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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41


    Chapter 41


    春节假期过后, 省实验的学生们陆续返校。


    这个时间点上,绝大多数美国大学已经放榜了,因此哪怕是不出国的同学们, 也都在讨论着录取情况——


    “国际部IB那边今年拉胯了, 录取结果听说不太行,一大把wl。”


    “谁让他们之前为了赚钱瞎扩招啊,活该。”


    “不过我听陈老师说, 今年本部的结果倒是不错。尤其是随哥,哈哈。”


    “诶对, 祖宗之前不就申了三个学校吗?要不要这么自信啊?”


    比起高考这种简单粗暴按照分数录取的制度,美本申请颇有几分玄学的意味, 没人能保证自己一定能申请上哪所学校。


    因此绝大多数计划去美国读本科的学生,少说都会申请五六所不同档次的学校,为的就是被dream school拒绝后,还能有保底学校念。


    “我之前也这么想的,你读美本就申三个学校,还都是top10, 这也太自信了吧?结果事实证明, 男神就是男神,人家果然有自信狂妄的资本。”


    “卧槽怎么说?不会申三中三吧?”


    “不但申三中三,其中两个还带奖,你就说, 服不服气?”


    “卧槽,我真的服了。不是我说, MIT每年在大陆录取的人数, 一只手掌都能数得过来吧?随哥可真行。”


    “这怎么说呢?主要是人家的推荐信厉害啊。”


    “但人家物理大牛愿意给他写推荐信, 这也是本事啊。”


    “我要有个那么好的爸爸, 人家也愿意给我写啊。”


    “什么啊,你们不懂就别瞎说了,那个秦教授最傲气了,上届那个叫辛峰的听说过没,他爸的官比晏随他爸还大两级呢,最后不也没拿到秦教授的推荐信。”


    “也是,所以随哥还是很有东西的。”


    大家正啧啧感慨着,当事人就来教室了。


    晏随向来是踩点来学校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开学第一天,他竟然提前了半小时到。


    学校里的男生们是真服气这位祖宗,无论是打架还是读书。


    这会儿晏随一出现,几个男生纷纷围了上去。


    “随哥牛逼啊,我们都听说了。”


    “大佬带我飞,想好去哪个学校了吗?”


    “不是我说,随哥你怎么淡定啊?”


    “你懂什么,这说明被录取这事儿在随哥的意料之中。”


    晏随扯着嘴角笑了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朝着教室的另一端瞥去。


    那里空空荡荡的,座位的主人还没来。


    旁边的男生打趣道:


    “随哥你不会还要参加高考搞个状元来当当吧?”


    晏随收回视线,骂了句“扯淡”,“别黑我,滚。”


    一时间周围响起一阵哄笑声。


    又有人问:“随哥,决定去哪个学校了吗?”


    晏随“嗯”了一声,“就MIT吧。”


    “牛啊随哥!那什么,国际部那边有我一个哥们儿,也申请了伯克利,不过被waitlist了,所以他就托我来问问,你要不去伯克利的话,要不……就先拒了?”


    美国大学招生委员会都会有waitlist,上面的学生介于录取和拒绝之间。


    毕竟招生委员会的老师都清楚,这些学生不止申请一所学校,并不是所有被录取的学生都会来报道。


    因此如果被录取的学生拒绝的话,就会有waitlist上的学生被放出来。


    听见这话,晏随“嗯”一声,“早拒了。”


    “果然还是随哥仗义,那我去跟我哥们儿说一声。”


    教室前门传来一阵动静。


    几个女生也背着书包推门进教室了,其中就包括单茶。


    晏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


    那天霍舟将小姑娘从高铁站接回来时,便将碰见陈开宇的事情和他说了。


    霍舟在电话那头道:“黑锅哥们儿全帮你背了,仗义不仗义?你到时候可别在她那儿说漏嘴了啊。”


    此刻晏随再回想起两年半之前,自己故意叫人去欺负单茶、然后又英雄救美的事情,晏随一时间只觉得恍如隔世。


    他也记不清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


    那次月考结束后他便一直跟着小姑娘,然后陈开宇便出现了,拽了小姑娘的头发一把,还扬起手掌威胁着要扇她耳光。


    晏随当时一脚就将对方踹跪下了。


    他本意是想让陈开宇去给小姑娘找点不痛不痒的小麻烦,却没想到对方会动手。


    他最看不得男人借着自己的体力优势打女人,那一刻也曾庆幸过,还好他当时跟了小姑娘一路,所以才没让陈开宇真的对她动粗。


    但此时此刻,隔了两年半再回忆起当初自己做的混账事,晏随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时陈开宇粗暴地扯着小姑娘的头发狠狠拽了一把。


    可这么久以来,他居然都忘记问小姑娘,当时头发被扯的那一下,她疼不疼。


    ***


    好不容易捱到上午放学,不顾教室里还人来人往,晏随直接起身,径直走到单茶的座位旁,说:“中午一起吃饭吧。”


    自从那天碰到陈开宇后,单茶便不搭理他了。


    小姑娘不哭不闹,只是不再回复他的信息,哪怕他打电话过去,小姑娘也只是礼貌乖巧地说:“我还有作业没写完,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至于见面,就更别想了。


    晏随想和她解释这件事,可仔细一想,也没什么可以解释的。


    错了就是错了。


    可无论如何,他总要当面道歉。


    食堂里,两人占据了窗边的最后一排座位。


    尽管早就在脑海中排练了无数遍,可此刻晏随说得还是万分艰难:


    “对不起,当时是我犯浑……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


    单茶轻声道:“所以,陈开宇说的,都是真的。”


    其实之前她已经基本相信了陈开宇说的话,毕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晏随从一开始对她的关注和照顾。


    现在听到晏随亲口承认,她终于可以完全确认了。


    晏随的后头发涩,后面的话也说得艰难:


    “我当时的确是怀疑你们姐妹俩欺骗于阿姨……我想验证我猜的是不是真的。对不起。”


    “我不怪你,”单茶轻声道,“我和姐姐本来就骗人了,你们怀疑也是正常的。”


    哪怕这样的欺骗是在念念爸爸的默许之下,可骗人就是骗人了。


    迎着小姑娘清凌凌的目光,晏随越发觉得喉头堵得令人发慌。


    他涩然开口:“后来……”


    晏随想告诉她,哪怕他一开始接近小姑娘的确目的不纯,可他后来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真心的。


    话到嘴边,晏随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后来是真心,那么以前,不就是假意么?


    单茶打断他:“念念是不是……喜欢你?”


    她想起初见时自己的心如鹿撞,又想起每次听见他的名字时心底泛起的涟漪。


    晏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知道单茶想问什么,现在他应该告诉她,念念根本就不喜欢他,所以她对他的感觉,和念念没有半点关系。


    可是他说不出口。


    之前已经骗过她了,他不想再骗她。


    半晌,晏随才哑声道:“我一直把念念当妹妹。”


    念念出车祸那会儿也才十三岁,更何况晏随看着她从小长到大,念念在他心里就是个小孩子。


    单茶“嗯”一声。


    她知道答案了。


    晏随没有否认念念喜欢他这件事。


    原来,念念真的喜欢晏随。


    念念的心脏也喜欢晏随。


    她私底下猜测了千百次的事情,终于在晏随这里得到了验证。


    见小姑娘这幅模样,晏随心里越发觉得堵得慌。


    他盯着她,哑声道:“你……希望我怎么做?”


    单茶摇了摇头,声音乖巧温柔:“你不需要做什么呀。”


    下一秒,小姑娘弯了弯唇角,脸上挂着明媚笑容。


    她的声音善解人意:“反正你也没有欺骗到我的感情呀。”


    晏随动了动嘴唇,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单茶定定地看着她,一张小脸白净漂亮,脸上的笑容纯粹:“喜欢你的人是念念,对不对?所以我不怪你,你又没有欺骗到我的感情……我们以后还是当普通同学吧。”


    “普通同学”这四个字,却仿佛是一把尖刀般,狠狠插在了晏随的心口。


    此时此刻,晏随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刻单茶脸上挂着的笑容,就是他最讨厌的那种笑容。


    单茶长得漂亮成绩好,脾气也好,有时同学来请教她题目,她也从来不藏私,没有半点架子。


    同班一学期,晏随无数次见识过同班、甚至同级其他班级的男生红着脸来找单茶请教问题。


    每一次她都会对着那些男生笑,于是那些男生的脸就更加红了,说话的声音都带颤。


    晏随面上一言不发,可却在心里讨厌极了那样漂亮干净的一张笑脸。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其他男生那样笑?


    而现在,单茶终于对着他也摆出了这张笑脸。


    晏随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张漂亮干净的笑脸下,藏着的是疏离和礼貌。


    而他比从前任何一刻,都要更讨厌这张漂亮的笑脸。


    晏随深吸一口气,刚想要说什么,而坐在他对面的单茶,却突然对着他身后一招手:“安安,这里有空位。”


    齐安安是坐在单茶前座的女生,平时和单茶的关系不错。


    齐安安端着餐盘走过来,站在桌子旁边,看着晏随,心里不自觉有些发怵。


    她笑得尴尬:“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没有呀。”单茶的脸上笑容明媚干净,“大家都是同学。”


    她拽着齐安安的胳膊让她坐下来,然后又冲着晏随道:“听说你拿到了MIT的offer,还没恭喜你呢。”


    齐安安和晏随没说过几句话,这会儿挺尴尬,也赶紧跟着单茶一起道:


    “是啊,我们都听说了,恭喜啊,太厉害了。”


    晏随抬头,定定地看向单茶。


    单茶轻声道:“祝你前程似锦呀。”


    ***


    两个人的关系,突然就变得万分疏远。


    单茶每天依旧还是十分勤奋认真地学习。


    临近高考,哪怕是省实验这样满是尖子生的学校里,也逐渐开始弥漫着压抑的氛围。


    更确切地说,也许正是在省实验这样的学校里,才会令人倍感压抑。


    单茶所在的一班,有四分之一的同学不是拿到了保送资格,就是已经收到了国外名校的录取offer。


    前途已定的同学们,很多都已经不来学校了。


    就像是单萱,因为已经拿到了保送资格,所以现在一周才来一次学校,来了学校也是来专门监督妹妹的学习情况的。


    可晏随却还是每天都来学校。


    单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也没有去探究他背后的动机。


    她现在想要做的,只是好好学习,准备高考。


    ***


    很快便到了五月份,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摆在学校大门口的那个高考倒计时立牌上的数字,也变成了二开头。


    比起刚到省实验那会儿,单茶现在的成绩已经稳定了不少,每一次大考小考,都能稳定在年级前十。


    说起来,这一批转学生的表现都很不错。


    和她一起转学过来的蒋子昂,每次考试也都稳定在年级前三十。


    蒋子昂跳了两级,今年只有十六岁,成绩能这么好,的确是要比其他人更厉害。


    老师们也都挺喜欢蒋子昂的。


    蒋子昂是化学课代表,这天他去老师办公室领试卷,还没进门,却听见里面传来训斥的女声——


    “你看看你自己!考的是什么成绩!”


    “真不知道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女儿来,当初把你弄进来指望着你好好学,谁想到你是来这儿给我丢人现眼了!那么多老师家的孩子,没一个成绩有你这么差的!”


    “我都不拿你和别人比,你就看看人家那姐妹俩,不是我说,人家的条件可比你差多了,你看看人家的成绩!一个拿到北大保送,一个回回考年级前十。要不是没得选,我真是情愿要她们当我女儿!”


    蒋子昂听出来了,骂人的是徐梦云。


    也是高三年级的老师,不过不给他们班上课。


    至于挨骂的人,自然就是白雅言了。


    蒋子昂认识她,年级里的同学都知道白雅言是徐梦云的女儿,还知道徐梦云是单茶的继母。


    这会儿进去了也是徒惹尴尬,蒋子昂原本想离开,恰在此时,里面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也不想要你这样的妈妈!”


    “你就知道拿我和别人比,你那么喜欢别人家的女儿,也不看看人家要不要你当妈妈。”


    “哦对,我忘了,人家根本就没叫过你妈妈,人家有自己的爷爷!人家根本就懒得搭理你!”


    徐梦云暴怒:“你给我闭嘴!谁让你顶嘴的!”


    “我说错了吗?”白雅言的声音越发的高,“你现在天天对着人家套近乎,不就是想霸占他们家的拆迁款?”


    “我为的是谁?我为的不还是你吗?”


    “你怎么可能是为了我?你要那么多钱,为的都是你的儿子!你不是还让我千万别在单茶面前说漏嘴她爷爷的事情吗?嘴上说的是不希望影响她高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怕她知道了之后会回清宁去,会和你抢遗产!”


    ? Chapter 42


    Chapter 42


    距离高考前一个月, 学校里的气氛越发紧张压抑起来。


    这个时间点上,学校最害怕的就是学生出心理问题。


    因此到了这会儿,哪怕是平日里最严厉的老师, 对于学生们的要求也放松了许多, 就是害怕考生的精神崩溃。


    学校不但将每天的晚自习从强制转为了自愿,白天的课也都是自习,请假随意。


    因为班上有不少保送和出国的同学, 单茶和蒋子昂都觉得班上的气氛有些浮躁,所以便约好一起去学校附近的肯德基自习。


    和他们一起自习的还有在外国语学校念书的荆淮、林若筠和庄惜安。


    说起来时光的确很奇妙, 当初还在十三中时,五个人便是学习小组里的核心成员, 大家互相鼓励、互相加油打气,最终都在全省联考中考出了理想的成绩。


    如今一年的时光飞逝,五个人虽然身处不同的学校,可却再次聚首。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备战的是高考,这个决定所有人命运的考试。


    也许是因为临近高考, 最近每天一大清早, 学校附近的几家肯德基和麦当劳就会被相约着一起学习备考的中学生们占满。


    庄惜安庄惜安将肯德基戏称为“肯教”,将麦当劳戏称为“麦教”。


    这天,庄惜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咦?茶茶, 为什么这么久没见到晏随了啊?他不是都拿到MIT的offer了吗?最近还在忙什么呀?”


    坐在她对面的蒋子昂拼命朝着她使眼色,“咳!咳咳!”


    庄惜安迟疑地瞪大了眼睛:“……”


    不会吧?


    难道茶茶和祖宗分手了?


    两个人颜值明明这么登对, 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蒋子昂盯着落地窗外的巨幅广告牌, 僵硬地转移话题道:


    “那个, 好想去看演唱会啊。”


    没想到他这一下转移话题竟异常成功。


    巨幅广告牌上张贴的是一个台湾的人气歌唱组合的演唱会宣传广告。


    学习小组的五个人里, 除了蒋子昂之外,另外四个人都是这个组合的歌迷。


    单茶盯着广告牌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默默道:“我也好想去啊。”


    蒋子昂:“?”


    庄惜安也道:“他们居然来我们这儿开演唱会了?上次来我是初三,这次来我是高三……怎么回回都这么不巧。”


    荆淮道:“演唱会是什么时候?说不定是高考后呢。”


    林若筠已经拿着手机搜索完了,这会儿垮着脸道:“想多了,就是这周日。”


    一时间,四个人都有些闷闷的。


    蒋子昂没想到自己随口一提,居然将大家的情绪都搞得低落起来。


    望天半晌,他默默道:“往好处想,万一我们考了省状呢,那么多奖学金,怎么看演唱会不行啊?去台湾看他们也不是不可以啊!”


    四人齐齐地看向蒋子昂,全都很无语:“……”


    这个人简直是……他又重新定义了“往好处想”这四个字。


    等到大家结束了在“肯教”的自习后,照例又是荆淮、林若筠、庄惜安三人一起回外国语学校,而单茶和蒋子昂一起回省实验。


    蒋子昂说:“喂,考前这几个星期,就别看新题了,把以前的错题好好复习几遍。”


    “我知道啦。”单茶点头,又忍不住看向蒋子昂,“你最近有点奇怪哦。”


    其实蒋子昂学习起来并不算勤奋。


    之前大家一起自习的时候,他每天都是上午十一点才来,下午四五点就走了,鲜少像现在这样全天都和他们待在一起。


    单茶猜测,也许是蒋子昂怀疑她私藏了学习资料,所以才每天盯着她?


