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入秋后, 霍初宵正式开始了家教生涯。


    杜媛家就在附近,和静界工作室隔了不到三个街区,霍初宵在家门口乘坐公交, 停停走走半个钟头就能到。


    独栋双层小别墅里平时除了住家保姆外没什么人, 杜媛爸妈都忙于工作, 霍初宵只在第一次上课时见过杜妈妈一面,而杜爸爸则是全程神隐状态, 他都来家里上了两个礼拜的课了, 愣是没见到一面。不过在这种家庭,也普遍。


    杜媛平时就跟着他在别墅前围起的一个小花园里上课,偶尔保姆阿姨会悄悄送上茶点, 对霍初宵一直很客气, 再加上杜媛本身话少安静,霍初宵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不是来上课,是来度假的。


    他们最近在练习水彩干画, 等待颜料晾干的时间里,杜媛会尝试跟他搭话。霍初宵虽然不冷不热, 但基本有问必答。


    一开始小姑娘还会围绕画画技法本身, 或者好奇他当年艺考是怎么备战的, 但杜媛真正想问的显然不是这些。因为她很快就表现得比霍初宵更加心不在焉,但一直犹豫着不敢问。直到确认霍老师对她有着十足的耐性, 两人又明显比在静界时关系更亲密了一些,才壮着胆子说:


    “霍老师,我去过您的婚礼呢, 您估计都不知道。”


    霍初宵本来准备回答她诸如干画法的技巧, 如何增强颜料的渗透性, 之类和他们现在正干的事情相关的问题, 没想到话题一下子跳这么远,而自己显然早就忘记了婚礼当天发生了什么,一时间处于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尴尬境地。


    总不好真的说实话,“不好意思,那天我一个人都没记住”吧,那小姑娘肯定会很尴尬。


    杜媛虽然看他表情猜不出什么,但下意识地明白了霍初宵不好回答,于是很善解人意地接着道:“我当时还和闺蜜说,你是英年早婚呢。”


    霍初宵道:“没什么英不英年的,我结婚也不是自愿行为,都是为了家族利益。”


    杜媛稍显低沉地扁了扁嘴,“我知道,就跟我爸妈似的。他们俩就是打着结婚的名义合伙开公司。我小时候还见过一次他俩的婚前协议,比我当时读的童话书都厚。估计我在出生之前,抚养权都已经被规划好了。”


    霍初宵再迟钝,也察觉到杜媛的消沉,他放下画笔,稍显郑重地转过身子面向她:“至少你父母都是爱你的,你妈妈为了能让你有个好的成绩,花了大价钱请我教你。”


    杜媛听他这么说,忽然想到圈子里乱飞的那些有关霍初宵的传闻,如何夸张地讲述他身为长子却不受家族重视,又添油加醋地渲染霍家两个孩子之间的天差地别,甚至在他的婚礼上,仍有人嚼着舌根……霍老师并不是他口中所说,被父母所爱的孩子。


    她一下子感觉自己这些困扰她很久的抱怨听起来像是一种变相的炫耀,连忙道:“对不起,老师,我不是……”


    霍初宵却完全没在意,摆了摆手,干脆吃起茶点来。


    “想说什么就说吧。”


    杜媛断断续续地讲起来,他才明白今天她为何如此反常。


    起因大约是昨天父母难得都在家,却为了她的学业大吵了一架,杜爸爸想要唯一的女儿继承事业,放弃艺考,而杜妈妈则是完全以杜媛的意愿为中心,支持她继续在绘画路上深造。没有感情的夫妻对彼此都积怨尤深,吵架永远不可能只专注于一点,最后甚至以闹离婚收场。


    而把自己当做是导火索的杜媛像以前的每一次那样,陷入自责。而爸爸随口说的一句话,更是让她心声惊恐。


    “她以后早晚也会和一个门当户对的男孩结婚,像你我一样共同经营事业,难道你到时候想看到她因为对做生意一窍不通,被男人耍得团团转,骗走我们现在为她留下的一切么!”


    杜媛在那一刻忽然意识到,她未来的婚姻,很有可能也像霍老师的一样,是一场光鲜的骗局。


    她几乎一夜未眠。


    “所以,你想我什么呢?婚后过得如何?还是作为一个完全不懂经商的人,有没有被联姻对象骗走一切?”


    杜媛:“我知道这么问很不礼貌……可霍老师,我真的不知道跟谁说了。”


    霍初宵耸了耸肩,咬一口云片糕,“我现在过得很开心,我的联姻对象虽然样子很凶,脾气也不好,但他对我和我的一切完全没兴趣,我们也签了婚前协议。不过我的情况比较特殊,对你应该没有太多参考价值。毕竟如果拿我以前的生活做为对比,可能在监狱里坐牢都要比那时快乐。”


    杜媛打量他古井无波般的表情,试探地问:“那……这种婚姻有可能幸福么?老师,您觉得自己会爱上他么?”


    这下霍初宵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如果说以前,他坚信季宗明和自家弟弟是一对那会儿,他是完全没有往那个方向考虑。


    但现在……季宗明就差对天发誓他和霍初鸿是清白的了,也就是说从道德层面讲,他有了和季宗明发展关系的可能……


    霍初宵一撇嘴,把剩下的点心一口吃掉,带了点无所谓道:“不会。我跟他完全处不来,而且那个人好像很看不上画画人士。”


    杜媛微微睁大眼睛,刚想说点什么,两个人都听到门口的铁门被人打开,紧接着传来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


    杜媛的爸妈居然破天荒地一起回来了。


    杜爸爸一眼就看到了小花园里坐着的霍初宵,瞬间明白了他的身份,本来紧缩的眉毛简直要拧成一个疙瘩。


    “送她去上那些没用的课就算了,还把人请家里来,嫌家里钱多烧得慌么!”


    他径直走来,严肃道:“杜媛,给我过来!”


    “可是课还没结束……”


    “上什么课!我下周去一趟你们学校,让你的教导主任把你从艺考班转出来,你给我考正儿八经的专业去!我不回家,你妈就由着你的性儿胡闹,我看你现在这个不学无术的样子,就是被你给教坏的!”


    杜妈妈不甘示弱,冷哼一声,“你也好意思说自己不回家?杜锋,你知道女儿现在在哪上高中么!”


    两人眼看着又要旁若无人地大吵起来,霍初宵瞬间就不满起来,度假的氛围全没了。


    “那我走了。”


    他才不想卷进这些人无聊的家事里。


    杜妈妈见他要走,很尊敬地道了歉,并保证今天的家教费不会有任何变化。


    杜父却叫嚣着:“给什么钱!你知道他是谁么?霍家最烂泥扶不上墙的那个,被自家公司开除的废物,你让这种人教杜媛?看看这都在干什么,拿个刷子乱画,江湖骗子也就这么赚钱的!”


    本来兴致缺缺的霍初宵眉头一挑,这大叔哪里蹦出来的,敢说他在乱画?骂他废物、造谣说他被开除都无所谓,但贬低他的画技这点绝不能忍!


    路过杜锋时,他用余光打量着男人倨傲的德行,只轻轻地把手里的调色板向一侧微微倾斜——


    水彩颜料全洒到了杜锋那身霍初宵最看不上的西装三件套上。


    “操!”西装革履的男人爆了句粗口,连忙躲开,但还是被淋了个彻底,就连他那双私人订制的皮鞋上都沾着灰灰绿绿的色点。


    霍初宵顶着他那张厌厌打不起精神的脸,敷衍道:“不好意思啊,杜先生,我以为好狗不挡道这道理,你应该知道。”


    “你!”杜锋完全想不到他敢这么做,气得脸颊爆红,两腮像是装了个打气筒一样疯狂鼓动。


    霍初宵走出去两步,又停下,施施然回头,“我建议你别洗这身衣服,出去跟别人说是我霍初宵干的,你大概还能高价卖出去小赚一笔。当然了,不过都是些乱画的东西,算什么呀。”


    他又跟一脸解气表情的杜妈妈点了下头,绅士地道了别。


    “霍先生!”杜妈妈却叫住他,“抱歉问一句,您家里现在方便么?媛媛今天临时去您家上课,可以么?实在冒昧了,不过我忽然觉得……”她斜睨一眼杜锋,“这课得继续上下去。”


    霍初宵想了想,道:“无所谓。”


    就这样,杜妈妈借机临时把女儿从家里这场闹剧中送出去,毕竟杜媛跟着霍老师,她放心。同时还能欣赏到自己那个自大的丈夫气疯的丑态,一举两得。


    杜媛更是高兴坏了,去霍初宵家的路上,一直在各种彩虹屁夸霍老师刚刚有多帅。最后霍初宵不得不命令她安静,否则就把她扔在家门口。


    杜媛兴奋得闭上嘴,一脸期待地看着霍初宵打开家门,冲进去——


    和坐在沙发上看球赛的季宗明大眼瞪小眼。


    空气凝滞了一瞬间。


    季宗明正吃着薯片的手像是经历了一场慢镜头,迟缓地送到他的嘴边,然后,死寂的空间里传来“喀嚓喀嚓”,咀嚼膨化食品的声音。


    杜媛的脸瞬间涌上血液,一路红到了耳朵尖。


    靠,忘了霍老师不是一个人住这档子事了!


    在场唯一一个感到自在的人关上家门,闲庭信步地往书房走,还不忘招呼杜媛:“不用换鞋,直接进来吧。”


    小丫头瞬间乖得像个兔子,迈着小碎步飞快地钻进书房去了。


    只扔下一句:“季……季叔叔好!”


    季宗明几乎是动用了全部的脑细胞,才从两个人背着的画板,以及杜媛那张有几分面熟的脸上推导出刚刚也许发生了什么……


    罪魁祸首仍一副看了让人来气的淡定模样,正要关上书房的门,季宗明抓准时机叫道:“霍初宵!”


    霍初宵动作一滞,看他。


    季老板咬牙:“你下次带回家的这帮熊孩子再叫我一声叔叔,我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听懂没!”


    霍初宵:“听懂了,季叔叔。”


    关门前,他在门缝里最后看到的画面,就是季宗明眼睛都瞪圆了,直起身子怒吼:“你再叫!?”


    可能是刚刚泼杜锋一身颜料,快意恩仇了一把,霍初宵今天甚至有心情跟他开玩笑。


    一回身,自觉心情舒畅的霍老师就看到自家学生正一脸怪异地看着他。


    “怎么了?”


    杜媛一手叉腰,流露出一点小女生的泼辣味道来,眯起眼道:“霍老师,您不是说和他完全相处不来么?”


    “是啊。”霍初宵不明所以。


    “我爸我妈做了二十年夫妻,都没像你们俩刚才那样开玩笑过。”小丫头人小鬼大道。


    霍初宵被她盯得背后发毛,只能拿出平时老师的威严来,清了清嗓:“上课!”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进入了……做朋友阶段,只是两个都笨笨!


    感谢在2022-06-28 20:45:52~2022-06-29 20:4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只收藏耽22348154 30瓶;源源源源源 18瓶;爱困觉 6瓶;天呐噜、我好无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那日后, 杜媛的父母显然就孩子教育问题一事上产生了巨大分歧。


    具体表现为,杜锋明令禁止霍初宵进出独家小别墅,要不是还维持着他自以为的体面, 恐怕要直接闹到静界去。


    霍初宵对他岌岌可危的婚姻没任何兴趣, 但现在有个很关键的问题摆在眼前:


    家教课去哪儿上?


    最合适的地点显然是静界工作室。然而学校开学后, 静界针对社会开办的教学班也因为受众转向社会人士而有了变动,课程基本都安排在周末, 而霍初宵还没到能厚着脸皮把自己接的私活带到老板面前的程度。


    于是乎……


    “这就是你把熊孩子带回家的理由?”季宗明双臂环胸, 眯眼听他解释。


    好不容易不加班的周六,他本来计划回家用投影仪看两场动作电影,啤酒薯片都买好了, 一开门, 就看见那天那个管自己叫叔叔的小丫头从书房出来接水,甚至还穿着新买的拖鞋!


    “季哥哥好~”杜媛嘴甜道。


    然而季老板完全不领情:“季哥哥不好。霍初宵,你给我出来!”


    于是霍大画家就进行了如上所述的一番敷衍辩解, 并且摆明了先斩后奏的架势,还告诉他:“以后每周六杜媛都会在我家上课, 不出意外的话。”


    “这也是我家!你征求我同意了么!”


    霍初宵想了想, 有道理, 于是道:“那你同意么?”


    季宗明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或者说他遇上霍初宵以后, 总能发现自己的抗压能力比想象中更坚韧!


    他很想说不同意,然而这师徒俩不讲武德,竟然还开始道德绑架!一左一右站自己两边, 一个泪眼朦胧诉说自己为了油画梦有多么多么不容易, 另一个倒是没有夸张的面部表演, 然而一张扑克脸跟他讲什么父母吵架会对孩子带来多深的童年阴影……


    季宗明真的遭不住。


    见他气急败坏地以手撑额, 师徒俩立刻明白,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于是又欢天喜地地钻进书房大搞艺术梦想。


    而季宗明啤酒配薯片,沉着脸看完了整个时段的午间新闻。


    临近午饭时间,这俩人才从书房走出来。


    季宗明本来冷眼旁观,直到他眼看着霍初宵从储物间里拎出来两袋方便面。


    “你等等,”季宗明心声不妙,忙把人拦下,“这是什么?”


    “午饭啊。哦,杜媛,你要不要加根肠?”


    杜媛乖乖点头:“要。”


    季宗明瞪圆了眼睛,“要什么要?大中午的你就带着孩子吃这种垃圾食品?”


    霍初宵一本正经:“垃圾食品是个伪概念……”


    “我看你才是个伪概念!”季宗明不由分说一把夺下那两袋万恶的方便面饼包,极为嫌弃地扔回储物间。


    “十几岁的熊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就给她吃这个?她妈知道了不得手撕了你。”


    霍初宵心说他十几岁时也没见家里谁在乎过他吃什么,真有这么重要?


    这话要是说给季宗明听,恐怕以他的性格,一定会得意地打量霍初宵的身高,甚至还得用手比一比俩人的身高差,并表示,这就是你比我矮小时厘米的原因,懂不?


    然而涉及熊孩子的饮食健康,霍老师总归还是没什么底气。


    反倒是杜媛举起手:“我今年新量的身高,已经一米七二,远超本市平均女性身高,可以不长个了!”


    季宗明:“……小孩子懂什么,老实回屋待着。”


    等小丫头沮丧地回书房,季宗明忍不住怪罪到霍初宵这个做老师的头上:“这小丫头,在学校肯定是班里同学最讨厌的那种,老师身边的小红人!就会给你瞎捧场。”


    霍初宵流露出一丝傲慢的高冷:“嫉妒的话,你也给自己找几个学生啊。”


    季老板听了自然大嘘。他需要这种?笑话!


    他就是看不惯有人当着他的面恭维霍初宵,瞎套什么近乎……


    泡面大餐没了,霍老师不满道:“那我们中午吃什么?订外卖?”


    季老板:“你没看前几天的新闻?外卖行业卫生堪忧,有些店堂食和外送都不是一条线出来的东西。”


    霍初宵秀气的眉毛皱起来:“那怎么办,我没钱雇家庭厨师。”


    季宗明哼了一声,很高傲地斜睨了他一眼。


    “一看你就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


    霍初宵一挑眉:“你会做饭?”


    季宗明真下了厨房,他才明白,岂止是会做,简直就是熟练工种。


    这人玩菜刀跟他玩枪一样熟练,切菜速度简直飞起,而且还能保证每一段的宽度一致,煎炒烹炸更是无所不能,对于煮个鸡蛋都能没常识到扔进微波炉箱造成爆炸的霍初宵而言,看着季宗明轻轻松松就切出一段蓑衣黄瓜,简直像在看魔术表演。


    季宗明一扭头,就看见向来对什么都兴致缺缺、满不在乎的霍画家,居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运刀如飞,眼神光都比平时亮不少,神情几近呆滞。


    啊,这喷薄而出的成绩感,这得到极大满足的自尊心!


    季老板甚至秀了一手颠勺。


    他颇有些得意道:“看傻了吧,小呆子。比你画画厉害不?”


    霍初宵堪堪回神,认真地看着季宗明,一字一顿道:“你服役那四年都在炊事班呆着么?”


    “哐”!可怜的碗差点被摔碎。


    然而霍初宵还在不怕死地继续:“……那你是不是很会养猪?”


    季老板缓缓闭上双眼,心中默念:杀人犯法杀人犯法……


    狗日的!


    于是乎,霍老师无辜又懵逼地被轰出了厨房。


    但他真的很想知道,季宗明到底会不会养猪啊?


    杜媛从书房出来,看到餐桌上色香味俱全的四盘菜,惊讶道:“老师您订外卖啦?”


    不等她的霍老师回答,那个永远臭脸的季哥哥就强硬地塞给她碗筷,“吃饭,哪儿那么多问题。”


    不是季宗明不想邀功,他是真的害怕霍初宵蹦出来一句“你季哥哥在部队可是养猪能手!”


    他觉得以这货奇葩的脑回路,绝对说得出这种话。


    不过霍老师看来还没有那么不考虑他的感受,平淡道:“都是季叔叔做的。”


    季宗明泄愤似的往他碗里夹进去一大块鸡蛋:“吃饭都堵不上嘴?补补脑!”


    霍老师很是不认同,谁说吃鸡蛋补脑的,伪科学。


    杜媛倒是没注意到他俩的你来我往,感叹道:“季哥哥,你平时也会做这么丰盛的菜投喂我老师嘛?”


    难道这才是商业联姻的真实面目么……简直是天堂好不好!


    两个大人筷子却都是一停。


    季宗明草草看了一眼霍初宵,见对方没什么反应,才轻飘飘道:“我跟他平时很少一起吃饭。”


    但霍初宵却意外地发现饭菜很合自己口味,就连拌菜里的青椒似乎都选的是不辣的品种,吃起来只有甜味。


    合口到叫他意外。


    季宗明大约是看出了他的惊讶,随口道:“上次家宴,你好像很不爱吃辣。”


    霍初宵心头一动。


    什么意思?他是在故意迎合自己口味么?


    可这像是季宗明会干的事么?不可一世的季老板?


    两秒后,霍初宵放弃了思考。管他的,好吃就完事。


    三个人意外和谐地吃过饭,杜媛懂事得很,作为这个家里的不速之客,很主动地承担了收拾碗筷的工作。而霍初宵再三叮嘱,放进洗碗机就不用管了,准画家要保护好自己的双手!


    厨房里传来女孩脆生生的回答:“知道啦!”


    霍初宵这才放心。


    只剩两人的客厅里,季宗明打量着霍初宵,正要开口,忽然手机铃声一响,季老板只好很不满地闭上了嘴。


    霍初宵接了电话,简单地应和着,说了一堆“是我”、“是么”、“好的知道了”之类的话,全程看起来都没什么波澜,就挂断了电话。


    但他越是这样,季宗明因为完全没法通过他的回答猜出通话内容,反而更好奇。


    “有事?”他尽量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就像面对朋友时的随口一问那样。


    霍初宵:“嗯,高中母校打来的电话。”


    这个回答在季宗明的意料之外,他打趣儿道:“怎么,通知你回去补考?”


    霍初宵被他的话逗得轻笑一声,季宗明再一次被他转瞬即逝的笑容晃到。


    稀奇了,这么个光秃秃的冰山一样枯燥乏味的人,笑起来却总让他心里发痒。每次被霍初宵不经意间散发出的魅力蛊惑到时,季宗明都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其实长得非常好看。好看到他甚至觉得自己那只倾心于明艳美人的取向,都在发生隐隐的变化。


    “没,跟我说下个月要举办校庆,作为毕业生,我可以返校观看汇演。”


    “哦,”季宗明漫不经心道,“前阵子在山里,是不是还遇见了你校友来着?”


