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回国时, 霍初宵没有跟着剧组一起走,理所当地和季宗明一道回去。
机场分别时,楚柏雅叫住他, 硬是拉着人家又跟大部队拍了张合影, 说是以后用作花絮素材。霍初宵还是头一次被这么多人围在中间, 拘谨得很,但是楚柏雅显然习惯了, 大方地揽着他的肩膀, 正想借着亲近的机会说点什么,忽然感觉到一道非常不满的目光望过来。
季宗明双手抱胸,站在摄像师后, 冷着脸正看着他。
早在他来酒店那天, 楚柏雅就知道了两人的关系,但是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来,反而热情地招待了季宗明, 整得像东道主似的。
季宗明显然是分外的不满意,他本来是打算来日本后跟霍初宵单独待两天的, 结果楚柏雅这么不见外, 反倒脱不开身了, 无奈跟着剧组吃喝游玩,哪还有什么私人空间。
他屡次想要给霍初宵暗示, 奈何对方那个迟钝的性子,什么都察觉不到,更是当着他的面被楚柏雅套话, 两个人怎么认识的, 具体什么关系, 全被套了个一干二净, 饶是他拼命在一边搞笑动作暗示都没用。
最后如愿让楚柏雅得了逞,若有所思地笑着说:“哦……所以两位现阶段只是舍友关系么。”
霍初宵乖乖点头,还补充:“顺便帮我做肖像模特,季先生人很好。”
啊,又一张好人卡,还是当着疑似情敌的面给的。楚柏雅要笑不笑地看季宗明,“季先生怎么不说话?”
季先生狂抽烟,季先生不想说话。
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现在,冷眼看着镜头前的一帮人咋咋呼呼地排位置,正中间围着霍初宵,跟他妈绿叶围着鲜花似的,身边还占了个试图采蜜的楚柏雅,他烟瘾就上来了。
真想一脚把这破摄像机给踹了……
好在霍初宵最后还是乖乖坐到自己旁边,靠在头等舱座位里睡觉。
季宗明也不打扰他,闲来无事用手机翻看着秘书发来的一些无关紧要的商业文件。
不一会儿,就听身边传来细微的响动,霍初宵醒了,正揉着眼睛,问他:“快到了么?”
季宗明看一眼时间,说还有一个多钟头,他可以再睡会儿。
但是霍初宵显然是睡不下了,也没事干,就跟他聊了几句天,话题难免就拐到了霍氏的事情上。
季宗明对此的态度和小姑一样,非常明确道:“这事你不用管,你也管不了,且看他们自生自灭吧。”
霍初宵有点惊讶于他用了“自生自灭”这个词,又想到奶奶之前甚至因此住院,便问道:“事情闹得很大么?”
季宗明:“看你怎么定义大了,大规模裁员是肯定的了,要是霍远山撑不住,或是走错一步,直接破产清算也是有可能。”
他其实一直没怎么关注霍氏,一来没那么多闲心,二来他打心底不喜欢霍家那群人,霍初鸿那个小白眼狼把喻桢气得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发了半天的火,这事儿全公司基本都知道了。所以在他看来,这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所以他也没想到霍初鸿居然还有脸打电话给他,求他动用家里的关系帮一把霍氏,还说什么看在他哥哥的份上。
季宗明都么回话,直接就把电话挂断了,心说都是一个爹,怎么两个儿子差这么大?霍初宵在整个霍家里,跟基因突变了似的,这要是还在霍氏,怕不是直接被敲骨吸髓,利用到最后一滴血。
他本以为霍初鸿那次电话,也就是病急乱投医,慌了手脚,所以也没想告诉霍初宵。
然而飞机一落地,霍初宵那边的手机就响个不停,全是霍家那边的来电,着实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霍初宵下意识就像挂断电话,直接关机,然而季宗明却拦住他,正色道:“接听,按免提。”
霍初宵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季宗明总归比自己主意多,稍稍迟疑后,也就听了话。
电话那边立刻传来霍初鸿的声音。
“喂,哥哥,你回国了?”
季宗明一听那个声音,就忍不住想笑,霍初鸿真是个好演员,家里乱成那样,一给霍初宵打电话,还是那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霍初宵:“嗯,刚回来。怎么了?”
霍初鸿凄惨地笑了两声,“之前想给你打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去静界找你,才知道你请假去日本了。不过你现在回来了就好……哥,奶奶住院了,情况不大好,你现在过来看一眼吧。”
“……,”霍初宵顿了顿,还是狠下心道,“初鸿,我现在基本已经不算是霍家的人了,之前也和父亲说过,家里死人了,再通知我,其他都跟我没什么关系。而且奶奶向来不喜欢我,现在我过去,怕是让她情况更恶化。”
一旁聆听的季宗明忽然捂住听筒,小声道:“那这么看,你其实应该过去一趟啊,没准冲冲喜,就把老太太冲死了。”
霍初宵被他贴过来耳语的哈气弄得脖子痒痒,连忙往旁边躲,还要忍住笑。
然而霍初鸿显然没有他们这边玩闹的心情,大约是没想到霍初宵真的这么绝情,沉默了很久,才道:“哥,其实我想让你来医院,不是为了奶奶,而是为了见你一面。有些事我觉得有必要当面跟你说。不过如果你不想来,现在说也行。”
他顿了顿,才道:“霍氏现在运营出了严重危机,哥,你能不能和宗明哥说说,让他帮下忙。业内都知道季氏和霍氏的交情,现在如果季氏完全不出面,对霍氏的影响会有多差,哥,你应该也能明白吧。”
霍初宵一听就笑了,“初鸿,你现在的语气听起来,怎么好像霍氏有我一份产业似的?家里是怎么对我的,事到如今你也不要再装糊涂了,你才是霍氏正儿八经的继承人,我一个废掉的棋子,能有什么用?更何况你想要季氏出面,求的不该是我,而该是季宗明。我跟他的婚姻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应该也明白吧。”
他说着瞥了一眼季宗明。
季宗明不再像刚才那样幸灾乐祸,而是沉静下来,没看他。
诚然霍初宵说的没错,但真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很不知滋味。
季宗明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对于这桩婚事格外厌弃的自己,他怎么也想不到,半年多过去,会发展成如今这样的地步。
霍初鸿却似乎是烦了,有点焦急道:“是,你的婚事确实是出于家族利益被牺牲掉的,可是哥,你现在和季宗明相处得不是也很好么?如果不是霍家主动和季家合作,你跟他会认识么?”
季宗明在一旁听着,一声“操”差点就脱口骂出来,但是他却听见霍初宵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从没听霍初宵这样叹过气,像是心力交瘁,又像是失望透顶。
霍初宵看着手机屏幕上“霍初鸿”那三个字,心里泛出一阵阵酸楚。
果然是这样,他果然还是这么想的。
曾经的命运中,他与霍初鸿对峙,质问弟弟为什么要插足他的婚姻时,霍初鸿就对他道:“你们原本也没有感情基础,哥哥,你不是并不喜欢季宗明么?”
因为只是场面婚姻,所以他的横刀夺爱就不算是第三者插足。
因为他和季宗明相处得还不错,所以霍家牺牲掉他的行为就算是做了件善事。
就好像只要结果是对的,过程就一定是对的。
他真的很想问霍初鸿一句,你,和爸妈,你们真的是这样想的么?你们真的就没有对我产生过一丝愧疚么?为什么可以将一切伤害化解得这样轻描淡写?甚至在伤害过后,还反过来质问他,为什么对家族见死不救?
“初鸿,我们确实是血亲,但血缘维系的只是亲情,并不是我生命里的所有。你不能在以为我已经被榨干了最后一滴利益弃之不用后,发现我似乎还有一点价值,再捡回来继续榨干我。”
霍初宵这句话说得很平静,可季宗明听得却心里一惊,他下意识地想要安慰眼前人,却忽地听到霍初鸿暴怒的声音。
“好啊,霍初宵,你是真的要跟我撕破脸皮了么!什么榨干你,求季宗明帮忙对你而言是很难做到的事么!明明只要你出面一句话就能帮霍家一把,你为什么不肯?更何况他一直对你有意思,保不齐现在正舔着脸等着帮你呢!还是说这就是你的报复?蓄谋已久?难道你也和霍初铭串通一气了么!”
霍初鸿这几天应该是经历了太多,再加上网络不断发酵的舆论,他整个人已经没有心力再支撑完美弟弟的假面了,所以几乎是破罐破摔地吼着,他从未这样声嘶力竭地说话,一时间居然让霍初宵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更不用提他刚刚说了什么……季宗明对自己有意思?
霍初宵讶异地看向那个人。
但季宗明只是点起一根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霍初鸿爆发后会突然扯到自己,这是他始料未及的。更糟糕的是,现在显然并不是个承认的好机会。
而真正让他保持沉默的,还有霍初宵的目光。
完全震惊的、不可思议的眼神,就像这是一件听起来多么像天方夜谭的事情一样。
老实讲,季宗明觉得自己有点脆弱。
连霍初鸿都看出来的事情,霍初宵却全然未觉。
他现在都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问题,还是霍初宵的问题了。
又或者现在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在偿还他曾经以最恶意的揣测误会过霍初宵而欠下的债。
回家的一路上,季宗明都显得很沉默,霍初宵问他刚刚初鸿说过的话,他也闭口不谈。
然而没有时间再给霍初宵细细思考了,因为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回国后没过多久,他就发现霍家为了自救,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起初是他恢复微博更新,发了几张在给楚柏雅设计封面时弃掉不用的速写材料,本以为评论还会像往常一样一片祥和,然而最热的几条留言里,却出了一小群奇怪的人。
“服了,没想到现在画家也搞什么立人设的旁门左道,微博上我岁月静好peace&love,现实里我对至亲住院不管不顾?”
楼中楼里一半是询问发生了什么的吃瓜群众,另一半则是认定这是个黑子的粉丝,然而霍初宵从不分享自己的私生活,所以粉丝就算反驳,也没有什么立足点,所以一时间更加焦急,干脆和那人在评论区吵了起来。
“呵呵,一看你们这群被蒙在鼓里的小粉丝就好笑,你们怎么不问问霍初宵本人,家里老人怎么样了?现在这是一见霍氏出了问题,就急着割席么?”
“不会吧不会吧,还有人不知道霍初宵当初在霍氏吃了两年空饷,一事无成么?现在转型成画家了,就摆脱米虫身份了?”
“科普冷知识:你们嗑得飞起的那个J先生,其实是商业联姻才跟霍初宵在一起的。一个扶不起的长子,家族尽心培养还是废物一个,最后居然还给安排了这么好的婚事,仁至义尽了吧。”
“要不是霍家,他哪来这么多资源?现在圈子里买他画的都是给霍氏一个面子罢了,也就你们一群小粉丝真以为他是什么在世毕加索。”
“霍氏一时困难,他不回去帮忙就算了,怎么听说还拦着他丈夫那边的势力,说什么不许帮霍氏?这是因为继承人不是自己,所以打算毁了么?”
“霍初宵,出来说话!”
霍初宵看了半天,哭笑不得,心说也不知道哪来的营销号,在下面挑事罢了,说的东西都四六不着,不用管它。
就这样,微博发酵了一夜,第二天,忽然莫名其妙空降热搜了,他甚至还不知道。
热搜词条也是很怪,只有霍初宵的名字,后面跟了个霍氏,只看排行榜,让人一头雾水,点进去才发现居然有营销号长篇大论地扒霍初宵的身世背景。
营销号显然有备而来,春秋笔法用得也是很娴熟,不仅掌握了大量只有霍家内部才知道的信息,还颠倒黑白模糊重点,混淆了不少事件。当初将霍初宵扫地出门的霍家人,在那篇文章里摇身一变,成了十足的受害者。
打压霍初宵,是因为他“不务正业”一心画画,作为长子没能承担起继承家族的担子。
让霍初宵和季宗明联姻,是因为害怕他日后守不住家业,寻了一门靠谱的婚事。
就连在遗嘱里把他的名字抹去,也是担心他卷入权力争斗,早早帮他转移资产出去创业。
而这次霍氏出了大问题,也是受霍初宵离家影响,可怜的弟弟被迫承担起养家重担,正逢家族中的旁系回来抢夺家产,一时心急才行差踏错。
总而言之,俨然把霍初宵这么一个在微博上佛系画画的社恐人,塑造成了导致霍氏危机的罪魁祸首。
洋洋洒洒上万字,发布以后居然真的有不少不明真相的网民信了,渐渐开始声讨霍初宵,怜爱霍家人。
而霍氏的股票,竟然因为网络风向的轻微改变,慢慢开始回涨。
“这他妈都什么玩意儿!”
市中心的一户loft公寓里,霍亦蕾气得差点把手机摔了。
电脑页面停留在语音通话页面,那一边的霍初铭听见她的破口大骂,冷笑一声道:“这才是霍家的好儿子呢,老子再怎么说也是这一辈的长子,跟他连三代血亲都没出去,小崽子居然敢让人写我是旁、系?”
小姑却并没有搭理他,而是飞快地打了个电,霍初铭听到电流干扰的声音,就问她干什么呢。
“通知初宵,那孩子平时肯定不会看网上热搜,这事儿虽说把咱们家也卷了进去,但摆明了是冲他一个人去的,必须得告诉他。你还没出国呢吧,现在赶紧过来,咱们今天得想个对策出来。”
霍初铭倒是一副预料之中的样子,伸了个懒腰慢吞吞道:“放心,车到山前必有路。霍初鸿那小子现在这么跳,殊不知登高必跌重。这事儿本来也就是在业内小范围丢丢脸,出出血算了,他既然要把事情闹大,闹到大众眼前去,那就别怪哥哥我心狠了。”、
小姑本来心里急得直上火,听霍初铭这么一说,反而听出点门道来,问他:“你有准备?”
“当然,等着瞧吧。”
这边,霍初宵却迟迟没有接起电话,小姑又开始不安起来,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了,不可能睡懒觉到现在吧,难不成初宵那边出事了?
她本来就是个等不了的性子,电话响了一分钟没人接,她就直接一路杀去了霍初宵家里。
小姑也顾不上其他了,一边砸门一边喊初宵,险些把邻居给惊动了。
霍初宵终于睡眼惺忪地给她开了门,小姑才彻底傻眼。
靠,居然真的在睡觉。
还穿着睡衣的霍初宵顶着一头小鸟窝,把人请进家里来后,就对小姑道:“等我给季宗明打个电话,让他多带一份饭回来。”
小姑怪异地看她,问:“季宗明中午回来吃饭?”
“是啊,说有事要跟我说,正好中午了,就顺便回来吃饭。他们公司食堂做菜很好吃的,小姑你想吃清炒虾仁还是糖醋小排?”
小姑泄了气,重重坐在沙发里,揉着太阳穴道:“现在也就你还吃得下饭了……我估计季宗明回来找你说的也是这事儿。”
霍初宵一脸茫然:“啥事?”
小姑还没来得及说,就听见门口传来开门声,季宗明回来了。
而他身后居然还跟着艾丽莎。
季宗明在路上就听说小姑也过来了,没什么反应,就给她介绍了一下艾丽莎,随后便把饭菜递给霍初宵。
几个人对视一眼,都心领神会。
于是乎霍初宵一个人坐在餐桌上吃饭,剩下三个人就在一旁一脸严肃地开始开会。
霍初宵听他们说自己微博下面出事了,正要拿出手机看,却被季宗明眼疾手快拦下来,“安心吃饭,这么多人在这儿呢,用不着你操心。”
霍初宵一听就更纳罕了,心说我出事了?我怎么不知道?于是一扭身子,在季宗明拦不住的角落点开微博,一眼就看到了能把手机卡死机的新消息。
霍初宵微微睁大眼睛,显然是看到了那个热搜。
小姑跟季宗明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个人都是心里一沉,生怕霍初宵看过后有什么过激情绪。毕竟那个小论文写得实在是太不要脸了,作为浸淫公关行业多年的艾丽莎读完,都大呼他妈的,并且表示这绝对是找了某个资深团队,还得是靠下三路那种阴险招数屡战屡胜、臭名昭著的那种,才写得出来这种混账文章。
季宗明一早刚看到热搜,差点直接跑去霍氏跟霍家人线下快打,好在被艾丽莎给拦下来了,冷静之后,觉得这仗有得打。但是又担心霍初宵一个人在家,万一看见了不知道会怎样,所以干脆把艾丽莎带回家来商议。
这会儿眼看着霍初宵已经点进那篇文章开始读了,他恨不得直接把手机抢过来扔厕所,可又不忍心跟他动粗,就只能这么僵着。
然而霍初宵读完,却先笑了。
季宗明和小姑没什么表示,倒是艾丽莎心里咯噔一声,完了完了,总裁老婆气疯了。
霍初宵像是看了个什么笑话,把手机往旁边一扔,一边喝着季宗明公司里做的地道老锅鸡汤,一边说道:“不是说公司乱成一锅粥了么,初鸿怎么还有心情在网上搞这些东西呀。”
几个人具是松一口气,小霍画家比看上去坚强不少。
季宗明道:“搞舆论战,转移注意力,现在这年头,做企业的有时候思维跟做网红的没差,先吃到流量再说,昨天收盘是霍氏的股票已经不再像之前每天那样跌停了,你看着吧,今天开盘,还得涨。这小子别的没学多少,在人情世故上倒是格外喜欢做文章。”
小姑冷哼一声,“还不都是齐碧容教得好。”
几个人讨论了个把小时,便整理出了一个初步的对策来,艾丽莎先行回公司,和团队开始做准备,而季宗明却留下了。
小姑瞥他一眼,“大总裁,翘班啊?”
季宗明笑了笑,道:“家事,请的事假。”
小姑一撇嘴,“少往脸上贴金。网上还在撕你跟初宵的婚姻呢。”
她这么一说,季宗明隐隐有点黑脸。确实,因为之前已经积累起了一批cp粉,全都打着真夫妻嗑着就是爽的旗号,现在冷不防爆出这是桩交易,没想到粉个领了证的也能翻车,任谁都受不了。超话里全是洗糖的,说霍初宵之所以能独占家里的书房,是因为季宗明从不回家,还说之前拍到的什么接送下班的图,都是逢场作戏罢了。
若说起来,季宗明其实最不想让霍初宵看到的是这些才对。
但是霍初宵完全不在意,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他看了热搜,也照旧该吃吃该喝喝,吃完喝完去画画,说是楚柏雅那边的工作需要推进,就钻进了书房。
提起楚柏雅,这个小明星倒是有一点让季宗明还算满意,霍初宵出了这么大的“丑闻”,那边倒是巍然不动,只是沈立打了个电话过来,询问他是否一切安好,甚至还表示如果需要帮助,工作室这边可以适当提供帮助,毕竟他们捧了个一线小生,打名誉官司的经验很足。
客厅里一时只剩下小姑和季宗明两个人,谁也没先说话。
季宗明知道小姑算是和霍初宵最亲的家人了,暗地里有想要讨好的意图,可奈何人家护犊子得很,对自己就跟对敌人似的,能心平气和说句话都是难得。
他也就不找晦气,一个人自顾自联系着能帮上忙的朋友,先把热搜压下去,然后调查造谣的营销号都隶属于哪家公司,他要从根上解决问题。
小姑看他忙了一会儿,戒备的心态也有所缓和,心说这小子甭管是不是装的,是不是为了自己,现在看做事还算有点靠谱。
网上的舆论还在发酵,而且方向很奇怪。
营销号渐渐把人们的注意力从霍氏,转移到霍初鸿本人身上,甚至po出了他的一些参加会议的正装照,并给他立了个“明明还是个孩子但因为哥哥的不争气,被迫扛起继承人重任的美强惨”人设,话术玩得娴熟,只口不提温斯顿那个单子的问题。
霍远山刚一听说所谓舆论引导,也是一脸茫然,但儿子花了大价钱找了个知名公关团队,信誓旦旦地告诉他这是目前最快能拯救霍氏的办法,他也就听之任之。
倒是齐碧容,看着网上的成果显得很欣慰。
“初鸿这几年确实长大了,心够狠了。”她满意道。
霍远山看了她一眼,没吭声。这个家里表面上是他掌权,但实际上,齐碧容才是心更冷更硬的那个,初鸿从小在她身边言传身教,是他所不能及的程度。
他忍了又忍,还是低声道:“别搞得过了头,碧容。”他看着网上那些所谓“扒一扒霍氏”的小道消息,每每感到心惊,生怕……
齐碧容却不以为意,“放心,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霍远山闻言,在屋子里踱步几圈又道:“……再怎么说,你也不该告诉初鸿那些事。他一个小孩子,不需要知道上一辈的恩怨。”
齐碧容瞥他一眼,很是不屑:“就是要告诉他,让他清楚谁才是一家人。否则你以为初鸿能有现在这么心狠?霍远山,你不会是现在开始心疼你和施念的孩子了吧?”
一听到那个名字,霍远山便是一阵心悸,这是他多年的心病,午夜梦回都会惊醒的地步,生怕被人所知,他闻言立刻四下望了望,确认没人,才放下心来。
齐碧容哼了一声,“我就看不上你这个样子。”
说着,她那是手机,开始关注最新的热搜。
虽然那条#霍初宵霍氏#被压了下去,但热议的氛围仍在,不少网民都表示对霍初宵的“恩将仇报”感到愤怒,齐碧容一边刷着,一边只觉得心情舒畅。
这么多年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居然真的能等到这一天。施念是霍远山心头的石头,背后的阴影,又何尝不是她的呢?所以她才会一看到霍初宵就心头火气,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恨不能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永远抹去存在的痕迹,才能连带她的这块石头,这个永远的污点一同消失。
她现在甚至想去施念的坟前开一瓶酒,倒上两杯酒,问问她,施念,二十年前你比不过我,二十年后你儿子也比不过我儿子,恨么?不服么?
但这世道就是这样,只有够狠的人,才能笑到最后。
而她齐碧容,永远都会是笑到最后的那个。
*
霍初鸿靠坐在空荡的会议室里的桌子前,不一会儿有人敲响房门,工作人员问他:“老板,网络上已经造好势,现在就等着您接受采访了。”
这是他们团队安排好的,既然霍初宵可以玩收集粉丝那套,那他们同样可以,搞不好还能催动霍氏转型,打造一个年轻亲民的总裁形象,绝对会是一个值得尝试的选择。
至少眼下虽然温斯顿这个客户已经黄了,但其他那些本来收到风向,打算取消合作的大客户们还是保留了下来,股价也稳住了,目前看来稳中向好,一切都在按照计划中的进行着。
霍初鸿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白板,一时间并没有反应。
他直到现在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就好像和霍初宵谈崩、开始不留情面地打压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似的。
他想起了很多和哥哥小时候一起经历的事情。
哥哥小的时候虽然不受家人喜爱,但还是会偷偷藏好糖果,等到晚饭后,悄悄塞到他的手心里,只因为家里人严格控制他不许吃甜食,每个人每天的糖果数量都是固定的。而霍初宵就算很喜欢吃那些硬糖,也会留下一半,只为给他这个唯一的弟弟。
他当时真的以为他会和哥哥这样好一辈子。
直到母亲告诉他真相的那一天,他忽然发现,以前的自己是多么的幼稚,居然妄图和敌人做朋友。
可就算他再说服自己,这个家里只能有一个胜者,那些和哥哥快乐过的回忆却都是真实存在的。
他有时候会恨哥哥,恨他什么都不知道。有时候他又会恨妈妈,恨她为什么告诉自己。
但是成年后,他慢慢地发现,这一切真的和母亲说的一样,只有心狠手辣的人才能笑到最后。
他如果心软,不会有人怜悯自己。
霍初鸿放空了很久,最终还是握紧了拳头,转头对那个员工露出一个笑容,“我这就来。”
*
霍初鸿自以为计划得天衣无缝,最关键的是,能够攻破他的那个最大的把柄,知道的人寥寥无几,除了他们一家三口,就只剩下躺在医院里的奶奶了。而霍初宵,以他的单纯与不设防,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所以他才敢如此大胆地把家里的那些恩怨加以润色,放到网上。
事实也的确如他所料,几乎一边倒地攻击着霍初宵,而对方直到现在都在装死,俨然印证了那些文章说的都是真的。
他已经录好了采访,正由公关团队做最后的包装,就可以放到网上,再次掀起一波热度……
“老板,我怎么感觉舆论不大对劲了?”