    单茶越想便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当下便一脸诚恳道:“你这样跟着我没用,我真的没有私藏学习资料,所有的我都分享出来了!”


    顿一顿,她又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


    蒋子昂一口气憋在心口,差点没被单茶气死。


    “你闭嘴吧!”


    蒋子昂每次想到那天在办公室外无意间听到的徐梦云和白雅言母女之间的对话,心头便不由得发紧。


    他隐约能猜到单茶家发生了什么事。


    再加上单萱已经连续两个星期没有来学校了,这更让蒋子昂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曾旁敲侧击问过单茶,单茶没有起半点疑心,只是道:


    “我让姐姐别来学校盯着我啦……她每次来查我的复习进度都好紧张的。”


    说完单茶又盯着他,好心道:“你不会暗恋我姐姐吧?看在好朋友的份上,我跟你说,你早点死心吧。”


    蒋子昂翻了老大一个白眼,“谢谢你告诉我啊。”


    单茶笑眯眯的:“不用谢啦。”


    目送着单茶蹦蹦跳跳地进了女生宿舍,蒋子昂才心事重重地往男生宿舍的方向走。


    蒋子昂回到宿舍的时候,晏随已经等在那里了。


    一见到他,蒋子昂就赶紧道:“挺好的挺好的,早上吃了皮蛋瘦肉粥和帕尼尼,中午吃了大鸡腿饭和土豆泥,晚上……呃,晚上吃了两对辣翅和一个甜筒。”


    晏随“嗯”了一声。


    蒋子昂忍不住好奇:“你们俩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


    晏随言简意赅:“不关你的事。”


    蒋子昂不死心,继续问:“那她家里……没事吧?”


    晏随皱了皱眉,“说了不关你的事。”


    “呵,随哥你可真行,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是吧?”蒋子昂很不爽地叽叽歪歪道,“那汇报人家的一日三餐就关我的事了是吧?”


    晏随瞥他一眼,“有意见?”


    蒋子昂敢怒不敢言。


    不过他突然想到什么,又来了劲,“随哥,你之前不是配了台配置贼顶的台式机吗?高考完借我玩几天?我跟你交换个情报。”


    顿一顿,蒋子昂强调道:“很重要的情报。”


    “说吧。”


    “这周日,她有一个特别想去听的演唱会。特别特别特别想去的那种。”


    ***


    周日下午,单茶照旧和学习小组的其他四人相聚在肯教一起自习。


    也许是因为连日来的高压学习,大好的周日下午,大家都有些不在状态。


    那个知名组合的演唱会就在今晚,挂在对面大厦上的巨幅广告牌还没有撤下来。


    庄惜安撑着下巴,感慨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去看他们的演唱会。”


    林若筠也叹了口气,“真的好想去,可惜没有钱。”


    单茶好奇:“门票要多少钱呀?”


    林若筠道:“听说山顶票都被黄牛炒到一千五一张了。”


    单茶惊讶,“那是真的好贵。”


    蒋子昂在旁边笑道:“这样,等荆淮拿了省状,让他请我们大家去看,包机票食宿的那种。”


    荆淮脸上满是无奈的温柔笑意,“放过我吧,求不黑。”


    也许是因为紧绷得太久,今天大家的心思都不在学习上。


    最后还是蒋子昂率先道:“行了,今天不看书了,坐在这儿也看不进去。走吧走吧。”


    单茶回到宿舍的时候,正是七点半。


    她洗好澡出来,一边用毛巾吹着头发,一边拿出手机来,开始编辑今天发给爷爷的短信。


    老人家的作息和高中生不一样,有时单茶完成一天的学习任务后,想要给爷爷打个电话,才发现已经是十一点多了。


    祖孙俩的作息并不同步,所以短信成了单茶和爷爷沟通的唯一途径。


    临近高考,学习任务越来越繁重,单茶每天的时间也越来越紧张。


    可无论如何,她每天都会花时间给爷爷发一条短信。


    只是今天还没等单茶将短信编辑好,屏幕上便跳出来一个来电显示。


    屏幕上的名字一跳一跳的,晃得她的眼睛疼。


    晏随。


    自从她那天说了他们俩以后就是普通同学后,晏随便没有再给她打过电话了。


    确切来说,晏随是打过一通电话的。


    是某天的晚上十点,单茶当时没接,只是回复了条短信过去——


    「我现在没有精力去想高考以外的事情。」


    在这之后,晏随便没有再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短信给她。


    今天还是这么久以来,晏随第一次主动联系自己。


    盯着屏幕看了好半晌,单茶终于还是将电话接了起来。


    “喂。”


    “先别挂电话,”电话那头有些嘈杂,连带着晏随的声线也变得模糊朦胧起来,“普通同学,也是可以和你说几句话的,对不对?”


    单茶捏着手机,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的晏随继续道:“我现在「人生无限公司」现场。”


    单茶怔住。


    「人生无限公司」,就是她喜欢的那个乐队演唱会的名字。


    晏随沉声道:“其实买了两张票,本来想问你,但又怕你亲口告诉我不来……还是打电话吧。”


    单茶不由得捏紧了手机,咬着唇没有说话。


    “我坐的这个位置,收音很好。”晏随轻声道,“我一直开着手机,如果……你不想听了,就挂掉,好不好?”


    单茶感觉眼眶热热的,她听见自己瓮声瓮气道:“好。”


    宿舍里只有单茶一个人。


    她关了灯,爬上床,钻进被子里。


    眼前一片漆黑,耳边的手机听筒里传来一波波巨大强劲的音浪。


    一时间,整个世界里仿佛就只剩下了她和电话那头的晏随。


    手机听筒里响起她熟悉的旋律和歌词——


    「七岁的那一年,抓住那只蝉,以为能抓住夏天」


    「十七岁的那年,吻过他的脸,就以为和他能永远」


    「怎么去拥有一道彩虹」


    「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


    「我站在你左侧却像隔着银河」


    演唱会现场的气氛热烈盛大,哪怕隔着一道电话,单茶也不由得被这热烈气氛所感染,跟着全场听众一起轻轻哼着熟悉的调子。


    直到听筒里传来乐队主唱的声音——


    “大家有带手机吗?拿出来,打电话给你喜欢的人,和她一起听这首歌,好不好?”


    单茶回过神来,如梦初醒。


    她的脸“腾”一下红了,手机也似乎在瞬间烫得要爆炸,几乎要握不住。


    演唱会现场,全场寂静。


    听筒里传来晏随低沉的嗓音:


    “小山茶,对不起。”


    顿一顿,他又说:“我们重新认识一次,好不好?”


    ***


    晏随从演唱会现场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初夏的风微凉,他看一眼牵着自己外套下摆的阳阳,问:“冷不冷?”


    小小的黏人包这会儿还很精神,蹦蹦跳跳的:“不冷!你刚才在和谁打电话啊?打了好久!”


    晏随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关你的事。”


    阳阳歪着脑袋看了哥哥半天,然后突然发现哥哥的唇角悄悄地上翘起来。


    小家伙惊呼道:“哥哥你在偷笑!”


    下一秒,小家伙也偷笑起来:“你肯定在和你喜欢的姐姐打电话,是不是?是不是啊?”


    晏随拉开车门,将他塞进后座里,唇角紧绷着,可声音里还是透露出难以言喻的喜悦:


    “说了不关你的事。”


    晏随这半年来,都是住在外公的老宅子里。


    不过今天带了阳阳出来,还要先把他送回去。


    阳阳坐在后座的儿童座椅里,一下一下的踢着腿,“哥哥,我们去外公家住好不好嘛,今天不回家了。”


    晏随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毫不留情道:“是我外公,又不是你外公。”


    “哦。”小家伙垂下脑袋,有些难过,“这样啊。”


    车子一路开回大院,在路上的时候晏随就打了电话给保姆,本想让她下来接阳阳,可谁知电话一直没人接。


    将车子停在楼下,晏随下车,拉开后座车门,将儿童座椅里的小孩抱出来,“还要我送你上去啊?”


    阳阳紧紧搂着哥哥的脖子,“要的要的!”


    晏随绷着脸,“娇生惯养。”


    阳阳笑眯眯地将小脑袋在哥哥的肩膀上蹭来蹭去。


    下了车之后,晏随才发现,楼下停了好几辆检/察/院的车子。


    车顶的警示灯迅速闪烁着红蓝色的光芒,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晏随心里“咯噔”一声。


    他知道那一天迟早要来,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可等到这天来临时,依旧发现自己毫无准备。


    他停住脚步,哑声问怀里的阳阳:“还是不回家了,今晚和我一起住?”


    阳阳立刻兴高采烈起来:“好!和哥哥睡!”


    晏随抱着怀里的小孩,转身要走。


    而就在这一瞬间,半空中一个黑影迅速下坠,快到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砰”的一声巨响,是重物砸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晏随在原地愣了三秒。


    下一刻,他抬手捂住怀里弟弟的眼睛,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颤抖:“别看。”


    ? Chapter 43


    Chapter 43


    这天深夜, 晏家的这一场惊变,惊动了整个大院。


    当夜有警车和救护车先后驶入大院内,在楼下拉起了白色的警戒线。


    晏随抱着怀里年仅五岁的弟弟, 遥遥站在远处望着。


    最终他也没有走上前去, 而是抱着弟弟转身回到车里。


    被晏随捂住眼睛的那一刻,五岁的小小孩童也在这一刻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


    也许是因为骨肉相连。


    下一刻,晏随将怀里的小孩整个身子扭过来冲着自己, 然后又伸出手掌,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这才没让小孩的哭闹声引起深夜里其他人的注意。


    晏随抱着小孩回到车里,将他放在副驾驶座上后, 这才终于松手。


    晏随的手掌被咬出好几个牙印,痕迹很深,渗着淡淡的血迹。


    阳阳哇哇大哭着去掰身旁的门把手,尖叫着想要下车去:“爸爸!是爸爸!”


    他都看见了,全都看见了!


    晏随一言不发地坐在驾驶座上。


    晏家所在的那栋单元楼下停了七八辆车,车顶上的红蓝警示灯一圈圈转着, 偶尔传来一声短促的警笛声。


    车内空间狭小, 晏随听到耳边传来阳阳哭到抽噎的闭气声,远处闪烁着的红蓝色光点打在视网膜上,遥远又陌生。


    当天晚上,晏随开车将阳阳带回了外公家的老宅子。


    小家伙是真的吓着了, 哭了一整夜,后来哭得累了, 勉强睡着, 但在梦中也不时惊悸出声。


    晏随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 他便开车回了家属大院。


    清晨七点来钟的光景, 单元楼下的那片水泥地早已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只有还未阴干的深色水渍昭示着昨夜发生的那一场闹剧。


    一路上晏随遇见许多平日里相熟的叔叔阿姨。


    这些人大多都是晏明达的同事,也算是看着晏随长大的,平日里见了他总要亲切地叫一句“阿随”。


    但今天这些叔叔阿姨见到他,要么掉头避开,要么眼神躲闪,没有一个人和他打招呼。


    对此晏随并不意外。


    从前他年纪还小时,晏明达也曾有数次私下对他耳提面命,不要再和楼上李伯伯家的孩子一起玩,不要再去对门的陈阿姨家吃冰淇淋。


    没什么的,如今终于轮到了晏家而已。


    盛晴昨晚已经被检察院的人带走,如今家里只剩下一个保姆王姨。


    王姨显然也是一夜没睡,这会儿见到晏随上门来,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晏随一言不发地进了门,然后推开书房的门。


    书房里一片狼藉,满地都是散落的书籍,正中地板上摆着一个铁盆,铁盆里面已经被烧得漆黑,里面还散落着一层黑色的纸灰。


    站在门口的王姨讪讪道:“你爸爸昨天关着门,在里面烧东西……没烧完的文件都被检察院的人一起带走了。”


    晏随“嗯”一声,然后带上书房的门。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王姨,说:“阳阳这几天住我那边,你给他收拾几样东西,这几天就过去照顾他吧。”


    王姨赶紧点头。


    说实话,她也不想再继续待在这间屋子里了。


    想想就发憷。


    ***


    虽然还没有正式对外通报,但晏明达的事情已经在大院里传遍了。


    不过这里不是寻常大院,而是晏明达单位的家属大院。


    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所有人都谨言慎行,回到家里也不忘约束家人,千万别在外面乱说话,以免惹祸上身。


    霍舟是在第三天才听说这件事的。


    他急匆匆从清宁赶回来找晏随。


    泡在蜜罐里长大的霍大少爷向来不擅长安慰人,哪怕发小刚经历惊天变故,可还是憋不出一句好听话来。


    沉默半晌,最终霍舟也只是拍了拍晏随的肩膀,道:“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和我说一声。”


    晏随扯了扯嘴角,“现在人人见到我都躲着走,你怎么还上赶着往上凑啊?”


    霍舟生气了:“你拿老子和那些拜高踩低的人比啊?老子从小和你玩到大,也不是因为你爸的官有多大啊。”


    他越想便越觉得生气。


    晏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候,无数的人上赶着来献殷勤。


    一朝失势,人情冷暖就体现得淋漓尽致。


    “那什么,晏叔叔的后事……要我帮什么忙?”


    “明天火化,火化后就下葬了,不办葬礼。”


    霍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嗯,明天我陪你。”


    不管晏明达做过什么,可对方到底是看着他长大的叔叔,上一次见面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晏随突然问:“清宁那边怎么样了?”


    霍舟一愣,下意识道:“她没告诉你啊……”


    晏随心头一紧,“单爷爷到底怎么了?”


    霍舟侧过脸,深呼吸好几口气,才说:“……上周走的。”


    那天单萱刚在医院陪完一整晚的床,回到家里才睡了两个小时,便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


    老人家走得太突然,连留在清宁的单萱都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再告诉单茶,也没有意义了。


    晏随听见,一时间只觉得脑海中嗡嗡作响。


    他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胃癌晚期,原本就是有一天过一天的。


    可在陡然听见这个消息时,晏随还是觉得心底生出大片大片的茫然来。


    茫茫然的空白几乎要吞没他。


    这个学期以来,单萱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清宁陪着单爷爷。


    而晏随也会时不时去清宁看单爷爷。


    单爷爷知道他对自家小孙女的心意,早就默许。


    晏随刚知道真相时,第一次去清宁见单爷爷。


    其实单爷爷是非常和善慈祥的老人家。


    那时候单爷爷便十分抱歉地和他说:“上次我骂茶茶,是想让她乖乖去省城读书,别天天惦记着要回家。那会儿连带着也没给你好脸色,小伙子,你别生气啊,要怪就怪我。”


    晏随听见老人家的这一番话,心中微动。


    他听小姑娘说过,她的爷爷没有念过什么书,在工厂当了一辈子的工人,退休后又每天起早贪黑地打理小卖部,终于将两个孙女拉扯到这么大。


    而眼下,这个老人家正用小心翼翼的语气对着晏随这个少年人道歉。


    他让晏随要怪就怪他,不要怪他的孙女。


    上个月去清宁,是晏随最后一次见到单爷爷。


    那时老人家刚听说了他申请上了国外的大学,还特意拿了个地球仪,要他指给自己看,MIT到底是在地球上的哪个地方。


    晏随还记得那天临走时,自己对单爷爷说:“爷爷,在学校里我会照顾好单茶,不会让她被别人欺负的。”


    老人家枯瘦苍老的手握着晏随的手腕,明明说话已经很费力了,但还是一字一句地用心叮嘱他:


    “不止是茶茶,你还要照顾你自己。记得按时吃饭睡觉,好好的啊。”


    此刻晏随再回忆起来,却恍如隔世。


    霍舟沉声道:“既然单萱没告诉你,就代表她不想把你扯进来……你就继续假装不知道好了。”


    晏随深吸了口气,问:“那到时候……怎么告诉她?”