    说实话,他一直对那个祁朗有点耿耿于怀。倒不是因为别的,就是看那家伙不顺眼,没有来地。


    “祁朗?确实。”


    霍初宵顿了顿,像是在谈起以前的糗事一样笑着道:“说起来,我在学校里最熟的就是他了。想想真可笑。”


    “怎么?你以前在学校做过他跟班?还是考试打过小抄的交情?”季宗明说这话,带着一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阴阳怪气。


    然而紧接着,霍初宵就抛出一个惊雷。


    “交情?也许吧,如果表白被拒,也算是交情的话。”


    霍初宵说得风轻云淡,简直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季宗明却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把他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霍初宵茫然道。


    “表、白!?”


    季宗明从没那么大声地叫道。


    作者有话说:


    渣渣校草即将送上助攻,毕竟小季这种蹭得累不来点儿刺激的,他能跟霍老师玩一辈子欢喜冤家


    感谢在2022-06-29 20:41:04~2022-06-30 20:3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rota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海建人是理想型 4瓶;凡凡、敲碗等更新的锦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霍初宵下意识地甚至伸手捂住了耳朵。


    好吵一男的……


    他不懂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二十多岁的人了,曾经有过喜欢的人很不正常么?


    “是啊,高中那会儿的事了。”


    其实季宗明震惊的不是霍初宵有初恋这件事, 而是有初恋的居然是霍初宵这个人。


    解除误会后, 他曾经一度以为霍初宵这样的人是不会有闲心谈情说爱的, 并且他表现出的也是清心寡欲的派头,社交圈子很小, 几乎不对任何人有特殊的“偏爱”。


    对别人产生感情, 甚至浓烈到必须要表白的地步,霍初宵怎么干的出这种事来?


    而且还是对祁朗那个他第一眼就看不上的人。


    季宗明周身的气压瞬间低到迟钝如霍初宵都察觉到了,他本能地离这个男人远了点, 又道:“反正跟你又没关系。”


    “是, 没关系。”季宗明露出一个很不妙的笑容,看着像在压制火气。


    恰好杜媛收拾好厨房,霍初宵很快就忘了这茬, 带着小丫头回书房,继续上课了。


    客厅只剩下季宗明一个人, 坐着生闷气。


    他顺手开了听啤酒, 灌了一口愤愤不平地想, 霍初宵到底看上那小子什么了?模样?不是也就那个样子么,跟他比起来还要逊色点, 更何况祁朗远没有他看着正派。男人面对同类总是会滋生出女人都望尘莫及的直觉,季宗明只跟祁朗见过一面,就敢断定, 这家伙绝对不老实, 没准玩得比郑傅呈还花。


    所以祁朗相貌、身材、人品统统不如他, 霍初宵明明对他都没兴趣, 怎么可能看上这种货色!


    难道是学生时代的滤镜加成?


    季宗明一个人琢磨了好一会儿,忽然敲开书房的门。


    “你是哪个中学毕业的?”


    他推门而入,没头没尾地抛出这么个问题。


    明显被吓一跳的霍初宵警戒得像个在丛林里求生的小动物,用不信任的眼神上下打量一番这个冒失的闯入者,“C中,你问这个做什么?”


    季宗明:“反正跟你没关系。”


    说完一转身,撤了。


    留下一头雾水的师徒俩。


    杜媛小心翼翼道:“老师,季哥哥平时也这么一惊一乍嘛?”


    霍初宵板着脸:“不知道,跟他不熟!”


    竟然用他刚刚说过的话噎他,季宗明,小气鬼!


    霍初宵在心里狠狠地腹诽。


    已经被钉上小气鬼标签的季老板顺利拿到信息,给通讯录里的某人打了通电话。


    “喂?季宗明?真的假的啊,你会主动给我打电话?你等等,我出去看一眼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一听到那个大大咧咧的声音,季宗明就满脸的不爽。


    他果然很讨厌那个家里的所有人,包括跟他同父异母的这个妹妹。


    “季宗雅,少跟我贫嘴,我找你是因为有事。你高中是不是在C中念的?”


    电话那边的季宗雅正和男朋友在购物中心血拼,周围嘈嘈杂杂,就听她拖着懒洋洋的调子故意道:“干嘛,找我帮忙还语气这么差,当我是季深啊?本姑娘好歹也是个名人,一线杂志社找我做访谈,一个问题算一份的价钱,明白么?”


    季宗明面无表情,对妹妹的跋扈毫无反应:“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老实回答问题,要么我把你和你现在身边那个十八线小明星谈恋爱的事捅到罗雪旋面前去,给你五秒钟,自己选。”


    “靠,季宗明算你狠!对,老娘C中毕业的,还是当年的校花。你要干嘛?”


    季宗明这才稍显满意地露出一个微笑。


    “听说,你们马上要校庆了?”


    *


    C中校庆,因为是整数年,所以办得声势浩大,不少多年不见的老同学都被曾经的班长联系上,拉到一个群里,一时间聊天信息刷屏。


    “咱们5班的人都多少年没见了,六年?”


    “我先说明啊,这次咱么班上那几个靓男美女去不去?不去的话我也懒得动了。”


    “靠,这么实际?”


    “没别的,就想看看美男。”


    “你直接说想见祁朗不得了,哥哥帮你说了啊,害羞个什么劲儿~”


    “咱们祁体委不是早出国了么?现在估计人还在夏威夷晒日光浴呢吧。”


    “不是说他回国了?前阵子还和老张他们爬山来着,我都看见老张朋友圈的合照了。”


    “想起来了,是不是还在山上见着个老熟人?也是咱们班的,你们说巧不巧。”


    “谁啊?”


    “霍初宵。”


    热闹的群聊里,居然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几十个人的班群,愣是没一个人搭茬。


    霍初宵三个字,像一个禁言令。


    所有人都讳莫如深地保持着缄默。


    正刷着群聊的张霁笑了,碰了碰身边的祁朗,“看见没,霍初宵还跟以前一样,一出场,所有人都退避三舍。一提他,群聊都清净了。”


    祁朗喝酒的手有转瞬的停滞。但很快,他极好地掩饰过去,也跟着轻蔑地笑:“是么?”


    他回国后和以前关系就好的朋友频繁聚会,张霁算是这群老朋友里跟他最趣味相投的。今天出门,主要是陪着兄弟,帮他给那个正在猛追的小提琴手准女友来乐器行挑点礼物。


    眼看到了晚餐时间,两人顺势就进了街道上一家餐厅。


    张霁给他看的那个班级群,他算是最晚被拉进去的,进群后第一件事就是翻一遍群成员表,如他所料地没看到霍初宵的名字。


    他就知道。


    如果是以前,老班长绝对是不想加霍初宵。但现在都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了,祁朗猜到,老班长大概是不敢加霍初宵。


    毕竟谁想起自己年轻时干过的蠢事都……


    “哎,祁朗,”张霁打断了他的回忆,“你说霍初宵会来这次校庆不?咱们班前几年办同学聚会,他就在本市,都没去过一次。”


    祁朗笑道:“当然会来。因为这次有我了啊。”


    “靠,你真他妈自恋……我可跟你说,他现在已经结婚了啊,当初追你追得再疯,现在你也就是个旧人了,难不成还指望能跟他旧情复燃?你当初不是讨厌他讨厌得很么?”


    “谁说的,”祁朗说着喊来侍者,又要了一杯酒,一举一动都透着骄矜和不可一世,他语调慢悠悠的,仿佛在吞云吐雾,“我这几年可是非常想他。”


    张霁才不信他的鬼话。


    谁不知道当初他跟霍初宵是怎么回事?


    霍初宵当年在班上就是出了名的透明人,谁都能欺负一下,同学们都知道他不受父母喜欢,当年他妈被班主任请到学校告状,结果那个女人当着整个年级学生的面抽霍初宵嘴巴,霍初宵都不敢吱一声。


    霍初宵文化课成绩一般,身体又弱,还不如同龄女生看着结实,上体育课多站了一会儿都能被晒中暑,班上男生都知道,谁要是跟他分在一组打篮球,那就和抽中下下签没什么区别。他又不善交际,成天闷在美术教室里画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还被传有精神疾病。


    这种人,像活在不见天日的角落里的小飞虫,一旦见了光,就会疯了似的扑上去。


    而在张霁他们看来,祁朗就是那个倒霉的光。


    祁朗简直和霍初宵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张扬外放、成绩优异、还是校篮球队队长,毫不夸张讲,他们班一半的女生都偷偷暗恋过祁朗。张霁作为当年祁朗的知名跟班,还有幸遇到过几次男孩对校草告白。


    而祁朗从没答应过任何一个人的告白,他曾经半开玩笑地和张霁说,这座学校里的人都无聊透顶,就算倒贴给他,他都不会要。


    张霁,或者说所有人都觉得,祁朗有这么狂的资格。


    所以拒绝区区一个霍初宵,又算什么呢?


    更何况祁朗还算是他的恩人,当初霍初宵在学校几乎被欺负得没法好好上一天学,偶尔甚至会看到他身上带着伤来上课,张霁和哥们还开过一个小赌局,赌霍初宵高几休学。


    是祁朗帮他改善了这么凄惨的待遇。祁朗带着他上下学,祁朗大发慈悲让他做自己的小跟班,祁朗在他被全班孤立、不到合作完成课题的伙伴时主动邀请他……所以霍初宵和祁朗表白时,张霁并不意外,他只是觉得这个小呆子够大胆的,明知祁朗对他只是施舍的善意,还不要脸地黏上来,甚至最后还……


    张霁下意识地回避了那段记忆。


    他心虚地看一眼祁朗,发现对方似乎没什么反应,心里再次笃定,校庆那天如果真的遇上霍初宵,一定会有场好戏登场。


    谁知祁朗刷了一会儿手机,忽然轻笑了一声。


    “他还真的不在群里。”


    “谁?”张霁在发问的同时就反应过来,“霍初宵?”


    祁朗没回答,算作默认。


    张霁笑了笑,“我估计他是没脸进群吧。毕竟当年追求你不成,居然还闹自杀……哈,有些人天生就像个笑话。”


    祁朗刷手机的手指一顿,抬起头,陌生地看着张霁。


    “你们都以为,他当年为了追我,自杀过?”


    张霁也愣了,“不是么?”


    祁朗想了想,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算了,当我没说。”末了又小声道,“都这么想,也挺爽的。”


    张霁:“什么?”


    祁朗没回答,反而道:“你刚刚说他结婚了?那你信不信,我能让他为了我离婚?”


    张霁看他的眼神里几乎带上了震惊。


    祁朗这是在说什么醉话?


    他正想追问,余光意外瞥到一个眼熟的身影。


    到了用餐时间,这家餐厅里的客人也渐渐多了,其中有两位明显是熟客,居然由当值经理亲自领着走进来,经过张霁他们这桌时,张霁终于认清了来人。


    他脱口道:“霍初宵!?”


    一时间四人皆是一怔,祁朗抬头,果然正对上霍初宵的侧颜,他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这个人了,居然一时间呆了。


    秦淮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礼貌地笑了笑,对霍初宵道:


    “初宵,这两位是你熟人?”


    作者有话说:


    小霍的一些遇人不淑和狗血往事渐渐揭露……


    感谢在2022-06-30 20:37:00~2022-07-01 20:5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rota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hvish 5瓶;小鱼晒太阳 2瓶;甥命♀孩、摇摇奶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霍初宵扫了那两人一眼, 平静无波道:“认识。”


    言外之意,不熟。


    说完,他就要走, 却被身后人叫住。


    “初宵。”


    祁朗仍坐着, 一边悠闲地用勺子搅弄着手边的蘑菇汤, 一边懒散地抬起眼皮看他。


    “这才过去多久,又见面了。看来你我还是那么有缘。”


    秦淮凭借多年当老板的看人眼光预判, 这是位不好惹的主儿。他不明白霍初宵那么平和低调的人怎么会招惹上这种人, 但他下意识感到了一丝危机感。


    上前一步,秦老板大方地伸出手,道:“这么巧, 您也是初宵的朋友?”


    祁朗这才施舍给站在霍初宵身边的这个男人一个眼神。


    这个时间, 一起来餐厅吃晚饭,而且从值班经理的态度上看,两人八成经常一起来用餐。祁朗几乎第一时间就认定了他的身份。


    不是说霍初宵结婚了么, 这位恐怕就是那个人了吧。


    祁朗回握手,轻慢道:“祁朗, 初宵的……中学时期最好的同学。”


    “秦淮。”


    秦老板看他不顺眼, 所以自我介绍也简短, 然而故作高深的态度,反倒让祁朗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看起来也只是平平无奇的水平, 当他对手还差点意思。


    于是祁朗故意道:“既然这么有缘分,不如一起吃吧。我们也刚点完餐。”目光中是浓浓的挑衅,看得秦淮眉头一跳, 像是坐在牌桌上, 对家当着他的面一把□□, 问他跟不跟。


    “不……”


    “好啊。”


    霍初宵刚要拒绝, 却被秦淮抢先一步,他稍显不满地看了一眼对方。


    然而秦淮已经帮他拉开了餐椅。


    男人一旦被挑衅,做事实在太容易上头,即使淡定儒雅如秦老板,也不能幸免。


    他安抚霍初宵:“一起吃热闹,而且你们不是多年没见的老同学么?”


    可他一点都不喜欢热闹啊……


    霍初宵老大不情愿地坐在了祁朗对角的位置,总能感觉到对方看向自己、几乎露骨的眼神,让他坐立难安。


    秦淮和祁朗夹枪带棒的言语来往更是无聊。


    “您和初宵是怎么认识的?”


    “工作,我是他老板。”


    祁朗颇感意外,但细想,这样的关系确实对霍初宵而言有格外的吸引力。毕竟霍初宵在他眼里就是一个随时等待拯救的可怜人,期盼有人能帮他一把,告诉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上下级的关系,简直不要太适合。


    他当年在霍初宵心里,不一样是高高在上么?全班都在孤立他一人,只有自己肯屈尊降贵,陪他说说话就已经像是恩赐了。


    然而又有一些复杂的情绪交杂在“我就知道”的自得之中。


    像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


    祁朗在国外这些年不是没想过霍初宵,毕竟两人当年虽然惨淡收场,但还是有过美好回忆,他偶尔也会想起这个木木的小呆子和他在学校的天光画室里,认真地想要教他如何排线、构图,那时他也曾心猿意马过,看着霍初宵从肥大的校服里露出的漂亮脖颈、眉间细小的痣、捏着素描铅笔如一段段竹节一般润白的手指……


    在学校最受欢迎的他,主动接近最不受欢迎的霍初宵,这过程中原本就带着禁忌混乱的快乐,好像他们两个根本不应该发生交集。


    只是属于他的世界里值得快乐的事情太多了,出国后他更是在社交圈里风生水起,霍初宵不过是可供他消遣的玩具柜里最不起眼的一个老旧的兔子玩偶罢了。


    因为落了自己的手灰,因为陪伴他度过一段岁月,所以直接扔掉又显得可惜,乏味以后,若是有人来抢,倒是会激发出远超喜爱本身的占有欲。


    他以为没什么人能像他那样接近霍初宵,所以这些年完全不联系,也完全不担心。


    他以为霍初宵那样木讷内向的人,忘记他会很难。


    但是没人要的小兔子居然和别人结婚了……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现在的霍初宵看起来比中学时期容貌出色不少,仍旧带着独特的丧丧的少年气,却比当初自信不少,一举一动都透着自持与游刃有余,完全没有曾经的畏畏缩缩,好像没有他的肯定,连走路先迈哪条腿都不确定。


    然而如今的霍初宵,落座以后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祁朗有些意外,冷淡的霍初宵竟然十分吸引他。甚至可以说,迷人。


    这就让他“已婚”这个身份看起来更刺眼了。


    秦淮拿着菜单,十分自然地点了几道菜,并以对待客人的态度对祁朗解释道:“初宵平时来他们家,最喜欢吃这几样。”


    祁朗也回他一个不甚在意的笑容:“是么?那初宵这么多年口味还是一点都没变,还是喜欢吃甜食。和我一样,都念旧。”


    秦老板啪地合上菜单,“就算爱吃甜,十年前和十年后的口味,也不可能一成不变,总会有些微妙的差距。祁先生和初宵多年不见,看来已经不大了解了。”


    祁朗优雅地品一口酒,“尝新鲜嘛,谁都会。但有些东西,再过十年也变不了。”


    两个男人互相露出虚假的笑脸,彼此暗道:他妈的,棋逢对手。


    张霁作为这个饭桌上最边缘的倒霉人士,想插嘴都插不进去,手心里捏一把汗,看着两个男人在那边暗流汹涌,再瞧坐他正前方的霍初宵,没事儿人一样玩着手机。


    霍初宵一听他们俩阴阳怪气,就觉得脑袋嗡嗡响。秦淮就算了,这人对自己一直有种过头的热情,他一向把这种理解成老板对手下员工的拉拢手段,毕竟自从他重回绘画圈,陆续有不少工作室都在暗搓搓地想挖墙角,尤其他报名参加伊利亚大奖赛的消息传出去以后,隔三差五邮箱里就能收到一封招聘邀约。


    所以秦老板动不动就邀请他一起吃工作餐,应当也是什么管理层常用的伎俩……吧?霍老师不懂,但他觉得自己猜测的逻辑链挺自洽。所以八成是这样,没错!


    至于祁朗……


    提到这个人,就不可避免地会勾出多年前的回忆。


    霍初宵不太想陷入回忆。在他觉醒之前的那些糟心岁月,他都毫不留恋。


    包括高中时仍陷在万人嫌体质的旋涡中无法自拔的那个自己。


    他本性就是个很独的人,可是父母最讨厌他一个人独处的样子。有时候他一个人在家中小院里静静地望天,数天上的星星,妈妈看到他那个样子就会没有来地暴怒,骂他心里有问题,装忧郁给谁看?养这么大个儿子,在家里像个哑巴……


    所以十几岁的霍初宵对孤独有着近乎过敏般的抗拒。


    可学校里没人喜欢他。其实以他安静的性格,在学校充其量只是个没存在感的边缘小透明,与同学无冤无仇。然而问题并不出在他的言行上。


    他所就读的一直是私立精英学校,专供权贵家族,有着高昂的学费,半走读。没有谁比这里的学生更在意所谓出身,所谓家世。而霍初宵非常不幸地,恰好是一个被家族所厌弃的孩子。


    厌弃意味着,就连一学期只一次的家长会,霍初宵的父母都不愿意抽出时间过来,而是随便派了一个住家保姆,代替两人出席。


    家长会结束后,整个年级都知道了这件事。同学们恶毒地猜测他是私生子,而孤立也从那时开始。


    霍初宵最害怕的孤独如入夜的黑暗吞噬了他全部的生活。


    学校里唯一对他有所偏爱的,是美术老师,体贴地告诉他,就算没有美术课,也随时可以来画室。所以霍初宵几乎有一半的在校时间都是一个人躲在那里度过的。


    那几乎褪色的三年里,唯一主动接近过他的,只有祁朗一个人。


    即使最后他才得知,一切不过都是因为男孩之间一场无聊的赌约。


    他被同学们传成心理有问题的私生子,仿佛丛林里的野兽,恐怖到可以被青春期的男孩子们拿来当做大冒险的选择。


    祁朗就是那个被迫大冒险的倒霉蛋。


    他选择,和霍初宵做一个月的朋友。


    现在想想,都是非常恶毒的事情。后续的发展也超出所有人的想象,所以霍初宵知道,那件事之后,班上一些同学看自己的眼神除了排挤,还多了一丝晦暗不明的愧疚。只是没人拉得下脸来对他道歉。


    而霍初宵也不会等那句道歉,因为他没打算谅解任何人。


    毕业后,他和所有人断了联系,包括当时已经出国的祁朗。


    他也是唯一一个没有收到老班长的联系电话,而是被学校教务处直接通知回校参与校庆的人。


    现在的他小日子过得正舒坦,谁想要再和这群人接触啊!


    霍初宵根本不想和祁朗共进晚餐,而秦淮显然并不清楚这其间的往事,还在问他主食吃什么。


    他也不想和秦淮解释,这是私事,怎么能和外人说……


    霍初宵着实苦恼了一会儿,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希望能忽然发生什么事情,把自己从眼前的局面拯救出去。


    比如120来电,说他那个爹过度劳累晕倒在办公室里,正送往医院……


    或者110来电,说他家着火……


    霍初宵的手指划过通讯录里的某个人名,心头一动。


    对啊,他可以请季宗明帮忙,让他假装给自己打电话,就说家里着火、漏水、瓦斯泄露……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么?