霍初鸿闻言心头一跳,忙走过去问:“怎么?”
那个员工便指着屏幕上的内容说:“忽然蹦出来几个自称是霍初宵同学的账号,说咱们的文章在说谎。可我记得咱们团队早就打点过这些认识霍初宵的人了啊,难道有漏网之鱼?”
他的指尖,果然正点着一条评论:
“造谣违法的好么,我是霍初宵高中同班同学,前后桌,霍初宵在霍家根本就没被重视过好么,他高中的家长会,都是家里的保姆过来开的,还因为这个被整个学校笑话了三年。”
而紧随其后,类似的言论也愈发多起来。
“这里霍氏员工……小声说一句,霍初宵在公司那两年虽然确实没什么成就,但绝对不是吃空饷啊,他整天来得早走得晚,还得挨亲爹的骂,有时候什么都没做,也会挨骂,挺憋屈的。”
“呵呵,炒作的到底是什么成分?我是霍初宵大学同学,前两天忽然有人联系我,让我出面作证,说霍初宵不学无术,在大学为了混日子才读的美术专业,脑子有病是不是?A大美院的油画系入学难度堪比考清北,你跟我说他是来混日子的?背后团队到底是何居心!”
“啊这,到底哪边是真的啊,两边都有声称是霍初宵亲朋好友的人出来,一会儿说他好一会儿说他烂……这瓜吃得好晕。”
“有什么可晕的,肯定有一方说谎了啊,看哪边收钱了吧,这戏忽然有意思起来了。”
霍初鸿看着那些评论,瞳孔微微缩小。
员工试探地问:“要不……我们出面处理下?不过这些一看就不是一个团队的,应该很好压下去。”
霍初鸿本来想说不用,这些评论的关注度很明显比不上他们运作的那些前排热评,然而目光无意向下一滑,他忽然整个人都震了一下,几乎扑到屏幕上,失声道:“这是什么!?”
只见屏幕下方的一条不起眼的评论写到:
“我想应该没人知道,霍初宵跟他这个弟弟,不是一个妈生的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8 20:57:52~2022-07-19 20:54: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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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霍初鸿看到那条留言, 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完全转不动了。
身边的员工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就在准备好发布采访视频的时候, 霍初鸿居然叫停了。
他阴沉着脸把公关小组的组长单独叫进会议室, 并嘱咐助理任何人都不能打扰, 两个人在里面开了好久的会,最后员工们甚至看到了甚少来公司的总裁夫人也到场, 看起来正在外面购物逛街, 忽然就急匆匆地来了公司,铁青着脸,径直走进了那间会议室, 就没再出来过, 留下外面的职员们面面相觑。
然而很快,公关小组再次忙碌了起来。
起先是监控舆情的职员忽然脸色大变,忙喊来自己的上司, 接着那个上司居然也是一脸惶恐,就要去敲响会议室的大门。
霍初鸿的助理忙把人拦下来, 告诉他收到的通知是谁也不能进去。
那上司惨白着脸, 把手机举给助理看, 压低着声音道:“这种事也不能汇报!?”
助理一看,才发现是一条微博, 文字部分写着:“霍氏的少东家给自己发洗白通稿不要太疯狂,哪来的才能,摸男人大腿的才能么?”
下面配了一个时长五分钟左右的视频, 看暂停画面, 是个在某家高档餐厅里的偷拍。
点开播放, 就会发现画面正中心的主人公正是霍初鸿, 看架势似乎是在和什么商业合作伙伴共进晚餐,穿得正式又难掩花俏,合作伙伴原本自顾自地喝着酒,不知说了什么,霍初鸿忽然大笑起来,并顺势就把手放到了对方的手上。
镜头很懂地拉近,只见那个合作伙伴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一瞬间,像是铆足了力气才稳住心神,没有把手抽回来。
但霍初鸿继续着这样的做派,甚至还得寸进尺起来,对他的小动作也越来越多,最后干脆把手放到了男人的腿上。
而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一米八几大个子的合作伙伴,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全程都没什么动作,吃饭都很僵硬。
这个视频一经放出,就瞬间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
“???是我看错了么,视频里的人是霍初鸿?就这两天风头正盛的那个什么被哥哥坑了的美强惨?”
“啊这,对面的是他男朋友?”
“显然不是啊,瞧那老哥被吓得拿叉子扎了几下牛肉都没扎起来,明显慌了。”
“好像是同事?穿着一身正装,大概在谈工作?”
“你确定?把手放在人家大腿根上这样谈?”
“我靠,这个人有点眼熟,不是之前温斯顿那个事儿里面,露过面的项目经理么?”
“所以……这是在谈温斯顿那个项目?就是那个通稿里写的,差点被家族旁系搅黄的那个?”
“不是说是靠能力拿下的么,现在看着,怎么一股子职场性骚扰的味儿……那老哥看着都快哭了吧。”
“所以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知情人士出来透露一点,温斯顿的项目本来不是霍初鸿的,因为合约里有些霸王条款,所以当时还在谈判阶段,结果霍初鸿半路杀出来,急于在公司搞出点成就来站稳脚跟,就截胡了,温斯顿那边一些比较霸道的条件也都一口答应,这才造成现在的局面。”
“靠,那之前说的什么被算计,都是假的?这看着都快为了拿下合同出卖色相了,怎么也不像是被摆一道,反而像是上赶着送呢。”
“前霍氏员工出来说一嘴,这个项目本来是他大表哥在谈,人家靠人脉拉来的这么个大活儿,为了能让公司的风险降到最低,已经跟温斯顿僵持一个月了,结果霍初鸿突然跳出来直接签了合同,大表哥发了好大的火,当时不少员工应该都看到了,人家早就料到会有现在这种情况出现,差点气死。后来好像因为这个直接辞职不干了。要我说,这事确实是小霍总的锅。”
虽然霍初鸿团队已经打点了不少营销号,但还是有不少大v出来转发这个视频,言论大多是质疑霍初鸿,还有一些甚至干脆扣上了职场骚扰的帽子,抨击他的行为。
一时间舆论再次变化。
霍初鸿本来正在为着最大秘密即将曝光的事情焦头烂额,把母亲叫来公司,两个人几乎把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拉了一个名单,挨个分析到底是谁泄了密,听到助理敲门,便异常烦躁道:“做什么!忘了我刚跟你怎么说的么!”
助理没听他这么凶地讲过话,但还是硬着头皮推开门,小声道:“老板,出事了,您还是赶紧看看吧。”他说着把视频的事情交代了一番,齐碧容听得一头雾水,可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啪”。
霍初鸿手里的水杯摔碎在地上,而他本人,已经完全呆住了。
抢过手机点开视频,只看了个开头便脸色煞白。
那天晚上……
他飞速地回忆,却想不起任何细节。那段时间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几乎狗急跳墙般的慌乱,即使知道后患无穷,但还是想着不成功便成仁,赌这一把。
而现在看,他显然已经走上了满盘皆输的不归路。
霍初铭的突然回国,温斯顿,汉森李,眼看就要成功的项目,和霍初铭辞职那天诡异的态度……
霍初鸿几乎瘫软在椅子上,耳边是母亲惊恐与愤怒交杂的质问声,他却没有再说一句话。
手机响起,他本来恍然未觉。
齐碧容看了一眼屏幕,却叫出了声:“他这时候打电话过来做什么!?”
霍初鸿这才看了一眼,发现来电显示:霍初铭。
按下接听键,霍初铭一贯懒散的嗓音响起。
“我亲爱的弟弟,收到我送你的礼物了么?”
霍初鸿愣了愣,道:“视频,是你拍的。”
“我觉得你的重点不该在这里,而该放在,事情是你做的上面。”霍初铭悠然道,“这一份礼物大不大?要是觉得不够,没关系,后面还有呢。对了,代我跟齐碧容问好,跟她说一声,下一份礼物,也有她的份。”
霍初鸿心头猛地一揪,他扫了一眼白板,上面的名单里并没有霍初铭,但他却忽然腾起一个恐怖的念头,那就是霍初铭已经知道了一切。
然而电话已经挂断。
而他也不需要再询问了,因为很快事实就给了他答案。
他终于知道霍初铭这几天诡异的沉默是在做什么了。
这个人,也完全复制了他的路数,也找人发布了一篇万字长文。
与他那篇不同的是,霍初铭的文章,开始于二十余年前。
文章里写到,霍远山在几十年前,还是个一穷二白的□□丝,来到大城市打工,无意中遇到了一个富家女,富家女名叫施念,因为是家中独女,又从小体弱多病,被父母呵护在手心里,性格单纯,不谙世事,这辈子手里拿过最重的东西就是画笔,所以被霍远山的花言巧语哄骗,即便当时他一贫如洗,还是义无反顾地嫁了过去。
婚后,起初一切都像童话般美好,霍远山上进又肯吃苦,渐渐也被施家父母所接纳,老丈人甚至还为他谋了个好差事。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施家父母就因为一次意外事故双双去世,施念大受打击,昏厥住院,才查出已有身孕。原本以为霍远山会成为这个家唯一的依靠,谁知就在施念住院期间,霍远山竟然出轨了。
而这个出轨对象,就是现在的霍氏总裁夫人,齐碧容。
施家人丁寥落,到了施念这代,就只剩下她一人,而施家的全部家产,也都由她继承。
霍远山和齐碧容盯上的,便是她的这份家业。
眼看着施念怀孕后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两人的狼子野心便昭然若揭。而霍远山也一转曾经对她呵护备至的态度,如今没了施家二老,男人便本性毕露,对施念冷暴力,甚至夜不归宿。
施念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很快便身心憔悴,而这时,霍远山的亲生母亲,也就是如今的霍老太太,借着照顾怀孕儿媳的理由搬来与施念同住,却每天抱怨施念怀孕辞职后没有赚钱能力,却还要拿着她儿子的钱挥霍,不肯让施念再过以前“贵族小姐似的”日子,从此后生活水平也是一落千丈。
轮番打击之下,施念已经隐隐感觉到自己所托非人,可惜身后已经没了家人,她本想生下孩子后等婆婆回老家,生活会变得好一些,谁知却在即将临盆之时因为霍老太的“无意说漏嘴”得知了霍远山出轨的事实。
施念当即又惊又气,预产期提前,伴随而来的还有难产大出血,生下一个儿子便撒手人寰。
而施家的那份家产,便成了霍氏建立最初的那笔启动资金。
留下来的儿子,便是霍初宵。
施家被彻底吃了绝户。
文章后半部分还详细写了霍家因为这件亏心事,始终对霍初宵极其苛刻,尤其发现他居然继承了施念在绘画上的天分,更是千方百计打压,恐怕是一见他坐在画板前的样子,就会想起施念,进而心虚不已。
而霍远山一家,对待霍氏变态的占有欲,也皆因此而来。
现在霍初鸿继承了这份占有欲,终于把霍氏搞垮,也是报应不爽。
虽然其中不乏煽情桥段,但这篇文章却是有理有据,列出了十多页证据,每一个环节都恨不能打上两个字——事实。
霍初铭看着文章的热度仍在不断发酵,叼着烟给什么人打了个电话过去。
“喂?”他坏笑了两声,“跟你家汤老爷子说一声,谢了。我在国内的关系确实没有你们多。”
那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霍初铭又是一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罢了。哪来那么多兄弟情深,我就是看那傻小子被蒙在鼓里,憋得慌。顺带手还能出一口恶气,何乐而不为?”
挂了电话,他又给小姑发了一条消息:一切顺利。
小姑这几天基本只要有空,就去霍初宵家里待着,一来是高强度监督季宗明,二来是知道霍初铭要搞个大的,她得保证霍初宵知道一切时自己在他身边陪着。
她一直等着,一直等到了今天,一上网,就知道妥了。
现在的热搜,已经从前两天的什么霍初宵分家、霍初宵恩将仇报转换到了#霍家吃绝户#。
随便点进去一条,就能发现事情早就脱离了什么豪门恩怨,奔着社会事件去了。
霍初宵刚从书房出来,他这几天都没有上网,安静工作,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还以为霍氏的风波早就过去了。
谁知小姑却面色凝重地拉他坐在沙发上,语重心长道:“初宵,我现在要跟你说一件事,大概会说很久,而且这件事对你会很重要,这期间你如果感觉到任何不适,都可以随时叫停我。”
霍初宵觉得有点好笑,他还是头一次见小姑这么严肃,但也乖乖点头。
而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他再也没有笑出来过。
小姑讲得很慢,从二十多年前的旧事讲起,不只是网上那篇长文里的内容,还有很多她和霍初铭商量后,酌情删除的不少东西。这些都是她和霍初铭这一个月来明里暗里调查到的。
而她也在最初的震惊后,逐渐演变成现如今的淡定。
这个过程中她同样也想明白了很多事,包括为什么霍远山一家对霍氏近乎偏执的占有欲,以及霍初宵为什么在家里被如此打压。
大概因为这一家人已经在自食恶果了,她反而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愤怒,反而夹杂着一丝好笑,总觉得看了一出荒诞的戏码。
霍初宵则看上去比她还要冷静,唯一的变化,大概只能体现在瞳孔的微缩和放大上。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冷静,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他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二十四岁,才第一次知道母亲不是母亲,而他一直以来渴望的母爱,甚至都来自于“仇人”。
他垂眸静静地聆听,想着这些事还能有多荒诞,想着他的父亲还能有多绝情,想着命运还能把他怎样地摆弄。
然而小姑却慢慢地停了下来,叹一口气,拿过桌上的抽纸递给他,“擦擦眼泪吧。”
霍初宵还是木木地,接过纸巾,擦了擦脸颊,再一看,纸巾都湿透了。他才知道自己已经哭了很久。
小姑看在眼里,心疼得不行,想要抱抱他,却忽然听到门口有人开门。
是季宗明回来了。
他也是刚结束会议,喻桢就忧心忡忡地走过来悄悄跟他说了些什么,并把那篇文章给他看,季宗明当即就扔下所有工作,一路飞车赶回家里。
一推门,就看见霍初宵哭得鼻子都红了。
他当即就明白,霍初宵绝对是知道了。
二话不说,他冲上来就一把抱住霍初宵,也不管对方什么情况,先一通安抚,又是摸背又是一个劲说着“都过去了”,倒是把一旁的小姑搞得格外尴尬。
“哎,”小姑不满地锤了他肩膀一下,“松开,趁机占便宜?你给我回避,这是我们霍家的事,我要单独跟初宵说。”
季宗明这次却一点儿都没动气,脸色阴沉地点了点头,这才松开了霍初宵,而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对方已经把他肩头哭湿了一小片。
他这也是头一次见霍初宵哭,悄没声息地,像这个人一样安安静静。
又回头不安地看了一眼,季宗明才钻回卧室。
小姑整理了一下情绪,才接着讲下去,把自己调查到的所有关于施念的信息都说了出来。
期间霍初宵才终于笑了笑,说:“原来我这么喜欢画画,是因为妈妈。”
小姑也跟着笑,但笑得很是心酸,她把施念的照片给霍初宵看,是几张生活照,有施念在画画的,回头冲镜头笑,也有在弹钢琴的,看起来年纪很小,应该是十几岁的样子,还有在外旅游拍的游客照,就算只是很烂的拍摄手法,也掩盖不住照片里这个人的清秀美好。
“要是她还在,我跟她应该会成为关系很好的姑嫂吧。”小姑轻声道,“你看,初宵,你长得还挺像她的。”
霍初宵跟着点点头,末了忽然问道:“小姑,你刚刚说,我妈妈还没到预产期,就生下的我,是因为受了刺激?”
小姑面色一变,“是,你奶……不,那个老太婆,故意把霍远山出轨的事告诉她,这才酿成的那样的局面。我当时已经跟着你二爷爷出国了,所以这事居然完全不知道,而且他们贼得很,和你妈妈结婚时甚至没有请我们一家回来参加婚礼,怕不是那个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们这么多年,都以为齐碧容是他妈的第一任妻子!”
霍初宵拿过手机,摩挲着屏幕上那张陌生却又熟悉的脸,抬头对小姑道:“姑姑,你能帮我做一件事么?”
小姑一愣,下意识地说好。等霍初宵说完,她忽然大笑了几声,又狠狠地说了一次好。
“行啊,初宵,”小姑揽过他的肩膀,“有点你大哥的意思了。到时候我跟他一起去办,你放心。你大哥绝对十分乐意帮你跑这一趟腿。”
霍初宵笑了笑,没再说话。
小姑这才望了一眼卧室,扬声道:“屋里那个狗耳朵,出来吧。别装听不见了。”
季宗明缓缓把门推开,走到客厅,看一眼小姑,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很平静,也没了往日剑拔弩张的气氛。
他又缓缓在霍初宵身前蹲下身,温声道:“晚上想吃点什么吗,今天我下厨。”
*
医院,VIP病房。
霍老太在这里住了快一个礼拜,光护工就换了三个,每一次都是被老太太骂走的。
她心里记挂着霍氏的事情,脾气相比往日更加诡谲,变着法地折磨护工,以此泄愤。反正儿子不会在钱上亏待她,出价高,总有新的护工来供她揉搓。
这一日,又把眼前的护工骂到抹着泪跑出去后,正巧主治医生路过查房,看着不由叹了口气,告诉老太太少动气,伤身体。
霍老太不知道外面的动向,但医生还算有所了解,查房前刚被小护士推送了那篇扒皮霍家的长文,饶是他一个见惯人情冷暖的也不由感叹这一家堪比毒蛇,这才是真的忘恩负义。眼下再给这个恶贯满盈的老太查房,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甚至觉得这个老太婆长得就是一副阴险奸诈的样子,这岁数了生着病还能骂跑这么多护工,当年施念又该受了多少委屈?
医生想着,冷眼瞥了她一眼。
霍老太却全然未觉,还拉着医生的手问她这个病到底如何,如果做手术,能再活多少年,话里话外都是惜命怕死得很。
医生只是很冷淡地告诉她:“尽人事听天命。”说罢就走了,不肯再多留一秒。
霍老太安逸地躺在病床上,正想小睡一会儿,忽然听得门外似乎有人路过,悄声说着什么。
“就是这间?”
“没错没错,那个老妖婆就住这里。”
“靠,这可是这家医院最贵的病房,真有钱。”
“还不是靠吃绝户吃来的,这都是施家的钱呢!你说还真是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这老婆子看着都快成老妖精了,还活着呢。”
“你说她晚上做梦不会不安稳么?”
霍老太听不大清楚,但明显感觉得到这几个人不怀好意,正要发脾气,忽然听见有人说了一句“施念”,她一下子就呆住了。
这名字,怎么会有人提起?
那个女人死了,都死成灰了,怎么可能还有知道!
正等她还想再细听几句,门前忽然响起敲门声,把她吓了一跳。
而门外的人也不客气,不管她应没应,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居然是霍亦蕾和霍初铭。
那丫头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霍初铭倒是没进来,靠在墙边,笑嘻嘻道:“不好意思啊奶奶,我怕你身上阴气太重冲着我。”
霍老太脸色一变,就要按身旁的按钮把护士叫来。她现在根本不想见这俩人。
霍亦蕾却眼疾手快挡住了,搬过一把椅子施施然坐在她床边,翘着二郎腿道:“您听初铭胡说呢,我们俩这趟过来,是为了给您带点外面新鲜的消息,好让您放心养病。霍氏呢,正裁员呢,动静可大了,现在基本全国围观。当然了这也是托您那个乖孙的福,要不是他非要走歪门邪路,把事情闹到网上去,霍氏原本不至于如此狼狈的。”
霍老太一听霍氏在裁员,就一下子坐直了,看架势甚至要站起来,可惜身体实在不支持,只能撑住床沿,稍稍挪动了一下。
“你跟我说这个什么意思?亦蕾,你也是霍家人,用这么幸灾乐祸的语气,你不亏心么!”
老太太横眉冷目,霍亦蕾却完全不理会,继续道:
“全天下姓霍的多了去了,难道都跟你是一家?那我倒要问问,霍初宵算不算霍家人呢?”
霍老太:“提那个晦气的小子做什么!他给霍家做过什么事吗?我住院这么久,他来看过我一眼么?!”
霍亦蕾笑了笑,“初宵给霍家做过什么,您应该很清楚啊,哦,不对,应该说,初宵他妈给霍氏做个什么。”
她笑得阴恻恻,就连身后站着的霍初铭,也是一脸冷笑。
霍老太被他们盯着,觉得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烧烤的肉,只感到浓浓的不怀好意,以及内心生出腾起的心虚。
她兀自强撑:“碧容怎么了?”
“不是你的碧容,是施念呐。老太太,怎么,糊涂了?”
霍亦蕾话一出口,就是一道惊雷炸在霍老太耳边,她浑身一颤,正待说什么,却见霍亦蕾扔给她一个手机,说道:“自己看。”
霍老太颤巍巍地拿起来,只看了个开头,便把手机扔了出去,“胡言乱语!这都是哪家小报造的谣!”
霍初铭一个箭步冲上前,精准地抓住手机,冷声道:“行了,死鸭子还嘴硬?知道刚才门口围着的人在看什么,在看你啊,老东西。背着我们干了这么大的恶事,你那个好孙子,还想把屎盆子往我们头上扣?你自己吃去吧。猜猜你的宝贝儿子和孙子在干什么?”
霍初铭露出一个阴森的笑,“给你个提示,税务局现在,应该组织了专门的小组,正往霍氏赶呢。我就说嘛,靠作恶起家的,就不可能一辈子只干一件恶事。你说,你现在是该祈祷自己能活到明年呢,还是祈祷霍氏的会计账做得天衣无缝呢?”
霍老太还是那副浑身发抖、双眼发直的德行,只是一旁检测各项体征的仪器发出一阵阵嘀嘀声。
霍亦蕾眼看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就把手里那东西往她床上一扔,道:“这是初宵送你的礼物,好好收着吧,不过感谢的话就不必了,我怕脏了初宵耳朵。”
说罢,她冲霍初铭一招手,“走着。”
两人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霍老太用微微发抖的手把那东西拿起来,才发现是一张纸,准确说,是一张油画,中间被什么东西捅了个洞,不过现在已经被人用胶布在背面粘了起来。
那油画她见过的,就在自己今年的寿宴上。
上面的窟窿,也是她用拐棍捅的,甚至还留着被人踩过的鞋印,正好踩在画中她的脸上。
她还记得自己当初发火时说了什么。
这是她的,遗像。
“呃!”