    这么大的事情,单茶竟还被瞒在鼓里。


    旁观人都知道,瞒住她是最理性的选择。


    现在距离高考还不到两个星期,单爷爷已经走了,告诉她也于事无补。


    大家都很默契地不去想,当事人会是个什么反应。


    说起这件事,霍舟也很头疼。


    “这件事是她们姐妹俩之间的事,咱们外人别管,真别管。”


    说着说着,霍舟又觉得讽刺。


    “本来这事怎么可能瞒得住啊?她们家的那个后妈,巴不得看单茶高考前心态崩。谁知道老爷子走之前都没把那笔拆迁款拿出来,现在那对夫妻俩天天在老房子里翻箱倒柜找存折呢。呵,他们也不敢告诉单茶这事儿,就怕她会回来抢遗产。你说好不好笑?”


    大约是这几天发生的大事太多,以至于晏随竟生出了几分麻木。


    又或者说,直到现在,他还并没有彻底接受晏明达和单爷爷的离开。


    他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很多事情纠缠在一起,理不清。


    两个发小就坐在客厅里,沉默地对坐着。


    良久,霍舟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房间角落里的一个卡通行李箱。


    他豁然站起身,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走到这间套房的卧室门口,推开门往里看了一眼。


    果然,卧室的床上睡着一个小孩,正是阳阳。


    小家伙受了惊吓,每天晚上都做噩梦,到了白天才能沉沉睡去。


    霍舟“草”了一声,“他妈那边的人呢?怎么现在还要你来管他?”


    身为发小,霍舟是清楚晏随在后妈盛晴那儿受了多少气的。


    “轮得到你来照顾这小崽子吗?晏随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啊?”


    晏随“咔嚓咔嚓”按着手中的打火机,没吭声。


    “我草,晏随你不是吧?难道你还真准备一直带着这小崽子呢?”霍舟越说越气,“那等你八月份出国读书也带着他出去?搞什么啊你,我看你真的有毛病,赶紧把这小崽子扔回他妈那边去!”


    话一说完,霍舟便想起来了,晏明达和他的岳丈盛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岳丈家不倒,晏明达不会倒。


    如今晏明达成为弃子,被逼得跳楼身亡,自然是因为盛家早已失势。


    盛晴的父亲晚节不保,盛晴也被检方带走调查。从前依附着盛家的那些亲戚早就一哄而散,怎么会有傻子出头来养这个拖油瓶?


    霍舟忍不住皱眉。


    虽然他嘴上对着那个小家伙一口一个“小崽子”的叫着,可心里也知道,若是晏随不管这个弟弟,那是真没人能管他了。


    难不成还要让刚刚失去儿子、已经八十高龄的晏爷爷来照顾这个小孙子吗?


    霍舟烦躁地挠了挠头,道:“要不这样,你放心不下,就把他放我家吧,反正我家有保姆,我妈……我妈也挺闲的,估计也愿意帮忙看着。”


    晏随摇头,“算了,不方便。”


    不方便,自然是对霍家不方便。


    “倔驴。”霍舟嘟嘟囔囔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两个发小坐在房间里沉默着抽完了几根烟,然后霍舟再次开口问:“之后打算怎么办?检/察/院的人肯定要来找你吧。”


    大家都是在这个圈子里长大的,霍舟知道,晏明达不可能一死了之。


    他生前肯定给两个儿子留了东西。


    检/察/院的人,必定不会轻易放过晏随。


    晏随没吭声,而是将面前的一个文件袋往霍舟的方向推了推。


    霍舟打开文件袋,看一眼便明白过来了。


    那是一份《离岸信托协议》。


    霍舟的名下也有信托,是他刚出生时父母为他置办好的,成年后就可以每个月从里面领钱。


    对于霍家这种做生意的人家而言,为子女设信托,是为了防止不成器的后代将家财挥霍一空。


    而对于晏明达而言,他给两个儿子设了信托,另有目的。


    这笔巨额财富,经过层层渠道流转,如今已经变成了来源干净合法的一笔钱。


    所以晏明达当初让晏随不要告诉任何人。


    只要他瞒好,旁人纵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追查不到他户头下的这笔钱,更没办法拿走这笔钱。


    霍舟问:“你想怎么处理?”


    隔着袅袅的烟雾,晏随扯扯嘴角,“这个问题,我也问过爷爷。他说,我成年了,让我自己选。”


    霍舟低笑一声。


    那笔钱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绝大多数人会想也不想地吞下,多到哪怕连晏随这样的犹豫挣扎,都显得像是个圣人。


    沉默半晌,晏随将那份信托协议拿回来,又看了一眼。


    “这笔钱里,有两千多个下岗工人的工龄买断补偿,还有三百多户人家的拆迁补偿款差额……我确定的有这两项。可能还有施工工程款吧,说不定是拖欠的农民工工资,我猜的。”


    这笔钱,不是纸面上的十位数巨额财富,而是成千上万个家庭赖以生存的几万、十几万、甚至是遮风避雨的住所所汇集而成的。


    晏随每每想到这里,便会觉得,晏明达的胆子是真的大,心也的确是够黑。


    想来讽刺,如果这样对比来看的话,晏明达对他这个大儿子,居然真的算“还好”。


    霍舟安静听着,也没吭声。


    他当然知道晏明达的这笔钱来得不合法,但没想到这么触目惊心。


    晏随笑笑,“我已经打电话给检/察/院的人了,他们三点钟过来。”


    那份信托协议就放在茶几的正中,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客人。


    霍舟一愣,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做了决断。


    他忍不住冲着晏随的肩膀捶了一拳,“兄弟,这回我是真的服气你。”


    顿几秒,霍舟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来一张卡,放在茶几桌面上。


    “里面的钱你先用着吧……不是我爸的钱,我自己赚的比赛奖金,不要就不给我面子。”


    两人之间不需要多说什么,晏随也没推脱,收起那张卡,“谢了。”


    ***


    第二天,晏明达的尸/体火化。


    晏老爷子没有到场。


    在场的只有晏随、霍舟,还有两个检/察/院的检/察/官。


    等到一切仪式结束后,晏随和霍舟两人从公墓开车出来,回市区。


    是霍舟开的车,“你这几天都没合眼吧?行了,去后面睡一觉吧,今天我给你当一回司机。”


    晏随“嗯”一声。


    他的确已经有整整五天没有合眼好好睡过一觉了。


    只是车子刚开出不到一公里,晏随的手机便响了。


    是蒋子昂打来的电话——


    “随哥随哥,你现在在学校吗?单茶这边出事了!”


    晏随几乎是在瞬间清醒,声音里有不自觉的颤抖:“我现在就过来,她怎么了?”


    蒋子昂说:“她们宿舍那个白雅言发神经,突然跑去告诉单茶说她爷爷病死了,还说什么她连爷爷的葬礼都不回去参加,狼心狗肺……不是随哥,你赶紧过来看看吧!我还没见过单茶这个样子……”


    作者有话说:


    那个,不会高考失利的,作者本人最讨厌考砸的情节


    ? Chapter 44


    Chapter 44


    当了大半年的同学, 可直到这一天,省实验的同学们才发现,从来都内向害羞、乖巧安静的单茶, 居然会有这样的一面。


    这天下午, 原本单茶和齐安安还有另外几个女生正在教学楼后面的那片空地上打羽毛球。


    这是她们最近常有的娱乐活动。


    大概是因为临近高考,大家心中积蓄的情绪无处发泄,运动成了最好的排解方式。


    就连平时很少剧烈运动的单茶, 也会在下楼放风的时候和女同学们打上一两局羽毛球。


    齐安安的羽毛球打得很好,单茶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几个回合下来, 单茶已经气喘吁吁,站在她对面的齐安安笑眯眯的:“将来我可以出去说, 我也是打败过高考状元的人了,虽然是在球场上。”


    单茶的小脸一下子羞得通红,“安安,你不要乱说啦!”


    齐安安赶紧在嘴上比了个拉链,“好啦好啦,我知道的, 不能毒奶嘛!”


    其实在这样的大考前, 没人能对自己的考试成绩打包票。


    更何况是“状元”这样的名头。


    高手之间的较量就是一念之间,尖子生们都有这样的默契:一场几十万人参加的大考里,第一名和第二十名之间,本来就没有任何区别。


    状元原本就是“撞”出来的。


    不过亲近些的同学心里都清楚, 单茶的成绩很好,发挥也一向很稳定, 只要在高考的时候能发挥出平时的水平, 那一定能考上很好很好的学校的。


    和齐安安又打了几个来回的羽毛球, 因为知道自己的水平有限, 所以单茶便很自觉地将球拍让给其他同学。


    “还是你们打吧,我在旁边看着。”


    说完她便退到一旁观战,又戴上了耳机听歌。


    耳机里传来轻缓悠扬的旋律,单茶不自觉地跟着哼起了歌。


    「走在风中今天阳光突然好温柔」


    「天的温柔 地的温柔 像你抱着我」


    旁边同学问:“单茶,你最近怎么老是哼这首歌呀?”


    单茶一愣,突然意识到,自己嘴里无意识哼的,是演唱会那天晚上,乐队主唱让现场观众打电话给喜欢的人一起听的那首《温柔》。


    她之前……好像的确没有这么喜欢这首歌。


    但最近几天的确在天天哼。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单茶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旁边同学一见单茶这副反应,立刻“喔喔”的起着哄,“我看肯定是喜欢的人给你唱了这首歌了吧!”


    单茶脸红,结结巴巴道:“没有啦!”


    两个女孩子正嬉笑着闹成一团,一旁的教学楼里出来个人。


    正是白雅言。


    临近高考,虽然高三的班级已经不用上课了,但所有老师都会守在办公室或是教室里,全天帮学生答疑。


    白雅言的理科成绩不好,徐梦云便拜托了同事盯着她做卷子。


    今天一天下来白雅言做了两张理综卷子,可越做便越发现不懂的知识点有多少,越做便越是灰心丧气。


    下楼的时候,白雅言又接到了徐梦云打来的电话。


    中年女人的声音自手机听筒中传来——“夏老师把你刚才做的卷子发给我了,错过的题目怎么又错?!你一天天的都在干什么,到底有没有放半点心思在学习上?你可真是把我的脸全都丢光了!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你的高考分数有没有那个单茶的一半!”


    面无表情地听完母亲的叱骂,白雅言麻木地继续往楼下走,正撞上单茶和另一个女生很开心地嬉闹着。


    那个女生笑眯眯地打趣单茶:“好啦好啦,还有十天你就解放了!到时候你想怎么谈恋爱怎么谈恋爱,到时候说不定还能上演一出爱在清北,对不对?”


    白雅言突然感觉脑袋里的那根弦,好像“啪”的一声断了。


    下一秒,仿佛身体不受控制一般,白雅言猛地冲到了单茶面前,“你有什么好高兴的啊?”


    单茶被突然冲出来的白雅言吓了一跳,懵道:“你——”


    白雅言打断她,恶狠狠道:“你爷爷刚死,你就在这笑得这么开心啊?还想着谈恋爱啊?你连你爷爷的葬礼都不回去参加,可真是狼心狗肺!”


    单茶站在原地,脑海中嗡嗡作响,一时间无法消化白雅言所说的话。


    旁边同学也惊呆了,“白、白雅言,你别乱说话啊。”


    单茶爷爷去世,她们根本没听说啊。


    而下一刻,单茶突然就冲上去扯白雅言的头发,尖叫道:“你不准咒我爷爷!”


    没有人见过这样的单茶。


    从来都安静乖巧、和陌生同学多说一句话就会脸红的单茶,此刻却像是疯了一般,一边用力扯着白雅言的头发,一边用指甲去抓她的脸,声嘶力竭道:“你闭嘴!你不准咒我爷爷!你给我闭嘴!闭嘴!”


    白雅言吃痛,但还是回嘴道:“你爷爷已经死了!不是我咒他!他本来就已经死了!”


    此刻的单茶像极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怒火已经将她的理智燃烧殆尽。


    她恨极了面前的白雅言,恨极了她的那张嘴,恨不得将她的那张嘴撕烂!恨不得永远不要再听见她说话!


    晏随赶到的时候,其他同学已经将单茶和白雅言给拉开了。


    经过刚才,白雅言看起来已经冷静下来,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似乎也在懊恼自己说错话。


    而单茶,则站在远离人群的角落里,拿着手机,十分固执地一遍遍打着电话。


    齐安安在旁边轻声道:“茶茶,要不我们先回宿舍吧?”


    单茶摇头,声音很冷静:“我给我爷爷打电话。”


    她看着白雅言,一字一句道:“我每天都和我爷爷发短信,你在造谣,等下给我和爷爷道歉。”


    白雅言咬着下唇,没有吭声。


    可单茶一遍一遍地拨着电话。


    不光是爷爷的手机,还有家里的电话,还有小卖部的电话,可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长长的“嘟”声。


    耳边听筒里传来的“嘟”声一直漫长地响着,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单茶感觉手心里沁出来的汗越来越多,大脑也越来越热,神思一片空白。


    晏随就是在此刻出现的。


    他大步飞速走到单茶身边,将手机从她手掌中抽出来。


    晏随的声音涩然,不知此刻应该说什么,只是叫她的名字:“小山茶。”


    陡然看见晏随,单茶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少女纤细的手指紧紧揪住晏随的衣袖,用力到直接都泛着白,“晏随,爷爷不接我的电话,他肯定是又去公园看别人下棋了!你带我回清宁,现在就带我回清宁好不好!”


    晏随哑声道:“你冷静一点。我……我给你姐姐打电话好不好?”


    他的反应令单茶愤怒,她高声反问道:“为什么要给姐姐打电话?”


    她慢慢转头看向晏随,晏随似是被她的目光烫到了一般,立刻便移开了眼神。


    单茶慢慢松开了揪住他衣袖的手指。


    手机里依旧一遍遍地传来忙音,爷爷没有接电话。


    到了此刻,单茶终于没有办法再骗自己。


    她看着晏随,轻声道:“你也知道,是不是?”


    “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是不是?”


    晏随的沉默,已经昭示了一切一切。


    单茶后退几步,靠着墙角,慢慢地蹲了下去,抱着膝盖,坐在地上。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似是疼得喘不过气来,声音很轻,如呓语般:


    “我告诉过你的,不要再推开你在意的人啊……可你们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 Chapter 45


    Chapter 45


    单萱赶来学校的时候, 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她原本一直留在清宁打理单爷爷的后事,先前晏随接到电话的时候,便也通知了她。


    霍舟刚去高铁站将她接来了学校。


    “从下午开始到现在, 还一直坐在地上呢……谁劝都不听。”哪怕是霍舟这样的刺头, 都忍不住觉得现在的情况棘手极了。


    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一个猝然发现自己失去至亲的少女。


    单萱安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始终没有吭声。


    失去至亲的滋味,她比妹妹早一步体会到。


    如今单萱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


    车子一路开到省实验的门口, 霍舟看向还坐在副驾驶座上出神的单萱,“想好待会儿怎么和她说了吗?”


    见她没反应, 霍舟又忍不住叫了句,“……单萱?”


    单萱回过神来, 定了定神,“哦。”


    霍舟说:“你先进去,我停车。”


    单萱点点头,然后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等霍舟停好车再往回走时,却在校门口发现了单萱。


    确切来说, 是单萱和晏随。


    下车之后, 单萱没着急进去找妹妹,而是先打电话将晏随叫了出来。


    霍舟走近,正听见单萱开口道——


    “你清楚的,我当初说过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全部由我来扛, 我说的时候,是真心的。”


    单萱向来是这样的性子, 冷静, 理智, 永远能在第一时间内计算清楚利弊得失。


    因此, 下一秒,她又重复道:“但现在,这件事只能算在你头上”


    单萱一字一句道:“瞒着茶茶的人,是你。”


    霍舟原本听得满头雾水,可听见这句话后,终于猛然反应过来。


    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拉过单萱,不可置信道:“你干什么?现在把锅全往他身上推?”


    单萱没有理会,任由他拽着自己的手,可目光却一直牢牢锁在晏随身上。


    她在等,在等晏随的一个回答。


    霍舟只觉得她不可理喻:“你搞什么?当初我让你别瞒着小姑娘,你非要瞒。你说那是你们的家事,不要我管,行,既然这是你们的家事,那你现在又拉他出来干什么?”


    他越想便越觉得生气,“我当初就告诉过你,老人家身体可能撑不到高考后,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为什么非要赌运气?!”