    而且季宗明还当过兵,四舍五入就是解放军叔叔。大家不都说遇到问题就找解放军?


    季叔叔人这么好,肯定会帮忙的。


    说干就干,霍初宵瞄一眼身边的几人,确认张霁正在走神,而那两位还在针锋相对,一时间没人注意到他。


    他给季宗明发了个“sos”。


    过了不到一分钟,就收到回复。


    季宗明:?


    霍初宵:给我打个电话,就说家里着火了,要我回去。


    季宗明:?


    季宗明:你干嘛呢?


    霍初宵心说这人好磨叽,又没办法,只能耐着性子把他目前的处境说了一遍。


    谁知这回季宗明秒回。


    季宗明:等我,马上。


    霍初宵紧紧攥着手机,随时准备接听电话。谁知过了五分钟,无事发生。


    季宗明,不靠谱!


    霍老师默默地独自生气,顺便开始思考其他办法。


    然而下一秒,他却听见值班经理对着某位刚刚进来的贵宾道:“季先生,今天也是……”


    男人干脆地一挥手,示意值班经理收声。


    随后径直走向某个四人桌前,一身凛冽高冷气质,居高临下道:


    “霍初宵,跟我回家。”


    霍初宵抬头,对上季宗明那双不怒而威的眼睛。


    在做的其他三人都完全状况外,只有秦淮稍稍反应过来,维持着笑容:“季老板?怎么,来查岗?”


    季宗明斜睨他一眼,想到刚刚霍初宵告状,说自己就是被他给留下来的,一点好脸子都不给,冷哼一声,没搭话。


    祁朗微微眯眼,他刚回忆起这张脸曾经在哪见过。


    就是登山那次,他和霍初宵说话时唯一一个饱含敌意瞪他的人。


    所以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他跟霍初宵什么关系?


    霍初宵早就收拾好,毫无负担地站起来,就要跟季宗明走。


    祁朗这才终于有了反应,他也跟着站起身。


    “等等,请问您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没看到我们正在聚餐呢么?就这么随随便便把人带走?”


    季宗明像看个死人一样看他,冷硬道:“他户口本上冒出来的合法丈夫,有问题么?下次不要随随便便装自来熟,跟霍初宵吃饭。否则我见一次,带他走一次。”


    祁朗整个人一怔,“合法丈夫?”他猛地回头看秦淮,却见对方已是一脸尴尬。


    草,怎么又蹦出来一个!


    刚刚他和这个假想敌针尖对麦芒,明显能感觉到秦淮对霍初宵的心思,现在忽然杀出来个程咬金,难不成……


    祁朗说什么也想不到,霍初宵竟然这么抢手?


    好啊,眼下已经有两个竞争者了,这位新来的硬件条件看着确实还成,跟他有一较高下之力,至少比秦淮有威胁感。


    什么丈夫不丈夫的,他祁朗想要的人,还没有得不到的。


    霍初宵如此受欢迎,反而更激起了他的狩猎欲。他甚至等不及想看看这位“合法丈夫”知道他和霍初宵的往事后,会作何反应了。


    祁朗玩味地笑笑,做了个请便的手势,“那就再会了。初宵,晚安。”


    他这话冲着霍初宵说的,但回答的人却是季宗明。


    “这话留着给你的人说去,少管别人的合法伴侣。”


    季老板说完,领着人就出去了。


    祁朗面容铁青地坐下,秦淮倒是乐得看热闹。


    秦老板施施然喝一口清酒,淡定道:“让您见怪了,初宵那个联姻对象脾气就那样,习惯就好。”


    祁朗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联姻?”


    秦淮没再说话,而是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好啊,水再搅浑一点,他不介意竞争者变多。反正初宵现在对谁都没感觉,换言之,大家都是同一起跑线。


    秦淮心道,坐山观虎斗,也没什么不好。


    *


    霍初宵从没像现在这么怀念那辆越野车。


    他一坐上副驾驶席,就道:“快开车,回家。”


    季宗明在他面前早就卸了刚才那副武装到牙齿的战斗气场,失笑道:“逃命啊?”


    霍初宵心累地叹一口气,“也差不多了。”


    季宗明闻言,瞥一眼他,收了笑容。


    刚刚霍初宵给他发的信息很笼统,只说自己被秦淮带着,被迫在这家餐厅跟不喜欢的人吃饭,想跑。却只字没说,不喜欢的人是谁。


    也是赶巧,他正好下班,就在回来的路上,闻言火速赶来,隔着餐厅玻璃一眼就看到霍初宵。


    第二眼就看到对面坐着的祁朗。


    季老板瞬间气场全开,像个巡视领地的豹子。


    他怎么也没想到,霍初宵不喜欢的人居然是祁朗。


    毕竟不久前霍初宵才跟他说,祁朗是他初恋。


    不能提这事儿,一提季老板又开始心里没有来地烦闷,暴躁。


    他扯一扯衣领,烦躁道:“你怎么跟他遇上了?”


    霍初宵知道他说的是谁,答道:“我倒霉。”


    季宗明一听却笑了。没别的,只要听见霍初宵对祁朗展现出负面情绪,他就觉得愉悦。


    “嗯,是挺倒霉。不过你怎么想起找我救场?”


    他这话问的隐隐有点窃喜,总觉得自己跟被翻了牌子似的……


    嘶,这什么鬼念头!


    季宗明反应过来刚刚自己在想什么,立刻浑身都不自在起来,还心虚地瞥了眼霍初宵,幸亏这货听不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霍初宵却像是觉得他问了个很废话的问题,坦然道:“不是都说,有事就找解放军叔叔么?”


    “呲——!”


    越野一个急刹,在畅通无阻的道路中间狠狠一顿,把身后的小轿车都吓了一跳。


    “……”


    季老板彻底无语。


    他真傻,真的,以为这个脑回路诡异的大艺术家能给他什么惊喜回答。


    他真欠,真的,都被霍初宵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噎了这么多次,还不怕死地迎上去。


    可能,男人就是爱自虐吧。


    季老板觉得自己甚至有点摆烂了,他眼一闭,自暴自弃道:“嗯,老子确实曾经是他妈的PLA。你觉悟很高,霍初宵同志!”


    霍老师自当这是一句上等的夸奖,嘴角难得露出了一点笑意。


    看到那抹笑容,季宗明又在心里叹了口气。算了,他开心就好。


    结果霍初宵忽然又皱起眉来,季宗明见了,立刻道:“怎么了?”


    谁知觉悟很高的霍先生认真地扭头看他,说道:“饿了。”


    季宗明:“……这都进小区地库了,你才想起来跟我说这个?”


    霍初宵:“算了,我订外卖。”


    “订什么外卖?”季老板眉毛一抬,蛮横道,“在家里老实待着,我做什么你吃什么。”


    霍初宵回忆了一下上次吃过的季宗明亲手炒的菜,“唔,也行。”


    靠,季老板那点儿好战的本能一下子就被挑起来了,他亲自下厨做的饭,居然被这小子评价为“也行”!?


    看自己喂不死他的。


    事实证明季老板做饭不是也行,是很行。


    因为霍初宵嚷着饿,他就速战速决,做了份简单的肥牛饭,十五分钟搞定,肥牛卷煮得刚刚好,再配以火候绝佳的洋葱,淋上独家调配的酱汁,霍初宵把满满一碗饭都吃光了,甚至还回了小半碗。


    简直刷新他今年吃饭的饭量记录。


    季宗明挑眉看他:“也行?”


    霍初宵抿抿嘴,没出声。


    季宗明却明显被他这个细微的小表情取悦到。


    心情好了,才有空聊天,聊一些容易让人心情不好的话题。


    “你跟祁朗……”季宗明垂眸,状似不经意道,“咳,这些年有过联系么?还是说……”


    霍初宵反而坦坦荡荡,又或者说完全没当回事,道:“表白被拒后就没说过话了。后来他出国,更是没再见面。”


    季宗明尴尬得甚至下意识挠了挠头,似乎很不擅长处理这种话题。


    “你当时真的喜欢他?”


    霍初宵想了想,诚实道:“我不知道。我高中时期没什么朋友,祁朗是为数不多主动找我聊天的人,可能,我只是把依赖误以为是喜欢了吧。毕竟我现在看他只觉得讨厌。”


    然而季宗明完全忽略了后半句。他重复道:“依赖?”


    心里忽然变得酸溜溜。


    就算只是做朋友,他看起来也比祁朗可靠多了吧,怎么不见霍初宵依赖他?


    好不容易发信息求帮忙,还他妈是因为他前解放军的身份。


    霍初宵点点头,“我以前很自卑,特别渴望有人能给我点肯定。也许那时候没有祁朗,换成任意的什么人,也跟我说说话,夸我的画好看,我都会对那个人产生不一样的感情吧。不过现在不同了。”


    季宗明本来听到前半段,还稍稍在心里有些触动,他想起霍家对待霍初宵的诡异态度,心说如果是他在那时遇到霍初宵,会不会也能成为那个跟他说说话的人?


    但就连他,最初对霍初宵也是抵触的,把他往最恶劣的角度去揣测,强加给他那些明明不存在的罪名……


    季宗明第一次觉得心中一软。有名为愧疚的情绪萦绕心头。


    听到霍初宵话锋一转,他便下意识地问:“现在怎么?”


    霍初宵平淡道:“现在,谁的想法我都不会在乎了。一个人过,也挺好。”


    听到那句一个人过,季宗明猛地想到他们那为期一年的约定。心跳瞬间错了一拍,季宗明居然感觉到自己第一次参加军事演习时那种惶恐、慌张的心情。


    他不知道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即使早就有人给他讲得很明白。


    但一切发生之前,他都处于一种庞然杂乱的质疑中。


    感受不到真实。


    一年之后,他们……真的会就此分别么?


    霍初宵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错愕,而是放下筷子,餍足道:“吃饱啦。”


    作者有话说:


    小季:慌张狗狗头


    感谢在2022-07-01 20:54:24~2022-07-02 20:1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号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杜媛最近几乎已经习惯了在老师家度过周末。


    爸妈仍处于冷战之中, 但谢天谢地家族企业事务繁忙,杜爸爸近期常驻公司,所以杜媛在家里的生活还算自在。


    但相比之下她还是更喜欢霍老师家的氛围。虽然霍老师话少, 季哥哥又总臭着脸, 但看他们俩性格迥然不同的人斗嘴, 也蛮有趣。


    而且季哥哥厨艺比她家厨师要好多了。


    所以每次上课,杜媛总喜欢提前过去, 甚至起得比平时上学时还早。


    不到九点, 她就已经换好喜欢的夏日出街套裙,拎一个小皮包,打扮得像是要出去和闺蜜玩一样, 上课去了。


    熟练地乘坐直达巴士、下车后步行一百米, 掏出霍老师早就给她的出入磁扣,杜媛心情好到甚至和保安小哥打了个招呼。


    “哟,又来上课了?”保安小哥比她大不了几岁, 知道她来上油画课,时不时会闲聊几句。


    “是啊。”杜媛正要跟他道别, 却听见小哥又道:


    “我们的这个大画家业主这么受欢迎呢, 净是学生找他上课, 怕是都能自己开班做成品牌了。”


    杜媛觉得奇怪,“霍老师只教我一个学生啊, 哪来的净是学生?”


    “哦,不是么?刚刚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来找他,我还以为你们都是来上课的。”


    杜媛心里纳罕, 自己这个私教机会还是看在妈妈和表哥的面子上才求来的, 霍老师那么怕麻烦一个人, 怎么会同时给别人当家教?


    等她走到霍初宵家门口, 杜媛发现大门刚好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出,看样子正要出门。


    那人正冲屋里喊:“记住啦,我马上就回来!”


    说罢一转身,正和杜媛打了个照面,俩人都愣住了。


    “杜媛?”


    “罗然?”


    即便现在两人已经不在静界一起上课了,杜媛也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班上的穷小子异类,脾气古怪又不好相处,自尊心甚高。杜媛对他没什么好感,同班的一个女孩莉莉当初因为看他家庭条件太差,总用过了期的颜料,出于好心接济了他几瓶自己的,结果这小子好心当成驴肝肺,当场就给莉莉甩了脸子,还说什么“我不是你展示善心的工具”、“你在羞辱我么?”之类自我意识过剩的话,差点把莉莉气哭。


    所以杜媛对他印象很差,更不用提那时在班上,霍老师总会有意无意地多在意他一点,小姑娘更是心生嫉妒。


    她一叉腰,两道柳眉立起。


    “你在霍老师家干什么!”


    罗然感到莫名其妙,也满怀敌意地打量她,梗着脖子道:“关你什么事?你又来这里做什么?还……”他一眼就看到杜媛全身精心搭配过的穿搭,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杜媛也不甘示弱,紧紧攥了攥小皮包,一扬下巴,“与你无关!走开,我有正事要找霍老师。”


    罗然还想说什么,去听见屋里传来霍初宵的声音:“罗然,买回来了么?”


    他连忙回了一声,这才想起老师刚刚交代给他的事情,无心再和眼前这个不好惹的小丫头拌嘴,径直跑去了电梯间。


    杜媛一脸别扭地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这才进了门。


    今天难得地没有季哥哥在,而霍老师还像往常一样,早早就坐在书房工作。杜媛听说了他最近正在为国际大奖赛做准备,手头有好几幅作品都在修改阶段。有时候她上课作画期间,霍初宵就会开始完善那些画。


    杜媛一见他就甜甜道:“老师,早呀。”


    霍初宵看她一眼,显然是听到了两个小孩方才在门口的幼稚对话,说道:“罗然今天过来帮我打打下手。”


    杜媛始料未及,霍初宵又道:“负责后勤工作,算他在我这儿打工。”


    虽说附近就有专门出售绘画用品的小店,但他实在懒得外出,也不喜欢和人打交道,正好罗然最近联系了他,说本来只是汇报近期的训练成果,自觉头脑灵活的霍老师却一下子想到,这是个可供发展的小帮手啊。


    而且画室这些学生里罗然受他指导最多,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用品。霍初宵甚至不用多交代一句,小男孩就能帮他买到心仪的颜料、刷具。


    他还能不着痕迹地帮罗然补贴家用,完美。


    这小子脾气倔得很,不肯接受别人直白的接济,自尊心强,霍初宵挺欣赏。他当初如果有罗然一半的自尊,或许早就离开霍家了。


    杜媛却对此有点小意见似的,她藏不住心事,撅着小嘴,又不敢和霍初宵抱怨,只是素描上阴影时用的力气比平时大了几分,霍初宵听声音就觉得有问题,过去一看,果然重了,又不厌其烦地帮她修改。


    杜媛顿时更委屈了。


    一想到她不是和老师关系最好的学生……


    “滴”,是密码锁解锁的声音。


    罗然回来了。


    俩孩子又打了照面,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幼稚的敌意。


    快乐的只有霍老师,一边赚着家教钱,一边多了个得力助手。


    趁着霍初宵去厨房拿饮料的功夫,书房里留下的两个娃立刻针锋相对起来。


    杜媛坐姿端庄,居高临下道:“怎嘛,霍老师帮你,就不骂他拿你当展示善心的道具了?你不是还说我们这些小姐少爷们一个个都眼高于顶得很么?霍老师和我出身差不多,怎么不见你瞧不上他?”


    罗然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哼,毫不示弱:“霍老师和你们不一样。他看我是平等的。”


    杜媛:“少自作多情,霍老师就算看路边的乞丐,都一样是平等的!他就是人好,跟你这个人怎么样,没啥关系。”


    罗然并没有生气,反而笑起来,笑得杜媛心里有点慌。


    她问:“怎,怎么了,我说错了?”


    “肯定还是有点关系的,否则你都已经来他家上课了,怎么不见霍老师让你给他帮忙?”


    “你!”杜媛一时哽住,又不甘心落下风,小声道,“显摆什么……”


    罗然却自嘲道:“我在你们这些锦衣玉食的富二代面前,有什么可显摆的?你们这些人,送我一桶颜料都是像做慈善,非得后面跟着一串摄像机拍下来,再来点狗腿簇拥着夸人美心善,才满足。”


    “你胡说!我,还有莉莉,我们从没这么想过!你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罗然看她一眼,似是疲于和她争论这些无意义的话题。


    杜媛却被他这一眼看得莫名收敛,沉默了几秒,又忍不住问他:“你……既然家里这么困难,为什么还要学油画这么昂贵的兴趣课?”


    罗然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霍初宵推门进来,他便安静了。


    霍初宵给两个孩子带了两瓶牛奶。这还是季宗明跟他说的,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喝牛奶对身体好。霍初宵以前在自己家里,从来都没被父母关爱过,所以对于教养孩子,也是完全一无所知。虽然他觉得季宗明在家里应该也没什么好待遇,但这人在生活常识上确实比他丰富得多。


    当过兵的看起来就是可靠。


    季宗明今天很早就出门上班了,他公司最近好像忙得很,有时候在家也会打很长时间的公务电话,或者开线上会议。霍初宵偶尔听一耳朵,听他提到什么游戏研发、测试,总之都是陌生词汇。相处这么久以来,他对季宗明的公司仍是一无所知,只模糊地知道他们最近有个大项目,是在开发游戏。


    霍初宵业余生活除了画画还是画画,别说大型游戏,他从小连俄罗斯方块都没玩过,也完全不感兴趣。反正都签了婚前协议,季宗明就算成了独角兽公司的创始人,他也没想着能靠离婚敲一笔养老金。自己赚的才踏实。


    不过季宗明的钱不是他的,做的饭却是实打实吃进他肚子里。


    平时在家要么两个人各吃各的,要么就是季宗明下厨。霍初宵不要说做饭了,择个菜都够呛。


    今天季宗明不在家,眼看着又要到饭点了,他总不能带着俩孩子跟着自己吃泡面吧……


    要不……背着季宗明偷偷订个外卖?到时候把餐盒一扔,他反正也不知道。


    正内心交战的霍初宵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小男孩非常可靠的声音:


    “老师,午饭我来做吧。”


    杜媛双臂环胸带着审视的意味打量罗然;“你还会做饭?”


    罗然轻飘飘看她一眼,没说话。


    多说不如多做,等到罗小厨师把最后一道热菜端上桌,一脸满意地看着自己在厨房奋斗半个多钟头的成果,一边解着围裙一边对杜媛挑衅道:“杜小姐,如何?”


    杜媛和霍初宵基本同款惊喜表情,师徒俩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赞不绝口。


    “看不出来,你还挺贤惠。”杜媛端着小小的架子夸赞,“虽然比起季哥哥还差得远。”


    罗然随意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而已。”


    霍初宵与他接触时间多,没什么反应。倒是杜媛听了这话,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什么都没说。


    只是吃过这顿饭,她和罗然之间的关系倒有了微妙的缓和。


    下午四点,家教课结束。杜媛收拾好自己的小皮包正要回家,一扭头却看见罗然依然坐在霍初宵身边画画,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啊?天都要黑了。”杜媛酸溜溜道。


    罗然看她一眼,道:“再见。”


    “你!”杜媛气结,可又做不到厚着脸皮跟他拌嘴,最好和霍初宵道了别,气呼呼地离开了。


    等杜媛走了,霍初宵才淡淡地对他说:“那天给你的报名表,填好了?”