霍老太短促地发出了一个音节,随即便一头晕死了过去,只留下病房里的机器发出刺耳的叫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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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时值深冬, 城市里已经连着下了两天的小雪,街道边的树上挂满了节日彩灯,准备迎接圣诞。气温越发地低, 但街上却不乏人气, 偶尔还能看到三三两两打雪仗的年轻人。
真正萧条森冷的, 是霍氏本部。
裁员加上主动离职,员工已经流失过半, 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有人拿着纸箱清理工位, 然后和要好的同事道别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但无论是被裁还是辞职的员工,离别时都看不出一丝不舍。
甚至就连仍然在岗的职员们, 也大都在骑驴找马, 随时准备着成为下一个要走的人。
短短数月,霍氏已经以极快的速度从顶峰跌落谷底,不仅公司运作几近停滞, 甚至就连大众口碑也垮得一塌糊涂。直到现在,网民们还没能忘记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有关霍远山一家干的事, 甚至引发了大众向的热议, 一时间霍氏集团的总裁夫妻,俨然成了鸠占鹊巢的一对儿恶鬼。
就算只是在霍氏当一个打工仔, 也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劝这些员工早日跳槽,远离人渣老板。
而这件事带给霍氏最大的好处, 大概也只是免去了不少裁员的开销了吧。毕竟现在莫说盈利, 他们连下个月员工的工钱从哪里来, 都已经忙得焦头烂额。
更糟糕的是, 政府已经派下小组,入驻霍氏的财务部,着手进行调查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底层员工能听到的风声,也仅仅是有人举报了霍氏偷税漏税,以及虚假贸易等等行为。但只是一点风声,也足够人人自危。
霍远山早已被带走调查,而霍初鸿终于如他曾经所愿,掌控了整个霍氏。
只是他从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面对的又是这样的景象。
他曾经工作的那个运营部的大办公室,如今只剩下两三个职员,但每天上班也都是心不在焉,偶尔还能看到他们偷偷打开招聘软件投简历。
而那间独立办公室,也已经多日无人打扫,灰尘落了满桌,地上都是零散的纸张。只因霍氏已经发不出工钱来聘请清洁工了。就连总裁办公室里的垃圾桶,也都是他每日亲自去倒的。
霍老太不知为何,上个月的某一天病情忽然恶化,现在只能依靠鼻插管呼吸机维持生命,一天中有一多半的时间在浑浑噩噩中半梦半醒,而为数不多清醒的时间里,也都只是用微弱的声音喊着痛。
父母都被政府人员管制着,只有霍初鸿一个自由身,他也只能每天点卯似的去探望奶奶。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现如今他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一摊子烂事。
霍老太再也没了力气斥责护工,每天被人无情的摆弄,而鼻插管又让她格外难受,每次见到霍初鸿,都会哀求他签署放弃治疗的协议,下次自己再发病,不要抢救,让自己早些结束痛苦。
霍初鸿起先还会哄着奶奶,说以一切会好的。但久而久之,他终于在几方压力之下崩溃了。
再一次听到奶奶说想去死的时候,霍初鸿直接把桌上用来摆放鲜花的花瓶狠狠摔在地上,怒吼道:“你轻轻松松去死,留下我来擦屁股么!当初要不是你非要怂恿我爸爸干这种缺德的事情,我们家会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么!我告诉你,现在霍氏已经面临破产清算了,我爸妈很有可能还要坐牢,剩下我一个人,收拾这一地的烂摊子,还要被人戳脊梁骨,老太婆,你知道现在网上的人都骂我什么吗!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我怎么可能会到这步田地!你不是一直说我是乖孙么,乖孙就是孝顺,所以我告诉你,奶奶,我不可能签协议的,就算你身上插满了管子,我也要让你活着,不能只有我一个人承担这一切的痛苦!!”
霍初鸿吼完,情绪激烈到甚至站起身,如狼似虎地盯着霍老太,仿佛下一秒他就要走上前把这个风中残烛般的老人掐死。
而霍老太惊恐地看着他,躺在病床上无处可逃,呼吸激烈到能看出胸膛的起伏。她仿佛见了黑白无常前来索命一般抖如筛糠,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曾经千娇万宠,唯一疼爱的孙子,如今却成了她生命中的恶魔。
霍老太很快便要晕厥过去,但霍初鸿看都不看她一眼,扭头离开了。
他还要回公司去处理公务。
这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在霍氏拥有绝对的控制权,所有人都只能听从他的指示。而现在,他唯一能做出的指示,也不过是批准裁员,以及命令公关部门稳住员工情绪。
他坐着专车回去,一路上一言不发。因为就连这辆商务用车,恐怕不日也将被抵债卖掉。
而开车的司机,已经两个月没有领到工资,下周就要跳槽。
霍初鸿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曾经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境,所谓的好人缘,发达的社交圈子,如今都是虚幻。所有人都恨不得对他有多远就躲多远,仿佛……仿佛他眼中的,曾经的霍初宵的样子。
车开到公司门前,霍初鸿整理好情绪才下车。毕竟这已经是他最后的一点脸面了。
然而还没走进大厦,人群中忽然窜出一个身影来,朝着他兜头就扔了好几枚鸡蛋,口中还大喊着:“霍初鸿,你就是人渣生出来的小人渣!”
很快那人便被大厦的保安制服,但所有人看的都是霍初鸿,眼神中不乏鄙夷与轻蔑,却唯独没有可怜。
霍初鸿在那一刻,忽然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塌了。
完了,他心说,一切都完了。
*
霍初宵蜷缩在家里的沙发上,地暖把整个室内烘烤得暖意融融,小姑则坐在一旁,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霍氏的事情他基本都知道了,但完全没有想继续看下去的打算。他前几天刚和秦淮递了辞呈,打算彻底在家经营事业,手头还有楚柏雅的封面设计,实在没空理会别人的热闹。
网上闹得沸沸扬扬,他也没掺和,不过对他的生活倒还是有些影响。
粉丝数莫名多了不少。
很大一部分应该都是看了霍氏的闹剧后,出于同情来他微博逛逛,结果意外被作品安利,就留了下来。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小姑喝一口咖啡,道:“宵宵,我估计过段时间就要回欧洲了,你大哥也撤了,那小子比我溜得快,本来计划再待一阵子,至少等霍氏的调查结束,不过美国那边一直喊他回去,等不了了,昨晚直接坐飞机回去的。”
霍初宵“啊”了一声,“大哥走了?”
小姑一提这事就想笑,本来霍初铭还打算见见初宵那个联姻对象,用他的话来说,“看看霍远山给他选了个什么奇葩”,结果现在别说见一面了,和霍初宵都来不及打声招呼,据说美国公司总部那边派了个人过来,直接把他从酒店里拽去机场的。
那场景别提多可笑,霍初铭那么一个混不吝的人,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助理唬得敢怒不敢言,跟在人家身后独自拉着行李箱,黑着脸上了出租车。小姑也是头一次见有人能把他治得服服帖帖。
现在想想,那俩人估计除了工作关系,还有别的交集。
小姑满意地想,也好,霍初铭就是个刺头,独自在海外闯荡,还是有个人管着、照顾着好点。
说到另一半……小姑免不了把视线望向霍初宵。
对方还是一副除了画画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能跟季宗明在一起同居这么久,也是心大。
她这段时间和季宗明频繁接触,哪还看不出那小子的心思,但一想到这是霍远山一家安排的婚事,小姑就对这个人心怀芥蒂,更何况她调查了一番,发现季宗明起初对霍初宵绝对称不上和善,人又长得凶巴巴,不好惹的样子,怎么看都不是个良配。
唯一的优点大概就只有洁身自好,甚少出入声色场合。但同时又是个工作狂,另一种意义上的不顾家。
在她眼里,霍初宵需要的是个知心知意、最好能跟他有共同语言,温温柔柔春风化雨的人。
前两天她陪着霍初宵去静界递辞呈,倒是见他那个老板有点儿意思。
前段时间霍初宵请了一个礼拜的事假,终于复工回来,本来是件值得庆祝的事,结果秦淮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对方低过辞职信,当场就愣住了。
不过这结果似乎也在他意料之中,毕竟霍初宵早就说过不喜欢教书,现在他知名度也起来了,完全可以独自承接项目,自然不需要上班了。
秦淮其实挺替他高兴的,尤其是经历过霍氏风波以后。
不仅是他,画室的其他人也没想到霍老师看着洒脱又淡定,还出身豪门衣食无忧,实际背后却又这么曲折的身世,而且现在也算是彻底和家人闹掰,有点举目无亲的意思,本来都等着他复工以后好好发展下同事关系,现在看估计也没戏了。
虽说按规定离职不能当天提当天走,但秦淮给霍初宵破了个例,让他只要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走,不过怎么着也得和同事们一起出去喝一次,毕竟也在一起工作了半年多,不要说人了,工作室里的猫都舍不得他。
霍初宵应下,就出了工作室,跟小姑回去了。
一路上小姑倒是频频往后望,小声对他道:“那个帅哥,是你老板?我记得上一次来画室找你,还见过他一面,以为就是个教画画的老师呢。”
霍初宵没听出她话里透着的对秦淮的兴趣,就说人家也是个富贵人家出身,只是比较低调,偶尔也会教画。
小姑一听,立刻精神起来。
那小伙看着和初宵一般大,家世不错,又跟他一样是画画的,而且从刚刚的接触看来,为人绅士又礼貌,说话做事都很有分寸,怎么看都觉得……挺般配啊。
比季宗明那小子般配。
小姑随即便旁敲侧击,问初宵对他的感觉,虽说没指望她这个不开窍的侄子能说出什么让她满意的话来,但是真听到对方说“没感觉”的时候,还是有点泄气。
要是初宵但凡有点好感,她就决定出面撮合了。然而既然没感觉,她也不好再硬拉人相亲。
回了家,发现衣帽架上多了件大衣,霍初宵一眼就看出是季宗明的。
季老板已经在公司通宵加班了三天了,听说游戏发布后大获成功,不少厂家都投来合作的橄榄枝,还有一些杂志的采访需要准备,一时间都快忙成个陀螺了。
现在才中午十一点,他突然回家,大概是被秘书赶回来的,怕他再这么熬着,AZ下一则新闻就是青年CEO为企业鞠躬尽瘁,通宵70小时后猝死办公室。
进屋一看,果然季宗明卧室的门半掩着,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沉睡中的呼吸声。
霍初宵隔着门缝,就看到季宗明横躺在床上,整个人趴着,也没枕枕头,侧着头,能看到微微凌乱的刘海下一双眼睛紧闭着,眼底带着些乌青,一脸疲态。
身上穿的还是上班时的衣服,鞋都没脱,窗帘也没有拉,显然是刚一进屋就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霍初宵作为一个新近开始创业的自由职业者,忽然有点感同身受他的疲惫,轻着脚步进去,帮他把窗帘拉上,再把门轻轻阖上,回头对小姑做了个嘘的手势,说:“他在里面补觉呢。”
小姑有点惊讶于初宵的体贴,怎么也想不到自家侄子居然也这么会照顾人了,但是转念又一想,不行,那季宗明更不行了。
这一看就是事业型大男人,不会疼人,以后俩人要是真这么搭伙过日子下去,岂不是要她家初宵里里外外地忙?
而且霍初宵看着也不是个能主内的人啊,就这货坐在画架前能不吃不喝画一天,这俩人怎么过日子?
趁着季宗明在里面睡觉,小姑拉着霍初宵语重心长道:“你跟他的那个合约,还算不算数?”
霍初宵不明所以,说:“算数啊,这不是还有几个月呢么。”
小姑心说再有几个月,照现在俩人相处的模式看,怕是早就什么都干完了,还离个屁婚。
“初宵,你想想啊,当初你们俩结婚是因为什么?”
小姑一边拉着他的手在沙发上坐下,一边循循善诱。
霍初宵想了想,“因为霍氏和季氏要合作。”
“对啊,”小姑一拍大腿,“现在霍氏都他妈完蛋了,这联姻还有什么维持的必要么?”
哦?霍初宵歪了歪头。
有道理哎。
他当初约定维持一年的联姻,不就是为了还霍家那点可有可无的养育之恩么。现在霍家别说公司了,照着现在新闻里说的,很快这一家子入土的入土,入狱的入狱,马上家都没了,他这恩情还给鬼去?
这么一想……小姑说的没错啊,他跟季宗明可以解绑了。
眼见霍初宵眼前一亮,小姑心里着实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季宗明那小子得亏洁身自好,母胎solo这么久,追人都不会,同居了半年多别说捅破窗户纸了,霍初宵这边还啥都没看出来呢。
这样看只要初宵提起,两个人不日就能喜提离婚证了。
她也就能放心回欧洲了。
至于季宗明,他要是真有心,人还能再追回来。要只是一时兴趣,初宵也正好重获自由。
正想着,卧室忽然传出动静来,似乎是刚刚那一拍大腿,把季宗明给吵醒了。
男人从床上爬起来,跟晕了三天才醒过来似的,一边皱着眉适应光线一边走出来,摸了个杯子倒水喝。
他从眼缝里看一眼沙发上的俩人,随口道:“回来了?”
霍初宵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姑倒是先说了:“嗯,我过几天就撤了,不打扰你们了。提前过来say goodbye。”
季宗明扬了扬眉毛,看着意外中又带点高兴,不过语气还是淡淡的:“哦,一路顺风。”
心里却想:终于走了,这小姑碍事死……本来最近霍初宵因为亲生母亲的事正情绪波动得厉害,结果他每次想要上前安慰,都会被小姑截胡,啥也干不了。
两人各怀心事,对视一眼,非常场面地互相笑了笑。殊不知心里都在想着对方赶紧离开。
季宗明尤为明显,这念头强烈到他甚至亲自送小姑去的机场。
启程前,小姑还把霍初宵单独拉开,说了好久的话,季宗明自当是家里人的关怀,也没当回事,自顾自去吸烟区叼了根烟。
好不容易把人送上飞机,眼看着天都黑了,季宗明提议出去吃一顿,正好庆祝下霍初宵辞职。
谁知霍初宵却拒绝了。
“今晚要去跟静界的同事们喝两杯。”
季宗明机警地皱眉,“静界,秦淮他们?”
“是。”
季老板心里老大不愿意,可是那群人大都是霍初宵难得交下的朋友,他也不好干涉,主要是也没啥立场干涉,只能憋着气,把他送到聚会的餐厅前。
发现还是一家日式居酒屋,里面还是很正宗的和式座位,季宗明更不乐意了。挨这么近,秦淮那小子绝对包藏祸心!
然而霍初宵不这么想,人家就觉得是和同事来吃吃喝喝,下了车就跟季宗明say bye。
进了屋,就见已经有同事来了,热乎乎地招呼霍初宵入席。
霍初宵跟他们已经很熟了,自在地点单、喝酒,听男同事们侃大山,又或者是相约着以后一起去看艺术展,一餐饭不经意间已经吃了两个多钟头。
席间,秦淮虽然就坐在他身边,却没与他多交谈,大多数是在和别人讲以前上学时的糗事,直到酒过三巡,霍初宵眼看着已经喝得微醺,脸颊泛起一点酒色,斜斜地往后一靠,看着有些懒散,他才忽然道:
“初宵,最近还好吗?”
其他人正在划拳,声音还有些大,就显得秦淮这句话问得小声又小心。
霍初宵一愣,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便点点头,“已经过去了。”
秦淮笑了笑,“那就好。对了,其实有件事一直没能和你道歉,一是找不到机会,二是我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得借着点酒,才说得出口。”
他看了看四周,才道:“祁朗那件事,我已经听说了。包括他以前是怎么对你的。说实话,我那次硬拉着你跟他吃饭,夹了太多私心,现在想想,其实是被一时的情绪蒙住眼睛了。虽然这话说起来很像在为自己开脱,但我确实没想到他对你伤害那么深。”
接着他很认真地直视霍初宵的眼睛,“所以,真的很抱歉。幸亏这件事没有引发太严重的后果。”
霍初宵花了点时间才想起来那件事,便摆摆手道:“没关系,我并没有放在心上。而且后面季宗明已经帮忙摆平了。”
秦淮眯了眯眼,“季宗明?”
“是啊。”
霍初宵觉得自己现在比以前有心多了,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所以只字未提季宗明是怎么处理的祁朗,只是避重就轻,说祁朗已经被送回美国了。
秦淮却看起来不像他一样轻松,反而抿了口酒,低声道:“居然是季宗明帮你摆平的……他后来又说了什么没有?比如,为什么帮你?”
霍初宵觉得纳罕,但还是诚实道:“他说给朋友帮忙是正常的。”
听了这句话,秦淮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这才有了心情和霍初宵又闲聊了些其他东西,最后绕回在静界工作的这段时间,还笑着说:“让你教画,确实大材小用了些。以后怕不是静界要靠霍老师给我们撑场面。”
对面的同事听了,估计喝大了,放出豪言壮语:“老板,别泄气,咱也给你拿个伊利亚回来!”
“我知道我知道,伊利亚参与奖对吧,还是叫安慰奖来着?就批量发的那个。”
同事们顿时闹作一团,霍初宵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忽然觉得这一刻无比温馨。
秦淮倒是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后半程只是一个劲地喝酒,最后散场时,显然已经有六七分醉意了,走路都有些不稳。
离他最近的只有霍初宵,便扶了他一把,好不容易把人拉起来,秦淮脚步虚浮,半个身子就这么靠了过来。
霍初宵有点尴尬,秦淮炙热的鼻息洒在他肩膀上,整个人脑袋低垂着,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他又不知道秦淮住哪,这可怎么办……
正想着要不要喊个同事过来帮忙,他忽然听见秦淮嘀咕了一句什么。
霍初宵微微低头去听,秦淮又重复了一遍。
他这才听清。
秦淮说的是:“初宵,我不是你老板了,以后还能再见么?”
霍初宵觉得有点纳闷,他是辞职了,又不是搬家了,去静界就十分钟脚程,时不时看一眼又不是难事。
可秦淮听了却摇摇头,“不一样。”
他老是重复这三个字,霍初宵就觉得有点无奈问他:“怎么不一样?”
秦淮这才覆在他耳边道:“我做你老板的时候,你也没有真的看我一眼,初宵,如果我说和你做朋友,你能不能看我一眼?就看一眼,给我一个机会,我要的不多。”
霍初宵闻言一怔,他正想问什么机会,却忽然听到有人已经替自己问了出来。
“秦老板,什么机会呢?值得你借酒撒风?”
一抬头,霍初宵才发现不知何时,季宗明已经冷着脸朝他们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小季:借酒撒风是吧,搂着别人老婆是吧(拳头硬了
小霍:咦,司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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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秦淮人还靠在霍初宵身边, 但望向季宗明的眼神却一点不见酒意。
画室的同事们不知道,霍初宵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他酒量堪称千杯不醉, 区区几杯日本烧酒, 离灌醉他还远着呢。
但装醉, 借着醉酒的名头和霍初宵说点平时没勇气说的话,还是可以的。
只是好死不死杀出个季宗明。
两厢对视, 彼此都对自己那点心思心知肚明, 双双冷笑。
季宗明:“秦老板看来醉得不轻,这么回家怕是会出问题,初宵, 你先上车, 我给秦老板叫辆救护车,去医院醒醒酒。”
秦淮只能站直身子,微笑道:“多谢季老板关心, 刚刚冷风一吹,我酒已经醒了大半了。”
季宗明也回以礼貌又冷淡的笑容, “那就好。秦老板, 这么晚了, 我得带初宵回家,就不送你了。再会。”
说罢, 一把将霍初宵从秦淮身边拉过来。
秦淮面上并无太多情绪,但心里却道,堂堂公司CEO, 做事出尔反尔, 半年前才和他说的请自便, 现在就改天换地了?
然而眼见霍初宵打了个哈欠, 看得出来是真的困了,他也不好再多纠缠,况且今日时机已然错过,而霍初宵又明显没有听懂自己方才说的话,秦老板碰了一鼻子灰,也只得作罢。
微微和两人欠欠身,自顾自扭头走了。
季宗明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开就缓和心情,而是黑着脸带霍初宵上了车,一路上一言不发,看着还有点吓人。
他如此低气压,饶是迟钝如霍初宵也察觉到,偏过头好奇地看他,问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还有,怎么秦淮跟你看起来都怪怪的?”
季宗明目不斜视地盯着正前方,皮笑肉不笑道:“有么?你的错觉吧。”
霍初宵心里纳闷,他刚刚明明察觉到了空气中奇怪的氛围,还以为自己读空气的能力有所加强,现在看来,难道是自己太过敏感了?果然他还是不适合揣度他人心意。
季宗明余光瞥见他似乎有点失落,瞬间又有点后悔自己刚刚说话这么冷硬,只得软了语气道:“对了,一会儿路过你上次说味道还不错的那家蛋糕房,买点甜品么?”
霍初宵一下又支棱起来,点点头。
季宗明察觉到车内氛围缓和了一些,这才绕回他真正想说的事上:“……从静界辞职后,应该和那群人就没啥交集了吧,这顿算是散伙饭?”
霍初宵诚恳道:“也不算,毕竟本市搞美术的圈子就那么大,以后应该还会接触得到,”他说着像是想起什么高兴的事,“有几个同事,还拜托我给他们介绍点约稿单子呢。”这事儿让他忽然觉着自己在业内也算有点地位了,忍不住有点小得意。
说给季宗明听,是觉得作为朋友,他大概也会替自己感到高兴。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空气瞬间又冷了几分,季老板又开始低气压。
圈子小,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以后难免会跟秦淮那小子接触么,季宗明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霍画家只猜对了一半,季宗明是没有多高兴,但不爽的原因,他苦思冥想了很久,最终归结于:大老板工作上肯定遇到问题了,没心情听他说这些。
于是乎霍初宵也不想讨没趣儿,后半程都闭上嘴,看看夜景,或是刷刷手机。
季宗明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直觉肯定是自己刚刚又说错了什么,才惹得霍初宵沉默不语,心里不免有些忐忑,想着说点什么再缓和下气氛。
但这之后无论他说什么,霍初宵都淡淡的,就连去蛋糕店买他最爱吃的布朗尼,也显得兴致缺缺。
绝对是他做错了什么,难道是不该赶走秦淮?不对啊,霍初宵对那小子明显没什么越界的感情。还是说他刚刚关于同事的问题过界了?但霍初宵回答的时候看起来并没什么异样啊。
季宗明百思不得其解。但有一点他倒是十分确定。
那就是头二十几年都活得绝对自信的他,头一次对自己产生了质疑。
该怎么讨霍初宵欢心,居然会是一个复杂到无解的问题。
*
小霍先生辞职后,几乎成了宅宅,除了外出写生,实行坚决不出门策略。
不过他这么深居简出,倒还有个好处,就是最大程度规避了偷拍狗仔。
霍氏风波之后,他在网络上的粉丝数又上了一个台阶,而且大约是那件事带来了一些破圈流量,新来的粉丝不再像老粉一样基本只专注于他的画作,开始渐渐把他当真的明星来追,只可惜霍初宵没给他们什么机会,伊利亚金奖的那一张图简直要被盘包浆。
每次他只要一发自己的手稿,就会有粉丝在下面哀嚎人见不到就算了,连手都见不到,他家画框上有几个倒刺都数清楚了,霍初宵现在是什么样子还不知道。
“谢谢,又是睹画思人的一天,孩子躺得很安详。”
“霍老师可怜可怜我吧,已经饿疯了。”
“就是说,如果再见不到霍画家,我的一些,比如说姣好的容貌美好的身材端庄的品格,都会被毁掉。”
“家人们,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啊,与其等H先生发自拍等到海枯石烂,不如逛逛别家的物料,会有意外发现哦,指路cby超话。”
“什么什么!是我想的那个cby么?那不是带明星么,怎么跟我们大画家扯上关系了?”
“追星不合格,都不知道霍老师被聘请去给他绘制专辑封面了。最近他们工作室放出了MV拍摄花絮,里面能捕捉到每天在剧组里摸鱼的霍老师!”
“草,真就摸鱼啊,我怎么看花絮里别人都忙得不行,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吃薯片。”
“还有新物料!cby前方站姐来报,似乎在工作室拍到了霍老师的身影,好像是去谈工作?”
“嘶,是我看错了么,老师怎么从一辆异常眼熟的越野车上走下来的……”
“没看错,就是那辆。”
“啊这,如果我没吃错瓜的话,J先生不是那个sb霍家安排给老师的么?”
“嘘,别提这事了,据说cp超话那边已经炸了,里面全是心碎小粉,谁能想到粉真夫妻还能出这种事。现在已经有一部分老师粉丝在打卡两人离婚了。”
“这两个人看着好奇怪……说是形婚吧,J老板那么忙一个人,亲自送老师去工作。说动真情了吧,J老板看着脸咋这么臭?”
“我下午还有会,没法过来了,你到时候自己打车回去吧。”
季宗明隔着车窗对霍初宵道。
霍初宵没觉得失望,在他看来坐季宗明的车回去还是打的回去,都没太大差别,撑死了就是越野车副驾坐上有专门给他准备的靠枕,坐着更舒服罢了。
倒是季宗明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
他是真不想霍初宵跟那个姓楚的小明星有太多接触,北海道之旅,他基本靠男人的直觉加上一点点察言观色看出来楚柏雅对初宵有兴趣了。
而自打他们回来后,楚柏雅更是动不动就联系霍初宵,还不是普通的发短信,是直接打语音电话。虽说聊的全是工作,但季宗明可不觉得他的心思真就这么单纯。
毕竟他给霍初宵当人体模特,图的也不是免费的肖像画啊!