    单萱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然后冷声道:“没错,我是想赌,赌爷爷能撑到高考结束,赌我妹妹既不会耽误高考,也能陪爷爷走完最后一段。我赌输了,现在要我以死谢罪吗?”


    下一秒,单萱看着晏随,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不会出国了,对不对?”


    如果他的父亲没有跳楼自杀的话、如果他的那个弟弟没有亲眼目睹父亲横死的话,也许晏随还会继续出国念书。


    可单萱知道,如今的晏随,大概是不可能再出国念书了。


    尽管她和晏随接触不多,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单萱就知道,晏随和她本质上是一类人。


    在面对这种事情时,两人会做同样的选择。


    霍舟不由地提高了声音:“你胡说什么!他不出国那他干什么?难不成还留下来当老妈子照顾那个小崽子啊?”


    话一说出口,霍舟自己先愣住了。


    因为这的确是晏随能做出来的事情。


    单萱语气平静地继续道:“我现在这样,不是为了我自己。”


    她看一眼霍舟,然后伸手指着面前的晏随,平静道:“你自己问他,高中毕业后他准备去哪里?留在茶茶身边照顾她的,是他,还是我这个姐姐?”


    晏随没有说话。


    没有说话,就是没有否认。


    霍舟不可置信地看向晏随,心头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你他妈疯了是吧?”


    晏随扯扯嘴角,没吭声,而是看向单萱,“能劝好吗?”


    “不知道。”距离高考还剩十天,乍然遭受这样大的打击,单萱心知肚明,妹妹的心态必然会受到影响,“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复读一年了。”


    ***


    那天晚上,原本一直固执地跪坐在大庭广众之下、哪怕赶来的老师也劝不动她的单茶,最终被单萱带着离开了学校。


    当然,在带着妹妹离开学校前,单萱还做了一件事。


    白雅言在冲动失言之后,后悔不迭,已经吓得躲回了宿舍,生怕徐梦云来找自己麻烦。


    当然,她没等到亲妈徐梦云,就先等到了单萱。


    见到白雅言的第一秒,单萱便抬手扇了对方一耳光。


    她冷冰冰道:“白雅言,你为什么永远不明白,就算把别人拉下来,站上高处的人也不会是你。”


    白雅言捂着脸颊,嗫嚅着不敢说话。


    单萱面无表情地继续道:“白雅言,你还不知道吧,学校有一个给教职工子女的优惠名额,只要交二十万,就可以去UC系统上学。虽然分校的排名不是最好,但以你的成绩,哪怕再多读三年高中,也考不上相同档次的学校吧?”


    “十万块也不过就是你妈半年的工资而已,她给单子赟报早教班,一年就要花七八万吧?你比我清楚。”


    “可你妈不舍得给你花这十万,所以把这名额让给陈老师家的儿子了。白雅言,你的前途在你妈心里,根本不值钱的。”


    杀人诛心的手段,单萱天生就会,无师自通。


    她冲着白雅言笑了笑,语气森然:“我们姐妹俩是死了爷爷,可你呢?你倒是有个活着的妈,可还不如死了呢。”


    ***


    单萱原本想要带妹妹回清宁,可单茶却死活都不要回去。


    小姑娘揪着姐姐的衣袖,眼泪汪汪的,如同一只惊惶的小兽般,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


    “姐姐,我不要回去……爷爷肯定是在故意骗我们,我们要是回去,是不是就上当了?我才不要当傻瓜呢!”


    见到小姑娘这样,霍舟也终于失语。


    他先前觉得单萱故意瞒着单茶爷爷的事情,是小题大做。


    可现在才知道,原来最了解的单茶还是她。


    原来她才是有先见之明的那一个。


    单茶自小体弱,能平安活到十八岁,全靠着单爷爷日复一日的悉心照料。


    小姑娘在学校里认真念书,拼了命的想考上一个好大学,为的也不过是毕业后能赚钱孝敬爷爷。


    支撑着单茶努力学习的,从来不是光明灿烂的前途,而是让爷爷过上好日子。


    单茶想要的从来都很简单。


    上初中那会儿,她和姐姐还跟着爷爷住在明水街的老房子里。


    邻居家的姐姐念了大学,毕业回来后在清宁上班,每个月能赚五千块工资。


    单茶好羡慕邻居姐姐,心里暗暗立下了心愿,以后自己也要每个月赚五千块钱。


    这样爷爷就不用每天起早贪黑地守着小卖部了。


    单茶不愿意回学校,也不愿意回清宁。


    霍舟在学校附近的酒店里开了一间套房,整整三天,单茶都待在房间里,半步都没有踏出来。


    避无可避,无论如何,单茶都没有办法再自我欺骗下去。


    爷爷是真的不在了。


    和姐姐不一样,单茶没有高远的志向。


    她只是想要好好上完大学,毕业后回到清宁来,找一份工作,陪在爷爷身边好好生活而已。


    单茶也不明白,自己明明一点都不贪心,可为什么连这样简单的心愿都不能被满足。


    单萱寸步不离地在酒店里守了妹妹三天。


    可小姑娘的性子执拗,她怎么劝,单茶都不为所动,不吃不喝。


    过去十八年,单茶的日子过得简单纯粹。


    也正是因为简单纯粹,所以当唯一的执念被摧毁时,纯粹的人会变得格外偏执。


    这天中午的时候,晏随给单萱发了条短信,约她出来见一面。


    两人的见面地点在晏随外公家的老宅子里。


    晏随问:“她怎么样了?”


    单萱坦诚道:“不太好,怎么劝都不吃不喝。可能要复读一年。”


    晏随“嗯”一声,神色晦暗不明。


    单萱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一年的时间,她还耽误得起。你今天找我来干什么?”


    晏随起身,进了卧室,片刻后出来,手里还抱着一个上了锁的小箱子。


    晏随将那个小箱子放在茶几上,沉声道:“里面装的是念念的日记。”


    单萱微怔。


    于阿姨将她视作了自家人,又因为心脏的这一层关系,于阿姨曾经想过将念念的日记给她看——她想要这世上多一个人了解早夭的念念,想要多一个人和她共享和念念有关的回忆。


    只是后来,那些日记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晏随简单解释道:“霍舟偷出来的。他怕你把这些日记拿给小山茶看。”


    他自嘲笑笑:“你怀疑过,她也怀疑过,她对我的感觉,其实因为念念的心脏。”


    单萱看着他,“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晏随将那个小箱子往单萱的方向又推了推,“她现在已经很恨我了……让她恨得更彻底点,也没什么不好。”


    不如就让小姑娘确信,对他的所有好感、所有心动,全部是源自念念的心脏。


    这样总比她独自一人在心中反复拉扯、反复纠结要好。


    单萱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那个小箱子上,点头道:“好。”


    说完她又看向晏随,“决定好去哪里了吗?”


    晏随道:“霍舟和你说过吧,我一直想学空气动力学。他总说我想学这个专业是暗恋他,将来读完书出来可以帮他设计最新型的赛车,当他的首席工程师。”


    单萱扯着嘴角笑了,“嗯。”


    “他瞎说的。我想学这个专业,是因为将来想进部队研究所,设计新型飞机……”晏随的语气自嘲,“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挺可笑的?”


    单萱沉默,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顿一顿,晏随道:“军校的最后一批特招,我有竞赛奖项,刚好符合保送要求。再加上,我爸的案子还没立案……现在是最后的机会,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单萱了然地点点头。


    这也是她一开始不希望单茶同他走得太近的原因。


    这样在云端的家庭,平日里有多高高在上,跌下来粉身碎骨的时候,就有多惨烈。


    离开的时候,单萱说:“祝你前程似锦。”


    ***


    晏随没有等到毕业那天,就先离开了学校。


    那会儿关于晏明达跳楼自杀的官方通报已经出来了,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学校里便更是如此。


    “晏随这个姓氏如此罕见,所有人都知道,晏随是晏明达的儿子。


    那天晏随来学校收拾自己的东西,同学们见到他出现,都万分诧异,但却没有人上前和他搭话。


    毕竟还都是十几岁的孩子,朝夕相处的同学家里出了那样大的变故,大家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当然也有人落井下石。


    当初因为刁难单茶、当众被晏随奚落过的班主任,这会儿听时候晏随回了学校,也赶紧从办公室赶到了教室里。


    趁着晏随整理储物柜的当口,班主任站在讲台上,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说着风凉话——


    “那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有其父必有其子,家庭教育对一个人的影响真是至关重要。”


    班主任这番话中指桑骂槐的意味太过明显。


    所有人一时之间都很紧张地看向了教室后面的晏随——按照这位祖宗平日里的祖宗脾气,必然是要发作的。


    可此刻的晏随就像是没听见一般,依旧在十分认真地一样样整理储物柜里的东西。


    讲台上的班主任继续道:


    “你们中的某些同学啊,虽然从根上已经歪掉了,但老师还是希望这类同学以后可以好好做人,千万别学得和他爸爸一样……不然到时候传出去多难听啊。”


    晏随依旧是不为所动的模样,可教室里的其他人却听不下去了。


    不知是谁领头说了一句:“再难听,也没有当初有些人求着人家爸爸给自己儿子介绍工作难听吧?”


    另一个平时和晏随不大对付的二世祖坐在座位上,也要笑不笑的开口道:


    “老师,当初对着人家老子拍马屁拍得最殷勤的人不就是你吗?人家老子是没了,可我们又没失忆。”


    班主任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晏随依旧在收拾整理着自己的东西,一言不发。


    无论平日里关系好还是不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晏随身上。


    终于等到晏随将全部的东西收拾好,要离开的时候,隔壁楼国际部的汪流跑到了高三一班来,大呼小叫道——


    “随哥随哥,我转正了!可以和你当同学了!”


    汪流从小跟着父母的工作调动辗转生活在数个国家,对国内的情况十分陌生,对晏家倒台引起的暗流涌动更是一概不知。


    他去年也申请了MIT,但一直在waitlist上迟迟没有转正。


    就在他灰心绝望之际,前几天却突然收到录取委员会发来的邮件,通知他正式被录取。


    刚刚他听说晏随回了学校,便急匆匆赶过来了。


    汪流是真的高兴,照着晏随的肩膀捶了一拳,笑呵呵道:“随哥,你怎么没进群啊?今年被录取的大陆生一共六个人,我们打算组织亚太区的新生trek,你什么时间方便啊?”


    晏随道:“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汪流站在原地,像是听懂了这番话,又像是没听懂。


    晏随留在学校里的东西不多,也就是一副耳机和几本书,单手拎着足矣。


    所有人都目送着晏随一步步往教室外走,然后下楼,最后身影出现在了教学楼下。


    身材高瘦的少年肩背挺得笔直,夕阳余晖将他的背影镀上一层金边。


    就在此刻,站在走廊上望着他离去的人群里,突然有人喊了一句——


    “随哥!”


    是蒋子昂。


    不知为何,向来玩世不恭的男生,这会儿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喊道:“要每天开心啊!”


    下一刻,有更多的声音响起。


    “随哥,祝你前程似锦啊!”


    是一个单亲家庭的男生,他的母亲在学校门口摆小吃摊,曾被学校里的二世祖们嘲笑过是死读书的书呆子。


    当时晏随曾帮他说过话,“你们除了投胎好,还有哪一样比他强的地方?”


    “晏随,高考后的同学聚会你还来吗?”


    说话的是一个向来害羞内向的同班女生。


    女生和晏随从没说过话,但在高二一次的大扫除里,不小心将小半捅污水都泼在了晏随的昂贵球鞋上。


    她当时被吓了个半死,但晏随也没计较什么,就让她走了。


    站在楼上的汪流,也在这一刻猛然意识到了:


    他之所以能从waitlist转正,是因为舊shígG獨伽晏随放弃了MIT的录取,所以录取名额才顺延给了他。


    四楼的走廊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喊声,全都在叫晏随的名字。


    “随哥,我等着以后在阅兵仪式看你造的大飞机!”


    有人说了那句流传很广的话,“人生有梦,各自精彩啊!”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夕阳将高瘦少年的身影拉成长长一道。


    站在教学楼下的晏随,一声不吭地背对着所有人,抬起手冲着身后的同学挥了挥,权当做是对这三年的告别。


    晏随的脊背挺得笔直,一步步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起初,他的身影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后来,连他在夕阳下的影子都消失不见,晏随却始终没有回头哪怕一次。


    他那样骄傲,骄傲得不愿回头,骄傲得不肯让任何人看见他落魄失意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人生有梦,各自精彩。


    来自网络。


    ? Chapter 46


    Chapter 46


    距离高考还有一周的时候, 单萱几乎已经放弃了让妹妹正常参加高考的想法。


    整整一个星期,单茶都待在酒店房间里,吃很少的东西, 几乎不睡觉。


    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 小姑娘都是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单萱没有办法,能劝的话她都已经说尽了。


    是茶茶自己不愿意走出来。


    当然,单萱并没有觉得这是世界末日。


    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如果妹妹注定没办法振作起来的话,那就只能复读了。


    中午的时候, 单萱接到了于阿姨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于雁安声音温柔:“萱萱,你梁阿姨来家里了, 说好久没见到你,你中午回来吃个饭吧。”


    这通电话让单萱意识到,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回霍家了。


    现在于阿姨都打了电话过来,单萱自然是要回去一趟的。


    临走之前,她叮嘱霍舟:“你看好她。”


    霍少爷瘫在外面客厅的沙发上,懒洋洋道:“知道了知道了。”


    单萱轻轻踢了他一脚, “你能不能专心点?我也就出去两个小时。”


    霍少爷摆烂摆得很彻底, “窗户打不开,房间里带尖儿的东西全被你收起来了……还要我怎么专心看着她?”


    已经一个星期了,按照霍少爷的脾气,卧室里的如果是他家小孩的话, 他早就上手揍了,怎么可能还轻言细语地哄?


    单萱看他一眼, 也发不出脾气来。


    毕竟这人向来懒散, 可为了她家的事, 已经忙前忙后快一个月了。


    单萱离开十分钟后, 于雁安便上楼来了。


    霍舟去开的门。


    其实霍舟也摸不准他妈来是要干什么。


    之前春节的时候于雁安见过单茶一次,当时她还误以为单茶是他新交的小女朋友。


    霍舟也不知道这回能不能再将他妈糊弄过去。


    好在一见到他,于雁安便道:“你出去待一会儿,我和小姑娘有几句话要单独说。”


    霍舟说:“人家家里刚出了事,你要说什么啊?别刺激到人家好不好?”


    于雁安瞪他一眼,“在你心里你妈就是这样的人?你赶紧出去吧,我心里有分寸。”


    霍舟无法,只能拿了手机,灰溜溜地去楼下的lobby消磨时间。


    ***


    单茶坐在卧室的床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保持这样的姿势有多久了,更不知道今夕何夕。


    她的脑海里一幕幕闪过的,全都是这十八年来和爷爷相处的点点滴滴。


    单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当初爷爷故意赶她来省城的时候,她还曾怀疑过,爷爷是因为有了新出生的孙子,所以不要她这个“赔钱货”孙女了。


    如今再想来,单茶为自己当时的天真和任性深深愧疚。


    爷爷明明对她这么好,爷爷明明将一切都给了她。


    可那时的她居然怀疑爷爷对她的爱。


    如果她不是那么自私,如果当初不管爷爷怎么对她、她都坚决不离开清宁,那今天的她,是不是会少很多遗憾?


    可单茶也不知道,因为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卧室的房门被推开,可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的单茶却依旧无知无觉,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看着面色憔悴、瘦骨伶仃的小姑娘,于雁安不由得一阵心疼。


    她坐到床边,然后轻声道:“我是念念的妈妈。”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如一声惊雷般在单茶耳边响起。


    她抬头,然后便看见了于雁安。


    哪怕之前只见过一面,可单茶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于雁安的脸。


    这是念念的妈妈,她第一眼见到这个阿姨,便有想要流泪的强烈冲动,想要抱住她的手臂,想要蹭到她的怀里去撒娇。


    此刻在这样的情境下见到于雁安,单茶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她愣愣地望着于雁安,这个和气漂亮的长辈。


    于雁安开门见山道:“你用了我女儿的心脏,才能活到现在,你知道吗?”


