经叫我脑残粉了么?你觉得你的出现是在麻烦我、牵扯我,我却觉得我简直是中了头奖——这么大个白老师终于掉在我眼前了,我恨不得把你揣兜里带走才好。”
直白话语伴着温热气流浸透耳蜗,一寸寸化解着江阙心中那些近似于自惭形秽的小心思,让他知道自己也是被期待、被渴望的那一个,而不是谁生命中的不速之客。
江阙静静地听着,湿润的眼底再次氤氲出温热雾气,仿佛那些被融化的踟躇和徘徊都化为了实质,正藉由那双漂亮的眸子蒸腾消散。
他本以为这便已是全部,却不料宋野城此时考虑的还不止这些:“既然永泉之水的广告是隐患,那就不拍了。蝴蝶效应不够强,我们就让它更强。如果等到11月14号还没找到根源,那我就把你跟我铐一块儿锁在房里。我倒要看看,还有什么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动得了你。”
宋野城虽有着旁人所不能及的背景和资本,却很少会用上位者的姿态说话做事,可此时这话他却说得果决且不羁,甚至还带着一股潜藏的睥睨和痞气,仿佛他的对手不是诡谲莫测的命运,而只是某个藏头露尾的无名鼠辈。
江阙完全没想到他竟然都已经盘算到了将来,有些愣怔地听他说完,心中莫名升起了一丝奇异的感受——
这番话里的底气既像是从天而降的一层屏障,又像是得道者手中的拂尘,四两拨千斤地弹开扫尽了那些沉郁阴霾,令那原本绝望而可怖的噩梦都变得仿佛不足为惧了起来。
宋野城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知道他必然还沉浸在先前的情绪中,于是安抚般地抚了抚他的后颈,有意调节气氛道:“对了,你那本网文后来没再写,是不是因为原有路线已经变化,后面的事也受影响了?”
江阙果然很快回过了神,紧接着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抵着他的肩点了点头:“前两次我都没有进过组,这次进组之后,很多事就都不一样了。”
宋野城的本意只是想岔开话题,却不料竟被这话勾起了好奇:“哪里不一样了?以前还发生过什么?”
江阙仔细回忆了一番,但脑中几次重生的碎片堆叠在一起,让他回忆得也有些艰难:“其实我印象深刻的也不多了,就记得……你当时在银岭的山村里收养了一只野猫,把它的照片晒上了微博,还管它叫儿子,然后就上了热搜。”
宋野城稍愣,随即反应了过来:“白毛?”
江阙点了点头:“应该就是它,毛色和体型都差不多。”
听到这话,宋野城很快想起了当初在江阙旅行箱里看到的那一大堆猫粮,也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千里迢迢带猫粮去山区跟组。
然而下一秒,他的思维突然跳跃了一下,紧接着嘴角一弯,忽地仰身向后盯住了江阙:“所以你抢了我儿子?”
江阙:“……”
这冷不丁的急转弯打得他措手不及,而宋野城压根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仿佛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立刻步步紧逼道:“那你是不是该赔我一个?”
江阙简直觉得自己挖了个大坑,眨着眼心虚道:“可它现在……不是就养在你楼下……”
“那也不行,”宋野城挑眉,活像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光养在我这算怎么回事?”
眼看江阙满脸“那你还想怎么样”的表情,宋野城打了胜仗般、似笑非笑地倾身凑近了几分,捏着他的下巴晃了晃:“我不介意它多个爹,但你至少也得给我个名分吧?嗯?”
听到这话,江阙总算回过味来了——弄了半天这人是在借题发挥,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先前的话题。
他心觉既无奈又好笑,而宋野城还在捉着他的下巴晃个不停:“处个对象呗,白老师?”
狼狗式撒娇的威力绝不是浪得虚名,那双真挚含情的眼眸光是灼灼将人盯着,就已是叫人毫无抵抗之力。
“给你三秒,再不说话我就亲你了?”宋野城耍赖似的威胁,“一,二——”
江阙忽地紧张了一下,下意识张口欲言,但还没等他出声,下一秒,唇瓣便已被柔软炙热轻轻覆盖。
风声雨声都在这一刻唰然静止。
或许不是静止,只是因为骤然涌入脑中的血液阻隔了听觉的传递,令江阙落进了某种无声的、真空般的境地。
唇上的吻温柔又耐心。
宋野城的指节轻轻托着他的下巴,试探地、抚慰地啄吻着他的唇瓣,好似在小心翼翼诉说着情意,又好似在默许他随时可以因为任何无须解释的理由退却。
直到感受到那微凉的唇瓣并未回避躲闪,宋野城才像是终于得到允准般、欣然地将这个吻逐渐加深,轻柔含吮那微启的唇缝,缱绻勾绕那温软舌尖,好似要将心底所有柔情与甜蜜都倾注于眼前之人。
周遭退潮的水流仿佛再一次积聚了起来,但却不再是先前的幽深刺骨,而是化为了暖意蒸腾的温泉,萦绕着、包裹着两人身心,令他们既迷离又沉醉,在温柔的漩涡里轻缓沉沦。
这份沉沦恍若无边无际。
直至察觉到江阙的呼吸都被汲取得有些断续,宋野城才终于恋恋不舍地退开了些,却又像是不愿退远,仍在咫尺近处轻抵着他的额头,指腹意犹未尽地摩挲着眼前人喘息的唇角。
这般依偎缠绵的姿态甚至比刚才的亲吻还要黏腻,相抵的额头间,细微轻喘撩拨着耳廓,令江阙好似后知后觉般、耳根脸颊都止不住灼烧了起来。
宋野城并未错过他这细小的变化,含笑看着他像是才回过神般、无措地轻眨着眼,既觉有趣,又觉心里酥软得不行。
“你……”江阙好容易才细如蚊蚋地挤出一句,“不是要去看电闸么?”
宋野城听着这憋了半天才憋出的、明显是在打岔的问话,唇边笑意不禁更深:“不看了,就这么黑着也挺好。”
江阙噎了一下,像是没准备后招似的,讷讷“哦”了一声,半晌后才终于又找出一句:“那你……还不睡?”
闻言,宋野城装模作样地拿起旁边地上的手机看了眼:“哟,这么晚了?那是该睡了。”
江阙稍松口气,刚想说“那我回房”,却不料身子才一动弹,就发现宋野城的双手不知何时竟已交握在他身后,臂弯画地为牢地圈出方寸之地,正好将他稳稳囿于其间。
江阙纳闷抬眼,便见宋野城的目光暖融融地将他望着:“别走了,就在这睡呗?”
不等江阙应答,他又立刻添补道:“我保证不乱动,就是舍不得放你走,想跟你挨着。”
江阙本还没多想,结果听见这么一句保证,耳根反倒更热了几分。
然而羞赧是真的,甜蜜却也是真的——任谁被这样殷切地拥着、望着,再听着这样一句“想跟你挨着”,都难逃沦陷的泥沼。
窗外雷雨渐歇,像是怕惊扰了谁的美梦般,心照不宣地收敛了分寸。
屋檐淅淅沥沥滴落着水珠,伴着远处路灯的微光,在落地窗上勾勒出安眠曲般的音符。
卧室柔软的大床上,宋野城侧卧着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妥帖地掖在江阙肩侧,而后收回手,就那么守着珍宝般满足地望着眼前人:
“晚安,小铃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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