呵,都是男人,都懂。
奈何这小子扯的大旗还挺像那么回事,霍初宵就吃这套,每次都能聊半天,还都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私聊。
季老板愁,愁得烟都变勤了。
总不能他也凌空出道,让霍初宵给他设计CD封面吧!?
这回更是得寸进尺,干脆把人邀请到公司面谈了。
季宗明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楚柏雅这次绝不只是单纯地聊工作。他甚至开始思考要不要把自己公司那个平时基本没啥事干的司机派来蹲点等着霍初宵。
结果去公司一问,司机被喻桢带走了,说是跟着他跑一趟临市,预计明天才能回来。
一个月三十天里有二十九天半都在摸鱼的司机,怎么他妈就现在有活了!?
季老板严重怀疑喻桢那小子是对面派来的细作,哀愁地点上一根烟。
一时间,办公室里竟是一片真正的愁云惨雾。
不过楚柏雅比他想得更有职业操守一些。他这次把霍初宵请来公司,还真是为了工作。MV已经释出,实体专辑的打样也下来了,他得请霍初宵来亲眼看看有无瑕疵和色差。毕竟他们的宣传可是有一部分放在了霍初宵本人身上,打着新锐画师亲自操刀设计整张专辑的旗号,就不能出差池,否则不仅他们会被质疑,就连霍初宵本人也可能受到影响。
霍初宵自然不可能想到这些,他以为对方极为重视专辑里的美术元素,还挺开心,所以也没推脱,当即就答应过去看一眼。
这次的会面没有安排在上次那个小会所,而是直接订在了公司内部。
霍初宵还是头一次进娱乐公司总部,看着里面明显有别于一般公司的装潢,加上各色穿着时尚、来去匆匆的工作人员,一下子还有些发怔。
这里倒是跟季宗明的公司有那么一点像,就是看着就充满活力,员工们普遍也都很年轻。
最让他意外的是,其中居然还不乏他的粉丝。
霍初宵刚一进去,迎面遇上一个女士,就热情地跟他握手,又是递名片又是自我介绍,说自己一直很欣赏他云云,霍初宵勉强应付过去后,沈立才到。
他就小声道:“你们这里的小员工还挺自来熟……等你这几分钟,就有四五个人过来找我要签名了。”
沈立失笑,“那可不是什么小员工啊霍老师,那是我们副总。”
霍初宵瞬间睁圆了眼睛。
沈立瞧他这这样,也是不由笑道:“看来你现在对自己的知名度完全没有概念。现在网上都在说我们走了一步好棋,早早就定下了跟你合作,如今简直是捡了个大便宜。来来来,里面请,咱们先去会议室。”
会议室里人倒是不少,霍初宵粗略看了一圈,发现基本都是跟着去拍摄MV的一些核心员工,见了他都很热情,也知道他喜欢吃甜食,早就准备好了一堆纸杯蛋糕,让他边吃边看,不用有太大压力。
霍初宵心说他本来就没压力,结果这一路折腾下来,反倒有点怵头了。
工作室找的合作厂家很靠谱,基本还原了霍初宵画作本身的色彩,分辨率也很不错,其他的他也看不太出来,就乖乖点头,示意自己这关通过了。
这次会议楚柏雅没在现场,倒是叫他有点意外,但想想对方是通稿满天飞的大明星,也就理解了。
一群人又七嘴八舌地整理出一些意见来,最终才结束会议。这会开了一个多钟头,但霍初宵觉得自己也就参与了十分钟,其他时间都跟在北海道那会儿一样,就俩字儿,摸鱼。
末了那帮人还挨个感谢他百忙之中抽空过来,临走又塞给他一大袋子据说是公司自己生产的点心,有个女员工还神秘兮兮地跟他说,这都是低卡甜食,公司里明星们最爱吃的。
霍初宵就这么捧着一大袋点心下了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去楼上哪家烘焙坊采购的。
沈立一路把他送到公司门口,贴心地说已经为他叫了车。
一出门,果不其然就见一辆私家车停在门前,车膜贴得那叫一个严实,根本看不清里面啥样。
霍初宵道了谢,就打开后车门坐了上去。
他也没多想,把地址报上去,才听见“司机”笑着道:“好嘞,司机小楚为您服务。”
这声音!
霍初宵猛地一抬头,正对上楚柏雅从后视镜望来的含着笑意的视线。
“你……”霍初宵吃了一惊,说话都有点结巴,“你怎么……”
“我怎么在这儿?”楚柏雅替他问出来,又自顾自回答,“因为霍老师可是工作室请来的贵宾,自然要享受五星级待遇。”
霍初宵眨眨眼,摆明了自己的态度:骗鬼呢。
楚柏雅看他那个小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逗你呢,我坦白,其实是故意的,就为了送你回家。今天我休息,反正也没事干,就来追星了。”
霍初宵最近跟他交流比较多,倒是练出了一点点敏感度来,冲车外张望,“不会有狗仔拍到吧。”
楚柏雅已经把车子开上了主环路,用后视镜看他一眼,别有深意道:“怎么,霍老师是害怕跟我传绯闻?”
霍初宵嘀咕道:“你之前不一直说什么会有狗仔拍到你,躲在电梯间里都不敢出来……”
楚柏雅温柔地笑道:“霍老师是习惯把每一句别人说过的话都记得这么清楚,还是单只我一个人的记得这样清楚?”
霍初宵迟钝道:“啊?”
楚柏雅看他一副没听懂的样子,也不多解释,也不再强求答案,只是打开车载音响,放起自己的单曲来。
霍初宵知道那是他新专辑里的歌,自己还曾经听着那些歌画专辑封面,熟得都快能唱出来了。
楚柏雅会自己作词作曲,专辑里也有两三首可以完全交给他创作的歌曲,霍初宵听多了,还觉得挺顺耳,进而觉得这个大明星确实有些真材实料。
他不自觉地跟着歌打节拍,一下下用手指点着纸袋,楚柏雅显然也听见了,问道:“喜欢么?”
“嗯?”
“我说,喜欢我的歌么?”
“嗯。”
霍初宵诚恳道:“听着挺安心的。”
楚柏雅:“那还真是巧了。”
“什么巧了?”
楚柏雅露出一个早有准备的笑容,“我看霍老师的画,也觉得安心。”
之前的对话,霍初宵都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唯独到了这句,他忽然有点脸红,忙别过头去,心说这楚柏雅是不是做明星做出职业病了,随时随地都像在舞台上散发魅力似的。用他新在自己评论区学到的词汇就是:好会营业一男的。
当然了,粉丝评价他的原话是,好不会营业一男的。
车厢里,到处都弥漫着楚柏雅身上的香水味,但是比之前几次接触,闻起来似乎淡了一些,也柔和了一些,似乎是换了香水,外面天寒地冻,车里开足了暖气,热度一催,闻起来还有些荼蘼的感觉。
霍初宵被这香气感染得昏昏欲睡,不过好在车程不长,不多时,他就看到了自家小区的招牌。
他本想在小区门口下车,他们这个社区治安管理得很好,非登记车辆出入还要走一趟复杂的手续,开个临时出入证,霍初宵觉得自己就算再不善交际,也懂得不给人家添麻烦的道理,就想在此挥别。
谁知楚柏雅已经戴上墨镜,跟保安去办出入证了。
他坐在后排,一时间还有点无措。
楚柏雅在保安亭里站着办理手续的背影,看起来意外地还有些高大,又有些邻家。
之前相处,基本都是在他的工作状态下,穿的也大多是时装,夸张精致,脸上也总是带着妆,总而言之就是非常地不日常,整个人被造型师团队包装出非常凌厉的气质来,让人移不开眼,但也平添了很多距离感。
这次,楚柏雅穿的确实一身私服,休闲装,发型没有被精心打理过,也没有戴夸张的首饰,浑身上下都褪去了那种凌厉的距离感,反而凸显出他本人温和的气场来。
一时间,霍初宵都有些感觉眼前人就是个普通的朋友而已,没有什么明星光环,也没有什么万千关注。
楚柏雅办好证,冲他挥了挥手,看起来更邻家了。
他上了车就把出入证随手插在了挡风玻璃前,回头冲霍初宵一笑,“以后送霍老师回家就更方便啦。”
霍初宵:“……一线大明星有那么闲么?”
楚柏雅把墨镜一摘,抬眼看他,“那得看为了谁。”
霍初宵没说话,心想:不愧是写歌的,随口就是句歌词。
楚柏雅见他没什么反应,倒也不失望,开车将霍初宵送到了单元楼下,没想到居然还下了车。
霍初宵有点警惕地看他。
楚柏雅摊开手一笑,“别这么紧张,我就是想着,都已经到这儿了,不如带我上去逛逛?让我也见识见识霍老师的工作室。”
霍初宵本来想拒绝。倒不是他不愿意带人上楼,毕竟他不是独居,季宗明也住在那里,万一他不打招呼就把人带回家,惹季老板不高兴咋整?
不过楚柏雅大约是看出他想拒绝,立刻就做出可怜的表情,撒着娇喊他偶像。
霍初宵被他喊得浑身一激灵,虽然听着别扭急了,但人家那个表情看自己,他一时间也不好拒绝。
看一眼时间,季宗明应该还在上班,他叹了口气,就答应了。
其实他们家没什么好逛的,拢共不到两百平的面积,不过装修得不错,显得内部空间很大。
楚柏雅逛了一圈,很认真地看着墙上他的那些画,又去书房坐了坐,全程看起来都很有礼貌,一点也没有大明星看不上小房子的感觉。
只是又走回玄关,他忽然脸色变了变。
霍初宵觉得奇怪,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看到鞋柜前摆着季宗明的一双皮鞋,他觉得纳罕,这有什么可看的,还盯得那么认真?
楚柏雅调整了一下表情,才回头笑着问他:“老师不是一个人住么?”
霍初宵:“是啊,还有季宗明。你见过他,就是上次送我去机场那个。”
楚柏雅:“……那个朋友?”
霍初宵点点头。
楚柏雅不知想了些什么,脸色越来越阴沉,但是面向自己时,还总是那副春风和煦的样子,又简单聊了几句,就告辞了。
霍初宵也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直到季宗明下班回家。
季老板又险些加班到深夜,但终归是放心不下霍初宵,还是赶在十一点前回来了。
他一进家门,不知为何就神经一紧。自己都说不上来,就是没由来的一个反应,很像野生动物察觉到自己的地盘有敌人闯入,但一时间又没有发现蛛丝马迹。
霍初宵倒是看起来一切如常,在书房作画,闻声跟他打了个招呼。
季宗明警惕地环顾了一圈,走进书房,那种紧张感更重了。
而现在,他终于找到了那一点蛛丝马迹。
只见他皱了皱鼻头,讶异中还带了点生气地问道:“操,楚柏雅来家里了!?”
第55章
霍初宵起先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问了句:“谁?”
季宗明当他是有意回避,心里登时不是滋味起来。说是生气,也不像, 更像是委屈。
他一赌气, 转身就要走, 好在霍初宵终于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就道:“啊, 他送我回来的, 所以就顺便上来坐了一会儿。”
然而得到了回答,季宗明并没有感受到有多满意,反而又在心里骂了一句, 楚柏雅那小子果然不怀好意, 这都登堂入室了,动作挺快啊。
霍初宵见他不悦,以为是自己没有提前打招呼, 把别人带回家让他感觉私人地盘被侵犯了,又觉得纳闷, 明明之前小姑啊, 杜媛罗然啊, 这些人也都突然造访过,可没有一次见季宗明这么生气啊。可能当老板的都比较容易喜怒无常吧。
他想了想, 还是决定问出来:“你不高兴了么?”
季宗明闻言倒是一怔,本来郁结于心的那点憋屈居然就散了,有点尴尬地回道:“没, 没有。”
可是见霍初宵闻言便放下心来, 继续画画的样子, 他的心情还是难掩地低落下去。
之前霍家的事情难免牵扯进他和霍初宵的婚姻, 他也是那会儿才发现网上居然还有他们俩的粉丝,这事儿还是艾丽莎说出来的,她一个搞公关的,平时高强度网上冲浪,发现cp超话也是迟早的事。不过这丫头发现之后却没汇报给他,一个人藏着掖着也不知道要干嘛。
等他终于顺着网友的留言跟过去后,那里基本已经没剩下多少粉丝了,当时流行的主流说法是,霍初宵被卖给季家,从而为霍氏换取资源,而他跟季宗明也不过是表面夫妻,所谓接送上下班,不过是维持表面和睦。这种论调赶跑了不少粉丝,更有甚者把他当做和霍家统一战线的人,认定他接近霍初宵也是别有目的,甚至为此大开阴谋论。
季宗明起初看得啼笑皆非,但慢慢地就笑不出来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忽略了很重要的一个问题。
那就是,他所身处的整个社交圈子,就算没有亲身参与,也都或多或少听闻了他和霍初宵的商业联姻。
没有人把他们俩当正经夫妻看待。
这事儿他平时感觉不到,因为以他的性格,没人敢当着他的面大放厥词。然而事情发酵到了网上,网民不会在乎他究竟会不会隔着网线过来真人线下快打,想说什么说什么,自然非常直接地发表看法。
季宗明越看那些评论脸色越差。
之前他还天真地以为,只要让霍初宵慢慢适应自己的存在,两个人借着所谓的“舍友”关系从朋友做起,是可以假戏真做,最后扔掉那个什么“一年解除婚约”的约定。
况且他能这么干,很大一个前提是霍初宵于感情一事上一无所知,虽说自己花心思做的很多事情都会被忽略掉,但至少霍初宵处于没开窍的状态,对待其他那些潜在的竞争者也一视同仁。反正又不是他一个人碰一鼻子灰。
他甚至还觉得有这么个婚约,自己比旁人有更大的优势。
然而现在看来,这个婚约在旁人眼里,反倒证明了他接近霍初宵是别有所图。
甚至在霍氏败落后,有人开始猜测霍初宵会不会就此被他抛弃。
原本都是些无稽之谈,旁人说什么都无所谓,更何况他和霍初宵也认识许久,深知对方不会这样认为。
但眼下的问题并不是霍初宵误会他别有所图。而是霍初宵对他一点想法全无。
更糟糕的是,他现在已经没有把握能抓住霍初宵了。
他心不在焉地照常去公司上班,迎面就遇上几个小姑娘凑在一起,嘀咕着什么。他本来根本没在意,结果却捕捉到了关键词——霍初宵。
季老板有心无视,可又按捺不住本能的好奇心,便慢下了脚步。
“……看到了看到了,好家伙,这钱花得值啊,我本来都不追楚柏雅的,结果打开软件刷到他那个专辑封面,直接就被戳中了。”
“虽说不懂油画,但霍初宵的风格应该挺明显的吧,我也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他们业内是不是也比较推崇个人风格强烈的?我之前只看过他拿奖的那幅作品,居然就get到了,怪不得要加高呢,据说花了得有小七位数请的?”
“话说你们有人嗑他跟楚柏雅的cp不?我已经看到有人建超话了,还有不少物料呢。”
“靠你在公司说这个,嫌赚钱多是不?不知道咱们CEO跟霍画家是夫妻啊。”
“可网上不都传他俩没感情么?我看有小道消息说,俩人快离婚了都。”
季宗明越听越觉得心里往外窜火,忍不住又想接着听,结果半天没听有人在说话。他正纳闷儿,忽然就听有个声音颤巍巍道:“老……老板,你这是……做什么?”
季宗明一惊,这声音听起来怎么离自己这么近,好像……就在身后?
一回头,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从刚才的墙角,一路缓慢挪动到那几个员工的工位旁边。
几双眼睛惊恐地看着他,其中一个大着胆子说:“……老板,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出了糗,季宗明的心思却还是没办法放在工作上,反而更加在意起之前思考的事情来。
他自觉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别说秦淮了,就算比起楚柏雅,那也是有一战的能力。可惜自己心态却早早地垮了。他现在回想起曾经自信霍初宵对他百般勾引的时候,都觉得恍如隔世。
要是当时自己的那点自信分过来一点就好了……
然而有些倒霉的事情总是接二连三发生。他好不容易在下午摆脱了阴影,结果冷不丁又看到网络热搜,楚柏雅跟霍初宵的名字并排挨着,后面还跟了个“热”。
点进去基本都是营销号在夸两个人的合作珠联璧合,楚柏雅选霍初宵为自己画肖像简直是神来之笔,更有甚者大言不惭道霍初宵比楚柏雅的御用摄影师更能把握住他本人的神韵。
下面评论更是一群明目张胆kswl的小粉丝。
最让他生气的是,粉丝放的图里,居然还有一张是自己在北海道给霍初宵放烟花时的照片,主角却换成了楚柏雅跟霍初宵,两个人仰头望天,都是一脸的惊喜。
这他妈都叫什么事??
他忍不住去霍初宵的微博看了一眼,发现还是雷打不动的话少图多,心里好歹安慰了一些,结果点进评论,一眼就看到一条热赞:“看到霍老师一点都没受那个事情影响真的放心了好多,希望老师能尽快摆脱原生家庭的那些恶心人,离婚独美~”
“咚!”
门外的助理忽然听到总裁办公室里传来一声闷响,敲敲门道:“老板。没事吧?”
“没、事!”就听季宗明咬牙切齿道。
季宗明越想越气,下班都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跟郑傅呈相约喝几杯酒。
他最近一直在忙工作,已经有半年时间没有出去喝酒了,郑傅呈倒还是老样子,整日声色犬马不亦乐乎,整条酒吧街都拿他当财神爷供着,所以得了消息,很快就拿出东道主做派,挑了一家低调又清净的会员制酒吧,跟逛自家后院似的。
季宗明不喜欢那些卖笑的男男女女,他脸又阴沉得厉害,郑傅呈也不敢触他逆鳞,也就乖乖地什么少爷公主都没点,一个劲给季宗明倒酒,倒一杯介绍一杯价格,跟他妈卖酒的没啥区别。
三杯酒下肚,季宗明才有了说话的心情。
他叹了口气,听起来格外无奈,郑傅呈吓了一跳,因为做兄弟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季宗明一副打败仗的样子。
他小心翼翼地问:“公司出问题了?”
季宗明没搭理他。
郑傅呈想了想,不对,游戏现在的风评可是好评如潮。
于是又问:“季老爷子又烦你了?”
季宗明:“滚。”
郑小少爷想得都快抓耳挠腮了,才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肯定跟霍初宵有关!”
季宗明这才瞥他一眼,但还是没回话。
郑傅呈心知这是猜对了,凑过去神秘兮兮问:“怎么,不顺利啊?”
又看了看季宗明表情,他就知道自己说的没错,一时间还觉得有点洋洋得意起来。
“要我说,你这就是单身太久了,丧失追人能力了都。”他一边喝着酒一边老神在在道,“像你这种都跟人家住一起了,半年时间还一点进展都没有,只有可能是三个问题。一,长得丑。二,性别不对。三,成天自我感动,完全不管对方有没有get到。”
季宗明终于正眼看了看他,说道:“我不是自我感动,我是自我蒙蔽。”
郑傅呈摆摆手,“一个意思,举一反三哈。像小霍先生那种天生对感情冷淡的人,你玩含蓄的那套没用。你得跟他直着来。直接到让他觉得尴尬,觉得无所适从,就能知道他心里对你真正的看法了。要是讨厌呢,肯定表现得很强烈,告诉你他不喜欢这样。要是喜欢呢……”
郑傅呈把话停在这儿,就看到季宗明十分认真地望过来。
他心说老季也有今天,瞅着跟他妈听课的学生似的,又忍不住叹气,要不是霍初宵名草有主,他何至于给他人做嫁衣裳,早自己上了。
季宗明看他卖关子没完没了,眉头一皱,不悦道:“说啊。”
“咳咳……喜欢的话,那肯定会很害羞嘛,脸红、说话结巴、或者干脆跑路,都有可能。总之绝不可能淡淡地回一句谢谢。你不是跟他相处这么久了么,肯定知道他喜欢什么啊,就跟他直着来,而且我看霍家对他那个德行,估计也是从小缺爱,这类人一般是不会主动索取的,你得主动给。”
他说着狠狠拍了季宗明后背两下,“小季同学,我看好你。”
可惜被季宗明不怒自威地瞪了一眼,就怂唧唧收回了手。
季宗明已经放下酒杯,开始抽烟了。他缓缓吐了个烟圈,沉吟片刻,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一顿酒喝到晚上十点,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间,季宗明却决定打道回府。
郑傅呈跟他一道来的,但没有一道走。两个人才从这家店出来,郑傅呈就立刻钻进了另一家,明明舞厅在地下,但在路边也能听见巨大音响传来的震动。
“单身贵族没有宵禁,你回家陪你的未来老婆,我继续喝我的小酒,拜拜了您内。”郑大少跟他甩了甩手,就一个闪身窜进酒吧里去了。
季宗明嫌弃地望了望他,这才离开。
回家时已经将近十一点钟,他估摸着霍初宵已经睡下了,所以开门时都格外小心。
结果还没在玄关处换好鞋,就听屋里有人声音不大地“啊”了一声,像是被自己吓到了。
一抬头,就见霍初宵穿着睡衣,手里举着个水杯,看起来像是来客厅接水的。
两个人看见彼此都是一愣。
季宗明愣是因为没想到对方还没睡。
霍初宵愣,却是因为他本以为季宗明今天又在公司加班,回不来了。
结果眼前这人虽说还穿着上班时的那身套装,但是外衣已经脱了下来,衬衫靠近脖颈处的两枚扣子也被解开,微微敞着,明显不是刚刚加班回来的样子。
更关键的是,季宗明身上散发着一阵酒气。霍初宵虽然抽烟,但并不常饮酒,所以对酒味更敏感一些,再加之季宗明刚推开门,走廊里应该是开着窗,有风吹进来,冷冽的空气中,那股酒气就变得特别突兀。
季宗明上班会抽烟,这不假,但霍初宵的印象里,他是从不曾在工作时间饮酒的。而且他们那个行业普遍年轻化,很少有酒桌文化,更何况AZ各方面资源都很丰富,也犯不着让CEO出去跑业务,所以这股酒气来得很奇怪。
霍初宵再仔细端详他的样子,越看越觉得……季宗明这是私下和人出去吃饭了。不是跟他那种简单的吃饭,还喝了酒,一直喝到深夜才回来。
能跟季宗明出去喝酒的,关系不会太差。
霍初宵愣住思考的两秒钟里,他忽然心头一动。季宗明不会是……和有好感的人出去玩了吧?
他这么一想,反而越来越觉得逻辑自洽。
毕竟他俩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婚了,这期间也没有任何超出友谊界限的行为,而季宗明条件又很不错,堂堂公司总裁,身边不说群莺环绕,至少也可以称得上不缺桃花吧。他又没必要对一段虚假的婚姻守身如玉。
像自己这种对物欲没有需求的,很容易就忽略个人生活,但季宗明不同啊,人家去北海道出差,还有情趣放个烟花看看呢。
霍初宵心说那自己现在跟他打了个照面,岂不是很尴尬。
于是乎匆匆倒了杯水,连招呼都没打就赶紧钻回卧室。
季宗明本来挺坦荡的,正想跟霍初宵say hi,结果却见对方一脸撞破了什么秘密似的,慌手慌脚回了卧房,像是想要尽力装出自己不存在的样子来,季总明却一下子愣住了。
霍初宵是个演技很拙劣的人,他那表情,季宗明几乎没花什么时间就看懂了。
又对着门口的更衣镜照了照,季宗明发现自己这副德行看起来确实有点像出去逍遥完毕才回家的,立刻就按奈不住了,也顾不上别的,直接走到霍初宵卧室门口敲了敲门。
“我睡了。”霍初宵闷闷地说。
季宗明:“……你五秒前刚在我眼前走过。”
霍初宵:“……”靠,他就永远都学不会撒谎。
但是毕竟已经深夜了,不想把人放进卧室,又不是什么不合理要求,霍初宵于是理直气壮地不给开门。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处理眼前的局面,只求季宗明快点打消要跟自己闲聊的念头。
谁知对方不仅没有打退堂鼓,反而隔着门板就冲他道:“初宵,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刚刚是和郑傅呈出去喝了一会儿酒而已。”
话一说完,季宗明忽然发现这么讲更怪了,又忙补充:“就是兄弟之间的聊天,没别的!”