    单茶望着眼前的阿姨,缓慢地点头。


    所有人隐瞒这么久,可其实于阿姨已经知道了,继承了念念心脏的人,并不是姐姐,而是她?


    于雁安继续道:“那你就应该清楚,你没有资格像现在这样自暴自弃。”


    “我女儿死的时候,才十三岁。我是亲眼看着她进手术室的。那么小的一个人,浑身都是血的躺在手术床上,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有多痛吗?我是当妈的,我当时恨不得跟着我女儿一起去死,我的痛,不会比你现在的痛少半分,你知道吗?”


    “后来医生宣布死亡的时候,我和她爸爸决定把她的器官捐出去。你以为我们不想要我女儿完完整整地离开这个世界吗?可是,我和她爸爸想,那些健康的器官,说不定可以帮到需要的人。”


    “更重要的是,这样做会让我觉得,我的女儿没有离开,她身体的一部分还在这个世界上延续。”


    “捐出去的眼角膜可以继续替她看这个世界,捐出去的心脏可以为陌生人的身体泵血、维持生命。我和念念爸爸不是圣人,我们捐出念念的器官,是希望其他人帮我们的女儿继续活下去。”


    单茶曾从姐姐口中听过许多次她对于阿姨的描述。


    在姐姐口中,于阿姨永远是漂亮和气温温柔柔的,平日里甚至不会对人高声说话。


    可现在,她对着单茶语气严厉,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失望:


    “……可是你呢?你现在在干什么?”


    “你现在跟个废人一样,整天坐在房间里,有什么用?你爷爷能看到吗?你爷爷会回来吗?”


    “你问问你自己,你对得起我女儿给你的心脏吗?”


    最后的最后,于雁安说道——


    “念念还活着的时候,一直说想去帕米尔高原看拜火教遗址,想去安第斯山脉看乌尤尼盐沼还想去洪都拉斯大蓝洞潜水。那么小的一个人,心就已经那么野了。


    我当时总是说,等她长大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可谁知道呢,她没能长大。”


    “都是我的错,我以前总觉得她还是个小孩子,可以随便搪塞,总觉得我还可以给她当很多年的妈妈。”


    “我本来以为,你可以代替她实现这些愿望的。


    可现在你这个样子,真的能带着念念的心脏去看更高处的风景吗?”


    “你就打算带着我女儿的心脏,这样一直意志消沉下去吗?”


    “你没有资格辜负念念的心脏,你要带着念念的一部分,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好好活下去,你要带着念念去看这个世界上她没见过的风景,这是我对你的要求。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应该做到。”


    “我真的不希望你让我觉得,我当初把女儿的心脏捐给你,是个错误的决定。”


    ***


    这天下午,单萱从霍家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整整一星期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妹妹,却已经从床上起来。


    单茶走到卧室门口,望着她,哑声道:“姐姐,带我回清宁吧。”


    姐妹俩当天就回到了清宁的家。


    车子开到爷爷生前住的那栋筒子楼下面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霍舟留在车里等她们,单萱和单茶两姐妹上了楼。


    客厅的茶几上还摆着爷爷用了几十年的那个搪瓷水杯。


    原本洗得干干净净的杯子,因为家中许久无人,杯盖上已经落了一层薄灰。


    单茶走过去,伸出手摸了摸那个杯子。


    穿过客厅,两间卧室里却已经是一片狼藉,各种衣物和日常用品散落一地,柜子里的抽屉也全都被拉开,里面的东西全被翻乱了。


    单萱沉声道:“他们翻的。”


    爷爷去世前,那笔征地补偿款就已经下来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老人家是想将这笔钱留给两个孙女的。


    单父和徐梦云自然也看出来了。


    因此在爷爷离开前的最后日子里,单父特地向单位请了假,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守在单爷爷的病床前,防的就是单爷爷私底下将钱给单萱。


    单萱看穿他的伎俩,却也懒得揭穿。


    到了最后,单爷爷也没说那笔征地补偿款在哪里。


    所以在爷爷走后,单父和徐梦云连老人家的后事也懒得操办,而是跑去将老宅子和这套房子找了个天翻地覆,就是想找出来那笔拆迁款到底在哪里。


    其实单萱也不知道他们最终找到了没有,看样子大概是没有的。


    “随他们去吧。”


    这个房子承载了单茶和爷爷一起度过的最后时光,单茶不舍得看房子被破坏得一片狼藉的模样,当下便弯下腰来,将散落在地上的东西全都一样样捡起来,擦干净,归回原位。


    见妹妹这样,单萱心下稍稍宽慰,也跟着她一起收拾房间。


    时间过得很快,七点来钟的时候,霍舟打电话过来:“饿不饿啊?我先带你们俩出去吃东西?”


    单萱没立即回答,而是看了单茶一眼。


    单茶深感自己这段时日的任性和固执,更感激身边人的包容。


    她轻声道:“让他上来吧。”


    单萱松一口气,对电话那头道:“你先上来吧。”


    顿一顿,她又改口道:“你先去买点食材,再上来。”


    等霍舟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回来时,姐妹俩已经将房子收拾得差不多了。


    单萱进了厨房开始做饭,霍舟跟着进去打下手。


    单茶则坐在客厅的小板凳上,手边放着几本她们刚刚收拾出来的相册。


    里面是姐妹俩从小到大的照片,还有和爷爷在一起的合影。


    单茶缓慢地翻过相册的每一页,有她和姐姐刚出生时的照片,那时她们还是两只圆润可爱的胖团子。


    还有她们上幼儿园的第一天,姐妹俩脑袋上都戴着黄色小圆帽,穿着淡蓝色的制服小裙子。


    大多数照片都是爷爷帮她们拍下的,而爷爷本人的照片很少。


    即便有,照片里的爷爷也永远都是在含着笑望着两个孙女的。


    原本在厨房里帮忙的打下手霍舟不知何时被赶了出来。


    他凑到单茶身边,一起看她手中的相册。


    霍舟真的很烦,单茶听见他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


    “说真的,你姐从小就比你漂亮。”


    “瞪我干什么?本来就是嘛,你看你,病殃殃的和豆芽菜一样,还面黄肌瘦。”


    单茶嘟囔道:“哪有。”


    翻着翻着,单茶翻到十五岁那年过生日,她和姐姐在家吃蛋糕吹蜡烛的照片。


    那是姐姐去省城的霍家前,祖孙三人聚在一起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也是她们和爷爷的最后一张照片。


    可当时谁也没有意识到。


    单茶眼眶微热。


    霍舟见她不说话,以为小姑娘是因为自己说她不好看而生气了,便笑着道:


    “你看,这张照片里你还是挺好看的,别生气了。”


    说完,两人同时察觉到这张照片有些异样,于是不约而同地伸手去摸。


    照片有轻微的凸起,单茶的指尖感觉到照片下是一个长方形的卡片,轮廓坚硬。


    下一秒,霍舟已经将相册上面那一层的软膜掀开,拿开那张照片。


    果然,在那张照片底下,藏着一张银/行/卡。


    单茶愣住。


    霍舟在短暂的怔楞过后,也回过神来。


    他将厨房里的单萱叫了出来。


    看着藏在照片底下的那张银/行/卡,单萱也有片刻的失语。


    先前在医院的时候,无论是单父和徐梦云怎样旁敲侧击,爷爷都没有说过半个字拆迁款在哪里。


    其实爷爷可以立遗嘱的,但他最终也没有立遗嘱。


    毕竟无论单萱多么早熟,到底还只是不满十八岁的高中生,单爷爷怕就算自己把钱给了她,她也不一定能守住。


    他知道,自己死后,儿子和儿媳为了找到这笔拆迁款,必然会掘地三尺。


    所以老人家用了这样的办法,他将银/行/卡藏在两个孙女的童年相册里。


    因为这本童年相册,是单父和徐梦云唯一不会仔细翻阅的东西。


    ***


    距离高考还有三天的时候,蒋子昂跑来看了单茶一次。


    他还带来了单茶的高考准考证。


    单茶接过准考证,说了声“谢谢”。


    蒋子昂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单姐平时卷生卷死的,高考不来卷我的话,说不过去吧?”


    考前的最后一个星期,单茶没有去学校,而是专心留在酒店里复习。


    酒店套房是霍舟定的。


    如今单茶回过味来,这样的酒店套房住一晚要不少钱。


    霍舟却满不在乎:“我爸他们公司定的长包房,平时都用来招待客人。现在没有客人,你不住白不住。”


    单茶勉强放下心来,将全副心思都集中在即将到来的考试中来。


    她的成绩一直都很好,该掌握的知识点早已经滚瓜烂熟在心中。


    现在她最需要做的,就是将自己的考前状态调整到最好。


    ***


    六月七号那天的天气很好,是个凉爽的阴天。


    和大多数同学一样,单茶也被分配到了本校的考场。


    进考场的时候,省实验大门外的那条长长坡道上,挤满了来送考的学生家长。


    紧靠着校园教学楼的那条街上,也有交警在维持秩序,路上摆了禁止鸣笛的标志。


    单萱拍了拍单茶的肩膀,柔声道:“去吧。”


    在姐姐的注视下,单茶快步走进了校园里。


    她将准考证和身份证都拿出来,等待着监考老师的检阅。


    一路走向教学楼,在路上她碰见许多熟悉的同学。


    齐安安就在她隔壁的考场,排队的时候捏了捏她的手,笑眯眯道:“蹭点学霸的力量。”


    两人正说着话,另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是白雅言。


    她的脸色苍白,看见单茶后,倏地收回视线,快步走远了。


    蒋子昂远远看见单茶,也跑过来,笑着调侃道:“行啊,单姐考前一个人躲在家里看秘密复习资料了是吧?”


    单茶也对着他笑,“反正语文肯定考得比你好。”


    其实这还是单茶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对着同学放狠话。


    没想到后来高考成绩出后,蒋子昂语文考试爆冷,写出了一篇满分作文,之前高中三年,没有一次在语文考试上赢过单茶的他,高考语文竟然比单茶还高了八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初夏这天的清晨,在语文考试开始之前,单茶站在教学楼的走廊上,突然感觉到一阵清风穿堂而过,温柔地拂过她的面庞和头发。


    像是爱她的人在拥抱她。


    两天的考试很快结束。


    六月八号下午五点,最后一门英语考试结束。


    监考老师清点完考卷后,教室里的广播里传来考试结束的指令。


    有人蜂拥着、飞奔着出了考场,也有人一动不动、神情颓丧地瘫坐在椅子上。


    单茶收拾好自己的证件和文具,跟随着人流不紧不慢地出了考场。


    初夏时分的下午五点,天光还大亮着,暑气渐渐消散。


    天边是大朵大朵绵软的云朵,被日光镀上一层灿烂的金边。


    省实验中学的校园里,高考前紧张肃杀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考生的欢呼和尖叫。


    校园广播里响起舒缓悠扬的前奏,男声悠悠地唱着——


    又到凤凰花朵开放的时候,


    想起某个好久不见老朋友。


    记忆跟着感觉慢慢变鲜活,


    染红的山坡道别的路口。


    考场外,姐姐和霍舟在考场外等她。


    看见姐姐的第一秒,单茶便伸手抱住了她。


    耳边还悠悠传来校园里的歌声——


    时光的河入海流,


    终于我们分头走。


    没有哪个港口,


    是永远的停留。


    在答题卡上誊完英语作文的那一刻,单茶便知道,自己可以去念国内的任何一所大学了。


    可连单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站在人潮如织的省实验中学门口,她突然就泪如雨下。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一口气写完上卷的,但还是把这些先发出来吧


    文末的歌是林志炫的《凤凰花开的路口》 \( ̄︶ ̄)/


    ? Chapter 47


    Chapter 47


    “流水不争先, 争的是滔滔不绝。”


    ——《小山茶的同学录》


    出成绩的那天,单茶照例和荆淮、蒋子昂、庄惜安几个人在肯教自习。


    高考分数还没出来,大家都对未来要念的专业一片茫然, 所以会到了清宁的几人便聚在一起学英语。


    荆淮是最有远见的人, “我们可以先趁着这个暑假考出GRE成绩来,将来如果申国外研究生的话,这是必要的条件。”


    林若筠疑惑:“那怎么不先考托福?托福不是更简单点吗?”


    荆淮揉了揉她的脑袋, 解释道:“托福成绩的有效期只有两年,现在考的话, 等大三申请的时候成绩早就过期了。GRE成绩的有效期是五年。”


    蒋子昂也笑着道:“就是就是,报名费还不到两千,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于是单茶也和其他几人一样,跟着荆淮一起开始准备GRE考试。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高考成绩本来应该是晚上八点出的,但下午两点的时候,和大家一起在肯教自习的荆淮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荆淮,你现在在哪里?在家吗?老师现在就去找你!你是今年的全省理科状元!理科状元啊!今年理科状元是我们学校的了!”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飘散到安静的快餐厅里, 所有人都听见了。


    一时间连空气都安静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 连荆淮本人都傻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还是林若筠先反应过来,她扑到荆淮身上,搂着他的脖子便对着他的脸颊“啵啵”猛亲了好几口。


    “我男朋友太厉害了!啊啊啊!”


    剩下几人也渐渐回过神来。


    蒋子昂重重拍了拍桌子, 起哄道:“状元!状元!说好要请我们去台湾看演唱会的啊!”


    单茶和庄惜安也笑了出来,大家都是真心为荆淮感到开心。


    在经历了中考和高二的全省联考这两次滑铁卢之后, 荆淮竟真的如同蒋子昂所说, 将所有运气都积攒着留到了最后关头。


    他真的是非常优秀出色、心理也非常强大的人。


    荆淮的总分是732分, 语文128分, 数学148分,英语142分,理综294分,另外还有二十分的学生干部加分。


    在为荆淮高兴之余,大家也开始为即将公布的成绩惴惴不安起来。


    毕竟荆淮接到的这通电话,直接将大家的紧张感提前了好几个小时。


    大家在肯教待到五点来钟,便各自回家了。


    原本荆淮想请大家吃东西,但却被众人愤怒地拒绝了——


    “省状元别想拿一顿肯德基就把我们糊弄过去了啊!我们最少也要吃个人均两千的Omasake吧!”


    出了肯德基,众人在街头告别的时候,又拉着荆淮说了好多话。


    单茶眼眶微热,心里是真的为荆淮开心。


    她想起很遥远的三年前。


    那时她初入高中,对新环境里的人和事都感到茫然又惶恐,当时荆淮是班长,因为中考失利才流落到和她当同班同学。


    荆淮是第一个对她展现善意和宽容的同学。


    也许作为一个班长,荆淮面对任何一个同学都会这样做,但单茶依旧感激当年他对自己不厌其烦的帮助。


    单茶笑着道:“荆淮,你还记得你高一时对我说过的话吗?”


    荆淮想了想,失笑道:“哪一句?”


    单茶认真回忆着,“你那个时候问我有没有看过马拉松比赛。”


    那时荆淮告诉她——


    “马拉松比赛刚开始的时候,起跑线上永远都挤满了人,每个选手都为了最微小的一点优势抢得头破血流。


    可等比赛进行到半途的时候,你会发现,大部分人都已经精疲力尽。困难的不是保持起跑时的优势,真正困难的,永远都是找到和你志同道合的伙伴,互相鼓励着跑完全程。”


    回想起荆淮的这番话,单茶忍不住微笑。


    “你说得很有道理,中考、联考虽然很重要,但并没有决定大家的生死。


    起跑时的优势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喏,荆淮,你看,你当初没有考上省实验,可你的高考成绩比省实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更好。”


    荆淮也笑了一下,“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


    ***


    晚上八点整,单茶打开电脑,点开查分网址。


    登录界面跳出来,她对照着准考证,开始在输入框一个个输入准考证号。


    单萱站在她身后,“之前估分了吗?”


    单茶摇头,又点头,“差不多吧。”


    除了语文,另外三门考试结束后,单茶大概就知道自己的分数了。


    绝大部分题目她都会做,而且确定是对的。


    蒙的题目没有几道。


    单萱“嗯”了一声。


    网页缓缓加载,下一秒,单茶的成绩跳了出来。


    总分:718分


    语文:134分


    数学:146分


    英语:145分


    理综:293分


    单茶听见,姐姐在她背后轻笑了一声,然后问:“和你估的分差距多少?”