    罗然点头,“已经寄出去了。老师,伊利亚大奖赛除了一对一的个人邀约,只有在名单上的机构和工作室才有资格推荐参赛人员,您给我的那张参赛表是不是……”


    “嗯,秦淮给的。静界一直是它们名单上的合作画室。他之前给了我一张报名表,不过我没用,伊利亚官方直接邀请的我。所以多出来这张,就给你了,别浪费。”


    罗然按奈不住内心的激动。像他这样未成年,甚至还没有被顶尖美院录取的小美术生,做梦都想不到能拿到这种资格。伊利亚大奖赛算是油画界的金字招牌,这个时代里最才华横溢、耀耀生辉的画家的艺术生涯中,绝对会有这个奖项的一席之地。


    就算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水平,就算被霍初宵点拨指导过,也离获奖差着十万八千里,参了赛,也是百分百跑龙套的命,但能够得到伊利亚评委团那些顶级画家,那些他做梦都不敢想的艺术家的点评,绝对是千金难换的经历。


    甚至“伊利亚大奖赛参赛选手”这个身份,对他而言都意义重大。像是一种证明,证明他终于一脚踏进了这个圈子。


    而不再是一个可悲的,刮掉过期颜料上发霉绿毛的无名小卒。


    但对于霍老师而言,这个比赛显然意味着更多。


    毕竟他是伊利亚直接邀请的个人参赛者。


    霍初宵其实也很意外,他那天回家,发现平时用的商务邮箱里多了一封英文信件,点开之后居然是伊利亚的邀请函。


    他以为自己前两年拒绝参赛后,像伊利亚这样从不愁优质参赛者的顶级赛事,会把他直接列入黑名单,他甚至都要动笔填写那张申请表了……


    然而邀请函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今年十月,诚邀霍初宵先生亲自参加于法国巴黎举办的第xx届伊利亚国际大奖赛。


    好吧,也许他还没被油画界彻底遗忘。


    至于把报名表送给罗然,他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多一个机会,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个一直乖乖跟他学□□送他素描的小孩。


    他知道罗然家境很差,简直堪称缺钱版自己。


    罗然妈妈常年在半个中国之外的某座城市打工赚钱,只留下罗然和他那个酒鬼爹在本市相依为命。他爸爸对他毫无关心,甚至罗然来静界上课,他恐怕都不知道。而妈妈与他也仅仅是每个月例行公事般地打一个电话,寄一笔少得可怜的生活费,并且80%的通话时间里,都在谴责罗然的不懂事,乱花钱,明明初中毕业就可以出来打工替她减轻养家负担,却硬要考高中云云。


    霍初宵某次无意间听到过罗妈妈和罗然的通话,总觉得似曾相识。


    怎么那么像……他跟他妈?只是罗然脾气比他硬,从没和妈妈低眉顺眼过。


    霍初宵长叹一口气,妈妈之间为什么差别这么大,杜媛的母亲就非常好啊,怎么他和罗然就活得像没妈的野草……


    也因此,他总觉得和罗然多了些同病相怜的亲近。


    罗然也越来越对他展现出依赖。


    他最近在准备参赛的作品,便时不时拉着罗然一起,顺便帮他修改。


    他坐在罗然身后,认真看着小男孩用他教的手法上色、处理光影关系,忽然道:“罗然,伊利亚大奖赛在周末开幕,你和我去现场吧。”


    罗然调色的手一抖,惊讶地回头看他。


    “老师,大奖赛在巴黎举办。”


    现场是用来颁奖的,像他这样基本不可能获奖的小虾米,去不去根本没区别。


    霍初宵却显然并不这么想。


    “一切费用我都帮你出了。反正我去那里也要自费,多带一个人无所谓。还是说你不想去现场?”


    “当然想!”罗然脱口而出。


    可让老师花钱……他实在心有愧疚。


    霍初宵倒是小算盘打得很响:“那你以后一直当我助手,就算还钱了。你不欠我什么。”


    “可是,老师……我有必要去现场么?毕竟我也不可能拿到奖项,老师您才是需要准备获奖感言的人。”


    霍初宵一挑眉,似乎对他的退缩感到匪夷所思。


    “罗然,你知道参加这个大奖赛的现场晚宴,能认识多少人脉么?不止是画家,到时候全球所有你叫的上名字的策展人、收藏界大佬,都会到场。你如果继续蜗居在这座城市,也就只能做个普通的画者,接接商稿,想靠它从根本上上改善生活,太难了。”


    他这番话,其实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不仅是为了他的绘画事业,也是为了以后的生活。他摆脱了霍家,就要过出霍家再也高攀不起的生活。


    不为别的,就为他之前二十多年受过的苦。


    只有这样,他才能真的自由,不为任何人与事掣肘。


    罗然显然也被他说动。


    “那……我爸爸那里,可能需要老师帮忙解释……”


    “你那个酒鬼父亲?简单,我就说学校组织秋游。”


    霍初宵眼都不眨。


    对待不负责的父母,他可太有经验了。罗爸爸绝对不会有任何质疑的。当年他跟着学校出国旅行,整整五天不见人影,霍远山居然在第四天才发现大儿子不见了,更扯淡的是他居然完全忘了霍初宵和他说过所谓的“出国旅游”,差点打电话报警,说他失踪。


    结果他还在愉快的旅行中,就收到了父亲的电话,活生生骂了他半个钟头。


    所以,罗爸爸不会发现的。


    霍初宵心中冷笑。他敢肯定。


    于是就这么愉快地做出了决定,动身的前一天,霍初宵就把罗然喊来了家里。


    季宗明那天破天荒地接到了他的电话,本来正在自己办公室里一边吃着简易晚餐一边处理工作事物,看到手机屏幕上闪烁的“霍初宵”三个大字,季老板险些噎着。


    他呛咳了好几声,才迟疑地按下接听键。


    “霍初宵?”他念着那个名字,都感到不可思议。


    “喂,季宗明,你还有多久下班啊?”霍初宵轻快地问。


    季老板困惑地皱起眉,“你,你怎么了?又出事了?”


    否则他怎么会主动联系自己?


    “哦,没什么事,就是想让你下了班回家帮个忙。”


    季宗明因为这一句话,提前了半小时下班。


    喻桢他们听到的解释是:“我得回家看看,我担心我那张床有被人拆了。”


    不要说喻桢和郑傅呈,就连听了翻译的马克西姆,都一脸懵逼,“你们中国人平时玩这么大的么?”


    等季老板火急火燎赶回家,甚至输错了一次开门密码,才急吼吼地开了门。


    他几乎破门而入,然后就看到客厅站着俩人,一个是霍大画家,还有一个……季宗明眉毛又皱起来。


    这小子他认识,罗然嘛。天天狗腿似的跟霍初宵屁股后面。


    “怎么了?”他问,总不能是两个人一齐把他卧室给拆了吧……


    “请帮忙。”霍初宵往地上一指。


    季宗明顺着他的引导,才发现俩人面前还摊着俩大行李箱。


    “我和罗然要去巴黎两天,我记得你特别会收拾行李,所以……”霍初宵冲他一笑。


    操。霍初宵这人是不是会什么读心魔法,知道他就是见不得自己的笑容?


    季宗明本来想大发雷霆,怒斥喊他回来居然就为了这点屁事。


    结果一看那一排小糯米牙,以及弯弯的眉眼,以及霍初宵眼里闪烁着的碎光,他满腔的怒火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憋了。


    完全没辙。


    就连罗然,也一副乖巧模样,盯着一对儿小狗眼看他。


    “季哥哥——”他模仿着从杜媛那里学来的叫法。


    “住口。”季宗明对这小崽子当然就没什么好脸色了,把两个碍眼的人挥开,开始认真帮他们准备远行需要带的物品。


    罗然在一旁压着音量和霍初宵偷偷咬耳朵:“老师,真的有用诶。”


    霍初宵很得意:“我就说我这个舍友好使。”


    季宗明:“你俩当我听不见是不?客厅就他妈这么大点地儿,小声说有什么用,蚊子飞过来老子都能听见!想说小话去书房关上门说!”


    于是俩人都乖乖闭上了嘴。


    行李收拾到最后,季宗明看一眼已经跑去厨房给他拿啤酒的罗然,对身边人道:“你去巴黎干什么?还带着那小狗崽子。”


    霍初宵:“参加比赛。”


    “你们画画的比赛?”


    “对。”


    季宗明没再追问,他本来也不感兴趣那些东西。


    不过合上两个行李箱的拉链时,他忽然对霍初宵道:“你不拿第一,对不起我被拆了的那张床,懂么?”


    霍初宵先是愣了愣,旋即淡淡一笑。


    “好。”


    作者有话说:


    小霍这么帮小狗崽子,会有好报哒(一点小剧透


    感谢在2022-07-02 20:12:46~2022-07-03 21:1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翅爱吃鱼 10瓶;shvish 5瓶;姜局橄榄我.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才一落地, 霍初宵带着罗然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购物中心,给他挑了身足够出席伊利亚晚宴的小礼服。


    “这种圈子的晚宴,你可以穿得像个流浪汉, 也可以穿得像个贵公子, 但绝对不可以穿得介于两者之间。”霍初宵一边让服务人员帮忙把一套套衣服往小孩儿身上比划, 一边振振有词道,“否则那群人会以为你只是个三流货色。”


    “我就是个三流货色……”罗然小声道, 带了点赌气似的自暴自弃。


    霍初宵立刻拿出老师的架子来, 用空衣架敲了他脑瓜一下,“好歹也是我学生,你这么说自己, 就是在质疑我的水平。就算现在是三流货色, 也没人敢断定你一辈子都是。”


    罗然听了这话,面上不显,但心里感到一阵温暖。


    虽然从小到大他都这样默默激励自己, 但从没有任何一个人真的跟他这样讲过。


    自尊心再强的人,也会渴望别人的肯定。


    霍初宵才不是个自理能力强的人, 他之前的每一次出国, 要么是跟着家庭, 要么是跟着学校,从未以领队身份主导整场旅行。


    好在有季宗明这么个靠谱的帮手, 先是连夜帮他写了一份出国注意事项,接着又告诉霍初宵,自己反正一天有二十个小时都在清醒着工作, 不介意他在异国他乡遇到问题时, 偶尔骚扰一下。


    不过或许是他的错觉?最近总觉得自己和这个舍友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更衣间垂帘拉开的哗啦声打断霍初宵的思绪。


    他看到已经换上了一整套西装的罗然扭扭捏捏缩在更衣间的角落不肯出来, 就道:“快点, 一会儿还要回酒店吃饭。”


    罗然这辈子穿过的衣服加在一起,估计也抵不过这套衣服里随便一件小马甲的价格,他整个人都僵硬了,一双手紧紧贴在裤腿侧面不知所措,低着头转过身子,面向导购和霍初宵。


    “哦!”霍初宵只发出了一个简单的、完全听不出含义的单音节,罗然也不知是好是坏,只能一个劲低着头。


    接着霍初宵用法语不知和导购小姐在说什么,两人的语气听起来都很欣喜。


    导购小姐甚至还挑选了一个领带夹,非常温柔小心地帮罗然别上,还拍了拍他的胸口,用大姐姐似的眼神笑着看他。


    罗然的脸几乎像炸开的红色烟花,瞬间烧透。


    导购小姐接着说了句英文,这回他听懂了。


    “Fabulous!”带着浓重又性感的法国口音。


    罗然看了看落地镜,看着里面那个身形板正、与小西装贴合极佳的几乎陌生的自己,愣了两秒。


    等回过神来时,霍初宵已经刷卡为他买下了这套衣服,这趟购物的目的达到,向来不爱逛街、物欲不高的霍老师就带着他打车回了酒店。


    车上,罗然抱着那个超大个购物袋,很是不好意思道:“老师,回国后我打工还您钱……”


    霍初宵无所谓道:“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穿这种小西装还挺好看,像那么回事,和真正的公子哥儿也没差到哪去。至少比我适合多了,我穿西装特别像因为业绩太差而被开除的售房专员。”


    罗然低头悄悄笑了笑。老师和他熟了以后,也开始能像这样冷着脸说冷笑话了。


    霍初宵却忽然想起他刚刚自暴自弃说的话,这小孩总是抽冷子来这么一句,好像能从打压自己中获得什么变态的快乐似的。他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但这终归不是一个正常的心理状态。至少他现在回想曾经沉溺于这样自我贬低的自己,能顺利活着、没想不开跳楼自杀,或者罹患什么精神疾病,已经是分外幸运了。


    只是他没想到罗然这样外表坚强的孩子,也会这样。


    “罗然,这只是一件衣服。”他打量着罗然小心翼翼抱着那个购物袋,像是生怕把西服弄出一点褶子来的动作,忍不住道,“坏掉了,就拿棉线缝好。褶皱了,就拿熨斗烫平。没什么大不了的。价格只是别人强行加在它身上的主观东西。你信不信,再过一年,它就会被挪到过季品的区域,挂上一折甩卖的标语?”


    罗然愣愣地看他,有点茫然。


    霍初宵垂眸缓缓道:“但是人没有过季一说,如果有人给你打上了一折的标签,告诉你只值这个价位,别相信他。信他,那你就真的成了过季甩卖货。只有你坚信自己是镇店之宝,才能活成镇店之宝的样子。罗然,你觉得自己是一折的甩卖货么?”


    罗然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脱口道:“不是。”


    “那就把这个碍眼的大袋子塞到脚边,抱着它实在太蠢了。”


    “……是!”


    霍初宵其实多少能猜到罗然的心思。以同为画者的敏感度,他能感觉到罗然作画时心中始终憋着一口气,仿佛因为自己只在这一事上有才华,便紧紧抓住这一点才华,向上爬,爬出目前所生活的泥潭。


    这和他何其相似。


    霍初宵最初拿起画笔,开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暂时远离那个不断打压自己的所谓家庭,不也是带着这样的气么?


    只是最后那几年,他终于累了,放弃了爬出去这件事,渐渐沦陷在父母的辱骂中。


    如果他现在还在霍家住着,应该早就在一折甩卖了吧。


    霍初宵轻笑了一声。


    恰好看到出租车窗外的埃菲尔铁塔,霍初宵看到有大片的鸽子飞起,广场上的人们开心地高呼,有一些街头艺人正在演奏乐器,小女孩追着彩色气球跑过草坪。


    他按下车窗,深吸一口气——


    没什么比自由更宝贵。


    也没什么比做自己更快乐。


    他举起手机,拍了一张铁塔的风景照,在分享键上犹豫了片刻,越过了前几天刚刚像例行公事一样联系过自己的弟弟,以及预祝他比赛顺利的秦淮,给第三个人发了过去。


    半个地球之外,正在晨跑的季宗明忽然感到手机震动了两秒,掏出手机,发现是霍初宵发来的讯息。


    点开,是一张简单的图片,配以简单的留言。


    “到了。”


    季宗明停下慢跑的步伐,不由得勾起了一边的唇角。


    他回道:拍照水平很烂。


    霍初宵没再回复。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季宗明收起手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跑步。


    而收到他这条回复的霍初宵,却几乎露出了相同的笑容。


    “老师,怎么了?”罗然好奇地问。


    “没什么。”


    霍初宵岔开了话题,反而问他:“收到伊利亚的邮件了么?”


    他们回到酒店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笔电。


    伊利亚的现场颁奖环节只为银奖及以上的奖项准备,而剩余的铜奖及其他奖项,包括落选通知,都将以邮件形式告知本人。


    霍初宵就算再自信于自己的教学水准,但对于罗然的水平还是有着脱去滤镜的认知。以这娃今年的功力,能拿个安慰性质的量产铜奖,就已经足够他俩开香槟庆祝了。


    果不其然,罗然刚刚登录进邮箱,就听到了新邮件提示音。


    他几乎是手抖着点开邮件,艰难地阅读着上面的英文,最后对霍初宵露出一个有些抱歉的表情,低声说:“老师,我让你失望了……”


    霍初宵却完全没当回事,只问了是落选还是铜奖。


    “铜奖。一个我听都没听过的奖项……”他几乎能把本世纪有名画家的履历倒背如流,却从没在任何一个大师的艺术生涯中见过那个奖项。很明显是个安慰奖。


    霍初宵:“正常,我说过的,如果你今年运气好,碰巧合了评委团的口味,才可能拿到一个铜奖。已经很好了,至少十八岁以下就能拿到伊利亚铜奖的……”他呆了呆,似乎在脑内疯狂计算数据。


    “人不多么?”罗然稍显欣喜地问。


    如果近一千人也算……少的话。


    霍初宵尴尬地咳了咳,又不忍心打击孩子,只能含糊道:“反正不是谁都能拿到的。”


    罗然显然被他最信任的老师哄得心花怒放,又开始读起那封晦涩的通知信。


    然而没过一会儿,忽然又冒出来一声新邮件提示。


    罗然轻击鼠标点开,咦了一声。


    “怎么?”霍初宵正从酒店套房的小冰柜里拿汽水喝,听到后问他。


    “伊利亚又给我发了一封信……邀请我,参加现场颁奖礼?”


    这下霍初宵也愣了。他赶紧走来细看那封信,然而只看一眼伊利亚邀请信专有的格式就明白了。


    罗然居然入选了新锐新人奖,虽然只是被提名,但这也是个会现场颁奖的奖项。


    虽然含金量远不如金银奖,但绝对称得上是意外之喜。


    霍初宵难得灿烂地笑起来,拍了拍罗然的小肩膀。


    “看来我眼光还不赖,带你来巴黎没来错。”


    *


    伊利亚颁奖当天,霍初宵就带着已经被他收拾得焕然一新的罗然小同学,容光焕发地走进了颁奖礼现场。


    这个奖项背后靠着数个知名基金会,几乎涵盖了半个欧洲上流圈子,挑选的颁奖地点也是极其讲究,在巴黎某个拥有上百年历史的博物馆内。


    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罗然单论外形已经和周围那些西装革履的业界名流们没什么太大差别了,但小孩头一次见着如此阵仗,他甚至一进门就看到了好几个只在网上瞻仰过的大艺术家,小孩儿瞬间怯了场,跟在霍初宵身后亦步亦趋,乖得不行。


    霍初宵虽然是个内向孤僻的性格,但面对这样的大场面却意外地游刃有余。


    他一旦进了自己擅长的领域,就不懂怯场俩字儿怎么写。


    虽然已经淡出了圈子,但当年他在A大美院师从国内顶级油画大师,又破格被列宾邀请做过半年多的交流生,早就接触过业内最一流的那批人。他当年在美院留下的一些课堂作业,甚至也被学校留下,作为历届优秀作品年复一年在新生面前展示,作为课上教学用的标杆。


    更遑论他工作的静界,也不是什么美名其的小画室。


    是以一到会场,霍初宵还没说一句话,就已经有几个认出他的主动上前打招呼。


    伊利亚的邀请函通常以收件人所提名奖项的重要程度为参考,越重要的奖项,发件时间也会越早,为了给对方留出足够的时间启程前往颁奖地。


    而霍初宵提前半个月收到的邀请信件,以往年作为参考,已经可以断定他被提名的是含金量最大的几个金奖之一了。


    当年与他同在列宾进修过的画家询问了他的收信时间后,高兴地与他碰了碰杯,道:“我就知道你只要参赛,绝对会是冲击奖项的种子选手。当初为什么要拒绝伊利亚的参赛邀请呢?你身在半个地球之外,绝对想不到评委团被你拒绝后有多生气。那里面可是还有当初在列宾为咱们上过课的叶夫根尼娅教授,她那个暴脾气……当时恨不得掀了整个评委团,一路杀到中国揪着你的领子问清楚!”


    霍初宵淡淡一笑,“我短暂地放弃过一段时间油画,就算硬着头皮参赛,教授如果看到我水平下降得那么厉害,怕是会挖穿地球,用烙铁一边烫我的胳膊一边拷问我把她教的东西都扔到哪里去了。”


    昔日同窗冲他举杯,轻快道:“还好你回来了。说真的,霍,我想不到你扔掉画笔会是什么样子,你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对于咱们这样的人来说,这就是生命。”他说着,指了指现场悬挂着的历年获奖作品。


    霍初宵也学他的语气,轻松道:“那么,就祝我找回了自己的生命之源。”


    “Bingo!”


    同窗喝酒时,瞥见了跟在他身后的愣头小子,失笑道:“怎么,你这么快就成家了?还生了个比你都小不了几岁的儿子?”