霍初宵一听他这么急着解释,心说果然猜对了,他就是出去解决个人问题的,自己最近在读空气方面的功力见长。
但是心里却隐隐多了一丝奇怪的情绪。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是一想到季宗明有可能有了心仪的人,他除了作为朋友的欣慰之外,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霍初宵把这归结为剧情超出自己当初所知范围的异样。
当初他知道季宗明跟霍初鸿没戏了,心里也感觉怪怪的,反正都是怪怪的,应该差不多吧。
其实多正常啊,就算没有霍初鸿,也会有别人补上。
他早应该料到的。
“哦!”霍初宵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只好硬邦邦道。
季宗明不知是接受了他这个反应,还是放弃了辩解,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霍初宵松了口气。
但是他却没有急着睡下。
脑子里不断浮出小姑之前跟他说过的话,现在这场婚姻的基石已经裂了,那是不是……他可以考虑把离婚提前了?毕竟做朋友嘛,离了婚还可以继续。但有婚姻这个桎梏在,会耽误季老板发展感情的。
霍初宵想到这儿,扫了一眼这间屋子。
他又能继续在这里睡几天呢?
*
楚柏雅的专辑很快公布了发售时间,霍初宵作为宣传点之一,也被屡屡提起,似乎是上了热搜,他最近明显感觉到评论区比之往日热闹得多。
留言大部分还是一如往常的彩虹屁,偶尔蹦出来几个楚柏雅那边粉丝过来感谢的,也是一片祥和。但这些霍初宵都不怎么关心,他最在意的,是尾款。
工作室那边办事很麻利,大约也是这种大明星不差钱,所以转账飞快,沈立还特意打电话过来邀请他去庆功宴,看来这次专辑发布策划得非常成功。
霍初宵一看转账记录,却发现比合同里约定的要额外多了一笔钱,数额还不小,差不多快赶上这笔交易的一半金额了。霍初宵以为对面是太激动了,手滑输错数字,连忙跟沈立说了一声。
结果沈立却笑呵呵道:“没错,霍老师,这是工作室这边给您的奖金。我们还怕亏待了您呢。”
霍初宵心说真会做人,但是转念又一想,嘶,不会是他要价给低了吧??
但是赚小钱钱的喜悦还是持续了很久,他最近计算了一下自己的家底,发现已经快能全款买房了。本来还有一定距离,但多亏了这笔奖金,他估摸着再接一单,就能搬出去独住了。
正满心欢喜着,季宗明打外面回来,一见他坐在沙发上一脸微笑,忍不住道:“怎么了,这么高兴?”
“没什么。”霍初宵虽然是这么说的,但嘴角的笑容还是止不住地冒出来。
季宗明看他那个样子有点好笑,就道:“赚钱了?”
霍初宵一惊,他心说自己有这么好看透么?
季宗明却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见霍初宵那个反应,他心里还有点喜悦,觉得甭管关系进展如何,至少这半年多来他对霍初宵的了解深了不少。
只要再进一步……
霍初宵见他居然往书房走,条件反射地问:“你,你要画画?”
季宗明:“???书房不是看书的地方么!”
霍初宵:“……哦,对哦。”
天天在家里霸占那个房间,搞得书房都变画室了。
想想网上粉丝为了作证他们俩关系不好,还拿书房说事,认定季宗明肯定从不回家,才能放任霍初宵把那个屋子搞成那个德行。
霍初宵看了还有点想笑,回想起最初,他跟季宗明还不怎么熟的时候,就敢把人轰出家门,拆了人家卧室当储物间。他最近觉得自己在社交方面有所长进,估计是身边朋友多了,无论是在静界认识的那些前同事们,还是前不久认识的楚柏雅工作室的那些年轻人,他似乎终于体会到了正常社交的快乐,而彻底摆脱霍家的阴霾后,他也不像曾经那样排斥和别人接触了。
所以现在一想,当初对季宗明其实还挺得寸进尺的。
但是季老板生气归生气,却从来都没有真的冲他发火过。
现在看看这间公寓,四处都是他的东西,季宗明生活的范围反而小到只剩那间卧室。
说真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虚的。毕竟他一直当自己是借住在此处的人。当时只是贪图地段,上班方便。现在他也辞职恢复自由身了,也就再也没有什么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他望着书房门口,心说季宗明从来都不会去那个屋子的,现在这么做,难道也是隐隐觉得自己该离开了么?
季宗明正在书房的书柜前站着,手边已经抱了好几本厚厚的书籍,大部分都是什么艺术史、名画鉴赏之类的。
郑傅呈那天说的话,他回去想了很久,倒不是想那小子所谓的什么直球,而是在想那句“霍初宵喜欢什么”。
其实经历这么多以后,他也没指望自己在霍初宵眼里能有什么魅力,能做个好人,就不错了。但是霍初宵不可能仅仅因为自己是个好人就会爱上,他得投其所好。
像秦淮,都是学画的,所以霍初宵就算跟他没有什么特别的羁绊,也能相处得很好,甚至一起逛画展,也算是个陪伴。而要是换成了他,怕是只能当个送霍初宵到画展门口的司机。
他不是一个能拉下脸面的人,为了讨好别人而去做什么,这种事他从小到大都没做过。甚至因为身份的特殊,他倒是很擅长惹怒他人。而真的对霍初宵动心后,他不是没想过借着学画、看画的由头接近。可归根结底,他不愿意让这一切变得目的性太强,好像那些事情都只是接近霍初宵的工具,他并没有真的沉浸其中。
但是最近,尤其越来越在网上关注霍初宵的工作后,他的想法渐渐发生了改变。
说起来这事可能还要感谢楚柏雅,这小子最近发布新专辑,因为设计元素很多,又有楚柏雅一贯的解密风格在,粉丝们这几天一直热衷于分析整张专辑,大到一整首歌,小到某一个内页的边角图案,其中自然也不乏分析霍初宵设计的专辑封面。
分析小论文动辄上千字,洋洋洒洒引经据典。
季宗明也是在那个时候忽然被点醒了一半,他想,是啊,霍初宵画一幅画,可以用一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他对待生活里所有的事情,都没有这么上心,肯定也会投入很多心血与想法在其中。
甚至因为他不善言辞的性格,很有可能会把平时不可能说出来的话,也用作画的方式呈现。
可季宗明却看不懂他画的任何一幅画。
这忽然让他感到沮丧。
但是伴随而来的,还有一点动力,尝试着想要了解霍初宵、想要了解他眼中世界。
他也是出于这个目的,才决定开始学习如何欣赏那些画。
说到底,只是想要离霍初宵更近一点罢了。
他一口气抱出来七八本书,沉甸甸的,从书房走出来时把霍初宵都吓了一跳。
霍初宵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自己带过来的一些艺术类书籍。张了张嘴想问这是干什么,但一想到自己刚刚做出的决定,又觉得这都是细枝末节,他有件事一定要先跟季宗明说才行。
所以等到季宗明把那些书抱回自己卧室,再折返回来,他才把人叫住。
季宗明一听他有话对自己说,立刻认真起来,隐约还有点高兴,心说从没见霍初宵这么一本正经,难道是要和他商量什么大事?
确实是大事,大到霍初宵说完,他整个人都懵了。
因为霍初宵说的是:
“我们,要不提前离婚吧。”
作者有话说:
5555我是哈批,居然复制错内容了,肯定是写没头脑小季写太多了(推卸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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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霍初宵想象中, 季宗明应当会短暂地惊喜一下,随后碍于颜面,装作毫不在意地说无所谓。
表现得就和他们在咖啡厅里第一次提这事一样。
但季宗明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随后忽然厉声道:“你说什么!?”
他在那一刻, 觉得刚刚认真挑选参考书的自己像个傻瓜。
霍初宵被他暴怒的口气吓到, 睁大眼睛,有些意外道:“我是说……”
季宗明却打断了他:“呵, 对, 离婚。提前离婚。为什么?你连这几个月都等不了了?还是说……”
他微微颔首,眼中却闪出危险的光来。
“是秦淮?”
霍初宵做梦都想不到这种时候会从他嘴里听到别的名字,他错愕道:“什么?”
可季宗明却已经出离愤怒了, 他步步逼近, 冷声道:“还有那个看你永远一脸崇拜的小明星?还是别人!?送你到家门口,还要送你上楼,装醉酒趴你肩膀上图谋不轨?真以为我是瞎子, 看不出来那些心思么!所以呢,你现在终于动心了?”
季宗明话说到最后, 却已经不再是质问的口气, 反而带上了一丝脆弱, 像是为了掩盖这一点点脆弱,才做出种种虚张声势的表情来。
霍初宵听得简直眼睛脱窗, 这不是他和季宗明两个人之间的事吗,为什么会扯上秦淮和楚柏雅?还说什么趴在自己肩膀上图谋不轨……
想到这里,他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难道季宗明是说, 那些人对自己有别的心思?
但眼下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 霍初宵抿了抿唇, 用平静的语气为自己解释道:
“我只是觉得,这段婚姻对你我而言都是负担了。霍氏已经散了,而所谓的商业联姻,也丧失掉意义了,不是么?你应该还记得我当初说过,一年后再解除婚约,只是为了还霍家的恩情,现在这个理由也不复存在了。至于其他的……无论你究竟怎么想的,但在我这里,都与这件事无关。”
这段话说完后,季宗明竟然真的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先是一怔,随后独自思考了几秒,似乎完全接受了霍初宵的这番解释,才微微失神地哼笑了一声,听着有些自嘲。
然后像是解脱、又像是终于得到最终审判一样,有些颓然地坐到了沙发里,点起一根烟,垂着头没吭声。
等了很久,房间里都没有人说话。
霍初宵甚至开始以为自己刚刚没说清楚,正要再重复一遍,忽然听到季宗明道:
“这是你希望的么?”
“什么?”
“我说,这是你现阶段希望的么?如果是,我同意。”
霍初宵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季宗明看他的表情过于严肃,严肃得让他第一次有了这个男人是一家公司总裁的认知。
他觉得季宗明现在依旧在生气,但他是见过这个人生气的样子的,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
这感觉就像是,季宗明在他眼前袒露出了一个全新的情绪,在此之前他从没如此过。
他以为的开心,没有。
他以为的惊喜,没有。
所有他以为季宗明会出现的正面情绪,全部没有。
剩下的只有一段冗长的空白,季宗明默默抽着烟,不看他。
在某个时刻,霍初宵甚至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然后他看到季宗明掏出手机和秘书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行程,随后很干脆地告诉他,这个月哪些时间他可以腾出空来一起去民政局。
全程都很僵硬,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没有任何多余的词汇。像是在跟他进行一场商业洽谈。
霍初宵木木地应下,然后眼看着季宗明披上外套,说自己要出一趟门,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可是……”霍初宵的话还没说完,就传来嘭地一声关门声。
可是现在是凌晨,并且外面还在下雪啊。
霍初宵走去能看到停车场出口的厨房阳台,果然没过多久,就看到季宗明那辆越野打着灯,从黑漆漆的地库里驶出,在地面压出两道深深的雪痕。
霍初宵站在阳台看了很久,直到再也见不到那辆车的身影,才回到客厅。
他看着熟悉的房间,却第一次有了空荡荡的错觉。
那天晚上,他等到了凌晨两点,但是季宗明没有再回来。
*
AZ公司总部,CEO助理像往常一样早早抵达公司,赶在上司到来前将需要处理的文件整理完毕,正打算去休息室用微波炉打一下早饭,推门而入,却没想到沙发里居然躺了个人,助理被吓得打了个激灵,手里的面包都差点扔出去。
“我x!”他小声喊了一句。
房间里没拉窗帘,看不清是谁,但隐约能看到对方身量很高,长沙发甚至装不下他整个人,小腿悬空在扶手外。
助理搞出这么大动静,那人自然也醒了,放在额头上的手肘移开,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很疲惫地说:“一惊一乍的,吵什么呢?”
这声音实在是太耳熟了,助理顿时松了口气,“老板,你咋在这儿待着呢?吓我一跳,还以为公司进贼了。”
拿起手机看一眼时间,“这刚八点,您这么来这么早,上午没有会啊?昨天我记得您下班也很早……”
季宗明从沙发上坐起来,揉了揉颈间,就听关节都发出不适的咔哒声,在沙发上睡一夜显然不是什么好选择,他现在感觉自己昨天晚上梦游出去玩了几轮自由搏击,要不怎么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疼痛。
但是这疼痛于他而言还是很熟悉。
毕竟当初自己被霍初宵从家里赶出去,他就这么将就地睡了好几天。
他有些错愕地想起曾经的事情,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两声。
助理倒被他这一笑给整怕了,心说老板莫不是睡傻了,平时别说笑了,能给个好脸都是难得,游戏大获好评,各个平台的销量都名列前茅,光是奖金就发过三轮了,也没见他笑一个,这是咋了……梦游?
助理犹豫着要不要离开,毕竟他还挺想要这份工作的,而过多接触上司的私生活,显然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然而就在他打算脚底抹油,开溜的时候,季宗明却叫住了他。
“你帮我把下周五的整个上午空出来,”季宗明顿了顿,又道,“如果可以,把整天空出来都行。总之下周五,尽量不要出现任何非必要的工作会议。”
“好的。”助理一秒换上工作状态,认真道,“……不过下周五您和CFO有一个常规会议,喻总那边特意嘱咐过务必参加,事关公司下一年的发展方向,目前暂定是上午十点。”
“取消吧,周六再开,和喻桢说一声。”
助理一时有些为难。别人还好,唯独喻桢,出了名的做事认真,CEO突然说要取消会议,他如果问起来肯定要一个缘由。
正踌躇着怎么跟老板问清情况,却听季宗明开了口:
“跟他说,我周五要去办理离婚手续。他会理解的。”
助理:“……???”
季宗明抬头很没耐心地看他一眼,“还有事么?没事就出去,我一个人想在这儿待一会儿。”
听到对方逃命似的关门抛开的声音,季宗明下意识想掏出烟盒点上一支,打火机不知是不是没油了,怎么也打不出火来,季宗明登时感觉心头积压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他狠狠把打火机掷出去,一仰头,再次倒回到沙发里去。
他现在多想回到上一次睡在这里的时候,狠狠把当时的自己敲醒。
如果自己当初没有那么混蛋该有多好,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连对霍初宵说出自己心意的勇气都没有。
季宗明蓦地笑了一声,其实在霍初宵眼里,自己也只不过是霍家用来折磨他的工具罢了。
谁能想到他们之间一切的开始,居然起于那么龌龊的一个目的。
就算他们一直如此下去,每一年的结婚纪念日,对霍初宵而言,却是家人把他彻底卖掉的日子。这个斑痕会永远存在。
所以也好,离婚以后,那之前的一切就都消失了。
他们之间,重新开始。
明明已经用了一整晚的时间想通了,可为什么自己还是感到不舍?
季宗明缓缓地闭上了双眼,让自己再次回归黑暗之中。
他昨晚几乎没能完整地睡上哪怕一个钟头,所以不一会儿便陷入梦境,但是没过多久,便又被人打扰。
这次来人看起来格外放肆,居然直接上手推了推他。
季宗明没睁眼,先皱了皱眉,愠怒道:“走开。”
“季宗明,你再不睁眼,我拿咖啡泼你了啊。”
是喻桢的声音。
季宗明这才不得不睁开眼,坐起来,不耐烦道:“干什么,别跟我说现在要开会。”
“开个鬼的会,我问你,刚刚Alex跟我说,你下周要去离婚?这他妈怎么回事?”
喻桢说着,直接搬了把凳子过来,跟他相对而坐,一脸的严肃。
季宗明没回答,而是先管他要了根烟,又借了打火机,抽了一口,才淡淡道:“还能怎么回事,恢复单身呗。霍初宵嫌我了,不要我了。”
喻桢直接气笑了,“我就说你是死鸭子嘴硬,之前就说你对人家有意思,非不承认,结果天天的给人家大献殷勤,车接车送,只要霍初宵有需要,开会时那语速都他妈跟开了2倍速似的飞快,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忙着回家陪媳妇儿,而且霍初宵又不是什么刁钻的人,做到这份上了,他还能嫌你?你他妈给我说实话,是不是没忍住跟人霸王硬上弓了?”
季宗明掸掸烟灰,没搭理他的玩笑话,而是直接把霍初宵那番话跟他说了,末了自嘲道:“我已经答应他了。”
喻桢直接给听愣了,要说这原因也挺合理,但不合理的是季宗明好么,他居然就这么放手了?没有一点挣扎和留恋?
“不是,你这是要干什么,真的跟人家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
认识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见季宗明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而霍初宵各方面也都很好,怎么看怎么是能跟他兄弟过一辈子的人,就这么错过了,别说季宗明了,他自己都觉得可惜。
好在他下一秒就看到季宗明摇摇头。
“当然不。”
接着,他笑了一下。
“我同意离婚,是为了和他重新开始。既然恢复单身了,那就开始准备脱单。”
说完,季宗明把烟头按灭,拍了拍还有些傻愣愣的喻桢的肩膀,潇洒地起身,走了出去。
只留下喻桢一脸懵逼地在后面追问:“不是,那你打算怎么做啊!?”
*
霍初宵这一天在家里几乎什么事都没做。虽然季宗明同意了提前离婚,甚至也很干脆地和他约定了时间,但不知怎么,他心里就是觉得不踏实。
心头本来应该落地的大石,现在看来却完全没有真的落下。
季宗明答应得如此干脆,却让他不安起来。
难道他真的已经遇到喜欢的人了么?如果是,自己不应该为他感到开心么?
季宗明终于在晚上回了家。他一进门,就看到霍初宵圈着腿,坐在沙发里发呆,而电视机里,居然正转播着某场球赛,解说员激昂的声音加上球场上众人的喧哗,没有让屋子显得热闹起来,反而衬托得更加孤单。
霍初宵一见他回来,就坐正了身子。
季宗明却看着轻松许多,还跟他愉快地打了个招呼。
霍初宵觉得自己察言观色的能力实在是低于平均值,完全看不懂季宗明此刻的想法,只好试探着问:“……你还在生气嘛?”
季宗明失笑:“生什么气?昨天晚上是我失态了,忘了吧。”
霍初宵是挺想忘掉的,但他隐约觉得那并不是失态。
但季宗明既然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再纠结,本想干脆回屋休息,谁知季总明却叫住了他。
“最近手头有生意么?”
这问题直接把霍初宵问懵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季宗明会问这个。
“哦……没有。”
找他约画的人多了,反倒成了难事,挑得眼花缭乱,反正钱够花,他干脆给自己放了半个月的假,休息休息,顺便画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季宗明一听,稍显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你有没有兴趣和AZ合作一回?”
见霍初宵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季宗明就让他跟自己一起坐下,真的拿出谈工作的态度来,认真地跟他聊起来。
AZ虽说现在风头正盛,还手握当前最卖座的游戏,但毕竟还是一家新公司,企业文化还在建立阶段,各方面的风格、企业的代表元素也还没有固定,公司里一直想找个有代表性的画家帮忙设计一番,只不过因为不是什么重要事务,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霍初宵各方面都很合适,又跟季宗明是相熟的关系,所以才找上他,想要聊一聊合作。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其实基本是季宗明一手策划的。提议是他提出的,人选也是他提供的。最重要的是,他只给了这么一个人选。
但霍初宵并不知道,他很轻易地就行了这套说辞,甚至还觉得很合理。只是……面对季宗明,他忽然有点不太好意思谈价格。
这方面来说,季宗明就经验十足了。
两个人在当天只确定了合作意向,季宗明最后非常正式地邀请他第二天去公司一趟,届时会详谈,倒把霍初宵搞得有点无措。
而第二天,他也确实跟着去了AZ。
公司还是他上次来时的样子,只是似乎员工又多了不少,上次接待他的小陈已经升职了,早就不再干这种接待客人的跑腿活计,但听说他来了,还是很热情地亲自接待。
只不过没想到这次居然是总裁大人亲自带过来的,小陈刚要上前打招呼,一见来人就是一顿。
“霍画……啊,老板好。”
季宗明冲他一摆手,“工作不饱和是不是?一个主管站公司门口干什么,望风啊?”
说罢就把人家给赶走了,亲自带着霍初宵去了离自己办公室最近的一间会议室。
小陈望着俩人背影:“……靠,秀恩爱是不是。”
霍初宵刚在会议桌前坐定,就立刻有几个AZ的员工鱼贯而入,笑呵呵地给他介绍起项目来,一个个看着都又年轻又专业,二十出头的年纪,随便一个头衔都是经理。
而季宗明也没离开,但他也没说话,一直坐在窗边喝着咖啡看风景,状似走神,其实对面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约聊了快一个钟头,双方才算谈妥,最后到了定价环节,那几个经理都不做声了,齐刷刷看向季宗明。老板交代,开多少钱,他说了算。
季宗明扫了一眼,冲几个人一摆手,那几人立刻心领神会,跟霍初宵客气了几句就全都走出去了。
季老板这才坐到了霍初宵的对面,举手投足都和往日在家里完全不一样,倒让霍初宵有些怔愣。
平时没机会接触季宗明工作的样子,现在近距离一看,居然发现还有点……嗯,意外。
完全没法和在家里系着围裙做饭的那个他结合在一起。
季宗明先是翻看了一遍合同,满意地点点头,才看向霍初宵。然而张嘴第一句话却是:
“我记得你在攒钱买房?”
霍初宵:“是啊。”
“差多少钱?”
霍初宵这下完全愣住了。
季宗明看他呆呆的样子有点想笑,格外有耐心,又慢慢问了一遍:“距离你能买下心仪的房子,还差多少钱?”
霍初宵已经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了,木愣愣地说了个数字,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在他的预计中,再卖一幅画大概就够了。
季宗明又点了点头,手指敲了敲桌面,似乎是在思考。
接着他报出了一个远高于这个数字的价格。
他甚至强调:“税后。”
霍初宵这下才明白过来,惊愕道:“你这是在变相给我送钱么?”
季宗明反倒大笑起来,“知道我为什么不在家里和你谈么?因为在那里谈,才是真的送你钱。在这里,”他又屈起手指扣了扣会议桌,“是明码标价的生意。开这么高价,也不是让你白拿的,我是在经营公司,不是搞慈善,价高,是因为要你干的事情也多。”
他一指公司入口的方向,“还记得进门时AZ待客大厅的样子么?”
霍初宵乖乖点头。
“我要你在那里画一整幅画。当然了,不是让你涂鸦,是需要你把日后官网的背景图画在那里,这也是搭建企业文化的一部分。否则现在光秃秃地戳个名字,太简陋了。”
他说罢,又坐正身子,好整以暇地看霍初宵,“现在还觉得,我给的价高么?”
*
谈完生意后,霍初宵当场就签了合同。说实话,他到现在为止头脑都昏昏沉沉,还在消化着发生了什么。直到他下午才到家,就收到AZ打来的定金,看着那串数字才终于反应过来。
他居然有种自己被包养的感觉……可这明明是正儿八经的生意啊!
但是抛开包养or not的问题不谈,他现在手里的钱……不多不少,刚刚好够买下已经相中的那个地段的一间公寓,全款。
其实非常想问季宗明,是不是故意的。但他一想到今天见到的季宗明的工作模式,就总觉得怪怪的,不太敢直视那双已经无比熟悉的眼睛。
他签完合同就回了家,而季宗明则继续留在公司处理公务,直到晚上才回来。
霍初宵这次不在客厅呆着了,他躲到了卧室里。
然而季宗明回来不见他,也没有说什么,反而自己在那里叮叮咚咚的,不知道干些什么。
霍初宵听着他那边的动静实在有些好奇,终于还是忍不住从卧室跑出去看。
这才发现,季宗明居然在收拾行李,他过来时,一整个24寸行李箱都已经被塞满了,季宗明还在叠着衣柜里的衬衫。
见他过啦,季宗明就冲他笑了笑,“怎么,没见过净身出户?”