    单茶又将分数重新看了一遍,然后看向姐姐,道:“数学和理综估的就是这个分。”


    数学考试结束后,刚出考场她就意识到自己有一道填空题写错了正负号。


    理综部分扣的分,则是她向来不擅长的物理科目,最后一道大题的一个小问她不会做。


    而英语比她以为的成绩要更好点,看来那道漏听的听力题,她猜对了。


    单茶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分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总分居然比荆淮还要高上三分。


    单萱在她身后笑着道:“下午的时候,招生办来家里了。”


    当然,说是招生办老师,其实对方也不过就是比她们早毕业几年、如今在读的本科或是研究生。


    单萱一早便和省实验的老师说过了,自己的妹妹心脏不好,不能大喜大悲,所以等到出了成绩,不管好坏,都要先告诉她,由她来转告妹妹。


    今天招生办的老师来抢人,自然也联系不上单茶,只能联系单萱。


    单萱沉得住气,送走招生办的人之后,依旧假装不知道,还是将查分的惊喜留给小姑娘自己揭晓。


    迎着妹妹惊讶的目光,单萱又温柔道:


    “还有个事儿,现在说给你听,还是你缓缓再听?别太激动啊。”


    单茶眨了眨眼睛,然后说:“现在说吧。”


    单萱笑了笑,然后道:“你是今年的全省裸分状元。”


    ***


    高考成绩公布后的第二天,省实验的老师便专门来了清宁一趟,将单茶接回了省城。


    再后来,便是一刻不停的采访和报道。


    也许是因为今年货真价实的全省理科状元花落外国语学校,所以省实验更是卯足了劲的宣传单茶这个“裸分状元”的名头。


    荆淮得知单茶的裸分是全省第一后,还专门打了电话过来恭喜她。


    恭喜过后,荆淮又叹口气,道:“最后一次考试,还是没比过你,说不生气是假的。”


    单茶知道他是故意这样说逗自己开心,于是也很认真道:


    “可是那二十分加分,是因为你高中三年一直在当学生干部呀。


    如果你把花在学生工作上的时间用来学习,说不定分数还是比我高呢。”


    “想好报什么专业了吗?金融还是计算机?”


    “还没想好呢。怎么你也来问我?”


    “蒋子昂让我帮忙问的,说是怕你藏着掖着不告诉他,还说,高中被你卷了三年,很不习惯大学没有你卷他的日子,所以想看看你报什么专业……真有意思。”


    ***


    单茶在省实验一共待了一周,期间住在学校专门为她预订的酒店房间里。


    每天从早到晚都有教育局的领导和各路企业家来“慰问”她,和她合照。


    期间班主任全程陪同,每次她都会笑意盈盈地对着领导们或是来采访的记者说:


    “小姑娘是我见过最好的苗子,聪明又刻苦。当时她一来我们班上,我就知道她将来肯定要有大出息的。”


    虽然即将成年,可单茶觉得,自己还是没能社会化成功。


    毕竟当她听到这些虚伪至极的场面话、尤其是当这些话是从班主任的口中说出来时,她还是会本能地反感作呕。


    单茶忍不住想,这么多年来,被班主任针对过的学生数不胜数。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么幸运,没有受到那些冷言冷语的影响,挺了过来。


    更何况,哪怕单茶最后考了个好成绩,最后她的成绩还是算在了班主任的业绩里。


    想想便觉得讽刺。


    好在网络上永远不会缺乏新热点。


    一周过后,网络上炒作高考状元的趋势渐渐淡下来,单茶和荆淮一起回到了清宁。


    学校小组的五个人一起约好了回十三中看看。


    当年的班主任柳孜老师还在十三中教书,她刚送走一批高三学生。


    等到九月份开学,她又要开始带新一批高一新生了。


    柳孜已经怀孕七个月了,如今小腹高高隆起,白皙干净的脸上满是将为人母的喜悦和期待。


    看见之前教过的学生来访,柳孜显然十分喜悦。


    “早就听说你们的成绩了,今天怎么回学校来了?走,去老师家吃西瓜。”


    “做梦都没想到,今年的两个状元,居然都被我教过,我这是什么运气呐。”


    柳孜就住在学校家属区里的教师公寓里,是一间很温馨的两居室。


    “你们随便找地方坐啊。”柳孜领着大家进了门,又叫正在厨房里做饭的丈夫出去买几个西瓜来。


    柳老师的丈夫是个个头很高、肤色微微黝黑、沉默寡言的年轻男人,听见老婆的话,他应了声“好”,便换鞋出门了。


    等他走了后,柳孜无奈道:“人在部队,一年回来的时间也凑不到两个月。趁着他在家里,多使唤使唤他。”


    柳孜留大家在家里吃午饭,于是两个男生跑去厨房打下手,而女生们则坐在客厅里帮忙剥蒜和掐菜。


    大家开始聊老同学们的去向。


    “彭小灵今年也考得很不错呢,分数按往年来看,能上个985了。”


    “蒋子昂,就是以前一班的那个小神童,跳了两级的那个,省排名四十六,打算去清华来着。”


    “庄惜安她还在纠结呢,最好的去不了,人大和浙大这两个也很难选。”


    “我吗?我想报传媒大学啦,到时候可以和荆淮一起在北京读书。”


    一一问完学生们未来的人生方向,柳孜盯着单茶看了半晌,突然笑了,问:“晏随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清宁来?”


    当初晏随在十三中念书时,是货真价实的名人。


    年轻男生模样长得帅气、家境好,性子又拽得不行,简直是想让老师不印象深刻都难。


    也许是因为眼前的学生们已经毕业了,柳孜也八卦起来:“说真的,我一直挺想知道,你们高一那会儿,到底谈没谈恋爱啊?”


    没等单茶说话,柳孜又笑起来,道:“欸,别拿什么‘我们俩就是普通同学’的话来敷衍老师啊。老师是过来人,当时你们俩看对方的眼神就不对劲,我一看就知道,你们俩肯定有事儿。”


    “不过当时我忍着没说,小姑娘的脸皮本来就薄嘛,而且你成绩那么好,我怕说了之后反而影响你心态。”


    “你们俩互相喜欢是肯定的吧。所以,你们俩当时到底谈没谈啊?我都好奇很久了。”


    单茶微窘。


    她低下头,说:“没有。”


    顿几秒,她又轻声道:“我和他早就没有联系了。”


    这句话说完,多余的话不用再说。


    柳孜慢慢的“哦”了一声,也没再问了。


    那天临走时,柳孜叫住了单茶,笑着道:“单茶,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当初带的十班所有学生里,我最喜欢的不是荆淮,而是你。”


    柳孜回忆起三年的事情,“就是那次,你说你要考省实验,还有个男生当众嘲笑你的那次……你知道这话你当时说出来有多不可思议吗?”


    毕竟单茶当时只是一个普通市重点高中里的普通学生。


    “后来才知道,你之前那么多年都没正经来过学校,一开始成绩一般,很正常。当时只是觉得,啧啧,这小姑娘,可真敢想。”


    “但我很喜欢勇敢的小朋友。”柳孜微笑,“你知道老师高中三年,最遗憾的两件事情是什么吗?”


    单茶疑惑地摇头。


    柳孜垂下眼睛,道:“第一件事是,当年没有勇气复读。我一直都想学医,可惜当年分不够,最后还是报了师范。想复读,可又不敢,怕来年考得更糟糕。虽然说现在这份工作还不错吧,但有时午夜梦回,也会忍不住想,如果当年复读了,会不会更快乐点。”


    单茶默然。


    其实她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学校,大概是因为从小到大,爷爷和姐姐对她的要求都很低,只要她平安活着就好。


    一路走到今天,连她自己都没想到。


    她所做的,好像就只是尽全力将手头的每一件事都做到最好。


    柳孜继续笑:“第二件事,就是高中时没有和喜欢的男孩子早恋一场。喏,虽然现在的老公也不错,但三十岁遇到的人,和十八岁遇到的人,还是不一样的。”


    “单茶,老师一直都很喜欢你的勇敢,所以……不要让自己留遗憾哦。”


    ***


    晏随看到那条采访视频的时候,正是在七月,一年之中暑气最盛的时候。


    他正和军校这一届的新生一起,接受入学前的集训。


    午休的时候,前面有两个男生拿着手机放视频。


    两人一边看一边讨论着——


    “这妹子长得真漂亮,跟小仙女一样,还是今年的全省状元来着。”


    “好像是裸分第一来着,状元是外国语学校的一个男生。”


    “哦对,她是省实验的来着……不过我觉得裸分第一才叫状元吧,比加分就没意思了。”


    晏随听见前面两人的手机里传来那个采访视频里的对话——


    “单同学选的是什么专业呢?”


    “嗯,我想学生物科学专业。”


    “这么冷门的专业吗?我印象里状元好像都是选计算机和金融的。”


    “是吗?这个我不太清楚。”


    “为什么选生物专业呢?对这方面很感兴趣吗?”


    “可能是因为……我有亲人因为癌症去世,每次想到这个就会觉得很难过,所以想要学这个专业,如果能研发出治愈癌症的药来就好了。”


    小姑娘的话满满孩子气,可却因为一字一句间流露出的真诚柔软,没有人忍心嘲笑她的异想天开。


    晏随缓缓捏紧了手中的矿泉水瓶,手心里出了一层潮湿的汗。


    他想起很遥远的过去。


    已经记不清是哪年哪月,那个眸子亮晶晶的小姑娘一脸认真地问他:“你知道许愿的神秘法则吗?”


    “对着上天许愿,不是嘴上说着我想要什么,愿望就可以实现的。如果想要愿望实现的话,是要许愿人用自己拥有的东西去交换的。”


    “姐姐去省城的时候,我就偷偷许过愿。


    我想要姐姐在省城的高中三年都平安顺遂、她能够得到她希冀的一切;我愿意用我的三年不顺来换。”


    “现在,我愿意用我大学毕业前都没有爱情,来换晏随的爷爷身体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其实晏随根本不信这些唯心主义的东西,可那一刻,他也为小姑娘的天真柔软所动容。


    后来的后来,得知她的爷爷身患癌症,晏随想起小姑娘告诉他的许愿的神秘法则。


    那一天,晏随很认真地许愿。


    他告诉老天,他愿意用自己的十年寿命,来换单爷爷的健康平安。


    这是晏随这辈子的唯一一次迷信,但后来发现,其实也没什么用。


    不过还好,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曾做过这么可笑笨拙的事情。


    (上卷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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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Chapter 48


    Chapter 48


    大四这年的寒假, 单茶回了一趟清宁。


    其实在单爷爷去世、姐妹俩去了北京念书后,单茶便很少再回到清宁。


    每次回来都是清明节,单茶和姐姐不管多忙, 都会空出两三天的时间, 回来给爷爷扫墓。


    其余时间,哪怕是每年春节,单茶也都是情愿待在学校里, 也不会回清宁的。


    毕竟在这个她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牵连和羁绊。


    因此这个寒假伊始的时候, 单茶突然出现在了清宁,让所有老同学都很惊讶。


    彭小灵从蒋子昂那里听说单茶回了清宁, 便打电话约单茶出来一起吃饭逛街。


    高中毕业后,彭小灵上了本省的一所985,如今临近毕业,彭小灵也听从家里人的建议,准备考公务员。


    “你呢?”彭小灵歪头看她,笑眯眯的, “茶茶, 你在大学里是不是有很多人追呀?听说你们学校男女比例九比一哎!”


    “哪有那么夸张。”单茶微微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没有人追我啦。”


    彭小灵眼珠转了转,然后又恍然大悟道:“哦哦!我知道了!大美女说的‘没人追’, 其实都是没把那种条件一般的追求者当成人,对不对!”


    单茶很窘, “你再乱说我就不理你了。”


    “好啦好啦, 不逗你了。”彭小灵拽了拽单茶的手指, 认真起来, “那等毕业后你就出国吗?”


    单茶点了点头。


    她念的是生物科学专业,大二那年便开始进实验室给老师和师兄师姐们打杂。


    她的性子原本就安静内向,又很能坐得住,走上科研这条道路,半点也不令人意外。


    单茶也是在进入大学后,才意识到国内的高等教育,是一个赢者通吃的游戏。


    她念的是国内最顶尖的学府,所以只要她愿意,她可以接触到本科生能接触到的最顶级的教育资源和科研资源。


    单茶在大二那年便开始跟着系里的大牛严院士做研究,每周都可以近距离旁听博士生们的组会,了解行业最前沿的研究动态。


    大三那年,她和其他几个研究生师兄师姐一起跟着严院士去国外参加顶级学术会议。


    回来之后,严院士便为单茶写了一封推荐信,将她推荐给了自己当年在国外读博PhD时的师兄,如今也已成为业界大牛。


    当许多其他同学还在挣扎在升学和找工作中时,单茶早早地便在十二月份搞定了毕业后的去向。


    因为有严院士这种业界大牛的强力推荐,单茶无比顺利地拿到国外顶尖大学的全奖PhD offer,是意料之中的好消息。


    单茶心里清楚,在这所顶尖学府里,每个人都是高中时的佼佼者,自己的高考成绩不算什么,更多的是早早通过竞赛保送的天才。


    和那些天才同学们比起来,单茶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便是专心。


    因为专心,她可以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认定的道路上去。


    当那些头脑更聪明灵活、精力更充沛的同学们在探索其他可能性的时候,单茶已经在认定的那条路上走得很远很远了。


    其实单茶也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但她心里清楚,出国去读PhD,然后继续留在学校里做研究——这应该是最适合她的一条道路。


    听到她即将要去读PhD的那所大学的名字,彭小灵为她感到高兴之余,也不禁有些感慨。


    “好厉害呀!我上初中后就连做梦都不敢想这个学校啦!”


    单茶双手合十,有些紧张地祈祷道:“希望我能顺利毕业。”


    毕竟她已经听说过太多师兄师姐读博读不下去、抑郁自残甚至轻生的案例了。


    彭小灵再次好奇起来:“不过,既然八月份就要出国了,按照你的个性,你现在不应该是留在学校实验室里拼命卷吗?为什么现在突然回来过寒假啦?”


    单茶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道:“就……感觉好累哦。反正现在有书读了,就先回来放松一下吧。”


    “哦哦。”彭小灵恍然大悟,“这倒也是,换我我也躺平到八月份,每天看小说追剧!”


    两个高中时期的好朋友,许久没见面,因此彭小灵拉着她,简直是有说不完的话要聊。


    彭小灵对素未谋面的单萱真的很感兴趣。


    “蒋子昂和荆淮不都见过你姐姐吗?他们都说你姐姐是大美人……比茶茶还漂亮的学霸姐姐,想象不出来,好想见见她真人哦。”


    “对了,你姐姐不是也要毕业了吗?她是准备继续念书还是直接工作了呀?”


    单茶愣了愣,然后说:“我不清楚。”


    彭小灵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怎么会不知道姐姐的事情呢?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反正彭小灵感觉到,好像在她提到姐姐后,茶茶的语气在一瞬间就冷了下来。


    和彭小灵一起看完电影后,单茶便回了家。


    家还是从前单爷爷在时的那一处住所。


    那处房子原本就是她们家租下来的,后来高考结束,姐妹俩要去北京上学,所以单萱便将东西扔的扔、卖的卖,向房东退了租。


    直到她们大一那年暑假,有一次霍舟不小心说漏了嘴,单茶姐妹俩才知道,原来当初那套房子居然被他暗地里买了下来。


    彼时霍舟已经在国际赛事上崭露头角,国内媒体提到他时总是打着天才赛车手的噱头,除开比赛奖金,代言合约不断,刚出道就赚得盆满钵满。


    那套老房子的过户价格不到五十万,于霍舟而言是九牛一毛。


    霍舟的原话是——“这房子好歹也是爷爷最后住了几年的地方,卖给别人也可惜,反正也不贵,买来当纪念,就当我送你的礼物,行不行?”


    但单萱向来在钱财上和霍舟分得很清楚,怎么也不接受这份“礼物”。


    最后,单萱从当初的征地补偿款里拿了一笔钱出来,从霍舟手里买下这套房子。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阴差阳错,如今临近年关,单茶回到清宁,也算是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深夜十点,单茶洗好澡从浴室里出来,接到霍舟打来的电话。


    寂静的夜里,霍舟哀哀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客厅里——


    “不是我说,你还要和你姐冷战到什么时候?”