    霍初宵回头一看罗然,后者正因为极度的无所适从,不停地从路过的侍者盘子里抓起小甜点一口接一口地吃着,以缓解那越来越强烈的不安感。


    “哦……这是我学生。”霍初宵颇带了些自豪地介绍道,“第一次参加伊利亚,就被提名了新锐新人。”


    男人闻言愕然地挑了挑眉,看罗然的眼神也带了几分尊重。


    “你很幸运,霍是我们那一届里最有天赋的那一个。”


    罗然听到别人夸他的老师,自然高兴得很,简直比自己被夸还要开心。他用自己蹩脚的英文回道:“我很感激能做老师的学生。”


    霍初宵听了,微微低头,没说什么,但嘴角还是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不管怎么说,被人无条件信赖崇拜的感觉,确实还不错。


    颁奖礼开始,霍初宵因为有可能获奖,被请去了最前排。而罗然作为在场的无名小卒,就只能淹没在最后那几排中。


    最先公布的自然是其中最不受关注的奖项。


    本届的新锐新人奖属于一位还在佛罗伦萨进修的美院学生,看着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兴奋地上抬领奖,罗然满眼都是艳羡。看到那个幸运儿在台上和自己的老师拥抱,罗然又不由自主地望向霍初宵。


    霍老师恰好也在看他,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脸上没有带着一丝失落。


    罗然却隐隐有些低沉。他知道,自己的实力远没有达到能让老师有所期待的地步。


    这份低沉持续到霍初宵获得提名的伊利亚人像金奖。


    一水的外文名中,霍初宵这个突兀的中文名显得格外明显。罗然几乎站了起来,伸着脖子仔细聆听。


    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颁奖台上,就连侍者们都不再来回走动。在场各位都明白,这是伊利亚最有分量的奖项之一。


    宣布奖项的老人颤颤巍巍地从信封里掏出获奖名单,先是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才念出那个名字。


    “霍、初、宵。”


    他念的是十分标准的中文,标准到罗然都愣了一秒。


    霍初宵显然也愣住了,身边人已经站起来时,他甚至还稳稳当当地坐着。


    直到他望见评委席上,叶夫根尼娅教授激动地用手指着他,脸上带着说不清是愤怒还是狂喜的情绪,简直要迈过评委席跑到他身边,强硬地把他拽上颁奖台。


    霍初宵在这一刻却感到一阵莫大的不真实感。


    他已经很久没有获奖了。


    主办方在大屏幕上投影出他的作品,那是一张风格强烈的人像画,城市的一条内河河岸边,青草如茵,一位老人正站起身,向着河中心挥杆垂钓。


    内容质朴平凡到几乎和伊利亚这样的大赛事格格不入,但霍初宵从没想要为了获奖,而绘制任何刻意营造深度的画作。他只是画下了自己所见的生活。背景就是那所生活的地方,他每天上下班都会路过的地方。河,是细水河。人,是某一日在那里垂钓的平凡老人。


    霍初宵只是把他所身处的、所享受的生活画了下来,仅此而已。


    但评委团给出了极高的评价,认为这幅画充满着冲破画布的生命力,以极强悍的技巧,与极细腻的观察力,捕捉到了生活最质朴的美。


    霍初宵听着那一串夸奖时,甚至感到有一丝哭笑不得。什么用老人呈现出蓬勃的生命力、大胆的对比、极致的动作捕捉……他画的时候从没想过这些。


    所以他的获奖感言第一句,就是:“我没想那么多。”


    叶夫根尼娅教授用她足够穿透整座建筑的高昂的声音冲他喊道:“你最好是!臭小子!”


    整个会场响起善意的笑声。


    罗然在这样的笑声中几乎飘飘欲仙,仿佛领奖的是他自己。


    他的老师,正站在领奖台上,无数□□短炮对准了他那张无可挑剔的完美的脸,而他整个人,几乎正闪闪发光,比舞台打下的追光更明亮。


    而他的老师本人,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自己的丝毫魅力。


    霍初宵近乎沉闷地背诵完了他的获奖感言,言简意赅,朴实无华,只有在感谢环节,他稍作停顿,用毫无波澜的语气道:


    “感谢我的城市,感谢那位钓鱼的老人,我甚至请他吃了一顿饭……感谢我的舍友,以及他那张被我拆掉的床。最后,感谢我自己。”


    在场的各位显然十分欣赏他这样冷幽默的性格,给予了极其热烈的掌声,以及笑声。


    罗然看着霍初宵沉稳地从台上走下来,身上仿佛依旧发着光,忍不住用自言自语道:“那居然是我的老师……”


    他不自觉地用了中文,本以为周围都是欧洲人,没人能听得懂,谁知却得到了回应。


    “你是说刚刚获奖的那个人么?”


    一个慈祥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罗然惊讶地回头,正对上一位老人和善的目光。


    两人对视,彼此居然都有些怔愕。


    罗然莫名觉得眼前的这名老人很是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遇见过。而他也很有自知之明,在这种场合,他显然不应该遇上任何一位熟人才对。


    老人也暗含惊讶地打量着他,回过神来,才道:“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见同胞,小友好,我姓汤。”


    “罗然。”


    罗然见对方居然朝自己伸出手,有些惶恐地回握了握,自报姓名。


    “罗小友也是来参加比赛的么?”


    “是……不过我只拿了个提名,我老师才是真厉害,刚刚拿了最大的金奖!”


    老人笑眯眯道:“这么小的年纪,能获得提名已经很厉害了。你的老师,是霍初宵?”


    “是啊,”罗然不知怎么,对眼前这个一看就身价不凡的老人生出一股莫名的亲近感,所以主动问道,“您认识我老师么?”


    老人摇摇头,“很可惜,所以借着今天这个机会,我正想认识一下他。霍先生这次参赛的作品我非常中意,正打算在晚宴时问一问他有没有出售的意向。”


    罗然虽然不懂他们上流社会的这些浮夸的社交方式,但他显然听懂了这老先生的话。


    花钱买画?还是刚刚得奖的画?


    天大的好事啊!这不得赶紧和老师说一声,狠狠地赚上一笔?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身体不适,更新稍迟,久等了!


    小霍终于开始要名利双收了啊


    感谢在2022-07-03 21:10:32~2022-07-04 21:1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rotai、凝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摇摇奶昔、凝梦、4728997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来巴黎之前, 霍初宵绝对想不到自己能这么疲惫。


    不是舟车劳顿,纯粹是和人打交道,累的。


    自打他拿着奖牌从颁奖台上走下来, 这一路遇上的全是笑脸, 每个人都想和他说上几句话, 好在有叶夫根尼娅教授帮着他回绝了大部分非画圈、纯商业人士的盛情邀请。


    “你白白浪费了两年时间,初宵。”她这样说, “否则你早就能过上这种备受追捧的生活了。而我也不用替你担心这两年, 生怕我曾经最看好的一个苗子因为某些离奇的原因弃笔从商。经商实在不适合你,臭小子,当年你连卢布与人民币的汇率都记不住。”


    霍初宵耸了耸肩, “我这回可是为了卖画, 特意记下了欧元与人民币的汇率,还有法币,英镑……”


    教授露出不解的表情:“你这么急着要把刚刚获奖的那幅画卖掉么?我记得你以前从没在意过金钱。”


    “我和家里彻底决裂了, 所以现在基本上算是身无分文。”


    霍初宵说得轻描淡写,而教授自然也不是矫情的人, 她甚至轻松道:“艺术会偏爱遭受过苦难的人。”


    霍初宵冲她笑了笑, 但心里想的却是, 他这辈子都不再打算过一天苦日子了。


    晚宴环节,霍初宵才终于能和罗然坐到一起。


    这个场合很少见到亚洲面孔, 所以跟着罗然相谈甚欢的一个华侨老人就显得很惹眼。


    霍初宵在他自我介绍之前就认出了那张脸。


    “汤教授。”他不卑不吭地和老人握了握手。


    汤老却一挥手,“退休多少年了……还算哪门子教授,我现在就是个赋闲老头儿, 在家里整点花鸟自娱, 老眼昏花的, 连毛笔字都不常写了。”


    汤老退休前也是某个美院的资深教授, 在国内的圈子里称得上德高望重。但他专攻水墨画,所以霍初宵也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一次能在巴黎遇上,他也感到很意外。


    更意外的是罗然那个简直称得上轻微仇富、但凡见到高高在上的富人就像见了红布的小牛犊,总想顶撞几下的性子,居然和汤老相处得还算融洽。


    那小子居然还当了一回他的经纪人,转述了一番汤老想要买画的意图。恐怕要是没他,这俩人能把定价都敲下来。


    霍初宵知道他拿下伊利亚金奖后身价会水涨船高,不过还没结束颁奖礼就有买家询价,倒是始料未及。不过这绝对是桩好买卖,一来和同胞交流更顺畅,二来汤老家底厚,又是老艺术家,开价不会低,而且八成还能用自己的名声,帮霍初宵吸引来更多优质买家。


    能受到这种级别收藏家的青睐,霍初宵觉得自己甚至能都妄想一下在本市黄金地段买一套复式公寓了……


    汤老确实出手阔绰,主动报价,还特意挑了个吉利数字,88万。


    霍初宵心里有底,他是初露头角的青年画家,那幅画虽然有着伊利亚金奖加身,但毕竟只是一幅中型尺寸油画,而且这笔钱扣去税款,平摊到他画完整幅画所花费的一个半月时间里,基本是两万的日薪。总额甚至比他在静界拿的工资加上给杜媛上课的家教费还要多。


    并且这还只是个开始。


    所以霍初宵痛快得很,几乎当天就和汤老签了合同。


    “你这次来,还带着学生?听说也受到了提名。”


    汤老忽然提起罗然,霍初宵也没有避讳,坦然道:“带他来见见世面。”


    “态度不卑不亢,不错。而且与我也很是投缘,他虽然学的是油画,但对国画的兴趣也不低啊。回国以后,有空可以跟我这个老头子多联系联系。反正我现在就是个闲人,家里的猫狗都比我忙。”


    汤老似乎想到了什么,感慨道:“到了我这岁数,老伴儿走了,儿女也都成家立业,四五十岁,正是闯荡事业的黄金年龄,每天都在忙着自己的大事业。就连我那个小孙子,也早就跑美国读书,考常春藤去了。一大家子人各有各的忙,唯独留我一个糟老头子在家,买点画儿,也就是聊以慰藉罢了。没准哪天,我也跟你画里那个老先生一样,端个小桶,举个马扎,钓鱼去。”


    霍初宵心道他连三十都不到呢,事业才刚走上正轨,巴不得一个人生活,全身心都投入到事业里,完全没法共情汤老的世界。但显然他的画能。


    或许这就是他的那些老师与同学口中的天赋吧。又或者他在作画时已经深深共情,自己却都没有察觉。


    他没等到晚宴结束就回酒店了。罗然自然也跟着他。小孩儿一向听他的话,再想多逛逛博物馆,一听他说话马上就收心。


    他们的返程时间定在明天中午,霍初宵算了算中间的时间,感觉应该足够在欧盟的几个国家来回一趟,于是给小姑打了个电话。


    本意是报喜,顺便能见一面的话,也好。毕竟小姑这个工作狂基本上非必要不回国,想见一面没那么容易。


    电话打过去很快就通了。


    霍初宵:“小姑,你还在杜塞工作么?我正好来巴黎了,明天我去看看你?”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瞬,霍初宵看了眼时间,才晚上十点,小姑肯定还没就寝。


    但他总觉得这个安静有些怪异。


    “小姑?”


    “宵宵啊,我在听。”小姑终于开口,声音听起来竟然透着疲惫,“你去巴黎做什么?”


    “参加了个比赛,拿了个奖。”霍初宵想了想,又补充,“还顺便卖了幅画。”


    “是么?真好,小姑知道只要你想干,没有成不了的事……不过我现在不在杜塞,不在欧洲。初宵你好好玩,注意安全。小姑在国内等你回来。”


    霍初宵:“国内?”


    “不凑巧吧,我也是刚回的国,这不还有点倒不过来时差,凌晨秒接你电话。”小姑笑了几声,“家里出了点事,非要我回来一趟不可。他妈的……”


    听到小姑忍不住爆粗,霍初宵这才察觉到不对劲,追问:“家里出什么事了?”


    “还能是什么事,为了公司,股票,钱呗。你千万别卷进来,逃出去了,就不要想着回头。我也是被你二爷爷那边求着回来的这么一趟,要不鬼才想回这个阴气森森的破宅子住着……”


    小姑估计精神了,又跟他发泄了好一阵,才道了别,挂断电话。


    正巧罗然刚洗完澡,批了个浴巾热气腾腾地走进卧室,看到霍初宵的表情,问道:“老师,怎么了?”


    霍初宵有点茫然地看着手机屏幕上刚刚结束的那通电话,诚恳道:“我也不知道。”


    但是显然霍家最近不大消停,甚至需要把他小姑从欧洲大老远地叫回去。


    那群人就算没了他,居然也不能太平过日子。


    霍初宵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不知怎么的,他萌生出了一点隔岸观火的乐趣。


    *


    霍初宵出国的这几天,正好也是季宗明工作最忙的时段。


    他们公司的游戏项目已经接近尾声,正在进行第一次内测,他现在基本一日三餐都在办公室解决,有时候赶上几个小时的大会,饿到下一顿饭也是常有的事。


    高层又一次时常三个半钟头的会议接近尾声,他开口:“好,没什么问题就散会。”


    众人这才动身。


    季宗明原本打算留在会议室里借着刚刚留下的白板板书继续思考下阶段的战略方向,余光瞥见还有人没走,便道:“霍初鸿。”


    被叫到的人像是在发呆,回了神,原本稍显佝偻的身形也瞬间坐直。


    霍初鸿不像平时那样神采奕奕,在办公室里当社牛,而是一反常态地有些心不在焉,季宗明不由多看了他两眼,面露不满。


    “在会上就看你蔫头耷脑,这段时间的工作很关键,别掉链子。”


    “好的,季总,抱歉。我马上调整好状态。”他说着,手脚麻利地收好笔电和水杯,匆忙走出会议室,在门口正遇上折返回来的喻桢,两人打了个照面,因为平时关系最好,工作上又是直属上下级,喻桢总是对他多一点关心。


    “怎么,昨天没睡好?我记得你不到九点就下班了啊。”喻老板一直致力于做个人性化的体贴好上司,所以对下属总是和风细雨,早上发现霍初鸿给他买错了咖啡也没有计较,但显然也发现了这小子的不对劲。


    霍初鸿打起精神对他笑笑,“没事,喻总。我回去整理一下,一会儿把会议报告发你。”


    他一向工作认真,喻桢只当是偶然现象,就没放在心上,点点头,放霍初鸿回了自己工位。


    他这趟折返回来是要找季宗明的。


    “老季,看手机没,今天的热搜!”


    季宗明拿着油性笔在白板上写写画画,敷衍道:“怎么,竞品公司倒闭了?”


    “做你的春秋大梦……你家小霍先生上热搜了!”


    油性笔在板子上一顿,落下一个圆圆的小黑点。


    但季宗明却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哦。”


    “哦?”喻桢匪夷所思地看他,举起手机,“你这什么反应?他去巴黎参加比赛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季老板心说何止知道,他上热搜穿的衣服没准都是自己塞他行李箱里的。


    但他看起来还是淡淡的:“知道。”


    “行啊你,我说你这几天怎么不回家了呢,合着家里没人了。我还真当你为了公司悬梁刺股呕心沥血……不过小霍先生上的可是红热搜,妥妥的喜事!”


    季宗明这才施舍似的瞥了手机一眼。


    但一眼就锁定了那个名字。


    就见热搜第二十条的位置,飘着一行小字:伊利亚金奖霍初宵


    季宗明用指节敲了敲屏幕,点进去。


    这热搜估计挂在榜上有些时间了,热门基本都是闻风而来的营销号,tag阅读量近一亿,讨论三万。季宗明最近正在制定游戏发行的前期宣传方案,对微博也稍稍恶补了一些知识,看一眼热门第一的转评赞数据,就知道热度实属不低。


    营销号的文案挺长,估计也是第一次发布美术圈的资讯,又是介绍伊利亚国际大奖赛的含金量,又是科普油画的人像金奖被欧洲人制霸了多久,国人多少年连提名都没有过,最后,也是着墨最多的,才是霍初宵本人。


    季宗明只看一眼就险些嘲笑出声。


    也不知道这家营销号哪里找来的八手过期料,竟然说霍初宵是霍氏集团的继承人,年纪轻轻就已经位居副总职位,绘画经商两不误,典型的“不拿奖就只能回家继承亿万家产”。


    不过配图倒是有点意思,九宫格全部塞满,一张伊利亚金奖奖章大图,两张本次获得人像金奖的油画《河边的清晨》,其余六张,全是霍初宵本人的现场照。


    季宗明敲开其中一张。只见霍初宵身着蓝绿色系复古插画拼贴衬衫,颈间围着配套chocker,下身一条简约修身长裤,脚踩奢牌切尔西短靴,正在通过博物馆门前的安检,应该是在等跟在他身后的罗然,回头望着,眼睛因为视线角度,比平时睁得大一些,嘴微微张开,似乎要说话。


    季宗明的手指停在这张照片上,过了一会儿才从鼻子里送出一声轻轻的“嗯”。


    喻桢:“嗯?嗯什么?你别跟我这儿装深沉。心里高兴死了吧,你家小霍先生这么优秀……”


    季宗明看他一眼,却说了件和这个热搜不相干的事:“叫他就好好叫他,非要加个‘你家’干什么?”


    喻桢纳罕。


    季宗明又道:“我们现在是朋友关系,只此而已。”


    喻桢一撇嘴,行吧,当我眼瞎,看不出来你关心人家关心得都快转性子了。


    季宗明认真地在会议室理清了头绪,才回到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把门关上,他打开电脑,接收工作文件的短短几分钟里,视线忽然走神,跑到了手机上。


    犹豫了两秒,他还是点开手机,自己找到那条热搜。


    不过才过去一个钟头,那条热搜又升了两位。


    而热门也变得有意思起来。


    那条彩虹屁吹霍初宵是豪门继承人的微博底下,评论数量几乎翻了一倍。


    热赞几条无外乎都是夸霍初宵拿奖牛逼,后面才陆陆续续出现了一些其他声音。


    “真不明白现在的男人穿搭,又是耳钉小碎钻又是chocker诱惑风,道德在哪里,底线在哪里,联系方式又在哪里?”


    “家族企业继承人+杰出青年画家+比明星还能打的生图美貌,这什么杰克苏设定!”


    “这是我今天爱上的第十九个男人。”


    “啊啊啊啊啊这是我学长,我学长啊!!!!A大美院的传说!当年专业课满分毕业,满分!”


    “卧槽姐妹有没有联系方式!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做你师嫂~”


    “上面的同校握爪!不过我怎么听说霍学长早就从家里的公司辞职,去静界上班了?”


    “yxh真是纯蹭热点,一点事实不顾,霍初宵都从霍家分出去了,据说直接一纸合同买断了继承权,现在就是拿着一点点股份的局外人而已。霍氏已经跟他没关系了。不用质疑,本人就在霍氏上班,五年老员工,当初跟他在一个办公室待过。”


    “他不是圈子里出了名的窝囊老大么?小半年前吧,直接被亲弟弟从公司挤走了。”


    “楼上??我先放一个耳朵在这里.jpg”


    “啊这,所以没有亿万财产可继承?但他看起来还是我高攀不起的亚子……”


    “窝囊指的是拿下近二十年没有一个国人被提名的伊利亚油画金奖?重新定义窝囊。人家就是纯纯的不喜欢经营企业而已吧,当个逼格超高的艺术家不香么?”


    “说起来,头两天不是有八卦号爆料霍氏正在内斗么?帅哥退出风暴中心,不搅混水,岁月静好,画画拿奖多美啊。”


    季宗明眸光一闪,霍氏正在内斗?