霍初宵讶异道:“你要搬出去住么?”
季宗明却显得淡淡的,随口道:“嗯,订了公司附近的一家酒店套间。我估摸着你买了房,装修还要搞一段时间,那肯定还是要住在这里的。但是那会儿咱俩应该已经离婚了,我再住这里恐怕你也会不舒服,干脆就先搬出去。”
霍初宵张了张嘴,小声地迟疑道:“……其实保持原样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习惯了……”
“算了,不碍你事。”
季宗明回头一看,发现霍初宵还有些困惑地看自己,就洒然一笑道:“如你所见,本人的公司经营得当,目前盈利可观,所以,放着家不住,出去住酒店这种铺张浪费的行为,还是可以偶尔做一做的。”
作者有话说:
小季: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是
小霍:给我整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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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约定的时间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霍初宵从没觉得一周七天也会让他有转瞬即逝的感觉。
他觉得那只是因为手头来了新的工作,这几天他一直在了解季宗明的公司,AZ那边也给了他游戏资源, 虽说拿到手时, 看着封面上的硝烟、断壁残垣, 以及明显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的军人,他下意识地就有点排斥。倒不是太丑, 正相反, 构图还挺棒的,而且硝烟后那个士兵的剪影看起来还有几分像季宗明,是他很喜欢的体格与肢体比例。
所以也许就是因为太像季宗明了, 他才心生抗拒。
那人搬出去以后, 房子从未有现在这样大过,大一百平,其实跟他以前住的霍宅比起来, 连一层的面积都不到。但他还是觉得空落落。
好像自己已经习惯了和另一个一起生活。
季宗明搬出去的第一天,他早起去厨房简单做份早餐, 路过紧闭的卧室门时, 第一反应居然是:季宗明赖床了?
等到他吃完饭又回到厨房洗碗, 再路过那个房间,忍不住上前敲了敲门, 无人回应时,霍初宵才想起来,啊, 这个人已经不在那扇门后面了。
说不上来的怪。
那之后的一周, 他才慢慢习惯这种独居的生活。
霍初宵头一次发现自己还有点害怕孤独, 他原以为自己过去那二十年来, 早就已经把孤独刻入骨髓了。
所以说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等到周五到来的那天,他拿着证件,一个人打车去民政局,远远地就在门口看到了那辆越野车,在清晨的日光下还是一样的威风凛凛。
一个男人正靠在车边抽着烟,以一个算不上规矩,反而带了些痞气的姿势,一只脚很不客气地蹬在车身上。
他微微低头,看到靴子的鞋带松了,便顺势踩在了越野车上,弯腰系起来。
那个动作和记忆中的某个画面几乎完全地重合,霍初宵呆呆望着一时间忘记了反应,直到出租车司机出言提醒他到达目的地了,他才匆匆道了谢,走下车。
季宗明视力很好,用余光就注意到了霍初宵。他直起身子,冲对方招了招手,看起来毫无负担,甚至还有种说不出的活力。
霍初宵抿了抿嘴,快步走过去。
“等很久么?”霍初宵留意到旁边的垃圾桶上已经按灭了两三根烟头,看样子都是季宗明刚刚制造出来的。
季宗明闻言愣了愣,像是努力装出的完美假象出现了一丝被遗漏的破绽,但随后他就调整好表情,故作随意地笑着说:“没有。进去吧。我刚刚看了下,里面没人排队,咱们进去应该很快就能办理完。”
霍初宵点点头,没再说话。之后的整个办理过程中,他都没怎么说话。
他很擅长沉默,寡言少语的状态让他感到舒适,但这绝对是他最无所适从的一次沉默。
如季宗明所言,工作日的民政局人不多,他们很快就办理好手续,拿着离婚证从里面走出来。
走出来后,季宗明不再像之前看上去那样的无所谓,他微微皱着眉,看了两眼那个小小的证件,就把它很粗鲁地扔进了车里,然后掏出烟,又抽上一根。
半个小时里他抽了小半盒烟,虽说是个烟民,但也没这么高强度吸过烟。他现在嗓子隐隐都有些作痛,但季宗明却觉得不抽这一支不行。
他得给自己的嘴找点事情干。
霍初宵倒是一直看着那个离婚证,翻来覆去,看起来还有点新奇的意思。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看季宗明,道:“那……我回去了。”
季宗明在他看过来之前就舒展开眉头,又挂起笑容,半开玩笑道:“怎么,你还想去哪儿,跟我去趟公司么?也不是不行,我助理说你最近在玩我司发行的游戏,碰巧我司休息区的游戏机上也有,网快,零食管饱,还没准能有开发部的同事过来告诉你快速通关技巧。”
霍初宵摇摇头,果断地拒绝了。
一是他真的对那游戏没兴趣,要是当着众人的面玩……那绝对是社死现场。
二是,他现在有点不太知道怎么和季宗明相处。
所以,霍先生选择了可耻地逃避。
有用。
季宗明怎么能看不出他唯恐避之不及的小模样,干脆顺水推舟,打了个招呼就上了车,看架势要走。
他把副驾驶位的车窗按下,就见霍初宵乖乖地跟他摆手再见。
季宗明心里一动,忽然道:“霍初宵,咱们之间没了这层关系,你还想见我么?”
霍初宵一怔,他没想到季宗明能这么直白地问出这种问题。可是他认真地思考了几秒,觉得自己并不讨厌季宗明,甚至在之前的这一周里,还会常常想起他……
于是他很诚实地摇摇头。
季宗明就冲他一笑,在之前相处的那几个月里,这人从没对他这么笑过。
灿烂的、属于年轻人的笑容,在这一刻霍初宵忽然想到,季宗明还比他小两岁呢。
“还好你摇头了。不过,就算你点头,我也会跟你说,以为这之后就见不到我了么?”
他靠在方向盘上,掷地有声道:“放心,以后你和我会常常见面的。”
然后他潇洒地做了个“再见”的手势,又冲着正前方做了个军用手势里的前进动作,越野随之启动,绝尘而去。
霍初宵被他这一连串动作搞得有点无语,眯着眼望着越野远去的背影,心说:这就是游戏公司的总裁么,确实跟一般总裁品种不太一样。
恢复单身后,日子并没有什么变化,也可能是他太宅了,现在事业步入正轨,艾丽莎也慢慢功成身退,他平日里的社交圈子小得可怜,除了在网上和美院的同学们在评论区版聊,基本就没什么社交活动了。
这样也就让他再次动了买宠物的心思。
抽空在一个周末去了附近有名的一家宠物店,让霍初宵意外的是,店主居然认识他,还说关注了他的微博云云,一听他想要买宠物,更是服务周到得无与伦比,还说霍初宵现在可是名人了,得做好保护隐私的工作,特意为他关了半天的店门,专门服务他一个人。
猫崽狗崽都被养在二楼,霍初宵跟着店主走上楼梯,谁知刚爬了一半就听到动物幼崽稚嫩宛如鸟叫的声音,霍初宵才听见一声,就觉得心软了半边。
店主详细地问了他的生活状态,以及对宠物的需求,综合考虑后,给他推荐了几种运动量相对较小的小型犬,带他看过后,霍初宵却显得不是很喜欢。
“嗯……”面对热情的店主,霍初宵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开口,“我还是喜欢帅一点的狗。”
店主做出了然的表情,“那就是中大型犬了,不过运动量也会大一些,您看……”
话外之意,宅宅动得起来么?
霍初宵想了想,要是他也每天早起一个钟头晨跑,应该也可以?
于是便问道:“有杜宾犬么?”
店主笑了,“抱歉啊霍老师,本市禁养杜宾,不过倒是能养德牧,您看?我有个同行的店里正好有赛级德牧刚下了一窝小崽。”
霍初宵本来有点失落,但最后想着今天本来也没事做,干脆就跟着店主去看一眼。
谁知到了那个同行店里,小狗崽们正在私人小院里撒着欢地乱跑,也没哪只注意到有人来了。
唯独一只三个月大的小德牧,从他身边跟个大耳朵兔子似的跑过之后,居然刹住车,又扭头看霍初宵。
霍初宵看着小德牧水汪汪的眼睛,就蹲下来,结果小狗真的也走了过来,舔了舔他的手。
后面围观的店主小声跟同行吐槽:“淦,我也想舔手。”
同行:“……没有看医生的钱,我可以先借你。”
他们两个在后面推推搡搡说小话,霍初宵这厢却已经跟小德牧玩起来,他摸着小狗冲他露出的肚子,回头很肯定道:“就这只了。”
他说着站起身,小德牧就规规矩矩坐在他脚边,半个身子撑得笔直,像个小护卫。
不知怎么,他看着小狗一本正经扮帅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像在越野车里打手势的季宗明。
小狗还得等一段时间做完基础防疫才能跟霍初宵回家,他就干脆利用这点时间先解决掉自己的住所问题。
得亏季宗明公司那边给的时间充裕,霍初宵某天忽然后知后觉地想到,这或许是季老板的有意为之?
毕竟给了那么高的定金,霍初宵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时不时去他们公司看一看,顺便计划下前台处的那幅巨型画要怎么设计。
然而他正要出发,却意外接了个电话。
来电显示居然写着秦淮。
还是在上班时间。
他很是纳闷,按下接听键。
秦淮那边直接开门见山:“初宵,你现在有空么,在家么?”
霍初宵刚想回答,却想起之前季宗明所说的,秦淮对自己有意思,他下意识地就有点避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怎么了?”
然而没想到秦淮说出的事情却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静界这边有人来找你,是……季宗明的母亲。”
霍初宵从没想过季宗明的母亲居然指名道姓地找自己,更奇怪的是,在他和季宗明的婚姻已经结束之后。
但他还是尽快前往了静界工作室。
他还没走过十字路口,就远远地看到画室门口停着一辆夸张的劳斯莱斯,一个司机毕恭毕敬地站在车边,正在等候着什么人。
等他走过去,司机见了他,就是一个鞠躬,“霍先生。”
阵仗之大,把他都惊到了。
司机接着又道:“罗女士正在画室一楼等着您。”
霍初宵只好硬着头皮进了门。
秦淮已经不在了,听前台说,似乎是有事,跟他通过电话就匆匆离开,临走前特意让前台转告霍初宵,出了任何事都可以联系他。
霍初宵心道他就来见见季宗明母亲,能出什么事?
虽然他也完全想不到这个女人会有什么话和自己说。
罗雪旋坐在会客室里,霍初宵进去时,她正优雅地喝着刚沏好的茶,见有人来了,动作都没顿一下,浅抿了一口,放下茶杯,才施施然看向霍初宵。
“小霍先生。”她说话还是像那次在婚礼上见到时一样,语气音量都拿捏得很好,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旗袍,即使年过五旬了,脸上还看不出一点岁月的痕迹。
和齐碧容不同,这个女人完全是不怒自威。
听到自己的名字,霍初宵下意识地就想开门走掉。
但显然是不切实际的想法,他只能道:“罗女士。”
罗雪旋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刚和季宗明离婚几天,就把称呼改回来了?”
霍初宵不明白她到底什么态度,就没回答。
罗雪旋像是看出了他的抵触,道:“你不用这么紧张,季宗明和你究竟如何,我其实没兴趣了解。虽然他是季家的孩子,但说到底,我们之间并不亲。他母亲是什么身份你应该也知道了,所以你们之间到底是过一辈子,还是挑了个谁都不知道的日子偷偷去民政局离婚,我都不会干涉。当然了,我估计你一时也是不会相信的。但我还是将话说在前面,我此次过来,与季宗明无关。”
霍初宵奇怪地打量着她,心说,那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话可说?
罗雪旋对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说起来有些冒昧,我本以为你还在静界就职,所以才会来这里找你,谁知那位秦老板告诉我你已经辞职有段时间了,但他还是很好心地帮我联络了你。”
她露出一个过来人的笑容,“那个秦老板……对你还是很上心呢。”担心她这种敏感身份的人指名道姓要找霍初宵,会对他不怀好意,所以干脆把人约在自己的地盘上,好及时掌控局面,这个秦淮的小心思还真是不少。
只不过……
罗雪旋看一眼霍初宵,心道:可惜了这个大画家完全看不出来。
而霍初宵的不谙人情,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罗雪旋自诩看人的眼光毒辣,只消打一个照面,她就能看得出来,霍初宵比自己想的更单纯。单纯到完全不像是霍家养出来的孩子。
她一想到霍家另一个孩子,那个出挑的霍初鸿,唇边就不禁勾出一丝冷笑。那小子明显心机要深沉得多,霍氏面临危机之际,居然还想着要把季氏拖下水……
“所以您找我究竟有什么事?”霍初宵直白的问句打断了她的思绪。
罗雪旋干脆也直接道:“我只是想来跟霍画家做生意。姑且……就算是汤老介绍来的吧。我想跟您约一幅画。放心,价格绝对不会低于市价。我这个人做生意,喜欢双赢。”
霍初宵有些意外地啊了一声,“现在?”
“现在。”
“那抱歉,不行。”
罗雪旋一愣,微微有些不满地皱起眉头,“……您有什么需要避讳的么?”
“不,只是因为我现在手头已经有一桩生意了。”霍初宵说着忍不住笑了笑,“说起来,也是你们季家的生意。”
他把和季宗明合作的事情说了,就见罗雪旋皱起的眉头展开,转换成微微挑起,做了个饶有兴味的惊讶的表情。
她像是完全没料到季宗明居然会在和他离婚之后正儿八经地谈起生意,而且她只是简单听了一下工作内容,就能把季宗明的小心思猜个七七八八,心里更是玩味起来。
看来季宗明这小子……比她想的有意思得多。
再看霍初宵,罗雪旋的眼神已经有了些变化。
她大度地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谈吧。”
之后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她这才离开。
霍初宵看着手机里的那个新增联系人,还有些会不过神来。
这一个两个的是要闹哪样,都来跟他做生意?最近转运了?还转的净是季家的财路?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季宗明这个后母,看起来似乎也没有之前以为的那么难以相处。
*
其实就算霍初宵没有罗雪旋那么敏锐的感知,也渐渐察觉到,季宗明交给他的工作,实在是过于清闲。
唯一称得上费事的,只有在公司门口现场作画。
但是因为AZ本身已经有了很多标志性元素,他设计起来也没有太困难,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便递交了方案,并且十分顺利地通过了各层级审核,顺利到他都有些意外。
接下来,便需要去公司本部了。
霍初宵到来那天,整个公司意外地很冷静,没有闲人围观,更没有人交头接耳,当然了,也绝对没有人跑上去管他要签名合影。
完全不同于他之前那几次过来时的样子。
他一个人站在公司门口准备作画时,看着四周目不斜视路过的员工,甚至隐隐觉得有点诡异。
直到他终于见到一个熟人,抓着小郑问一番,才明白,这都是季宗明吩咐的。
“老板说了,您作画时绝对不能上前干扰,不能让您感到有丝毫的不自在。”小郑说着四下看了看,确认没人在附近,才又小声道,“其实大家都憋着呢,背着您的地方,一个比一个疯。霍老师,我们老板真的很照顾您的感受。”
霍初宵感觉小郑离得太近了些,要不他的耳朵也不会被说话喷出的热气熏红。他忍不住躲了躲,才小声道:“……我哪有那么容易被打扰。他又不是……”
小郑:“又不是什么?”
霍初宵却一扭头,不说话了。
他想说,又不是没一起生活过。最开始那阵子,季宗明跟他不太对付,哪有什么照顾情绪的说法,这人有时候还会在他用心画画时在客厅大开着音响看球赛呢。
虽然季宗明已经很久没这么干过了。
霍初宵晃晃脑袋,心说工作呢,别乱想了。
然而脑海里的人却跑到现实中来。
没多一会儿,季宗明不知是开完会了,还是实在没事干,居然状似无意地溜达到公司门口,他身边来。
因为整面墙很高,工程部那边还给他准备了一把小梯子,这会儿,霍初宵正站在梯子上,画最顶端的部分。
他已经打完整个稿了,正在上色环节。以为工程量大,就连用的颜料也是按桶算的,他时不时就得走下梯子,重新给笔刷蘸颜料,着实有些费力。
季宗明看见他下来这么做了一次,就走上前,十分自然地问:“需要帮忙不?”
霍初宵抬头看了他一眼,有点别扭地说:“……不用。”
然而季宗明却冲他坏笑了一下,“不用才有鬼。你这小身板,走上走下地跑两趟就累得呼哧带喘。”
他说着,也不由分说,直接拎起地上的颜料桶,正好举到霍初宵够得到的位置。
霍初宵抿了抿嘴,才小声道:“谢谢。”
季宗明却笑道:“你要真想谢我,就手脚麻利点,退伍军人的体力也不是无限的,霍大画家。”
霍初宵别开头,暗自笑了笑,没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分工十分明确地开始工作。
这回,每个路过此处的员工,都再也装不出熟视无睹的样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能把项目经理骂哭的高冷总裁,卷起衬衫的袖子,任劳任怨地给别人打着下手。
喻桢刚刚给他的小组开完短会,就见季宗明的助理Alex急吼吼地跑来找他。
“干什么呢,毛手毛脚的,地震了?”
Alex却完全没心情跟他开玩笑,像是坦白什么大秘密似的睁大了眼睛对他道:“喻总,咱们CEO,肯定是疯了!”
喻桢:“?”
直到被Alex拉着走到事发现场,远远地看了一眼,喻桢才明白过来。但是他也只是愣了一瞬,很快便恢复了冷静。
心说老季这回还挺主动出击,前阵子刚跟他说要努力脱单,这就已经开始身体力行了。给人家送钱还不算完,这回连身子都送出去了。
喻桢失笑道:“他妈的,大惊小怪,没见过追老婆啊?”
Alex眼睛瞪得堪比铜铃,“不是,他,他俩不是……”他下意识地缩小音量,“离婚了么?”
喻桢扳着他的肩膀,对着那两个人道:“告诉我那里几个人?”
“俩。”
喻桢于是比了个二的手势,一本正经道:“二。等于二婚,明白?”
然而Alex只是奇怪地看着喻桢,心说:好嘛,这下CFO也疯了。
季宗明正享受着给霍初宵打下手的过程,时不时还能借着机会不着痕迹地碰碰小手,美哉。
然而某个不长眼的人忽然打破了这里的祥和。
就听喻桢很煞风景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季老板的眉毛立刻就皱成一个疙瘩,回头冷冷看喻桢一眼,道:“你最好有事。”
喻桢看他那个恨不能咬人的凶样就想笑,但却没打理季宗明,而是对梯子上的霍初宵道:“小霍先生,辛苦了哈,给我们公司费心费力的。”
霍初宵看他一眼,没说话。
其实他也是一样想法,刚跟季宗明配合得还挺好,不太想让别人打扰。
不过喻桢无视了这俩人眼里的埋怨,继续道:“所以……我们公司过几天会组织一次旅游,算是给游戏发行大获成功庆功,小霍先生有没有兴趣一起来?”
这话一出,那俩人都愣了。
霍初宵愣是非常单纯的没想到他会提这么一档子事。
而季宗明愣住,却是因为——
操,喻桢什么时候成他僚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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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霍初宵猛地听到他提这么档子事, 还有点反应不及,下意识看了季宗明一眼,以为这是他的意思。
季宗明倒是反应快, 立刻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道:“反正这次旅行去不少人, 多你一个也ok。”
霍初宵:“那……”
季宗明飞快补充:“费用我司全出。”
霍初宵一时还有些犹豫,人多, 本来对他而言算不上什么优势, 但总好过跟季宗明单独出去。更何况他做完手头这个单子,确实也有点犯懒,钱够买房了, 动力就没那么足了, 出去逛逛没准还能挑几个好的景致画下来。
喻桢见他还在踌躇,便再接再厉:“就当出去散心了,小霍先生这半年应该也经历了不少事, 而且咱们不是之前有过一次短期旅行么,有我们这几个熟人陪着, 也不会让你落单。”
霍初宵:“……”
他又看了看季宗明, 对方倒是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好像他答不答应都无所谓。这个态度反而让霍初宵负担感没那么重了,于是才道:“好吧。”
喻桢闻言笑得贼灿烂, 季宗明反而一点反应都没有,就轻轻咳了一声,对他举了举颜料桶, “咳, 干活干活, 我再等一会儿估计就得去工作了。”
霍初宵哦了一声, 很配合地转回身子。
两个人看着已经配合得相当熟练了。
喻桢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强忍住笑容,路过季宗明时非常兄弟地重重拍了拍他的后背,没说话,但想说什么,做这么多年朋友了,都心知肚明。
季宗明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把听到霍初宵答应时心底涌起的那点悸动压得很好,密不透风。
可惜霍初宵手脚麻利,不出一个月的功夫,就把工作完成了,季老板每天上班的快乐时光就这么结束了。
不过这段时间快乐的不只是CEO,还有公司里大大小小的员工,每天带薪吃瓜,因为门口站着这么俩宝贝,这一个月来员工们格外喜欢在那条路上来回溜达,举着马克杯佯装去盥洗室来一次,拎着一小盒草莓假装去水池边清洗来一次,最后甚至发展到,吃个外卖都要下楼扔垃圾,美名其曰减轻保洁阿姨压力,其实就是为了找个合理的由头从那段路上走一趟。
一个个的单纯的路过也就算了,还非要露出一副想看又不敢看,拼了命用余光瞟的样子,有的女同事甚至直接拿镜面手机壳,假装查看妆容,实则熟练转个角度,用巴掌大的镜面看某两个离了婚还来公司秀恩爱的人。
企宣部那边,甚至发明了一个说法,认定这俩人离婚完全是生活情趣。
“你看看咱们老板那个狗腿的样子,渴了给倒水,用的还是自己的杯子,话说他总裁办公室几十平米,翻不出第二个杯子嘛?还有还有,拿来零食,都他妈得撕开小包装袋再递过去,我看要不是霍老师拒绝吃他直接递到嘴里的东西,早就上手了。最过分的是借着递颜料的机会揩油,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他至少摸了人家手指头尖四次!”
“职场性骚扰,妥妥的,建议通知下HRBP,企业内部亟需自我纠察,这个CEO太猖狂了!”
“不过真该感叹一句,老板都献殷勤成这样了,霍老师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反应诶。”
“那你应该问问我们光辉伟大的CEO,平时在家里都是怎么做的。”
“操,嗑到了谢谢。离婚真的是情趣吧,是情趣吧!前几天我微博主页嗑过他俩的好友还在嚎叫再也不入真人坑了,感觉我有必要偷拍点素材把她拉回坑底建别墅。”
“所以现在网上什么风向,还在拆cp?”
“何止,上周终于爆出他俩离婚的消息,粉丝都掐疯了。”
“然而这边一派祥和,岁月静好……好惨一群粉丝。”
“那要说会嗑,还是游戏论坛的直男更会,知道前阵子我去给咱们游戏做舆论调查时翻出来什么好东西么?几百层高楼,标题挂着咱总裁的顶流昵称,里面聊的全是感情生活,同样是离婚新闻,老哥明显更懂男人,抱着那几张他俩在民政局门口偷拍的照片分析,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咱们总裁离婚时就已经准备好再领证的钱了。”
“我看好他!勇敢老板,不怕困难!”
这厢天高皇帝远,聊得热火朝天,而作为老大眼皮子底下的助理,Alex就没那么幸运了。
在第N+1次抱着水杯鬼鬼祟祟从门口“路过”时,原本一直全心全意盯着霍初宵看的季老板忽然懒洋洋瞥过来一个眼神,在他即将离开时出言叫住。
“十分钟内你已经抱着水杯往外跑三次了,Alex,”季宗明拿出总裁的气场和威严,慢条斯理道,“到底是杯子腹泻盛不住水,还是你工作太少闲得蛋疼?”
Alex立马识相地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身,毕恭毕敬道:“报告老板,我去洗洗杯子。”
“洗不干净是不是?去杂物箱里拿一次性纸杯用。”
“是,老板!”