    “我回清宁来不好吗?刚好方便你们俩过二人世界。”


    “哪来的二人世界?你姐有病,三个月了,一根手指头都不让我碰。”霍舟恼火道,“你知道你们俩这叫什么吗?你们这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做错了什么?我现在天天被她折腾!”


    单茶半点也不同情,只是冷冷道:“活该。她今天这么霸道专横,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你的责任最大。霍舟,你罪该万死。”


    霍舟蔫了,半晌又哀哀道:“哥哥说句公道话啊,你姐也的确是为了你好。”


    单茶冷声道:“我受不起。”


    顿了顿,她又坏心眼道:“霍舟,你不像她男朋友,像她儿子,被她管得死死的。啧,真可怜。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嗯?”一听这话,霍舟立刻警惕起来,“少来,你这种小丫头片子懂个屁。”


    说完,霍舟又开始教育起闹脾气的小姨子来——


    “我发现你现在很坏啊,净想着拱火是吧?死心吧,我不会上当的。想对付你姐,你自己上,我才不替你出头。”


    单茶“哼”了一声,“那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了,再见。”


    说完便撂了电话。


    这事还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霍舟和姐姐高中毕业后就确定了关系,两个人在一起三年,相处模式和偶像剧里的男女主一样,好的时候蜜里调油辣眼睛,闹起来的时候能吵得天崩地裂。


    单茶围观了整整三年,每一次围观都在啧啧称奇,感慨人类情侣居然能作到这个地步。


    偏偏这两个人除了谈恋爱,该学习学习,该工作工作,正经事情居然半点也没耽误。


    单茶觉得,在精力充沛这个特点上,这两个人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国庆假期,单茶跑去单萱的宿舍睡觉,刚巧又碰上这两人吵架。


    也不知道这回是两个人之中的哪一个先犯病,反正单茶躺在床上,一边塞着耳机看电视剧,一边闲闲围观这两个人打电话吵架。


    两个人吵到晚上九点钟,单萱初战告捷,挂了电话要去洗澡。


    霍舟大概是因为之前没吵过瘾,又追着打了个电话过来。


    单萱懒得理他,按下接听键后便将手机放在桌上,拿了衣服去洗澡。


    单茶刚追完电视剧的最新更新,闲得无聊,于是便凑到桌前,将手机按下免提,打算待会儿吓他一大跳。


    霍舟的声音自手机听筒中流淌出来——


    “哟,仙女,还接我电话呢。真生气了不是该拉黑我吗?”


    “别装了,你还是巴不得男朋友给你打电话,是不是?”


    “不是我说,我之前说你的话哪儿说错了?你那臭毛病本来就该改改了。别的我不说,高三那会儿,你故意把爷爷的事情瞒着你妹妹,最后捅出那么大篓子来,要不是晏随帮你背了锅,你妹妹早八百年就和你翻脸了,我说你你还不服气。”


    电话这头的单茶,有短暂的怔楞。


    而在反应过来后,她的一颗心却坠入冰窟一般。


    霍舟见电话这头不说话,以为是女朋友理亏服软了,于是便也缓下了语气:


    “哎算了算了,说好不提这事儿的。不过说真的,晏随哪儿不好啊?你在这大棒打鸳鸯,倒是便宜其他人了。


    我上次去部队看他,还碰上一个妹子也去看他,还是他当初转学到清宁时的同学,叫什么书嘉来着,听说还是北电的。这么多年了,人家还对晏随念念不忘的,听说每年暑假都去找他来着。”


    “你自己数数看,这几年追你妹妹的那些青瓜蛋子,有哪个比得过我随哥的?”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得很快落,继续发红包!


    随哥和小山茶终于可以做成年人做的事情啦!快乐!


    ? Chapter 49


    Chapter 49


    单茶从小性子安静乖巧, 人生前二十年的道路上都循规蹈矩,遵从着姐姐给她安排规划的人生,一步一个脚印, 尽力做到最好。


    对于姐姐替她做的每一个人生选择, 单茶从来没有怀疑过半分。


    而国庆假期那天,则是单茶长到那么大以来,第一次和姐姐吵架。


    唯一一次吵架, 姐妹俩便吵得天崩地裂。


    单萱先是否认,随后又承认:“是, 是我。”


    她冷笑道:“你忘了你高考前一周是什么鬼样子了是吧?我瞒着你是我做错了吗?还是说爷爷是我害死的?”


    单茶忍着泪道:“所以你就不让我见爷爷最后一面吗?他在医院里忍着痛等死的时候,我还在学校里和同学一起上自习一起玩!你知道留在清宁照顾爷爷, 你知道不让自己留遗憾,为什么要让我留遗憾?”


    “你知不知道我最后一次见爷爷是什么时候呀?是高三寒假啊!除了那一次见面,他临死前的几个月,我一眼都没有见过他,他也一眼都没有见过我啊!”


    “为什么你总是要这么高高在上替别人做决定?只要你觉得好,我的感受就完全不重要了是吗?”


    单萱冷声道:“麻烦你搞搞清楚, 当初做主要瞒着你的人是爷爷, 不是我。爷爷如果真的想见你,我能拦得住?现在我变成了最大的恶人是不是?”


    “难道你没有配合吗?难道不是你把一切都推到晏随身上的吗?既然你这么有理的话,为什么当初不敢告诉我真相?”


    从没受过妹妹这样的顶撞,单萱一时间也血涌上脑门。


    她冷笑道:“原来饶了这么个大圈子, 是为了在这里等我呢?扯什么爷爷,你直说怪我搅乱了你的大好姻缘不就行了?”


    听见姐姐这番话, 单茶脑袋里“腾”的一声响, 整个人也像是失去了理智。


    “是啊!我就是怪你!我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姐姐?你永远都说是为了我好, 你究竟是真的为了我好, 还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控制欲?难怪你的那么多同学都不喜欢你,你这种性格谁受得了!”


    越是亲密,吵起架来时才越是伤人。


    这一架,算是将姐妹俩这些年心底的龃龉都翻出来晒了个干干净净。


    单萱冷笑道:“现在嫌我性格不好,嫌我管你管太多了?”


    “也是,你现在什么都有了,高考状元,名校毕业,马上又要美国读全奖PhD,什么遗憾都没有了,就开始怀念自由、开始怀念没开过花的初恋,怪我当初手伸得太长了是吧?”


    单萱也被气昏了头,指着妹妹的鼻子骂道:


    “我当初就应该让你去尝尝摔得头破血流的滋味,就应该让你高中苦读三年,最后高考比平时少考三百分,让你去上个十八流大学,让你毕业的时候找不到工作,我看你现在还有没有闲工夫来这里和我叽叽歪歪!”


    霍舟原本就一直在女生宿舍楼下面守着,这会儿终于混了上来,一开门见到的就是姐妹俩在宿舍里砸杯子砸凳子大吵大闹的混乱场面。


    见霍舟推门进来,单茶擦了擦泪,没吭声,越过他便出了宿舍。


    霍舟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拦,眼睁睁就看着小姑娘这样出去了。


    单萱抬手又将手边的一个玻璃杯狠狠砸在地上,咬着牙对霍舟道:“你赶紧让她滚回她学校,别再让我看见她!”


    霍舟怎么会听不出来,她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妹妹,要他送单茶回宿舍。


    霍舟盯着她,没好气问:“你们室友呢?”


    他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待在宿舍里。


    “都出去过节了,”单萱一脸不悦地看向他,“我在宿舍里,能有什么事?”


    “行。”霍舟看一眼满地的狼藉和玻璃碎片,“我送完她就回来,地上东西你别动,我待会儿来收拾,听见没?”


    送单茶回她学校,不过是一脚油门的事情。


    霍舟忍不住劝道:“行了,你姐本来就狗脾气,你还跟她一般见识啊。”


    单茶红着眼睛,瓮声瓮气道:“她太霸道了,还倒打一耙,自私鬼。”


    霍舟“啧”了一声,“你姐还自私啊?”


    单茶鼓着脸,没吭声。


    霍舟敲了敲方向盘,沉声道:“你本科毕业还能继续读博,你姐本科一毕业就工作,是为的谁?再说了,你知道你姐本来打算拿那笔拆迁款干什么的吗?”


    “当初知道有那笔钱,她就打算全部拿出来供你出国读硕士的,虽说你现在有本事申请到全奖PhD,不用花一分钱,那也不能把她之前的心意不作数啊。”


    单茶咬了咬唇。


    她不是不知道姐姐是为了她好,可在气头上吵架,自然是话赶话。


    两个人都说了伤人的话,凭什么要她先道歉?


    谁也拉不下面子来主动服软,所以姐妹俩从国庆冷战到了现在。


    放寒假后,单茶收拾好行李便直接回了清宁。


    回清宁的第一天,单茶便回十三中去看了柳老师。


    这些年来,她和柳老师还一直保持着联系。


    当初高考成绩出来后,柳孜曾经找单茶要过证件照片,说是学校想把她的名字和照片挂到荣誉墙上去。


    因为这还是单茶去北京上大学后、第一次回十三中闲逛,所以柳孜还特意带着她去了那面荣誉墙转了一圈。


    柳孜看一眼墙上的照片,又看一眼她面前的单茶,然后笑着道:“你看,你都没怎么变。”


    单茶也不由得凝神打量起了玻璃后的照片。


    那张证件照还是她高三毕业时拍的,扎着马尾辫,稚气未脱的模样,是个黄毛丫头的模样。


    单茶笑,“我怎么觉得,我和那个时候差很多。”


    “我是说眼神,眼神还是一样的。”


    站在这面荣誉墙前,柳孜又想起了一件陈年旧事,笑着开口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之前这里面的照片还被偷过。”


    单茶这回是真的惊讶了:“啊?”


    柳孜解释道:“好像就是这面墙刚弄好没多久吧,反正有一天晚上,玻璃被人砸了,里面的照片被拿走了。别人的照片都在,就少了你的。我本来打算问你再要一张的,结果隔天吧,照片就又回来了,打碎的玻璃也换了块新的。你说离奇不离奇。”


    “后来啊,我们都猜,估计是学校里哪个暗恋漂亮学姐的小男生,拿你的照片去冲印了一张作纪念。”


    “对了,有个事想问你。我现在带高一,班上有个女生成绩不太好,趁着寒假找大学生补课,家长指定说就要那两所大学的在读学生,不过人家钱也给得多,一小时六百,每天两小时。”


    “你成绩好,又是女孩子,那家的妈妈肯定满意,不知道你有没有意向?”


    单茶微怔。


    这个家教时薪的确叫单茶心动。


    更重要的是,此刻她脑海中又回想起那天霍舟说过的话——


    “你本科毕业还能继续读博,你姐本科一毕业就工作,是为的谁?”


    她也想多赚点钱,无论是为了姐姐,还是为了自己。


    ***


    按照柳老师给的地址,单茶去了那个女生的家里。


    是清宁有名的富人小区,里面都是一栋栋新建的别墅,漂亮阔气。


    单茶辅导的那个女生叫舒怡,是家里的独生女。


    舒怡妈妈见到单茶的第一眼就很满意,拉着她的手笑眯眯道:“我听柳老师说了,你是之前的高考状元,马上就要去美国读博了。天呐,长得这么漂亮还会读书,你爸爸妈妈可真有福气呐。”


    单茶笑得有些勉强。


    舒怡妈妈领着单茶去了楼上,又叮嘱女儿:“好好跟着人家姐姐学习,知道吗?你要有人家姐姐一半出息,我就谢天谢地了!”


    舒怡妈妈在场时,舒怡很乖巧。


    等卧室房门一关上,小姑娘立刻活泼起来。


    她盯着单茶看了半晌,然后感慨道:“姐姐,你长得可真好看。”


    见单茶脸红,小姑娘也很惊讶:“难道你还没有习惯被人夸漂亮吗?”


    单茶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来,试图将话题转移回正轨,“你妈妈提前和我说了,你的数理化几门课目都比较薄弱,可不可以先给我看看你的期末试卷?”


    单茶看试卷的时候,小姑娘也歪着头打量她,“姐姐,你之前也在十三中读书吗?今年大几呀?”


    “大四。”


    舒怡突然高兴起来,“大四的话……那你和我表姐应该是一届呀!她叫黎书嘉,你认不认识?”


    单茶一愣。


    沉默几秒,单茶才道:“她很有名,是当时我们学校的校花。”


    毕竟她和黎书嘉也没说过几句话,说认识并不合适,但她当然是知道黎书嘉的。


    “是呀是呀,”舒怡很开心,“我表姐一直都很漂亮的,她现在在北电念大四,已经演了好几部小网剧了。”


    小姑娘很感兴趣:“那当初读高中的时候,是追你的人多,还是追我表姐的人多呀?”


    单茶笑了笑,“当然是追她的人多,我高中时很不起眼的。”


    “是吗?”舒怡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小姑娘嘀嘀咕咕的,“不过我表姐好像还在和她的高中同学谈恋爱……听说是个大帅比!我想看照片,可是她怎么说都不肯给我看。姐姐,你听没听说过什么八卦呀?那个大帅比你见过吗?”


    “好了。”单茶将手中的试卷整齐叠好,“我刚才把你的三科试卷都看了,发现你有很多基础概念没有厘清,我猜你上课没有好好听。我们先从打地基开始,好吗?”


    前两天的试讲结束后,单茶来上课的时间定了下来,每天下午三点到五点。


    舒家妈妈对单茶很客气,每次都会让司机送她回家。


    不过今天不巧,舒妈妈出去打牌,司机还在外面等她。


    舒怡说:“姐姐,我妈过一个小时回来。要不你今晚在我家吃饭吧,吃完饭让司机叔叔送你回去。”


    单茶今晚十点有一场webinar要参加,会议材料她还需要再过一遍,如果留在舒家吃饭的话,肯定就来不及了。


    “没关系,我坐公交车回去就好。”


    舒怡望一眼外面的天,“可是今天降温哎,外面很冷的,说不定还要下雪呢。”


    单茶笑笑,“还好啦,步行十分钟就到公交站台了。”


    就这样,单茶还是坚持从舒家出来了。


    这个别墅小区是全清宁房价最贵的富人区,每栋别墅之间的距离隔得很远,私密性极好。


    大概正是因为这样,开发商当初根本没有考虑过会有人步行吧。


    单茶来的时候还是下午,甚至还出了太阳,走十几分钟的路并不算什么。


    可是这会儿五点刚过,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气温骤然降低了好几度,冷风拍打在脸上,吹得脸颊生疼。


    单茶裹紧围巾,挡住了大半张脸,这才感觉脸颊没有刚才冻得那么厉害了。


    她一路顶着寒风往别墅小区外走。


    从舒家的别墅到小区门口,有一条近路,送单茶的司机师傅曾经往这边开过一次。


    如今单茶只想尽快走出小区,便走了那条近道。


    这是一条很长的林荫道,因为前后没有遮拦,迎面刮来的带着雪籽的冷风更是刺骨。


    真的降温了。


    单茶裹着围巾,感觉整个人从里到外被吹了个透心凉。


    恰在此时,狭窄的林荫道上,迎面开来一辆GT50灰色跑车。


    透过车窗玻璃,看见驾驶座上的人的一瞬间,单茶便愣在了原地。


    而此时此刻,一声喇叭声响自单茶的身后传来。


    单茶如梦初醒,她赶紧低下头,退到林荫道的最侧边。


    相对驶来的两辆车在林荫道上狭路相逢,最终是对面的那辆GT50先倒车,让出了距离来。


    就着这短短十几秒的时间,单茶用围巾将下半张脸裹得更严实了点,眼睛却偷偷朝着那辆GT50的驾驶座方向看去。


    驾驶座上的年轻男人神色冷淡,轮廓深邃、眉眼狭长,高挺鼻梁在脸颊上打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他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黑色衬衫,衣袖挽起来到手肘,一只手正漫不经心地搭在方向盘上,等待着对面那辆车开过。


    是晏随。


    三年多不见,单茶几乎不敢认了。


    而此刻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是黎书嘉。


    年轻女孩穿着一件毛茸茸的粉色针织衫,微卷的栗色头发披在肩头,白皙漂亮的脖子和锁骨露出来,似乎半点也不觉得冷。


    车内的两人,和此刻单茶所身处的车外空间,仿佛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黎书嘉脸上带着浅笑,转过身仰着脸对驾驶座上的年轻男人说话,模样活泼漂亮。


    而晏随则微微转过头,认真听着。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可眉眼间却是放松的,唇角也不像平时那样紧绷着。


    单茶知道,他露出这种表情时,代表他的心情很好。


    她还在怔怔看着车内两人时,原本正听着黎书嘉说话的晏随,突然转过头来,朝着她的方向瞥了一眼。


    单茶整个人僵住,心脏似是被人揪住。


    几秒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大半张脸都被围巾遮住了。


    想来他是认不出自己的。


    果然,晏随朝着她的方向扫过一眼后,便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


    下一秒,对面的车子开过林荫小道,而坐在GT50里的年轻男人,也打着手中的方向盘,呼啸而去。


    单茶仰头,强忍着鼻酸,没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她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舒怡说的——


    “我表姐好像还在和她的高中同学谈恋爱……听说是个大帅比!”