    联想到今天霍初鸿的不在状态,似乎有几分可能性。


    这倒是在他意料之外。


    虽然他和霍初宵的联姻给霍氏季氏续了一大口血,前阵子听季深说,公司刚刚谈成了一笔大生意,就是在他们的婚礼上认识的业内人士牵的线。季宗明以为霍氏应当也是如此,毕竟公司有霍初鸿,高层们偶尔会打趣他身价又涨了,霍氏到时候成立分公司,他会不会直接空降做一把手云云……


    但季宗明又转念一想,也对,越是蒸蒸日上的时候,家族里那些也有资格竞争一把继承人位置的才越会按奈不住。毕竟蛋糕越来越大,多分一角,利益也是翻倍地增长。


    而霍氏那个家族氛围,显然不存在兄友弟恭,和睦一家。


    季宗明估摸着霍初宵今天应该已经飞回来了,权衡了一下手头工作的轻重缓急,决定不继续在公司熬着了,回家一趟。


    就当给霍初宵简单庆祝一下获奖。


    季宗明自认这是作为朋友,应当做的事情。


    他提前和霍初宵打好招呼,在附近的一家米其林二星订了位置。


    霍初宵和他熟谙起来后,也不介意偶尔共进晚餐。更何况他回国后也没什么社交活动,那些美院的同学们大多分布在天南海北,也只能打个电话道道喜。而其他虚与委蛇的家伙们,他也懒得应付。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平时最善于维持表面关系,像完成任务一样定期联络他的霍初鸿这几天倒是很安静,完全没有发条消息祝贺哥哥拿奖的意思。


    霍初宵看着安静的对话框,笑了笑。意料之中罢了。


    他不是傻子,经过这么多事还看不破。


    初鸿只有在自己过得比他想象中差时,才会热情。


    一些小男孩的心思。


    霍初宵不是太过介意,毕竟比起他曾经经历的那些,这些都是毛毛雨而已。


    季宗明跟他约在餐厅门口见面,霍初宵因为是从家里直接出发,到得稍早一些,本来想在餐厅所在的商场里逛逛,结果忽然注意到不远处有几个男男女女一直往他这儿看,还凑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什么。


    霍初宵纳闷儿,是不是自己太敏感,看错了?


    结果很快,那几个年轻人就直奔他走来。


    三五成群,好大阵仗。直把资深社恐霍先生吓得转身就要往厕所里躲。


    “那个,冒昧问一下,请问您是霍初宵么?”


    他想说不是,行么?


    霍初宵浑身戒备,僵硬道:“……是。”


    接着就是一串尖叫,把餐厅的前台都吓得拿出对讲机要通知商场保安。


    “天啊真的是他,真的是他!”


    “比照片还要好看啊!果然皮肤白的人上镜就是容易显胖!”


    “那个,我们是您粉丝,能要个签名么?就是您签在画上的那个!”


    年轻人说着掏出一个笔记本来,几个人在背包里一通翻找,才翻出来一根笔。


    霍初宵整个人都有点恍惚的感觉,他迟疑地问:“请问……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


    他记得静界从没大肆宣传过他们这些人的个人信息啊?


    “是今天早上的热搜!”


    霍初宵被小年轻拿着手机一顿科普,才堪堪明白了,自己获奖这事居然在国内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他就说今天看商务邮箱,怎么多了好几封奇怪的品牌代言人邀请,还接到了两通杂志采访的邀约。


    霍初宵云里雾里地给几个人签了名,其中一个还想要张合影,但被他当场拒绝。


    开玩笑,他没逃跑已经是极限了好么,要是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拍照……夭寿。


    那几个年轻人兴奋劲儿还没过,围着他问东问西,一会儿问他是不是住在附近,一会儿问他以后想怎么发展,一会儿又问他是不是单身……


    霍初宵频繁地拿出手机看时间,心说这个季宗明,怎么还不来!


    人都是不禁念叨的,他才刚腹诽完,就远远看到有个高挑的身影坐着扶梯从楼下上来。


    季宗明也没想到今天晚上商场这么受欢迎,找停车位愣是找了五分钟。他直接从扶梯上迈开步子走上来,果然就看见霍初宵已经在门前等着了。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周围还站着几个异常热情的小年轻。


    季宗明一脸懵地走过去,看霍初宵也是一脸懵,于是只好主动道:“走吧,我定好位子了。”


    那几个年轻人看看季宗明,又看看霍初宵,忽然安静了。


    季宗明瞧他们一眼,问:“你朋友?”


    霍初宵:“不认识,说是我粉丝。”


    季宗明讶然。他能猜到是上午那个热搜闹的,但没想到这么会儿功夫,就连粉丝都有了?


    他绅士地冲几个人道了声抱歉,表示他们要进去用餐了,那几个孩子倒是都很懂事,忙说再见。


    可等他带着霍初宵走进餐厅,余光向后一看,就看见人家还没走,围在餐厅门前不远处,兴奋地凑在一起对着他俩的背影说着什么。


    季老板虽然不是什么深度网上冲浪人士,但是出于本能的一些对危险的感知,他总觉得……事情的发展会超出他的想象?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4 21:10:23~2022-07-05 20:51: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凝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追到底 10瓶;沈九老公、姜局橄榄我.、凝梦 5瓶;小鱼晒太阳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霍初宵没有他那么敏锐的直觉, 那群热情又陌生的粉丝不见了,立刻就放松下来。


    结果进了餐厅,当值经理:“霍先生, 恭喜您获奖啊。”


    霍初宵:“?”


    这消息是不是传得太快了点?


    季宗明看出他稍有不适, 于是就把经理打发走了。


    霍初宵松一口气, 低声道:“谢谢……”


    季宗明:“你敢再喊我叔叔,信不信我现在和全餐厅的人宣布你拿了奖, 再叫俩小提琴手给你当场伴奏庆祝?”


    霍初宵立刻小脸一绷, 腹诽:这人好缺德。


    落了座,两人没聊上几句,季宗明就把话题引到了霍氏最近的风波上面。


    “听说霍氏最近内部斗争得厉害, ”他打量着霍初宵的表情, “你应该没有卷进去吧?”


    毕竟他和霍初宵至少名义上是夫妻,如果霍氏内斗波及到霍初宵身上,那么他绝对免不了要受影响。现在正是公司的关键时期, 季宗明需要做好万全准备,将一切有可能出现的负面新闻掌握在自己能把握的范围之内。


    所以他这么问, 只是为了公司, 嗯。绝对没有任何私人情绪, 嗯。绝对不是担心这个对公司经营一窍不通的大少爷。


    霍初宵吃着经理代表餐厅送上来的开胃果盘,淡淡道:“我想卷进去也没资格了。”


    “什么意思?”


    “还记得那天你去我家祖宅聚餐么?就是那天晚上, 我亲爱的爸爸亲口告诉我,因为我和你结婚后,严格来讲已经不算是霍家人了, 所以最新的遗嘱上, 抹去了属于我的那份。或者说, 瓜分给了我的兄弟姐妹们。”


    季宗明听得简直想要发笑。


    他在季家就算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 季家至少从未对他如此赶尽杀绝。就连这次商业联姻后,季深大约是心生愧疚,还想要为他多分得一点家族企业的股份。只是季宗明一早就打算自己创业,态度强硬地拒绝了。


    直到今天,他都还有着季家所有产业的一份继承权。


    而霍氏,才是真的把算盘打得啪啪响,利用完霍初宵所有的价值后,居然还能铁石心肠地让他净身出户。


    “那股份呢?这总有吧。”


    霍初宵轻轻抬眉,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有,30万股。”


    “多少!?”季宗明眉心深深地皱起一个川字,“30万股,霍氏的30万?占比例多少?”


    “1.3%,准确讲,1.2917%。”霍初宵看起来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不疾不徐地把盘子里的牛排切成小肉块。


    季宗明终于感到一阵荒诞,他气笑了:“你弟弟占多少股?”


    “10%。至少修改遗嘱前,是这个数。”


    季宗明沉默了一阵,终于消化了这个事实。


    “那天你从家里带出来的那份合同,我问你,你不肯告诉我,就是这个?”


    “是。”霍初宵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轻松道,“没什么好说的,我本来也不想和那个家有瓜葛了。拿着这点股份,也就是想在高位抛售,给我的养老金多赚点钱。”


    季宗明想,在那个狼窝里,霍初宵何止只有霍初鸿的十分之一,恐怕在他们的眼里还不如百分之一。


    离开也好。


    霍初宵显然也坚定着这个选择,尤其在听季宗明说起霍氏内斗,他自觉没那么兴致参与进去,净身出户倒也乐得自在。


    而有些人显然没这个福气。


    霍初鸿鲜少有工作早退的记录,但今天他实在等不及要回去。


    “喻总,实在抱歉,我明天会加班把今天剩下的工作补回来的。”


    喻桢看着他掩盖不住焦躁的样子,又结合这几天听到有关霍氏的风言风语,也只能叹气:“初鸿,最近公司正是需要所有员工全力以赴的时候,明天,谁知道又会有多少新的任务?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觉得我放心让你一个人处理那些积压的工作么?”


    霍初鸿信誓旦旦道:“喻总,我的工作能力您应该清楚。”


    喻桢确实清楚,当初他和霍初鸿在婚礼上搭上话,两个人聊得就很投机,再加上霍初鸿出身名校,又和自己若有若无地抱怨在家族公司总伸展不开拳脚,喻桢便动了把人挖过来的心思。


    起初霍初鸿确实不大习惯他们这种年轻化公司的节奏,喻桢就特意给他分配了一个跟着他们一同创业的老员工,几乎手把手地教他,事无巨细。


    霍初鸿也确实机灵,头脑灵活,善于举一反三又常常带来年轻人的大胆活力,给他当助理也从没出过纰漏。


    喻桢欣赏他,一开始只是单纯的外表吸引,霍初鸿举手投足之间总能散发出引人探究的魅力,后来相处久了,性格上也分外合得来,喻桢作为顺利创办了一家蒸蒸日上的新锐公司的CFO,也毫不吝啬于教他。


    他甚至已经要把霍初鸿当做自己的左膀右臂来培养了,这一次霍氏风波,却忽然让他清醒过来。


    霍初鸿作为一家大型企业有绝对优势的继承人候选,早晚有一天会抛下眼前的所有,回去安心做他的少董事。


    喻桢想,或许现在是个机会,渐渐收回对霍初鸿的重视了。


    于是他一摆手,“算了,你去走一下请假流程吧,也不用惦记公司这边了,你的工作我尽量分配给部门的其他人,最近公司正好校招上来一批新人。”


    霍初鸿咬了咬唇,但是也没再多犹豫,“抱歉了,喻总。”


    说罢,他就赶回了霍家祖宅。


    这次回家,他没有再像往日那样撒娇似的通知全家人自己回来了,而是默默等保姆过来开门,又默默地换下了风衣外套。


    家里安静得令人不安。


    “哟,看看谁回来了。”


    霍初鸿闻言抬头,就看见小姑正优雅地举着一杯酒,靠在玄关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小姑。”霍初鸿勉强扯出一个笑脸。


    小姑这次几乎全家都从国外回来了,包括他那个一年都见不了几次面的大表哥,霍初铭。


    小姑没结婚,因为算是老来子,和同辈人都差了十多岁,霍初铭是她哥哥的独子,却比她也没小几岁,之前很少露面,据说在国外混得不错,神龙见首不见尾。


    最近一次,霍初鸿听说这个大表哥刚刚成了某家五百强企业中最年轻的部门主管,前途无限。所以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人居然会杀回国内,加入家族企业的争夺战中。


    原本在霍初鸿的计划中,他们这一辈,家里的女孩都无心权力,安心过着满世界打卡、给微博粉丝炫耀生活的名媛生活,而男孩们数量不多,除了几个还在上小学初中明显成不了气候的弟弟们,对他而言有威胁的也不过两三位。


    霍初宵,他的好哥哥,在被家族扔出去联姻,再签下那份合同后就完全丧失掉竞争力。


    剩下的那位,就是远在海外的霍初铭了。


    霍氏对他而言已是囊中之物,所以他才能放心大胆地跑去别人的公司,体验生活。


    而现在,一切都乱了。


    霍初鸿看着眼前一脸隔岸观火看好戏表情的小姑,似乎能从那张脸上看到霍初铭的样子来。


    他妈的,这个人不是都出国十年了么,平时一年都回不来一次,公司更是从没去过,怎么忽然起了性要过来搅混水!


    霍亦蕾歪着头,俏皮地观察着这位难得满脸阴云密布的霍家少爷,笑道:“初鸿也有这么安静的时候啊?怎么,回家看看自己的屋子还在不在?放心,咱们家这个老宅子虽说年久失修,但好歹还有你的一席之地,而且还不小呢。毕竟你哥那份,也算到你头上了,是吧。”


    霍初鸿轻易不愿和人当面撕破脸皮,更何况对方还是小姑,他只好也以笑脸回应。


    “没,我就是回来看看奶奶。前几天她不是说自己胸闷么。”


    小姑冷哼一声,“晚回来几天也没事,死不了。霍初鸿,跟小姑这儿还装?放心,我没兴趣掺和进你们的这些破事里来,我被老头子强行叫回来,不过是给初铭撑撑场面。哦对了~你还没见你大哥呢吧,他也是听说奶奶身体不大好,特意从国外赶回来,带了不少补品,正在屋里呢。你还别说,你们这一辈的男孩,一个比一个嘴甜。哦,除了霍初宵那个小呆子。”


    小姑灿烂一笑,“那小子就是笨,学不会你们这一个个的口蜜腹剑。”


    霍初鸿抿了抿嘴,注意到身边还有几个佣人走来走去忙于清洁,时不时朝他们俩这里望一眼,显然是怀着看热闹的小心思。他便强压下怒火,装作无所谓地要走上楼。


    和小姑擦肩而过时,却听见霍亦蕾轻声道:“初鸿,你猜猜,初铭这次回来,到底要干什么呢?”


    霍初鸿猛地扭头看她。


    小姑潇洒地喝一口酒,“你再猜猜,能有多少个霍初宵那样好脾气的哥哥,供你揉搓?”


    *


    十月下旬,金秋。


    C中校庆。


    十几岁的校学生会成员们穿着学校制服,忙碌地穿梭在校友中,负责为每个人指引自己班级所在的位置。


    就算在满是西装革履春风得意的成功人士之中,祁朗也算惹眼,他穿了一身休闲装,特意打扮得像个高中生,但通身的气质还是掩盖不住。几个志愿者小女生都不大敢和他说话,最后推了个男孩出来,帮他带路,一直到标着“xx届五班”提示标的教室门口。


    一进门,祁朗就受到极热烈的欢迎,尤其是女孩,成年独立后性格都大方了不少,好几个当年甚至不大敢和他接触的女同学都穿着精致套装,画着完美干练的妆容,冲他起哄。


    “祁朗,我可和老班长说了,你要是不来,那姐姐我也不待了,现在就走。”


    某个女同学泼辣地大声道,引得一众老同学嘘她。


    祁朗向来对这种阵仗游刃有余,随口打着趣儿,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为了怀旧,这些人都挑了自己当年上学的老位置,一眼望去,还有几个空位。


    老班长还是当年的样子,站起来维持秩序:“还差哪几位?”


    空位的同桌报了好几个名字上去,老班长按照花名册依次比对,确认了其中的几个已经打过招呼回不来,最后发现似乎还剩一个名字……


    “还有霍初宵,也没来呢。”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像上一次群聊里的冷场。


    说话的是霍初宵当年的同桌,因为跟他说的话不超过十句,很不熟悉,只能硬着头皮道。


    在座的各位彼此对视,都在对方脸上看到相似的神情。


    祁朗的同桌就是张霁,这会儿压低了声音和他道:“八成来不了……换我我也不来,多他妈尴尬……”


    其他人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老班长本来正犯难,因为他联系不到霍初宵,所以通知他参加校庆的事是学校方传达的,他倒是有霍初宵的电话号码,可……扫了一眼周围人的目光,他怎么打得出去……


    刚刚那个调戏祁朗的女生率先嗤笑一声打破了寂静。


    “别算他了吧,反正咱们班就没人跟他熟。”


    “谁说的,祁朗不是挺熟的么?”


    一瞬间,至少一半的人都齐刷刷看向祁朗。


    班上普遍流传的版本是,霍初宵当年在班里人缘极差,又因为家里保姆帮忙开家长会、被亲妈按在楼道里扇巴掌等等糟心事,几乎是全年级的笑话。而祁朗人善,不过跟他聊了几句客套话,就被黏上了,这块狗皮膏药成天围着祁朗转,不厌其烦,最后居然还舔着脸和祁朗告白,被拒后更是闹自杀,险些从家里跳楼自尽。


    听着就晦气。


    有人甚至猜测,霍初宵这种人现在怕不是已经长成变态了。


    老班长为了尽职,还是硬着头皮给霍初宵打了个电话。


    结果不远处的楼道里却传来手机铃声。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老班长感觉听到了两个重叠在一起的声音。


    “喂?”


    他怔怔地抬头看向教室门口。


    只见一个身量瘦高、容貌清俊的年轻男人一只手举着手机,直视着他,开口:


    “不好意思,有点事耽误了。”


    霍初宵这次返校,其实想见的人只有当年的美术老师。所以他一到校,就直奔当年的副课老师办公室,并万幸地见到了恩师。


    谁承想教务主任也在,应该是也听说了他在国外拿奖的事情,说自己已经向学校申请,为他安排一个优秀毕业生身份,拍个照,写一写简介,也算是宣传了。于是他就这么又被拉着去稀里糊涂地拍了个照片,彻底迟到。


    他其实一点儿都不想在这么众目睽睽的情况下走进来的。


    但是不自在的不止他一个人。


    老班长迟疑地挂断电话,试探道:“霍,霍初宵?”


    “是我。”他回答得没什么情绪,自顾自去了那个留给他的位子。


    同桌匆匆站起来为他让出路来,因为太过震惊,站起来时甚至被桌子腿绊了一跤。


    他今天特意穿得比较鲜嫩,白色牛仔外套做了颜料溅洒的创意图案,里面套了一件干净的白色圆领衫,下身是运动裤搭配当下最潮款式的帆布鞋,他扶了一下学生椅,银色的指关节戒指便闪闪发亮,嗑在椅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看起来像是还在读大学,从哪个高校里跑出来的院草。


    等他坐下了,才发现,班上不知为何陡然安静下来。


    然而他没什么兴致抬头看看,也不在乎,拿出手机就开始刷起画展讯息。


    同桌憋了好一会儿,才试探道:“霍初宵?你……”


    霍初宵闻声抬头看他。


    同桌喉头发紧,缓了缓才道:“最近过得怎么样?”


    霍初宵想了想,用不大不小,刚刚好能够全班听到的声音道:“还不错,至少没人再校园霸凌我了。”


    一句话,半个班都噎住了。


    有几个西装革履,看着冠冕堂皇的同学甚至隐隐红了脸颊。


    坐在他斜后方、最后一排的祁朗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听见这句话,唇边勾起了一丝笑容。


    不得不说,现在的霍初宵看起来还挺辣,对他的口味。


    霍初宵如今的样子恐怕能对上大半个班的口味,但大部分人却都有意无意地回避着他,眼神都不敢望过去。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年那个瘦干柴又不起眼的小个子会蜕变成如此出色。


    人员到齐后,当年带他们的班主任也回来了,站在讲台上像以前开班会那样,说了一些场面话后,开始夸奖起出人头地的几个学生。


    “祁朗,听说最近刚从哥大读完研回来?当年在学校,你可还是个风云人物呢,成天都能看到小姑娘给你递信。”


    他说着叫了几个当年最外向的女生,打趣问是不是。


    “马老师,我现在可是已婚妇女!”


    班主任闻言笑得更开心,他又翻了翻名单,看到某个名字,目光顿了顿。


    “霍初宵……”


    霍初宵手机都没放下,抬眸看了一眼。


    马老师笑眯眯道:“初宵现在可了不得了,刚在国外拿了个大奖,是不是?学校刚才还给你编辑优秀毕业生的介绍呢。哎呀~初宵当年就喜欢往画室跑,果然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嘛。”


    霍初宵冲他淡淡地笑了下,没说话。


    其他人却有点炸锅的趋势。


    祁朗坐在最后的位置,几乎能看到全班每个人的状态。仅仅是交头接耳讨论“霍初宵真成画家了?”这个问题,他就听见了不止三个声音。


    有人掏出手机搜了什么,脱口便是一句“卧槽”,再看向霍初宵,眼神都变了。


    然而霍初宵全然未觉,甚至挂上梯子,翻墙出去,和阿廖娜在推特上互动。


    阿廖娜在俄国算得上是出身名门了,资源人脉都有,本身水平又高,基本上一年举办一次个人画展。他作为最近在圈子里炙手可热的新星,也过去给她做宣传的那条推特网点赞留言,撑撑场面。


    至于身边的氛围有多奇怪,与他无关。


    微妙的尴尬气氛一直持续到晚上聚餐。


    众人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老牌饭店二楼大包厢,吃喝取乐。


    霍初宵和大部分同学都极其生疏,甚至算得上有过节。他其实早就不把当时的那些排挤放在心上了,毕竟当初比起学校生活,更艰难的是在家度日。然而架不住有人心虚,尤其在知道他如今称得上是青年才俊,出落得自己更优秀后,就连一句道歉都显得不堪。


    霍初宵云淡风轻的态度甚至加重了这种羞耻感。


    所以整个饭局里,那些最活泛的男生谁都敢劝酒,就是不敢劝霍初宵的酒。就连看到他酒杯空了,帮忙续个杯,都要没底气地问:“需要么?”