“还有,今天我不想在工位以外的地方再看见你。”
“收到老板,没问题老板,再见老板!”
说罢,小年轻身影快成一道闪电,跟见了豹子的羚羊似的,蹿回办公室。
季宗明无语地看着这不靠谱的小助理,收回目光,却见霍初宵有点惊讶地看着他。
“怎么了?”这会儿,又换回温和的语调。
霍初宵对他这个变化感到有点震惊,愣了几秒才道:“哦……没什么。”接着又闷闷道,“头一次见你这么凶地训人。”
季宗明失笑:“我好歹也算是个老板。”
霍初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虽然继续给壁画上着色,心里想的却是:那这么看来,之前季宗明跟自己“生气”的那些时候,都只是小打小闹?
这阵子在季宗明公司待着,倒是意外地看到了他完全不同的一面。
比如员工们意料之外地还都挺怕他,即使是那些比他大了十岁的职场老人,也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又比如季宗明处理起公务时,严谨又冷静,一点儿都找不到在家瘫在沙发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球赛的影子。
大概是他对于工作和生活的界限划分得太模糊,所以碰上季宗明这样切割非常干净的,就会感到意外吧。
但是不一样的季宗明,看起来也挺好。
不过他在公司的任务完成了,也就没了理由继续待下去。
最后一天,季宗明倒也没有特意送他,只是简单看了看工作成果,确认没问题了,就冲他点点头,说尾款会按照合同中规定的日期打到他的账上,然后简单道了声谢,就走了。
看起来真的非常公私分明。
霍初宵心里忍不住感叹,专业。
当然了,如果他去听一听员工们的午后茶话会,也许就不会这么想了。
不过AZ打钱倒是真的痛快,不出一个礼拜,霍初宵就收到了一笔汇款,他满心欢喜地看着卡里的余额,不仅够买房的,还能拨出一笔可观的预算留给装修。
他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价格,会不会是季宗明特意计算过的?
但那个人已经不会回家了,他也远没有主动到打个电话过去问一问的地步。
只是偶尔,会看着手机上季宗明的号码发发呆,总觉得应该和他联系一下,但细细思考,又不知道真的联系了,要说什么。
然而他正发着愣,手机却响了起来。
霍初宵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机扔掉,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小姑。
小姑回欧洲也有段时间了,听说又要升职了,工作忙得很,她打跨洋电话过来,倒在意料之外。
而她说的事情,也绝对是霍初宵意想不到的。
“初宵啊,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姑姑这边也算有点人脉,能帮你开个画展不?”
霍初宵想了想,那其实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己也没放在心上,答道:“记得。”
“你别说,我朋友圈里,还真有策展人联系我,说想跟你谈谈画展。说是主办方那边想给大陆的画家们搞个主题画展,已经定了几个人选了,但是感觉影响力还差一点,委托他物色物色人选,他说一下就想到你了,跟我又是多年朋友,就想先来问问,看你有没有意向,如果有的话,再谈后续合作。”
小姑的兴奋是能从声音里听出来的,霍初宵看了眼时间,欧洲那边应该已经是深夜了,小姑还能有这个精神头,跟他滔滔不绝地讲这个画展的合作单位、参展画家、事无巨细。
他本来没什么兴趣,只是不好扫小姑的兴,谁知越听越感兴趣,最后也坐正了身子,非常认真地问了一些问题。
小姑一听就乐了,心说侄子还是老样子,一聊画画就上头,跟她一个门外汉问那些圈内的事情,也就霍初宵干得出来了,最后干脆把策展人的联系方式给过去,说她就是做个顺水人情,你们美术圈的事自己搞定,她一个金领可不是闲人,分分钟几百万美元呢。
霍初宵就这么跟那个画展搭上了线,策展人也是个爽快人,看门见山就说自己早在他拿金奖的时候就很看好了,后来做商业也发展得很好,前阵子楚柏雅的专辑还拿了个最佳设计奖,可谓实力和名气两方面都很出挑,他近期就会来国内策划这个画展,到时候再详谈。
挂断电话,霍初宵意外觉得心情不错,未来一片阳光。
窗外也是一片阳光,他看了看时间,干脆去心仪地段的售楼处转转,寻思着尽快把房子买下来,也算让心头最大的一块石头落地。
工作日下午,人流量总是不大,更何况这还是周一。霍初宵看了眼路况,决定坐公交去。车上人很少,他一个人几乎独占了整个后排,初春的阳光照在身上是暖的,把他的双眼照射成浓浓的蜂蜜色,睫毛也洒上金粉一般毛茸茸。
霍初宵眯着眼望向窗外,这是一座老牌一线城市,开发得已经很完善了,其实与他小时候相比没什么太大变化,霍初宵却觉得自己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些景致。又或者说,他直到如今,才能真的用平和、淡然的心态去欣赏那些风景。
没有事值得他烦心,也没有人需要他讨好。他在这一刻,在准备买下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一栋房子的现在,才忽然有了如此强烈的认知。
那将是一段新的生活了。
他托着腮靠在公车的窗框上,望着窗外的眼神甚至透出一种温柔。
到达目的地后,他没有急着去售楼处,而是先逛了逛社区底商的一些中介地产。
一般这样的地产公司,都会紧紧挨在一起,大约是因为这里是居民区,所以地产小店也是连成排,霍初宵一家家逛过去,又屡屡被过于热情的中介吓出来。
好在有一家规模很小,他以前甚至没有听说过名字的地产,他进去时几个中介正在吃饭,所以没有显得过分热情。因为店面小,这个时段又鲜少有客户,几个年轻人头碰头聚在柜台后面正吃着泡面,乍一见霍初宵走进来,几个人都有些手忙脚乱。
上前迎接他的是个看起来不大的小姑娘,但工牌上显示已经是这家中介的经理了,说话也透着稚嫩,一股脑地把话术抛给霍初宵,大约是看出了他有钱,还有点紧张。
这么一来,霍初宵倒觉得自己成了占据主动的那个人,只能安抚小姑娘说自己就是来随便看看。
不过中介虽小,手里倒是有些不错的资源,霍初宵看上了其中几套价格相对高昂的公寓,那经理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说您稍等,我喊个同事过来和您好好聊一下。
说罢朝着里屋就喊:“小霍!你洗完碗了么?来客人啦!”
霍初宵一听这个姓,先是一怔,但随即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
然而下一秒,从里间走出来的人却让他始料未及。
那人见了霍初宵也是一呆,接着立刻涨红了脸,看架势甚至有一秒钟打算拔腿跑掉。
同事们都有些纳闷地看着他们俩。
霍初宵在微微的错愕后以极快的速度接受了眼前的现实,叹了口气,轻声道:“初鸿。”
霍初鸿穿着一身不大得体的西装,这衣服的价格恐怕还抵不上他以前衣柜里随便的一件休闲装。身上还带了点泡面的调料味,穿了一双有些旧的皮鞋,看起来……就只是一个会在没有客户的下午凑合吃快餐的小中介。
他似乎十分窘迫于被霍初宵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低下头一言不发,不知道眼里盛着怎样的情绪。
最后是霍初宵约他来对面的咖啡厅里谈话。
霍初宵点了店主推荐的新品,而霍初鸿只点了一杯最便宜的柠檬水。
两个人相对而坐,阳光被窗棂挡住,只够照在霍初宵一人身上。
沉默了许久,霍初宵才率先开口:“工作怎么样?”
霍初鸿却带着恨意地笑了一下,嘲讽道:“怎么,现在咱俩的生活对调,变成你开始装了?装好人,装好哥哥,装你很心疼我,”他顿了顿,又带了些自嘲,“就跟我以前一样。”
霍初宵看了他一眼,表情十分淡然,“我没有装,问你工作如何,也不是在心疼你,还是说你觉得你们一家对我做出那些事以后,我还会以德报怨地关心你?只是一句很简单的客套,你不必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和你作对。”
霍初鸿低头用小勺子搅了搅柠檬水,仍然是浑身是刺的态度,“行啊,真不愧是大艺术家。不过你我好歹兄弟一场,说句实话总还是可以的吧?你就告诉我,是不是看到我沦落到这种地步,心里觉得特别解恨呢?你是不是现在心里想着,霍初鸿,你也有今天?”
“你过得再差,也弥补不了我曾经经历的一切啊。初鸿,你只是在自我折磨罢了。还是说,这是你自己心中所想呢?你觉得,做了那些事以后,自己就只配得到这样的下场?”
霍初宵的淡然反而激怒了霍初鸿,他忽然一拍桌子,有些压抑不住地扬声道:“我只是输了而已!我只是……”
他看到周围投过来诧异的目光,那一瞬间似乎回忆起了很多不愉快的经历,又缓缓平复了情绪道:“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就不得不为自己争取一切。”
霍初宵笑了笑,“我没兴趣听你说这些。家里还好么?”
霍初鸿也笑了,但却是冷笑,“你想问什么呢?爸妈?奶奶?霍氏?这些你不都能在新闻上看到么,霍氏垮了,破产清算,爸妈……在拘留所里等待开庭。奶奶本来靠着一堆机子维持生命,现在家里也拿不出一分钱给她,已经接回家听天由命了。谁能想到呢,曾经过得像个太后的她,现在半夜会尿在床上。”
他仰头灌了一口水,有些自暴自弃道:“她毁了我一辈子,从小告诉我要去抢,要去争,哥哥和我们不是一条心的,结果我真的去争了,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还要出来打工,给她赚生活费,回到家,还要伺候她的吃喝拉撒。”
霍初宵道:“我记得你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怎么会来这里干中介?”
霍初鸿瞥他一眼,似乎很不屑他的不懂,又似乎很羡慕他的不懂,淡淡道:“我的名声在业内什么样你还不清楚么?已经彻底烂掉了,但凡有点规模的企业都不会要我,也就只有这种才成立没两年、歪瓜裂枣聚集地的小地产公司愿意收了。呵,我面试的时候,那个HR居然指着我的院校,问是不是专升本。”
他眼里还烧着一些不甘,但也只剩这一点不甘了。一切引以为傲的东西,最后发现都不过是泡影。
霍初宵又点了一份甜品,问他要不要,霍初鸿很不堪地摇了摇头。
霍初宵本想也为他点一份,但也只是想了想,最后还是放弃了。他觉得霍初鸿大约也吃不下去。
霍初鸿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来看房?”
“嗯,攒够钱了,打算买一个属于自己的公寓。”
霍初鸿惨淡道:“是啊,你现在可是出名得很,据说排着队等你卖画的,都可以排到列宾美院门口。这算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么?现在轮到你过上好日子了。”
霍初宵摇了摇头,有些可惜地道:“初鸿,你永远只会把别人放在自己的敌对面,直到现在都是这样。好像如果有一个人过得好了,就该有一个人过得不好,好像这世上的好与不好都是恒定的,所以想要拥有好,就必须从别人手里抢过来。你有没有想过,这都是不必要的斗争?”
霍初鸿闻言有些怔忪,他旋即低下头,把脸埋得很低,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晚了,我已经停不下来了。你也不必企图和我讲明白,这也不过是你所认知的生活罢了。这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我曾经在某个时刻恨过你,也恨过我妈,我的家人,但现在想想,做出每一步选择的,都是我自己而已。”
他垂着头,听到对面传来一点淡淡的笑声,却还是不肯抬起头。
霍初宵道:“其实这世上做个好人是很难的,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如果你做不了好人,就不必勉强自己装好人。因为你就算装得再像,你选择做的事是永远骗不了人的。也许曾经沉浸在兄友弟恭的假象中会让你觉得很体面,但其实扔掉这个体面,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不然,你现在也不会穿着廉价的西装,坐在咖啡厅里却舍不得点一杯咖啡。”
霍初鸿似乎被他这句话刺痛,有些不堪地别开眼。
他们没有聊多久,便起身离开了。
两个人在那家中介公司门口又谈了几句,霍初鸿感受得到同事们躲在玻璃窗后正偷偷地打量着他们,他本来不是一个属于这里的人,但现在,能找到一个愿意容纳他的角落已经很不易了。
他只能停留在这里。
而未来,仍是一片惨淡的迷雾。
“祝你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他朝霍初宵伸出手,两个人已经不再适合拥抱了。
霍初宵却笑着看他,“你真心的么?”
霍初鸿缓缓把那只手又放下,慢慢道:“不是。”
霍初宵却很满意他这个回答,“挺好,谢谢你的从一而终,这样我就能彻底忘记你们了。再见。”
说罢,他转身离开,独自消失在这片浓浓暖意的日光之中。
而霍初鸿一个人呆立在门口,望着他已经看不到的背影,沉默良久。
作者有话说:
霍小弟,正式下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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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坐落在近郊的看守所里, 霍远山穿着统一的劳改服,步伐有些迟疑地走进探视室。
他只听说来人是自己的家人,便以为是霍初鸿, 然而自从他和齐碧容被羁押后, 那孩子就只来过一趟, 并且全程都在倾斜自己的愤怒,看起来不像是会再来一趟的样子。
他甚至以为, 是母亲病逝了, 霍初鸿才不得不赶来通知自己。
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等到门被狱警推开,他看清那个隔着玻璃安静坐在位子上的人, 却还是完全僵住了身子。
来人居然是霍初宵。
霍初宵起先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 正在刷着手机,察觉到门被推开,才抬起头。
那双眼波澜不惊, 看着霍远山如今狼狈瘦削的样子,却一点情绪流露都没有。就像在看路边一个擦肩而过的行人。
霍远山一时间手脚都不知如何放置, 被狱警推了一把, 才踉跄地走上前, 拉开椅子坐下,却迟迟没有拿起话筒。
他震惊地看着霍初宵良久, 久到霍初宵再次感到不耐烦,率先拿起了听筒,才终于有了反应。
听筒那边传来熟悉却有些失真的声音。
“很意外么?”霍初宵淡淡地问道。
霍远山张了张嘴, 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为什么会来看我?”
霍初宵笑了笑, 道:“齐碧容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其实他也没想到, 一切只是偶然。
在偶遇霍初鸿之后, 他才终于想起霍家的那些人来,却一丁点想去了解的欲望都没有,就像自己说的,看那些人一落千丈,对现在的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最近因为在准备给画展的作品,罗然偶尔会来他这里打打下手,两个人闲来无事聊天,霍初宵忽然听到对方说,过几天可能没法来他这里,因为要去看守所探监。
他这才知道,罗然的那个掉包了两个孩子的养母,已经被汤家告进了监狱,罗然打算最后去看她一眼,算是给过去的一切做个了断。
而凑巧的是,罗然养母所在的看守所,正好与齐碧容相同。
两人干脆结伴去了一趟。
霍初宵想到和霍初鸿最后的那次对话,忽然觉得也许是该和过去郑重地做一个道别,和出现在他生命里的那些恶,都道个别。
就这样,他去探望了一次齐碧容。
齐碧容在看守所里显然过得并不好,那里不再有人把她服务得像个养尊处优的富太太,来见霍初宵时,她面色蜡黄,两腮深深地凹下去,留下可怖的阴影,头发枯槁,穿着灰扑扑的囚服,眼里的光都消失了。
就连见到霍初宵,她似乎都没有力气做出惊讶的表情。
齐碧容的惊讶只存在了两秒,很快,她便露出饱含愤怒的表情,质问霍初宵:“怎么,你也要来看我的笑话么!”
霍初宵忍不住笑了一下,心说霍初鸿不愧是她的亲生儿子。
“你看了我二十五年的笑话,又怎么说呢?”
齐碧容咬牙切齿地死死盯着他,“那是因为你没用!就像你妈妈,你们都是没用的人而已,被一点语言就打垮……我知道以前的事你已经都清楚了,怎么,想问一问我现在后不后悔?我告诉你,霍初宵,就算我后悔,施念也活不过来了!”
在看守所的这段日子似乎让她神经有些敏感,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失控的疯癫,说完话甚至还咯咯笑了起来,直到被身后的狱警警告,才收敛。
霍初宵仍是一派淡然,“没关系,妈妈离开了,但是作为她的儿子,我会替她把剩下的人生过完。倒是你,进来以后,初鸿来见过你几次呢?”
齐碧容霎时间脸色一变,她不敢回答,因为霍初鸿唯一见过她的那次,最后以一句咒骂她不得好死结束。
但是这不能让霍初宵看出来,她于是又阴恻恻地笑了起来,“至少我还活着。霍初宵,你以为事到如今,你就能胜过初鸿了么?当年你妈妈比不过我,现在你也比不过他!你能靠什么比过他呢?你这副皮囊?还是霍家留给你的那一丁点儿遗产?你什么都没有!一个臭画画的,画破天,也不过是给人打工!”
霍初宵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个女人现在很可怜。
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封闭的可怜。
他故意喝了一口水,才道:“说起霍家的遗产,我还应该感谢你。要不是你们当初让我净身出户,我现在也没法落得清闲。至于画画,我挣的那几个钱和曾经的霍氏比起来自然算不上什么,但自己挣的,花着踏实。以及比不比得过霍初鸿……我认为和房产中介比起来,做画师还算是个比较不错的选择。”
齐碧容脸色铁青,紧紧攥着听筒道:“什么!?”
霍初宵直视着她的眼睛,“霍初鸿现在在一家规模不足五十人的小房产公司上班,做着底层职工,我想你应该对这个层次的职业收入很清楚吧,毕竟在你和霍远山抢了我妈妈的财产前,你也只是一个柜姐。所以,该说是子承母业么?”
“说谎……”齐碧容开始有些失神地低语,“骗子……你这个骗子在胡说八道!!”
狱警冲上来,一把将她按住。齐碧容有些狼狈地挣扎,但没有任何作用。她的身体素质,在看守所里也只能存在于最底端。
然而这段时间受的苦,都可以靠着“初鸿在外面过得很好”这个信念支撑下去。儿子就像是她的化身,只要霍初鸿还是风光的,她就仍可以风光。
然而现在,这唯一的支撑被人轻轻一碰,就碎了。
她看着霍初宵,恨不能吃了他。
霍初宵甚至带了些悲悯地看她,良久才道:“我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对整个霍家都没有感觉了,但是现在发现,看你这个样子,还是挺解气的。既然你这么相信母子一体,那就当做是我的妈妈也看到了现在这一幕吧。”
他说完,很优雅得体地和狱警点了点头,随后便施施然离开了。
出了那间屋子,他似乎还能听到齐碧容撕心裂肺的吼叫,以及狱警制伏她的闷响。
相比起来,霍远山着实称得上淡定了。
然而他也仍旧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霍初宵平静道:“来见你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觉得,该为这一切画个句点。”
霍远山有些颓然地笑了一下,“句点……哪有什么句点,霍氏成为如今这幅惨状,其实我早该料到的……”
霍初宵道:“多早呢?是在决定让霍初鸿作为接班人的时候,还是在打压我的时候,又或者,是在拿我母亲的遗产,经营这家公司的第一天?”
霍远山一怔,又听对面的人继续道:“也许,不义之财,终有一天会离你而去罢了。在这一天到来之前,我相信你不可能会有一秒钟像现在这样自悔。”
他看着仿佛一瞬间便苍老了十岁的父亲,忽然觉得一切词汇都穷尽了,他们之间其实早就已无话可谈。也许过来这一趟,真的只是为了替母亲看一眼他们的下场罢了。
于是他有些倦怠地站起身,就要离开。
霍远山却叫住了他,有些狼狈地说:“儿子,是我对不起你,和你妈妈。”
霍初宵歪着头看了看他,笑道:“所以,你才会在这扇玻璃后面。道歉的话说起来总是很轻松,是因为当它说出口时,基本已经没有用了。也许比起口头的歉意,真实的刑罚更适合你。”
他离开时,觉得自己的后半生,应该都不会再见到这些人了。
这段恩怨终于尘埃落定后,他便全身心投入到画展中。
霍初宵没想到的是这次画展搞得还称得上轰轰烈烈,几乎来参展的都是圈子里有名望的画家,其中不乏熟人,甚至还有他曾经在A大美院上过课的教授。
熟人相见,气氛倒是不用鼓动便活络起来。
画展当天,也是选了个好日子,半个城市的桃树都开了花,展区门口更是落英缤纷,配上树间的春风和树下的游人,引得不少媒体前来拍摄宣传。
霍初宵分得了面积可观的一处,展出了五六幅作品,虽然数量不是最多了,位置也藏在展馆深处,但画前聚集的人群却不见少,甚至还有几个网红过来和他的油画合影,大约是来蹭个流量。
他今天也来了,但是特意打扮过一番,戴着口罩,还有一顶小小的贝雷帽,遮住那一头还有些辨识度的自然卷短发。
这是同一画展的一个老前辈跟他开玩笑支的招,说自己很喜欢乔装打扮,听一听那些欣赏自己作品的人们都会说些什么。霍初宵也是实在闲得无聊,小德牧还有半个月才能接回家,但是他已经简单置办了一些狗狗用品,还买了一兜子没开封的有声玩具,甚至在看房的时候,还会考虑要不要给狗狗单独留一间屋子居住,现在万事俱备只欠狗子,在家待着就更显空虚了。
他虽说是第一次这么干,但似乎还挺有天赋,到场已经有半个小时了,还没有一个人认出他来。
霍初宵先装作普通游客的样子把画展从头转到尾,然后才慢悠悠地朝自己的区域溜达。
然而还没走过去,他却已经远远的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背影。
看清后,霍初宵一愣,那几个人里最人高马大的那位,不是季宗明还能是谁?
季宗明向来是没兴趣了解这些东西的,他再清楚不过,然而现在却来看他的画展,甚至还一脸认真!?
霍初宵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大约是想见他了,所以眼花看错了人。但是悄悄靠近,发现真的是季宗明!
他甚至还能听到季宗明和身边的喻桢对话的声音。
喻桢倒是跟他不同,一脸的困顿,明显是昨晚刚熬过夜,今天又被兄弟早早地叫起来,来看画。
他打了个哈欠,不满道:“靠,我真的搞不懂,霍初宵又不在这儿,你巴巴地跑来干什么?”
季宗明仍用心地看着画,闻言瞥他一眼,冷淡道:“谁告诉你我来看画展是为了见他?”
“操,那你起了个大早过来干什么?昨天咱们开会到凌晨三点,你不怕猝死是吧。”
季宗明收回目光,望着画淡淡道:“见画如面。”
他这话一出,不止喻桢,连霍初宵都是一愣。
喻桢正想揶揄他几句,留意到有别人走了过来,就闭上了嘴。
走来的那几个小年轻似乎都是美院学生,一走上前就对霍初宵的画评头论足,其中一个煞有介事道:“霍老师的风格还是比较接近印象派,画风浪漫细腻……”
他滔滔不绝,身边的朋友一个个听得很是认真,还频频点头。
然而身边一直站着的那个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会来画展的高个男人却忽然道:“他是写实派。”
几个小年轻一怔,都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季宗明瞥了他们一眼,随口便说起霍初宵的笔法技巧来,从师承何人,到风格转变,洋洋洒洒说了一段话,但看起来只是随意而言,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却透出一股如数家珍的气势来。
那几个人都听愣了,就连喻桢也是目瞪口呆地在一旁呆呆看他。
直到最后,其中一个学生甚至问他是哪个美院的,是不是学长。
季宗明看起来完全不太想搭理这个不懂装懂的嫩瓜,只是冷冷道:“我不是学画的。”说罢就一言不发,似乎被扫了看画的心情,很是不爽。
那几人碰了一鼻子灰,也不好强行搭话,尴尬地笑笑就走了。
而同样震惊的,还有躲在角落里的霍初宵。
他不仅是震惊季宗明对油画的理解,更震惊于他对自己那些画的理解。虽说算不上全部正确吧,但至少也对了七七八八。
他从没想过季宗明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一时间看他眼神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心跳骤然加快,霍初宵想,大约是被吓的。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原本还想再继续观察一下,可惜作为前狙击手,季老板对周围的观察可谓是敏锐至极,微微侧了个头,似乎是留意到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看着自己,霍初宵忽然很怕现在被他认出来,便匆匆离开了。
而且,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季宗明,也完全没法继续逛这个画展了……
等身边再没别人了,喻桢才震惊地一把拉过季宗明,压低了声音道:“靠,你什么时候成油画专家了?好家伙,就差当场表演一个倒背艺术史了。”
季宗明看着壁上的那几幅属于霍初宵的画,淡淡道:“恶补了一段时间而已。”
喻桢咋舌,“你为了追人,还真是做足了功课啊。”
“不是为了追他才学的。”季宗明忽然道,“他这辈子估计会把一半的时间都花在画画上,所以我只是想知道,他在作画时,会想些什么罢了。”
喻桢本来正在喝水,闻言差点呛到,感慨道:“我就应该把你这话录下来,然后发给小霍先生听听。你信不信他绝对以为你发疯了?老季啊老季,你这单身了二十多年的人,没想到沦陷了以后还挺会的?”