    其实在知道当初误会晏随后,单茶这几个月来,也找过霍舟,旁敲侧击地想要问出晏随的近况。


    可她根本不是霍舟的对手。


    每次不管她怎么打太极,霍舟一听便能听出她的意图来。


    霍舟说:“妹妹,咱们是自己人,我不跟你兜圈子。你现在问我晏随的事,是怎么个打算,总要和我说清楚吧。”


    单茶微怔:“我……没什么打算。”


    “当初你误会是他瞒着你爷爷的事情时,你说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他,你还记得吧?就那个星期,他爸刚跳楼自/杀,还是当着他和他弟的面,从五楼跳下来。我陪着他刚把他爸下葬,你在学校里就出事了。他去哄你,你让他滚。当然啊,你那个时候不知道,这事儿也不能怪你。”


    “但是吧,他惨也是真的惨。爸没了,弟弟自闭症,爷爷也要他照顾。十八岁,去不了自己想去的学校,走不了自己最想走的那条路。”


    “我不是说这些事和你有关系啊。但你现在问他的事情,是打算干嘛,这你得跟我说清楚。


    总不能说,你兴致来了,去招惹他一下,然后等你哪天心情不好了,拍拍屁股走人,继续留他一个人?”


    霍舟看着她,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你心里怎么想的,给我个准话啊。”


    单茶垂下眼睛,轻声道:“我什么也没想。”


    “哦。”霍舟扯了扯嘴角,“那你没事就别想他了,他现在过得挺好的,真的。”


    迎着呼啸的寒风,单茶感觉脸颊上如同刀割一般。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流眼泪了。


    她的身体是冷的,可脑袋却越来越热,昏昏沉沉的,神思一片混沌。


    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扑面而来的雪籽打在她的脸颊上,生出钝钝的疼痛来。


    单茶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去,可脚步却越来越沉,小区的大门仿佛是永远也抵达不了的终点。


    她脚下一软,整个身子就要往前栽倒。


    可下一秒,耳边传来一声刺耳的刹车声,然后她便感觉到,自己将将要倒下去的身体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托住。


    作者有话说:


    大帅比回来了,有小可爱给撒个花吗


    本章满25字送红包~么么


    ? Chapter 50


    Chapter 50


    单茶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


    房间入目是简约流畅的黑白灰配色,房间里的陈设十分简单,除了一张床之外, 就只剩下房间角落里的一个木质书架和一盏落地灯。


    单茶缓了好一会儿, 才意识到,这里是晏随家的客房卧室。


    当年他在清宁念书时,住的便是这套公寓。


    单茶上一次来这里, 还是高二那年的暑假。


    那时她每天都在他家书房里自习,也正是那个暑假, 她从晏随家里出来,被爷爷当场撞见。


    爷爷也借着早恋的由头, 将她赶去了省城。


    单茶是在很久以后才意识到,大概早在那个时候,爷爷就发现自己得癌症了吧。


    念及此,单茶轻轻晃了晃脑袋。


    之后发生的种种,此刻不适宜回想。


    明明大家都没有做错,明明大家都是为了旁人着想, 可不知为什么, 好像没有一个人快乐。


    单茶从床上坐起身来,掀开被子。


    房间里的暖气很足,她身上的羽绒服被脱了下来,身上穿着毛衣和牛仔裤。


    她只记得晕倒前, 自己的脑袋很热,仿佛五脏六腑都要烧起来。


    大概是受了凉、发了低烧, 所以才会在外面晕倒吧。


    尽管此刻单茶的脑袋虽然仍有些昏沉, 可四肢和躯体都是暖融融的, 没之前那么难受了。


    她下了床, 推开卧室门出去。


    果不其然,晏随正在厨房里。


    身形高大的年轻男人站在料理台前,微微低着头,正在专心地切姜块。


    他的手边,是一口煮着沸水的小锅。


    单茶站在客厅的沙发后,静静地看着年轻男人的侧脸。


    近四年未见,晏随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但似乎比从前更高更瘦了,因此轮廓越发显得深邃。


    可比之从前的那个少年,如今的晏随,肩膀却宽阔了许多。


    皮肤依旧是冷白色的,远远看着,像质地上好的玉,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冷意。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和质地考究的同色长裤,越发衬得宽肩窄腰、身量修长。


    二十二岁的晏随,已经长成一个成熟男人的模样了。


    单茶动了动嘴唇,想要说话,可却发现自己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晏随切好姜块,投入沸腾的滚水后,转身便看见了站在客厅里的她。


    “醒了?”


    单茶搭在沙发背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声音有些哑:“嗯。”


    晏随转过身来看她,“你有点低烧,要不要去医院?”


    语气是关心的,可他说话时神色自若,就像是在关心任何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同学一般。


    单茶垂下眼睛,轻声道:“没关系的,我回去喝热水睡一觉就好。”


    晏随没有挽留,只是道:“我在煮姜汤,喝完再走吧。”


    他的态度温和礼貌,挑剔不出半点错处来,可却拿捏着恰当好处的距离和分寸。


    单茶哑着嗓子应了一声。


    脑袋里是一片混沌,她慢慢地想,两个人当初告别的方式实在是不够体面。


    时至今日,单茶仍记得高三那年,自己对他说过的那些恶言恶语。


    如今晏随在外面看见她晕倒、愿意施以援手,还愿意这样心平气和地和她说话,已经是很有教养了。


    可这个认知却叫单茶更觉得难受。


    明明已经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单茶曾以为,自己已经学会说漂亮的场面话和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寒暄了。


    可此时此刻,她却发现自己的嗓子眼像是堵住,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晏随先开口打破这沉默,“哪天回来的?”


    “上周回来的,学校放寒假。”


    一来一回的对话让单茶心中的难受缓解了几分。


    下一刻,她也试探着问道:“你……怎么会在清宁?”


    话一出口,单茶便后悔了。


    因为她想起舒怡之前说的,黎书嘉在和高中同学谈恋爱。


    还有在晕倒前,她看见的车里的那一幕。


    副驾上漂亮活泼的女孩仰着脸对晏随说话,而晏随微低着头,十分认真地倾听着。


    那画面宁静美好,连她这个旁观者看了,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个人实在是很般配。


    霍舟也说,当年知道晏家出事、晏随去念了军校后,黎书嘉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居然也为了他,追到了千里之外去。


    现在在放寒假,黎书嘉回了清宁来,晏随跟着她一起回来这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单茶后悔自己问这个自取其辱的问题,刚想要再说些什么转移话题,没想到晏随先回答了:


    “晏阳在这里上学。”


    单茶一愣。


    她印象里的阳阳,一直都还是个在上幼儿园的小孩,但仔细算来的话,阳阳今年也该有快十岁了吧。


    原来他现在出现在清宁,不是因为黎书嘉,而是因为弟弟。


    这个认知叫单茶心中瞬间轻松了几分。


    聊到阳阳,单茶的态度比之前自若许多,也坦荡许多。


    “省城的教育资源不是更好吗?怎么让他来清宁上学了?”


    晏随简单解释道:“省城的熟人多,闲言碎语也多。”


    单茶一愣,然后了然。


    她听霍舟提起过,当初亲眼目睹父亲跳楼身亡后,受了刺激的阳阳便不肯再开口说话。


    起初医院诊断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再到后来,小家伙迟迟没有缓过来,才发现是受巨大刺激后成了后天自闭症。


    晏随的后妈这些年一直在坐牢,晏爷爷年事已高,照顾阳阳的责任,自然全落到了晏随身上。


    晏家在省城耕耘几十年,关系盘根错节,哪怕晏明达一夕倒台,可从前的朋友熟人们还在。


    阳阳留在省城上学的话,想必会遭到许多或是当面或是背后的议论。


    如此看来的话,回清宁来上学,的确是更好的选择。


    单茶轻声道:“在清宁的话,也挺好的。”


    清宁的空气和环境都很好,物价也不高,是很适合生活的城市。


    话音刚落,一旁的茶几上传来一阵低低的震动声。


    单茶顺着看过去,才发现放在茶几上的,正是自己的手机在不断震动。


    有电话打进来。


    晏随站在厨房里,身旁是煮得沸腾的一锅姜水。


    水汽微微氤氲开他的轮廓,明亮的灯光自他头顶倾泄而下。


    他的目光也遥遥地投向客厅的茶几。


    茶几上的手机还在不停震动着。


    屏幕上不断跳动着的,是蒋子昂的名字。


    如果放在之前,单茶肯定就接了。


    可现在,她却拿不准该不该接。


    下一秒,晏随望着她,语气里听不出来什么情绪:“男朋友啊?”


    他补充道:“不方便的话,可以去阳台上接。”


    单茶回过神来,她摇头,“不,不是。是蒋子昂。”


    听见“蒋子昂”这个名字,晏随没再吭声,绷紧的唇角放松了几分。


    单茶拿过茶几上的手机,欲盖弥彰地解释道:“他肯定又是来问我考试成绩的,待会儿微信上回他就行。”


    说完她便直接将来电摁了。


    其实根本不用解释这么多,可当晏随问出那句“男朋友啊”的时候,单茶还是感觉到,胸腔里的一颗心脏,在“扑通”狂跳。


    也许是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冲破了临界点,单茶此刻恨不得将心底的话全都一口气说出来。


    没有男朋友,我从来就没有交过男朋友。


    也没有再喜欢过别人,一次动心都没有。


    霍舟都告诉我了,当初的事情是我误会你。


    你家里出事,是我很久之后才听说的。


    十八岁那年,我以为我是全世界最伤心的那个人。


    你呢?


    你十八岁那年,是不是比我那时还要更难捱一百倍?


    为什么你从来不说呢?


    单茶站在原地,怔怔望着不远处的年轻男人。


    想说的话太多太多,所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到最后,单茶只是轻声道:“我在大学里没有谈恋爱,一次都没有。”


    单茶不是外向的人,这样的剖白,已经用尽她所有的勇气。


    其实她还想问他和黎书嘉的关系。


    是不是真的像舒怡所说的那样,他们俩现在正在谈恋爱。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


    晏随望着她半晌,然后移开目光,伸手摸出裤兜里的烟盒。


    也许是他的沉默给了单茶勇气,她向前走了一步,“你现在和——”


    只是没等单茶将剩余的话问出来,玄关处突然传来一阵声响。


    公寓的大门被打开,黎书嘉提着一个购物袋进来。


    看见黎书嘉的一瞬间,单茶只听见脑中“轰”的一声响,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反倒是黎书嘉,看见站在客厅里的单茶,半点也不惊讶,“你醒了?”


    单茶仍傻站在原地,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


    黎书嘉从玄关走进来,将手中的购物袋放在一旁的矮柜上,一边将购物袋里的东西拿出来,一边道:


    “好好的怎么会晕倒呢?还好被我们遇见了,不然这个天气,你一个人晕倒在外面,想想就吓人。”


    说着,黎书嘉又将手上的几样东西递给单茶。


    “本来以为你今晚肯定要睡在这里,所以我就出去给你买了几样日用品。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醒了。”


    单茶这才看清,黎书嘉拎回来的那个购物袋里,装的的确是几样女生的日用品。


    一时之间,单茶只觉得血涌上头,脸颊滚烫,像是被人甩了无数个耳光般羞耻难堪。


    原来是晏随和黎书嘉一起在路上发现了晕倒的她。


    他们将她带回了晏随住的公寓里。


    更确切地说,也许是他们两人同居的公寓里。


    毕竟刚才黎书嘉没有敲门,直接就进来了。


    这个认知让单茶的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坠。


    黎书嘉出门去帮她买日用品,晏随则留在公寓里煮姜汤。


    她却还心存妄想,以为晏随对她旧情难忘,甚至还告诉他,自己在大学里从没谈过恋爱。


    她实在是太可笑也太无耻了。


    单茶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简直像个跳梁小丑。


    迎着黎书嘉清澈坦荡的目光,她自惭形秽,几乎要无地自容。


    黎书嘉还是和高中时一样漂亮。


    她性子傲,不常笑,可一笑却仿佛是春风拂面:


    “刚才我帮你脱衣服的时候,你的手冰得吓人。现在好些了吗?”


    单茶缓慢地点点头,尽可能想让自己的反应显得正常些。


    “我好多了。”


    单茶捏着手中的手机,又拿过搭在一旁沙发椅背上的羽绒服,轻声道:“我还有事,该回去了。”


    她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来,“今天真的要谢谢你们,改天请你们吃饭。”


    晏随将正煮着姜汤的小锅关了火,说:“我送你回去。”


    黎书嘉看一眼单茶,又看向晏随,笑着道:“你今天累一天了,我开车送她回去吧。”


    晏随言简意赅道:“没事,我送。”


    说完便走到玄关处,拿车钥匙,换鞋。


    此刻单茶已经无暇顾及究竟是他们之中的谁开车送她回家了。


    “真的不用麻烦了,我打车回去就好。”


    她没办法再继续待在这个地方,她害怕再多待一秒自己就会失控失态。


    因此她根本顾不得礼不礼貌,说完这句话,便慌不择路地朝着门外走去。


    公寓在二十二层楼,电梯还停在底楼。


    单茶按了下行键,面板上的数字缓慢地跳动着变化。


    她失了耐心,索性不再等待,直接推开楼梯间的大门,步行走下楼去。


    她知道,自己是落荒而逃。


    晏随穿了外套跟出来。


    他沉默地一路跟在她身后,不言不语。


    终于,两人一路下到一楼时,晏随终于迈着长腿,快走几步追上她。


    他从后面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说了我送你。”


    单茶强忍着泪意,轻声道:“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晏随说:“在路上又晕倒了怎么办?”


    她吸了吸鼻子,强压着想哭的冲动答道:“不会的,我叫车回去。”


    “这个点你去哪里叫车?”


    “不知道,我不知道。”单茶感觉自己要被他问崩溃了,“那我就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只要别看见他,只要离他远远的就好。


    晏随捏着她的手腕,不说话。


    单茶感觉自己真的要崩溃了,眼泪还是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你能不能别这样?”


    晏随捏着她手腕的力道重了几分,哑声问:“我怎样?”


    单茶含着泪,轻声道:“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单独待一会儿?”


    她的眼泪掉得很凶:“对不起,我刚才不知道你已经有女朋友,所以才说了那些话。我……我不是有意要破坏你们的关系。我刚才说的那些,你忘掉就好。”


    他有女朋友了。黎书嘉是很好很好的女孩子,漂亮可爱,全心全意喜欢着他,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变过。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所以单茶便越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从头到尾,晏随都一言不发地听着。


    单茶抬头看他,脸上都是眼泪,“所以,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待着?”


    如今她一看见他,便觉得一颗心在生生作疼。


    她现在,真的一点都不想看见他。


    单茶推开他的手腕,想要朝着楼梯间外走去。


    晏随收紧力道,手指如铁钳般箍住她细白的手腕。


    他霸道地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往自己怀里带。


    下一秒,他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然后低头,重重地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啧,亲都亲了,离doi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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