    霍初宵用手指把酒杯推了推:“谢谢。”


    别人这才敢倒酒,却也不敢倒苡橋满,点到为止。


    终于有人借着酒劲,想跟他为曾经的事情道个歉,一句对不起把二十啷当岁的大小伙子憋得脸红脖子粗,然而霍初宵认真看着他,片刻后露出有点遗憾的表情。


    “请问你是?”


    他甚至忘了眼前这个“对不起”他的人的姓名。


    那人瞬间感觉自己像个小丑,慌乱、还有点恼羞成怒,却又不敢责备什么,只能继续厚着脸皮道歉,承认一些已经于事无补的错误。


    “……还有,当年你和祁朗的事情……”


    他这一说,周围有几个本来想要佯装不在意的人,注意力都控制不住地落到他们俩身上。


    难道当年霍初宵真的对祁朗求而不得,闹到要自杀的地步?


    那现在眼看霍初宵如此出色,祁朗又该是什么心情?


    几个人都忍不住想到。


    而那个道歉的人还在继续:“……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祁朗当年接近你,只是因为我们打了个赌,赌他花一个月的时间能不能让你对他……”


    周围几人听得眼睛都要脱窗。


    他们可是一直以为是霍初宵赖在祁朗身边不走的啊!


    而作为当事人,霍初宵却只是淡定地抿了一口酒。


    “知道。”


    他终于正眼看了那人一眼,“你是想要为曾经做过的所有事向我道歉么?没用的,我已经不在乎了,也不可能给你原谅。如果你真的心里有愧,想要的得到什么赦免,建议现在开始研究时空穿梭机,回到当年,向那时候的我讨要谅解。还有……”


    霍初宵非常诚恳地对他道:“你在我面前站着,很碍事,我现在想出去抽根烟,可以让开么?”


    霍初宵终于从那个无聊的包厢里撤出来,他走到饭店二楼的一个小露台,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不远处繁华的街景和满天星光。


    夜风习习,体感温度比实际更低一些,霍初宵紧了紧外套,点起一根烟来。


    他其实烟瘾不大,除了有时候绘画海马体不够活跃,需要尼古丁刺激,他只有在真的感到烦躁时才会点上一根烟。


    细烟烧出薄荷的清凉味道,萦绕在独处的霍初宵身边。


    他独自靠在露台边,留下一个分外漂亮的剪影。


    祁朗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


    他踱步上前,在距离对方不到三米的位置被发现。


    霍初宵警戒地回头看他,眸光冷冷。


    “有事?”


    祁朗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有事才能找你?我和你应该还没有生疏到这种境地吧。”


    霍初宵转回头,冷冷道:“你想干什么?”


    祁朗学着他的样子也靠在露台边缘,冰冷的石台更衬托出他被酒烧热的体温。


    “终于回国了,见见老情人,不行么?这段时间无论是电话还是短信,你都不回复,我当然要当年讨个说法。”


    霍初宵:“我不是你的什么老情人,也没义务就不接你电话这件事阐述原因。”


    祁朗还是笑得眉眼弯弯,柔声道:“这么多年了,还生我的气呢?”


    霍初宵简直要发笑,他反问:“我不知道,你可以去问问别人,被别人骗得团团转,到底该怎样反应。”


    “别这么说,初宵,当年即便我和你最初的原点起于一场欺骗,但我们在一起相处时的快乐全都是真实的,不是么?别告诉我,你当年能有那么好的演技,一看到我就……”


    “够了!”霍初宵难得动了怒。


    他其实脾气真的很好,轻易不会对什么人生气。但祁朗就像是故意在挑战他耐心的底线一般,说着如此厚颜无耻的话,却还摆出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


    最让他生气,或者说伤心的,就是祁朗并没有说错。


    当年他还被蒙在鼓里时,和祁朗相处得真的很快乐。或许算得上是他学生时代最快乐的日子了。


    如果那一天没有到来的话……


    霍初宵控制不住地按断了手中的香烟。小小的火星子陨落、破碎,最后熄灭。


    “祁先生,我希望我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再也不见。”


    他转身要走,祁朗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初宵,为什么要结婚呢?离开那个人,我们坦诚相待,再谈一场不从欺骗开始的恋爱,不好么?”


    霍初宵转过头去,看着祁朗那张绝对算得上深情的脸。


    “祁朗,你才是天生的演员。”


    他冷笑道,“要不是我在十八岁时就看清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恐怕现在也会被你这副模样打动。”


    他狠狠地甩开祁朗的手,“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都没变,不过是想把我当做一个玩物,一个可以抢夺的战利品,用来证明你的魅力,和卓绝的演技罢了。”


    霍初宵说罢,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开。


    只留下祁朗一人站在原处。


    而黑暗中,光芒只够打亮祁朗的半张脸。


    他在仅存的光线中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微笑。


    霍初宵,这么多年了,还是只有霍初宵看透了他是个怎样的人。


    然而乐趣不就在于此么?攻陷一个看透他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沦陷到早已猜到的陷阱里,这才有趣呢。


    至于那段碍事的婚姻,对他又算得上什么呢?


    祁朗甚至等不及想要会会那个所谓的,法定丈夫。


    作者有话说:


    小声bb:写祁朗和小霍这段时,总是联想到很多狗血古早渣贱文……然而我们并不是(摊手


    感谢在2022-07-05 20:51:09~2022-07-06 20:2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凝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胖雪糕、A 10瓶;燃昼 6瓶;孪生质数、47289974、凝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最近几天, 霍家祖宅难得热闹。


    平日里没有奶奶发话,鲜少回来团聚的各家成员,这几天却闲得没事便往祖宅跑, 更有甚者直接住在二楼的客房里。


    而天还没冷下来, 霍奶奶却患上了感冒, 卧床有几天的时间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到了她这个岁数, 再小的毛病, 也得拖个把月才能好利索。家庭医生每天定时为她看两次病,认真态度仿佛是宫里的御医,在给老佛爷号脉。其实感冒根本算不上多严重, 就是鼻塞加上一点轻微的发炎, 但霍奶奶舒坦惯了,万事由着性儿,不能受一点委屈。


    她近几年也越发地怕死, 还在家里供奉了一尊本命佛,时常便去拜拜。


    霍远山一进她的卧房, 便闻到阵阵熏香, 忍不住劝道:“妈, 您最近身子不好,还是少烧些香吧。您去庙里捐的香火已经不少了, 菩萨知道您虔诚。”


    霍老太太半靠在床上,身边一个保姆正替她剥着橘子吃,因为深知她挑剔的性子, 连橘子上的白丝都剔干净了, 才敢喂到老太太嘴里。


    再瞧霍奶奶的气色, 比她这个刚刚在公司熬了个通宵的儿子还要好上几分。


    但老太太说自己难受着, 谁敢不听?


    她厌厌地看了一眼儿子,只张开一点嘴,慢悠悠道:“出去!我真是白养你了,就不会说一句中听的话。你以为我这是为自己拜的佛啊?我这是给你呀,远山……”


    霍老太太说着闲适地吃一口橘子,“霍远怀带着他儿子回来了,你还不懂什么意思么?你这两年把公司经营得越来越好,前阵子又融资了一轮,谁看不出来好?瞧见没,这就有狼闻着肉味赶来,要跟你抢呢!”


    霍远山在母亲面前总是很谦卑,低垂着头,应声说是。


    早年的霍家,远没有如今风光,霍老太太和同胞弟弟,也就是霍远怀与霍亦蕾的父亲,从乡下闯荡到这里,举目无亲,起先只是姐弟俩合伙租了个小铺子做些小本生意,后来渐渐在当地站稳脚跟,下一代的教育也就跟上来了。


    霍远怀是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那个年代能读大学实属不易,而霍远怀更是争气,拿到了出国深造的机会,后来又结识了当地华裔商人的女儿,结婚生子,就这样定居在了北美洲。


    所以留下来继承家业的,便成了霍远山。姐弟俩的铺子,也在他的手里越做越大,奋斗了二十年,才成了如今的霍氏。


    老太爷早些年就被儿子接去美国了,霍宅便一直由霍老太管着事,虽然姐弟俩没有明面上算过账,但全家也都默认了霍氏日后会由姐姐这脉继承。


    而霍初宵已经被他们顺利踢出权力旋涡的中心,那么霍氏早晚都是霍初鸿一人的,在这点上,霍远山夫妇都有十分的把握。


    霍老太修改遗嘱,也不过是巩固。


    谁承想就是这次更新遗嘱,居然把远在海外的弟弟那一脉给招回来了。


    霍远山瞥一眼门外。


    就是现在,家里还住着霍老太爷和他那个长孙,霍初铭。


    虽说到现在两家人还都一副家和百事兴的样子,彼此客套着,但对方心里打着什么算盘,都一清二楚。


    霍老太这不都思虑过重,染病了么。


    这两天霍初铭时不时便来这屋里,说是关心奶奶,但霍奶奶还不就是因为他才不痛快的!


    这就是颗埋在家里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倒计时结束,起爆。


    然而还赶不走。


    霍老太显然也和他想到一块去了,幽幽叹一口气,“远山呐,最近,叫鸿鸿回来住吧。回来陪陪我这个老太婆,要不我能在这屋里憋坏。也省得别人有事没事就来我眼前晃悠,看着心里犯恶心。”


    霍远山正要应下,就听门口有人扬声道:


    “姑姥,我来看您啦。”


    霍初铭说着,不等霍老太回应,便直接走进来,自然得仿佛已经是这家的主人。


    霍老太被他的肆无忌惮惊得呛咳起来,霍远山忙上前帮她拍背顺气,又指使保姆出去接杯水。


    霍初铭对老太的咳嗽声置若罔闻,闲庭信步地走来,顺手便把雕花小木桌上的剩下的半个橘子拿起来,吃了。


    一点儿都不客气。


    霍远山皱眉,“初铭,怎么没大没小的。没看见姑姥都被你给吓着了么?”


    霍家这一辈的几个孩子,性格称得上千差万别。霍初宵在家里闷得像个锯嘴葫芦,仿佛谁都能踩一脚。霍初鸿从小就是社交花,和家里随便一个佣人都能聊上几句,会看眼色会撒娇。而霍初铭,是他们最不熟悉的,也是性子最乖戾的。


    就连齐碧容,也要怵他三分。


    他可不是霍初宵。


    果不其然,就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大摇大摆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阴笑道:“大白天的,谁能吓着谁?心虚的人,才草木皆兵呢。我说的对吧,姑姥?”


    霍老太养尊处优惯了,家里哪见过有人敢这么顶撞他,咳得双颊飞红,肺管子都疼起来。


    霍远山气结,说话声也大了几分,带着怒意,“在国外呆久了,怎么基本的礼仪都忘了!你爷爷面前,你也敢这么说话?”


    霍初铭却嗤笑一声,“我爷爷?他老人家就在这儿呢,要不我把他叫来,看看他是教训我这个不孝孙子,还是感慨一句姐姐家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一样的装文雅,搞衣冠禽兽那一套?”


    他话说得难听,可霍老太母子俩却哑火了似的,没吭声。


    保姆终于端来一杯水,霍初铭直勾勾盯着,忽地咧嘴一笑,“要我说,这宅子可真不小啊,接杯水都要走这么远的路,在本市都算数一数二的地产了吧。折算成人民币,能有几个亿?叔,您还记着么?”


    霍远山僵着脸:“……记那个东西做什么。”


    “是啊,您都把自己当这宅子的户主看了,肯定不在意,那新遗嘱上也写着,您这一房拥有宅子的全部。但是我怎么记着不对呢?我怎么记着,当初我爷爷离开那会儿,跟姑姥可是说好了,宅子姐弟两家对半分呢?”


    霍老太喘匀了气,堪堪道:“……这都是大人的事情,你小孩子家家的打听什么。”


    霍初铭不屑地撇嘴一笑,觉得再对话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便站起身要走。临到门口,却又扭头。


    “对了,我听说,初宵那小子被家里踢出去了?叔,按理说,初宵初鸿都是你儿子,怎么偏心偏得这么重呢?这里面,不会有什么事吧?”


    霍远山心里一惊,面上却仍强装镇定,霍老太倒是被这句话问得一怔,攥着他的手都不受控地握紧。


    霍远山平静道:“初铭,你这话什么意思?这是家事。”


    “没什么,”霍初铭一摊手,无辜道,“我只是单纯好奇,随口一问罢了。您紧张什么?”说完,他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转身离去。


    屋内的两人一时无言,过了半晌,才听到霍老太小声道:“远山啊,难道……”


    “不会,”霍远山斩钉截铁道,“当年的事,他们远在海外,不可能知道的。初铭这么说,八成只是在诈我们。”


    他这样说着,眼里却蒙上一层说不清的情绪。但愿……这真的只是霍初铭随口一诈。


    *


    霍初宵回国后第一天上班,才后知后觉自己获奖在国内有多出名。


    他隔着十字路口,就看到静界工作室门口围了几个端着□□短炮的摄影师,随行的记者模样的人正和他的同事交涉这什么,似乎想要进去,但却被拦在了门外。


    他没想到那是来找自己的,仍旧像往常一样,去蔚蓝买了杯咖啡。


    店主一见他就笑,“哎呀,名人来了。”


    霍初宵:“什么名人?”


    “这两天都有人来我店里打听那个‘拿了大奖的美人画家’是不是在附近的画室上班了呢。你说什么名人?”


    霍初宵一哂:“热搜闹的,过阵子就没人关注了。”


    店主却老神在在地摸了摸下巴,“我看不见得哦,网上不少人都被你的那几张生图迷得神魂颠倒,嚷嚷着想让你开通个人账号,多发点自拍呢。”


    霍初宵无奈道:“我是个画画的,比起相貌,我更希望别人关注我画了什么。”


    “关注了又买不起,汤老88万买下那幅获奖油画的消息,也早传出来啦。说真的,我觉得你还能卖得再贵点,”店主帮他把咖啡装进外卖纸袋里,一本正经道,“你值这个价!而且你不是还惦记着买房呢么,现在房价飚这么高,配得上你品味的装修又是一大笔开销,不多赚点哪够?”


    霍初宵想了想,“嗯,有道理。”


    说着就要扫码付款,店主却伸手遮住了扫码器。


    “这杯算我请你的,你下次帮我拍张合影,让我放店里,就当宣传我生意了。”


    霍初宵一举咖啡,“谢谢”,然后放下,稍显俏皮道,“但我是不会拍的!”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留下店主在后面笑骂。


    逗过咖啡店店主,霍初宵心情好了那么一点,溜溜达达前去工作室,却看到门口围着的人还没走。


    “五分钟,我只需要五分钟!跟他说两句话,问几个问题就好,真的!”


    一个记者正全力为自己争取机会,而面对他的画室同事立场一样坚定,用小臂摆了个“x”,扬声道:“说了,不行!只要你们没和霍老师约定过采访这事,我就不可能放你们进去。尊重隐私,懂不懂?赶紧走吧,城市里天天这么多奇葩新闻呢,别来烦我们这群自闭画画仔好不好,一会儿还有人要来上课呢。”


    记者急得咬牙切齿,奇葩新闻,奇葩新闻哪有霍初宵热度高!最近网上正在热议他,比某些明星热度还高呢,而且全是真人,没有一丁点儿营销注水,那评论数都是实打实的。可是这搞艺术的有时候就是装清高,回国以后无论多大杂志发出的邀请,一概拒绝,也没有任何趁机开通个人账号经营热度的打算,到现在网民传来传去,还都是获奖那天赛事官方发布的几张报道图。


    如果这时候他能拿到全网第一份采访霍初宵的稿子……


    不行,他绝对不会走的。反正霍初宵早晚都要来上班,他守株待兔也能等到!


    “麻烦让一让。”


    一个清澈又带了点冷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好听到记者耳朵都有点发痒。


    回过头……


    清瘦身材,微卷黑发,还有眉间那一点褐色的小痣。


    记者眼睛都瞪圆了,这他妈不就是他一直等着的霍初宵本人么!


    记者瞬间打了鸡血一样,冲上前就把话筒怼到霍初宵脸上,“您好霍先生!我是xx周刊的专栏记者……”


    霍初宵看着他,再看看正对着自己的那个黑洞洞的摄影机,一时间还有些茫然。


    同事却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拽到工作室里来,顺手锁上大门,任凭记者隔着厚厚的玻璃板又是拍打又是叫嚷。


    他松了一口气,有惊无险道:“天啊,这群人真的比蚊子还烦人。”


    看一眼仍没反应过来的霍初宵,同事又扳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霍老师,你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炙手可热……要不这阵子乔装打扮一下再出门吧,你也看见了,这群记者缠上了就甩不掉,疯狂着呢!”


    霍初宵很是不解:“我不就拿了个奖么,圈子里传传也就算了,怎么这群圈外人也跟着起哄?”


    同事苦笑:“凡尔赛是不是?还‘不就拿了个奖’么,还不是你这张祸国殃民的脸闹得,别说他们了,我家里八百年不联系的亲戚,听说我和你在一个工作室上班,都过来联系我呢,问我,‘那个画家是不是真这么好看呀?’”


    他掐着脖子学亲戚说话,倒把霍初宵逗得轻笑一声。


    同事见他笑容,反而害羞起来,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笑了两声不说话了。


    霍初宵不以为然,换了个话题道:“不是说今天开始要有新会员来上课么?我带哪些人,名单出来了么?”


    静界平时会开一些针对社会人士的授课小班,受众基本都是有钱有闲的人士,相比给学生们上课,这个显然要轻松许多,因为来上课的人不再是为了关键的考学,而仅仅是陶冶情操,不甚求结果。


    同事反应过来,忙领着他来到前台。


    “哦,具体名单还没出来,但是基本已经定了,你现在咱们后台系统里看一眼吧。这次不少学员指名道姓要上你的课呢。霍老师,你就快成咱们静界的招牌啦。”


    霍初宵随口吐槽:“我才不想当什么招牌,天天有人找,烦。”


    同事安慰他:“没事,再挨半年,晋升后就可以不用授课了。”


    霍初宵看一眼名单,却皱起眉来。


    名单很短,不过七个人,但其中一个名字却格外刺眼。


    “祁朗?”


    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在这里看到这个人,但只消转一转脑子便能明白祁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门口那个完全没见过的记者都能知道他在这里上班,那么以祁朗的人脉,自然也能知道。


    没多久前,这人甚至还大言不惭地在他面前说想要“复合”,这两天没被电话短讯骚扰,霍初宵还暗自松了口气,以为祁朗只是口嗨,没想居然在这里等着他呢!


    好啊,这个人多少年都没变,还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格。


    同事见他表情不对,关心道:“霍老师,怎么了?”