季宗明笑了一下,道:“无所谓。”
他其实是硬挤出一点时间来看霍初宵的画展的。这段时间工作很忙,忙到几乎没有时间去想方设法地接近霍初宵,而季宗明又是一个几乎不会被个人生活影响到工作状态的人,所以他看起来,似乎和以前没有任何差别。
由于游戏计划在欧洲市场发行,需要去当地和一些公司洽谈合作,季宗明看过画展后的第二天,便跟着公司的团队一起搭乘飞机出了国。
他们找到了这边最有名的一家4A公司代理宣传工作,季宗明甚至来不及倒时差,落地后简单地在酒店休息了半天,便重整状态亲自前往4A公司本部。
因为开价很高,季宗明一行人几乎被当做VIP客户对待,助理把他们带到一间会议室里,准备好了咖啡茶点,便告知总监正在外面,很快就回来了。
季宗明本来没有那个等人的耐心,但这家公司的老总向他竭力推荐这位总监,为了游戏的宣传,他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待。
终于听到木门传来叩门声,季宗明正打算用刚学的法语喊请进,来人却已经很嚣张地推门,自顾自走了进来。
“抱歉来晚了。”一个陌生中又透着熟悉的女人声音用法语道。
季宗明抬起头,两厢对视,都愣了。
女人瞬间切换回中文:“操了,怎么是你!?”
一边的随行翻译职业病犯了,正要把这句话翻译成法语,结果说到一半就傻了。
不对啊,他是过来把欧洲总监的法语翻译成中文的啊!?
不只是他,会议室里的其他人都面面相觑,唯独季宗明率先反应过来,站起身子恭敬道:“小姑您好。”
眼前站着的这个刚刚骂了句粗口的总监,正是霍亦蕾。
霍小姑警惕地打量了他一番,毫不客气道:“季宗明,别告诉我你是故意的。”
季宗明苦笑,“我要说是缘分,您信么?”
小姑倒是一点都不客气:“不信。还有,你都跟我们家初宵离婚了,别叫我小姑,我跟你一不沾亲吗,二不带故。”
季宗明冲她很绅士地欠了欠身,直把身边的手下都看愣了。
就没见过老大这么卑微过,离谱。
虽说这个见面很上不来台面,但两个人都是各自领域的成功人士,很快便拿出了专业态度,小姑也很认真地跟季宗明的团队讨论合作事宜。
只是散会后,她对季宗明又恢复了那个万分嫌弃的态度。
季宗明不爽,确实不爽,但人家是霍初宵最爱的姑姑,他也心知这是对霍初宵掏心掏肺好的人,再怎么说,都得忍。
会议结束时,已经是晚饭时间。
季宗明便顺势邀请小姑一起吃一顿,好歹也算是他乡遇故知,值得叙叙旧。
小姑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什么叙旧,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叙的不是旧,是我家初宵吧。”
不过话虽这么说,她还是答应了下来。
两人去了当地的唐人街,挑了一家热闹的中餐厅,吃的油泼面,四周是让人感到温馨的喧哗,烟火气十足。
季宗明看着小姑穿着一身香奈儿,却能坐在中餐馆子里大口嗦面,一时间还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
小姑白了他一眼,“看毛,这家馆子的油泼面很地道的知道不。”
季宗明也没什么好跟她闲谈的,也只能闷头吃面。
然而很快,小姑倒是先忍不住了。
“我说,你真的跟初宵离婚了?”
季宗明点点头。
小姑别扭地打量他,小声道:“这么痛快,真不可思议。我还以为你怎么着也得软磨硬泡拖他个十天半个月呢。”
季宗明闻言,放下了筷子,非常郑重道:“我确实不想离。但初宵既然想,那我就听他的。他以前过的苦日子够多了,现在是时候过点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哗啦”,小姑筷子上的面又溜回了碗里。而她本人,正十分讶异地盯着季宗明看。
“你……季宗明,你说实话,这是故意说来糊弄人的,还是你真的这么想?”
“我有必要骗你?”季宗明没好气道。
这个小姑哪里都好,唯独一点不好就是对自己总是充满敌意。靠,他又不是霍远山那边的,至于么。
小姑干脆放下筷子,双臂抱胸,很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眯起眼睛振振有词道:“嗯……看着不像是假的。不过我还是坚信你小子居心叵测。你俩刚结婚那会儿,你对初宵可不怎么样吧。”
“人都是会变的。而且……”季宗明闷头吃面,忽然停下来笑了笑,用异常温柔的语气道,“我那个时候还没喜欢上他。”
小姑瞪大了眼睛。她虽然知道季宗明对初宵有那方面心思,却从没想到他能这么坦荡地说出口,更没想到居然会用这么……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语气说出口。
“你……你跟我说这些也没用,在我眼前再深情,我也不会像霍远山似的,给你来个包办婚姻,把初宵硬塞给你。这得看初宵自己的意思。你特意过来攻略我也没用。”
季宗明有些意外地笑了笑,抬头对小姑道:“我不是过来攻略你的,我只是来跟你说一声,初宵现在在国内并不是孤零零一个人,无论什么事情,我都会帮他。我知道你一直担心他,来跟你说,只是为了让你放心。初宵很喜欢你,他也不会希望你在异国他乡还替他忧心的。”
小姑这回是彻底呆住了,过了很久,久到面都坨了,她才堪堪反应过来,一边扒拉着面条,一边叹了口气。
她忽然很郑重地叫了一声季宗明的名字。
对方立刻如临大敌,坐正身子看她。
小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道:“果然,我还是很不喜欢你。”
然而还没等季宗明反应,她就低下头一边吃面一边闷声道:“但是我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初宵喜不喜欢。你们小年轻的事,自己去闹,老娘没兴趣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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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画展似乎是大获成功, 但是之后的那几天,霍初宵再也没有乔装打扮偷偷溜去看。
他害怕自己要是再过去,又能看到季宗明在给别人讲画。
那画面实在太违和了, 违和到只是看了一眼, 那个场面就停留在他脑海里将近一周的时间。
季宗明不该是那个样子啊。他不住地想。
那个人在刚刚认识的时候, 因为自己把他的卧室拆了放画,发了好大脾气。后来也不允许自己把素描用的静物放置在自己的房间, 每一次在自己作画时, 也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地在其他房间忙自己的事情。
季宗明是会管自己叫画呆子的人,怎么可能有一天会把欧洲艺术史说得头头是道,甚至连自己在列宾美院受过哪些画家的指点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难道是一个朋友会做的事情么?
还是说, 一切都能用哪个元不可能、但又是目前唯一可能的答案解释?
他越想, 越感到惴惴不安,而更让他感到惶恐的,是他一点儿都不觉得这样的季宗明不好。
这感觉就像是他看到了季宗明在公司的另外一面一样。
而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对这种别人的事情产生一丁点儿心理波动。
以为这种种的奇怪心思作祟, 他甚至把储物间里的那幅属于季宗明的肖像画用布遮挡了起来。
霍初宵不知道自己是出于怎样的心思,但他就是下意识地不太想在独处的环境里看到季宗明那张脸。
总觉得再多看几眼, 就会冒出不该有的情绪来。
霍初宵对自己说, 季宗明对我是没有感情的, 如果有,当初他们就不会一见面就无法和谐相处, 也不可能这么痛快地离婚。
他还记着季宗明说过,他们不是在演偶像剧,没有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恶俗桥段。
季宗明没必要跟他说谎, 所以霍初宵信了。他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把这句话记这么久。
所以一切都只是错觉, 肯定是一个人待久了, 容易胡思乱想。
霍初宵很快便把这件事放下, 因为狗舍那边打电话通知他,小狗崽可以接回家了。
而他也相中了一套精修房,离他现在的这个房子倒是不远。其实他本来是想去城西区的,但可惜了挑中的那个小区附近有霍初鸿的中介小店,他思考良久,觉得那里的房子也没有好到能让他忽视那么个存在,所以干脆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城东区的这个小区算是闹中取静,虽然隔了一条街就是一个购物中心,附近还有不少文艺气息十足的店铺,但唯独小区这一片却异常清净,房龄也很短,里面还住着不少在周边上班工作的外国人,语言不通,或者有固定的社交圈子,很少在小区里溜达,所以平日里环境也算清幽。
而且最让霍初宵满意的,是这个小区专门有一大片草坪,是供狗狗们玩乐的。
怎么看都是非常适合他这种宅宅遛狗的地方。
更何况从小区的后门出去,就是一段河畔公园,据说也是附近居民常用来遛狗的地方,绕一圈下来,对于小德牧而言运动量足够了。
小区的精装用料很实在,而且是很百搭的米白配色,倒是和他现在居住的房子内饰有些相似,所以他只是买了一些家具电器,收拾了一个月左右,就收拾行李,计划着彻底搬进去了。
临行前,他踌躇了很久,还是决定给季宗明打个电话。
他之前在AZ也算待了一段时日,知道大概什么时间季宗明比较清闲,所以很体贴了挑了个下午的时间打过去电话。
但铃声还是响了一会儿才被接起。
季宗明有些朦胧的声音传来,居然透着一点不清醒。
霍初宵愣了愣,心说他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啊。
于是有些犹豫地问:“……我打扰到你了?”
季宗明本来睡得迷迷糊糊,前一天刚熬了个大夜,他又还没倒过时差,生物钟乱得一塌糊涂,本来困倦得不行,要不是看清了来电姓名,他差点直接把手机扔了。
结果发现居然是霍初宵,立刻猛地睁开眼,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又听他这么问,立刻沾了点床头水杯里的凉水,随便地往脸上扑了一点,立刻道:“没有,你说!”
霍初宵听他语气转变这么大,总觉得一头雾水,但还是把自己要搬走的事情说了出来,并告诉他可以回来了。毕竟就算是五星级酒店的套间,住着也不如家里自在——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季宗明为了方便他出去住这么久酒店,他心里还挺内疚的,说话语气都软了不少。
要是放在平时,霍初宵这么温温柔柔跟他说话,季宗明怕是要咧嘴笑出声,但可惜的是,温柔语气说出的内容却不怎么叫人高兴。
他有些不愿面对地停顿了一阵子,才堪堪道:“搬家需要帮忙么?我现在不在国内,不过可以喊喻桢帮你搭把手。”
霍初宵轻轻啊了一声,“所以……你那边现在是不是睡觉时间?要不我先挂了……”
“别!”季宗明这下干脆从床上站了起来,“我已经起床了。”
霍初宵又低低地哦了一声,一时间,两个人居然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最后还是季宗明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买好房子了?什么时候庆祝乔迁之喜,我也去凑凑热闹。”
霍初宵犹豫了一下,季宗明立刻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变化,试探地问:“还是说,你不想让我知道搬去哪了?”
霍初宵没防备他这么直白地问出来,只能开口:“我……”
季宗明反而笑了,“那也行,不过我要是想打听,也能打听得到。你实在不愿意见我,就现在跟我直接说,但凡你真的说了,我以后绝对不出现在你面前。”
这叫什么话!说得好像他是什么无情无义的人一样。
霍初宵有点生气,说:“你要是非这么想,我也管不着。”
季宗明一听他急了,忙软了语气,放下身段道:“我错了,错了。这不昨天熬了个通宵,睡得也不踏实,脑子不清醒,说错话惹你不开心了,我给你道歉。”
一提熬夜,霍初宵这才想起来他是被自己的电话硬叫起来的,一时间也有些底气不足,放低了声音闷声道:“……那你睡觉吧,我挂了。”
季宗明心说操,不对啊,他卖惨是为了哄人高兴的,怎么还整过头了,忙说不用,然而对面已经动作飞快,听筒里只剩下一串忙音了。
季老板把自己扔到床上,有点挫败地用手掌遮住眼睛,心说追人真他妈难啊……
霍初宵挂了电话,还觉得耳朵尖烫烫的,季宗明什么时候在他面前那样说过话,怎么离了个婚,反而整个人都怪起来……
一个劲地认错,叫他招架不住,都搞不懂要怎么接这个话。
好在很快就有他忙的了,搬家后,房子里正好有个保姆间,本来计划是放些杂物的,现在小狗崽接回了家,他干脆把那个小屋改造成了狗子的小窝。
小德牧品行很好,店主明显也是用心教过的,一来到家里就知道定点如厕,也不爱乱叫,只是粘人得很。霍初宵本来想着让狗子睡自己的窝里,还特意买了好几个垫子,结果到家里的第一个晚上,他才关了灯躺床上,就听见门外传来呜呜咽咽的哀嚎,最后实在心软,就把小狗带到自己床上睡了。
霍初宵还是头一回和别的活物同床共枕,总害怕一翻身压到狗子,愣是等到了后半夜才终于睡过去。
结果等到第二天,小狗又一大早叫他起来遛弯,搞得整个人睡眠严重不足,颇有些苦中作乐的意思。
他倒也不觉得烦,还给小狗起了个名字,叫马蒂斯,每天除了画画就是跟狗玩,还借此认识了小区里几个同样养狗的业主。
他也算是个名人了,好在这是个高端社区,业主也大多是行内有头有脸的人物,跟他相处起来非常注意边界感,除了交流养狗心得从不多嘴问别的私事,霍初宵觉得自己辞职以后反倒比以前的社交活动还频繁了。
这期间季宗明也时常与他联络,回国后真的如当时所说,为了庆祝乔迁之喜特意来参观了一番,还送了不少礼物。
霍初宵本来是不想受他这么多礼的,但是季宗明送的东西却实在太合他心意,奇形怪状的艺术摆件、特意从欧洲带回来的手工制品、图片个性又漂亮的全套骨瓷碗碟、几乎够他开一个宠物店的小狗玩具,还有不少甜食点心,有些据说还是他拜托朋友特意从当地人肉托运回来的。
季宗明送的礼物,都是肉眼可见的上心,然而霍初宵开心过后,却不禁思虑重起来。
季老板这么对他,不外乎两种可能,要么是对他有意思,要么是觉得他终于从自己家里滚蛋了,巴不得赶紧送走。
霍初宵想了想,觉得大约是后一种。
虽然他心里隐隐察觉到,自己希望是第一种。但他记着季宗明说过,对自己没兴趣,他不愿意做个自作多情的傻瓜,所以宁愿将一切都往坏处去想。
所以霍初宵收了礼物,开心归开心,表面上还是尽量地克制。
季宗明看他没开心多久便消沉下去,以为是自己做得太满了,让霍初宵有了负担,忙道:“没事,没花多少钱。这都是我让助理帮忙置办的。”
说完还没等霍初宵反应,他先好一阵懊恼,心说真他妈想抽自己一个嘴巴。他为了搜罗这些小玩意儿,在欧洲高强度工作之后都顾不上回国休息,又逗留了一个礼拜,亲自去各个国家买来的,几乎跑遍了整个欧洲,最后回国时还特意转机去了俄罗斯,买了一堆特产回来。
结果他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全白瞎了,整得跟自己随手敷衍霍初宵似的。
霍初宵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冲他淡淡笑了下,说:“是么,我都挺喜欢的。谢谢你,还有你助理。”
季宗明眼前一黑,木呆呆道:“……不用谢,你喜欢就好。”
忽然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扯自己裤脚,季宗明低头一看,发现是那只小德牧。
这小狗子耳朵都没立起来,就知道冲他叫唤了。他刚刚到访时,这小东西对着他就是一通狂吠,一副如临大敌的德行,就连自己塞了那么多发声玩具都没法贿赂。
最让季宗明气馁的,是霍初宵惊讶地说:“我还是头一次听马蒂斯叫得这么大声,之前带他出门散步,遇上一次警察抓捕犯人,它见着那个罪犯都没这么叫唤过。”
季宗明:“……”
行,懂了,他比犯人还穷凶极恶。
他本来还想借机坐下来和霍初宵聊聊天,结果光听这狗子嚎叫了,霍初宵最后都怕它叫得口干舌燥,还接了一小杯水给狗喝。季老板更加有苦难言,合着他的待遇还不如狗。
最后实在没法,他只能狼狈告辞。
结果他出了门的第一秒,马蒂斯就安静了。
季老板气到对着空气打拳。
以前有闲杂人等搅合就算了吧,现在连狗都来搅合他了。
不过好在公司集体出游时,霍初宵没法带着狗一起来。
霍初宵本来十分不放心把马蒂斯一个狗留在家,也不舍得送去寄养,不过他运气不错,以前在静界的同事家里正好也养了一条德牧,干脆就临时带马蒂斯过去住,顺便还能给它找个伴儿,就这么解决了小狗问题。
霍初宵这才放心地跟着AZ的旅行大部队去了机场。
这次看得出公司下了血本,愣是带着这么一大群人集体去了西西里。
霍初宵性子慢热,所以一直和相熟的几个公司高层坐在一起,倒也讨了个清净。
这个月份的西西里,气温宜人,又没有赶上旅游旺季,基本上落地后,大部队便拆解成一个个小团体,各自在小岛上游玩。
季宗明虽然没有明说,但全程都有意地陪在霍初宵身边,原本喻桢也是跟着他们的,结果看季宗明那个架势,也懒得去当电灯泡,随他们俩去了。
霍初宵还是老样子,到了西西里就两眼放光,很快就开始找合适的地方写生,有时候在路边碰上画画卖艺的,就算拖着翻译也要跟人家聊上几句。
又一次他架着画板在能看到海的小道边上写生,季宗明照旧在一旁陪着,时不时给他撑伞,或者买来点小吃冰饮给他。
没一会儿,居然有个金发碧眼的欧洲人忽然靠过来,先是打量了一会儿霍初宵的画,随后又开始打量起霍初宵本人来,季宗明只看了一眼就心头警铃大作,用自己才学会的蹩脚意大利语问对方有事么。
结果那个男人看了看他,说了一串语速飞快的意语,他们这次没带着翻译,季宗明显然是听不懂了,那人倒也看了出来,又转而用口音很重的英语问:“你们是一对儿么?”
季宗明一下愣住了,这人问这话什么意思,他当然明白,但说是吧,当着霍初宵的面,亏心。说不是吧,又不甘心。
结果他还没准备好怎么回答,却听霍初宵斩钉截铁道:“No!”
那个欧洲人一听眼睛便亮了,干脆直接问霍初宵:“可以给一个联系方式么?”
这就是明摆的搭讪了,季宗明暗自握紧了拳头,正想出面拦下来,却听见霍初宵又道:“No!”
那人困惑了,说所以你们是一对?
霍初宵这回不说话了,闷头画画。
这小插曲来得快去得也快,季宗明好不容易看着那人离开后,正想松一口气,却听霍初宵忽然道:“你不去跟喻桢玩么?”
季宗明有些意外他忽然提起喻桢,答道:“当然不。”
“那郑傅呈呢?”
季宗明本来也像随口说不,但是忽然想起某个晚归的夜晚,霍初宵似乎还误会过他和那小子,急忙解释了一通,说他俩玩不到一起去,郑傅呈就喜欢跟姑娘鬼混。
霍初宵忽然停下了笔,思考了一下才道:“可是你总跟我在一处,别人很容易误会的。”
季宗明:“误会什么?”
霍初宵隐晦地看了他一眼,“像刚才那样。”
季宗明很想脱口道他巴不得呢,但是眼看霍初宵明显心有顾虑,只能克制道:“没关系的。”
霍初宵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季宗明反倒有些着急地追问:“还是说……你不喜欢那样?我也是怕你一个人不安全,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
“没有。”霍初宵斩钉截铁道。之后,他似乎都提不起说话的兴趣,一言不发,直到跟季宗明回酒店休息。
季宗明感觉到他有点生气,却又不敢问,生怕自己又想上次一样一个字说错,惹霍初宵更不开心,但是这事儿又不能放着不管,于是他思前想后,把喻桢喊了过来。
喻桢听他说完前因后果,就一脸看怪物的表情。
“靠,妈的现在才想起兄弟来?之前为了跟人家独处,恨不得让我滚蛋,那股子劲头怎么没了?”
季宗明没接这话,反而有点不耐烦地说:“你别扯有的没的,你就说帮不帮吧。”
喻桢叹了口气,“瞧你那怂样,说出去都没人信。不就是问问霍先生到底什么想法么,我问还不成么。要不这公司还有我立足之地?”
季宗明不满道:“鬼扯,我这个人向来公私分明。”
“分明个屁!”喻桢走前骂道,“我算是看出来,你小子整个一见色忘义,兄弟如衣服,老婆是手足。”
虽然骂了几句,但喻桢还是很义气地下了楼,去自助餐厅找到了正在享用下午茶的霍初宵。
“这里风景不错吧。”喻桢笑着拉过对面的椅子坐下,霍初宵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没说话。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待着?之前不是跟老季一块儿出去的么?”
霍初宵喝茶的手顿了顿,犹豫了几秒才道:“没什么,他有自己的事要忙。”
喻桢觉得跟小霍先生谈话,不能拐弯抹角,得来直的,于是干脆问道:“他惹你不开心了?我听说你回来时脸色不大好看。”
这话一出,霍初宵当下脸色就不大好看起来。
喻桢心说问对了,又觉得纳罕,小霍先生虽说有时候性子冷冷淡淡的,但是要说让他生气,也是挺难的一件事,季宗明到底怎么惹着他了?
霍初宵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问:“季宗明让你过来问的么?”
喻桢打着哈哈,敷衍道:“他指使得动我?我是刚巧看见你了,就过来聊几句。”
他好歹也是混迹圈子多年的人了,在霍初宵面前演演戏,还是很容易的。
所以对方很轻易地就信了,像是在内心做了一阵子斗争,才开口。
“那你能不能跟季宗明说……以后别总是来找我了。”
喻桢一听心说坏了,忙问为什么。
谁知霍初宵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我俩在一起,容易叫人误会。但是他看起来很不在乎,让我有点不舒服。”
喻桢坐正了身子,“怎么,他非礼你了?”
霍初宵吓了一跳,忙说不是。
“我是说……现在我们俩已经没有关系了,他还是总来见我,看着像……”
霍初宵越说越犹豫,最后有些遮掩地低了低头,才道:“像喜欢我似的。”
喻桢失笑,“那没准他就是喜欢你呢?”
霍初宵抬起头很困惑地说:“不可能的。”
他十分肯定的语气,让喻桢都茫然了,心说怎么不可能,别说他了,现在全公司都知道总裁在追前妻,怎么到当事人这里,就成了不可能事件了?
他一问,霍初宵便很详尽地把之前季宗明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
诸如“我看不上你这种蔫黄瓜似的衰人”、“对你没兴趣”云云……
直把喻桢说地脸色越来越差,最后都快成铁青色了。
最后霍初宵总结陈词:“所以,不可能。”
喻桢:“……是,是有点道理。”
霍初宵低头摆弄着甜点上的酸樱桃,闷闷道:“所以他这个样子,让我觉得像是在玩弄我。”
喻桢有些懵逼地离席,等走远了,才按下手机的录音停止键。
他把这份录音交给季宗明时,有点幸灾乐祸地说:“老季啊,自己以前挖的坑,现在都是时候填回来了。”
季宗明本来很是纳闷儿,结果带上耳机开始收听录音,越听脸色越白。
最后喻桢都忍不住拍了拍他肩膀,可怜道:“自作孽,不可活啊。”
作者有话说:
开始进入收尾阶段咯!预计八月初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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