    霍初宵深吸一口气,道:“我要找老板。”


    秦淮下午刚一到工作室,便迎面见到霍初宵。


    “下午好呀,霍老师。来迎接我上班么?”秦淮轻松地打趣道。


    霍初宵却绷着脸,一板一眼道:“老板,我有事找你。”


    秦淮惊讶了一瞬,印象中,还从没有霍初宵主动找他的情况发生。


    霍初宵把那份名单给他看,秦淮本来还茫然着,但一看到某个名字,便什么都明白了。


    秦老板微微挑眉,“这人居然追到这儿来了?我还真是没有料到。”


    他打量霍初宵的表情,又道:“需要我把他调到别的班级么?或者干脆拒绝,退款,只要你想,我都可以帮你解决。”


    他确实抱着坐山观季宗明和祁朗这二虎斗的打算,但如果干扰到了霍初宵本人的生活,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更何况祁朗这是要来他的地盘上撒野。


    秦淮一直把“和霍初宵在一处工作”当做是优势,毕竟霍初宵可以毫无负担地和季宗明离婚,却轻易不会从静界辞职。他自认为耐性良好,完全可以慢慢培养感情,等到霍初宵恢复自由身,那岂不是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所以一旦有竞争者想要入侵,秦淮都会充满敌意。


    他能看出来霍初宵讨厌祁朗,所以可预见的,对方肯定会请求他推掉祁朗的……


    “不必。”


    霍初宵的回答出乎意料,直接打断了秦淮的思考。


    “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不必拒绝。就让他在我班里待着吧。”霍初宵淡然道,“反正他这种人,就算我现在躲过了,也有各种办法强行达成目的。不过我有个别的请求。”


    他说着又拿出一份名单,指着上面的某个名字对秦淮说:“我希望这个学员可以来我的班上。最好,把他和祁朗安排在相邻的位置。”


    秦淮不解地顺着他的指尖看去,看清那个名字后,一扫脸上的困惑,哂笑出声:“好,我这就帮你办。”


    “谢谢。”霍初宵说着,淡淡一笑。


    *


    “我说,你真的去霍初宵的画室报名了啊?”张霁在电话里里一惊一乍地问道。


    祁朗叼着烟,正坐在酒吧VIP包间里看着酒女热舞,一边往女人低到极限的热辣内衣里塞着小费,一边道:“当然是真的。”


    “不是,你来真的啊?我之前听你说要重新把到霍初宵,还以为就是句玩笑。是,他现在确实比从前好看了,但……没那个必要吧?以你的条件,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何必跟一个结了婚的纠缠。别忘了你爷爷最近……”


    祁朗一听他提自己爷爷就不耐烦起来,打断他的滔滔不绝:“你还管上我了,张霁?老爷子怎么了?他还能全天盯着我?”


    张霁只能在那边虚弱地应和:“是,是……”


    祁朗想了想他刚刚的话,又道:“霍初宵,和别人不一样。”


    他说着舔牙一笑,“别人,不过都是唾手可得,倒贴上来的货色。但霍初宵,是与我决裂得最难堪的。你懂征服这样的人的感觉么?让一个对你谄媚的人爱上你不会带来任何快感,但是让一个恨你人仍控制不住再次爱上你,那才叫征服。”


    张霁只是听着,便不自觉打了个哆嗦,“……说真的,祁朗,除了我这种跟你做了多少年兄弟的人,谁能相信你居然这么……坏。”


    祁朗慵懒一笑,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他便出现在了静界工作室的门前。


    祁朗冲前台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您好,我来参加霍初宵老师的油画课。”


    前台被他的笑脸晃得失神了一秒,随后才反应过来,忙领着他走到二楼的01画室。


    敲敲门,前台冲里面道:“霍老师?”


    “进。”


    祁朗一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便勾起一侧的嘴角。


    推门而入,他就看到霍初宵穿了一身雅致的中式小套装,精致的盘扣把他整个人都衬托出一种贵气来,更显得脆弱易碎。


    深蓝色锦缎也极好地凸显出他皮肤的白皙,袖口露出一段细瘦的手腕,淡绿色的血管像玉石的纹路,静静覆盖在皮肤下面。


    祁朗眸色一深,霍初宵显然比上次见面看起来更诱人了。


    有些人会是这样的,花期在二十多岁才到来。而中学时代,不过是青涩的含苞待放。更不用提霍初宵如今自如的气场,比起当年怯怯懦懦、饱受孤立的小可怜要有魅力得多。


    他拿着画笔的手极稳,见祁朗来了,也只淡淡抬眸看一眼,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轻轻道:“坐。还有十分钟上课。”


    祁朗笑着问他:“很意外见到我么?”


    霍初宵看都未看他,回答道:“一般人看到蟑螂,也会感到意外。”


    祁朗听了他的回答,却眼前一亮。好,就是这样。


    越是如此,他才越期待霍初宵沦陷那一天。


    他没有直接坐到离霍初宵最近的位置,而是故意隔了两个,选了个不远不近的角落。


    像是某种拉扯。


    然而霍初宵全然不在意,一个人静静地画着素描。


    祁朗托着腮看他,这套课大约有二十节,也就是一直持续到入冬以后,那么他直到过年以前,都可以这样和霍初宵同处一室,并且谁也没法逃避。


    霍初宵画画的样子甚至还一如当年。


    祁朗简直等不及要看这段时间他会和自己怎么相处了。


    不一会儿,又有人来到01画室上课,大多是事业有成的中年人,有几个还是得知霍初宵拿奖后,专程来上他的课的,一见面便十分客气地叫一声“霍老师”。


    霍初宵面对这些比自己几乎大上两轮的年长者,也不卑不吭,保持着一贯的冷淡,对每个人都是轻轻点头,以示回应。


    祁朗的目光全程没有从他身上移开。


    直到一个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


    “小朗?”


    祁朗心头一跳,这个苍老的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他扭过头,居然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无比眼熟的人。


    “爷,爷爷!?”


    祁朗从未这样失态地脱口叫道。


    而一直专注作画的霍初宵,这时才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祖孙俩一起上课,多好的一件事啊。


    他当初在名单上看到这两个名字,就觉得,一家人,在一起总是没错的,不是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6 20:26:54~2022-07-07 20:4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凝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燃昼 4瓶;摇摇奶昔、姜局橄榄我.、凝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祁爷爷是个气质儒雅的老人, 留着一头银发,穿一身考究唐装,倒是和霍初宵今天的行头有点类似的意思。


    他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刚回国的孙儿, 乐呵呵地坐到了旁边, 看起来心情大好。


    “小朗, 爷爷记着你中学那会儿有段时间就喜欢鼓捣画画,后来也没再见你提起过, 反而去搞什么滑雪啊跳伞啊, 爷爷还以为你早就静不下心来搞这些呢。”


    祁朗僵笑着应付了两句,心里却在骂娘。


    他看到了霍初宵藏在画板后面早有预料的笑容,就立刻明白了这是故意安排的。


    说不生气是假的, 他简直气炸了好么。


    先不说家里老人就在身边, 他是不可能跟霍初宵搞什么小动作了,就算是家里的别人也就算了,来的偏偏是他爷爷!


    他这次从国外回来, 就是打着继承家业的算盘。祁家若是普通经商也就罢了,祁朗在国外肯定也能有一番作为, 奈何祁家是搞医药的, 规模又在全国都数得上号, 放着赚钱能力堪比印钞机的家业不继承,在国外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儿打拼?


    祁朗精明, 这笔账他算得清楚。


    祁家不止他一个孙辈,兄弟姐妹齐全,并且有野心的也不少, 祁朗算是抛下在国外的所有人脉回来, 只为拿下最大的那份继承权。他爸爸是祁老爷子最喜欢的儿子, 又一直在家族企业做着高层, 很有话语权,他妈妈更是祁爷爷挚友的独生女,说起宠爱的劲头怕是比亲生闺女还要足。


    可惜独独到了祁朗这里,因为从小性格过于张扬跋扈,一直不太合老爷子的心意,更何况高中毕业就跑去美国读书,和老人家相处的时间更少,难免生疏。


    他知道和爷爷处不来,一直有意回避着,只想先在家族企业里扎好根直接拿能力说话,谁知霍初宵这么一搞,倒把他计划全打乱了。


    祁爷爷虽然看着乐呵呵一副慈祥老人模样,其实不好糊弄得很,思想又保守,最厌恶儿孙混迹酒吧,乱搞男女关系,偏偏祁朗一直是个风流的人。以前在国外山高皇帝远,他无所谓,可是眼下老爷子就要跟他一起上课了,祁朗简直是浑身不自在,生怕被爷爷看出来什么。


    尤其是他和霍初宵的事情。


    这么一来,祁朗简直蔫得像经了霜的茄子,勉强和爷爷装出有说有笑的样子,心里却别提有多憋闷。


    哪里还顾得上霍初宵。


    这怨气直到今天的课程结束才算是到了头。


    他这一天又是给老爷子端茶倒水,又是帮着调颜料准备用具,周围那群一同上课的学员还一个劲儿地夸祁老爷子有福气,孙子真孝顺。老爷子听了心里舒服,更乐意和孙子大秀爷孙情。


    而霍初宵呢?霍老师就差拿出爆米花看热闹了。


    好不容易下了课,祁朗以为终于结束,谁知祁爷爷居然又和霍初宵聊上了。


    因为有了这么个堪比孙悟空头上金箍的神仙老爷子坐镇,霍初宵这天过得痛痛快快,对祁爷爷难得耐心,回答了不少问题。


    祁老爷子知道他刚刚在国外拿了大奖,也算给国人争了光,更是越看他越顺眼,还叫自己孙儿过来:“小朗啊,学学人家,跟你一样年纪,就做出这样成就了。”


    霍初宵险些没忍住笑。


    他还是头一次见祁朗吃了这么大一个瘪,真的乖成了孙子,除了点头哈腰啥都不敢做。


    想不到祁朗居然这么惧怕自己爷爷,这倒是意外之喜。


    老爷子虽然健谈,但还算克制,看了一眼时钟发现已经七点了,就借着不耽误霍老师吃饭的理由,道了别。


    只是老爷子没把祁朗带走,而是对他道:“帮霍老师收拾收拾画室。过几天家宴,记得回来吃饭。你们这些小辈啊,见了上了点年纪的人,都飞得比小鸟还快,我们这群行将就木的老家伙又不会吃了你。”


    霍初宵忙道:“不用,我……”他怎么都没想到祁老爷子看他这么顺眼,居然要自家孙子帮忙做卫生。


    可惜祁朗在爷爷看不见的角度,冲他露出一个带点邪性的笑,“好,爷爷您放心。我肯定帮霍老师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祁老爷子很是满意,转身走了。


    祁朗不怀好意地拿起放在窗边的一块抹布,笑着说:“霍老师,咱们从哪里开始?”


    可是一转头,却发现霍初宵早背上包,往教室外走了。


    听见他说话,回头一笑:“哦,这个你和保洁阿姨商量吧,我是教画画的,不负责卫生环节。再会。”


    说完就走了。


    留祁朗一个人呆呆站在空教室里,像个光秃秃的电线杆。


    “……操。”


    他恨声骂了一句,把抹布重重甩到地上。


    然而又眯起眼,“好啊,以为我这么容易就被甩掉?做梦。”


    霍初宵浑然不觉,只当这块大包袱没了,回归正常生活。


    谁知不过一天功夫,他就意识到祁朗的难缠程度比自己想的更糟心。


    因为这个人对比旁人,有最大的一个倚仗:他真的了解霍初宵。


    高中时落入他圈套的霍初宵,就像一座被攻陷的特洛伊城,毫无戒备,把全部的自己都袒露给他,不费吹灰之力。


    而人的很多习惯,是难以改变的。


    所以霍初宵像往常一样于周末的午后前往附近河岸写生的行为,对于祁朗而言,与他高中时期会独自在不上课的时间去学校周边的小公园画速写一样,都是可以料到的行为模式。


    他知道霍初宵就住在附近,而地点更是好猜,伊利亚金奖的那幅油画里的景色显然在细水桥周边就能看到,他只需要在那里等候即可。


    果不其然,不到五点,正是云霞满天的时刻,坐在车里的他就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霍初宵刚支好画架,正要绷上画布时,就听到有人在身后悠哉地喊他的名字。


    他一听那个声音便浑身一僵,扭头,果然是自己最不想看到的那个人。


    “……你来做什么?”他冷着脸质问祁朗。


    “猜到你会来这里,所以就来了。”祁朗伸出一根手指,在画框上缓缓摩挲,但眼神却直勾勾盯着霍初宵看,好像自己抚摸的不是画框,是他。


    霍初宵简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跳河的心都有了。


    “祁朗,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已经说过了不想见到你,更不想跟你有任何瓜葛!我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什么都不懂的高中生了,你的狩猎游戏,还是去和别人玩吧!”


    “我知道,就是因为你不再是当年的你,我才更想与你相处。”


    霍初宵像看怪物一样打量他,“你有病么?”


    祁朗却眼前一亮,“初宵,你可以很讨厌我,甚至恨我,但你再怎么抵触,也磨灭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我或许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你。你猜猜,为什么只有我能猜到你会来这里写生?”


    霍初宵冷笑:“因为和我关系好的人不需要猜,我会直接告诉他!”


    祁朗愣了愣,旋即笑了:“几年不见,你这口牙倒是比以前更伶俐了。”


    霍初宵不想再和他有接触,干脆收了画架打算离开这里。日落天天有,大不了改天再来。


    祁朗却得寸进尺,拦住他。


    “你为那个不把你当回事的霍家肝脑涂地的样子,也一点没变。听说为了他们甚至还出去联姻了?”


    霍初宵一怔,蓦地回头看他。


    祁朗却因为他这一反应志得意满起来,以为自己猜对了。


    “好像就是最近半年的事?多可惜,要是等到现在,你完全可以和我结婚。我早晚都会接手家里的事业,扶持一个霍氏,更不在话下。而你……”


    他探了探身子,几乎要贴着霍初宵耳朵说话。


    还不等霍初宵避开,就听到他的话直直刺进耳中。


    “你这样的人,做个被金屋藏娇的金丝雀,实在太合适了。”


    霍初宵冷声道:“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金丝雀可没法给你爷爷上课。”


    一听到“爷爷”,祁朗下意识一顿,不悦地眯起眼睛。但他还是没有放下拦住霍初宵的手臂。


    霍初宵气急败坏,“祁朗,你到底要做什么!”


    祁朗居高临下地看他:“我要你。”


    霍初宵终于忍不住爆粗:“我他妈结婚了!”


    “联姻而已,而且我刚刚也说了,嫁给我,一样能帮你救霍氏。”


    “我管霍氏的死活做什么!还有……”霍初宵一咬牙,撒谎道,“虽然是联姻,但我和我的结婚对象感情很好,请你不要硬做第三者!”


    祁朗正要开口,霍初宵的手机却忽然响起来电铃声。


    一看屏幕上的姓名,霍初宵顿时如释重负。


    居然是季宗明。幸亏是季宗明。


    他当着祁朗的面按下接听键,就听那边道:


    “喂,霍初宵,我估计你又在家吃泡面呢,晚上正好在公司食堂点餐点多了,给你带回来一点……”


    季宗明自顾自地说着,因为关心人的事他真的没怎么干过,还带了点不熟悉流程的生涩,所以说得飞快,谁知还没说完就被霍初宵打断。


    “亲爱的,你下班了?那正好过来接我吧。”霍初宵说这话时,一双眼睛凶巴巴地盯着祁朗看。他妈的,为了赶走这晦气东西,逼得他什么谎话都敢说了。


    而那一头,平缓畅通的立交桥上,一辆越野车一个急刹,吓地后车直按喇叭,生怕一个不小心,追尾黑色高级车。


    季宗明眼睛瞪得活像见了鬼,他看一眼车载智能屏幕,确认了没打错电话,但还是难以理解。难不成霍初宵私下有小情儿了,这话不是对他说的?


    操,不可能,以霍初宵那个恨不得独自生活在一个星球上的性格怎么会……而且他怎么下意识给自己戴绿帽子?就算他俩不是事实婚姻,那也是绿帽子啊!


    季老板着实被这句“亲爱的”搞得大脑都要宕机了。


    但是凭借某些奇怪的默契,以及对霍初宵这段时间的了解,季宗明忽然反应过来,这难不成是个求助信号?


    毕竟他之前就干过帮霍初宵挡烂桃花的事儿。更何况在对方心里,自己还他妈是个佛光普照的前·解放军叔叔。


    总之……不可能是把他当成别人了,对吧,对吧??


    季老板一想到那个“绿帽子”猜想,就浑身不自在,好像只是想想这个可能发生的事件,他就想一脚油门踩到底,撞死那个被霍初宵称作“亲爱的”的家伙……


    大脑飞速运转了三秒后,季宗明像个被临时赶上舞台救场的演员一眼,稍显匆忙地接住了戏。


    “……哦,嗯,你在哪呢?”


    霍初宵报了个地点,用的是他那个冷淡性格能做出的最极限的温柔强调。


    季宗明听得耳朵直痒,心说霍初宵也有这么温柔说话的时候?


    但是几乎确定了那边遇到了什么困难,季老板一路飞车,直接赶到细水桥边。


    他打了个方向,越野车便霸气地驶入河畔边的单行车道。


    季宗明视力极佳,不用几秒就看到了霍初宵。


    以及他身边站着的那个碍眼的家伙。


    季老板瞳孔一缩,立刻就明白了。


    这不就是霍初宵那个王八蛋初恋么?想到“初恋”俩字儿时,季老板简直拿出了要把骨头嚼碎的狠劲。上次也是这货,跟个苍蝇似的缠着霍初宵,没完了是吧?


    他以为上次在餐厅配合霍初宵,那么高调地宣誓主权,祁朗能知难而退,毕竟上赶着当小三的男人他还没遇见过。


    谁知这回还真见着了。


    而且这是建立在他和霍初宵是正经夫妻的前提下。


    也就是说,这个傻逼居然敢撬他季宗明墙角。


    季老板把车停出战斗机的气势来,故意在祁朗面前踩了个急刹,热烘烘的引擎热度简直扑面而来,更不用提越野堪比小卡车一样的大块头,简直就是无声的示威。


    车停得蛮横,但季宗明下车却下得风度翩翩。


    他半垂着眼皮打量祁朗,皮笑肉不笑道:“劳驾让让,你挡道了。”说罢,冲霍初宵一伸手。


    霍初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个霸总姿势是要做什么,忙配合表演,把自己沉甸甸的画板递过去。


    季宗明接了画板,再次伸手。


    霍初宵这下真不懂了。


    季老板心里暗道画呆子,没辙,只能上前一步,自己把霍初宵揽到身边。他全程盯着祁朗,眼都不眨一下,脸上写满了示威。


    祁朗与他对视,气势上也不甘示弱,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


    “季老板,这么急着把人带回去?难不成是怕金丝雀飞了?”


    季宗明懒洋洋道:“不好意思,一点人格魅力都没有的可怜人,才会养只用钱就能拴住的金丝雀。我看不上,也没那个癖好。日常接老婆回家而已。”


    他说着低头看一眼霍初宵,正巧对方也在他怀里抬头,两厢对视,只见霍初宵冲他眨眨眼:“影帝,牛逼。”


    季宗明险些没绷住,愣是咬了咬牙忍住了,摸摸霍初宵的脑袋,柔声道:“乖,先上车。”


    等霍初宵上了副驾,他掂了掂手里的画板,又轻蔑地看了祁朗一眼。


    “祁先生,好自为之。”


    祁朗眼睁睁看着他蹬上越野,载着霍初宵扬长而去,站在原地面露怒意地舔了舔牙。


    他这几天吃的瘪,已经够多了。


    一想到祁朗又一次吃瘪,霍初宵却是难得地畅快。


    季宗明看得出来他心情还好,忍不住道:“那个姓祁的,怎么没完没了?”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让季宗明猜对了,他本来是打算写生完毕后回家吃泡面对付过去的,不过正逢季老板加班,倒让他蹭了一顿工作餐。


    季宗明坐在他对面的餐椅上,看他淡定吃饭的样子,回想起那句石破天惊的“亲爱的”,不自在地挠了挠脸颊,又问:“你……刚才就这么笃定我能猜到你什么意思?”


    霍初宵认真地想了想:“你不是当过兵么,反侦察能力应该很强吧。”


    季宗明一脸痛苦:“……这他妈都哪跟哪,算了。以后你打算怎么办?他不会一直都这么纠缠你下去吧?”


    不提还好,一提霍初宵就心累。


    他其实能隐约猜到祁朗什么心思。那个人,一辈子顺风顺水,要什么就有什么,从小到大就没有他拿不下的人和物。而当年他和祁朗,其实还差着一点才捅破窗户纸。


    祁朗和朋友们的赌约是跟他相处一个月,但其实他们真正做朋友的时间,长达半年。


    这期间他不知道祁朗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自己曾经真的拿祁朗当唯一的朋友,救命稻草,而且……他某次大着胆子带祁朗回家玩,被爸妈看到了,父亲母亲倒是一反常态地很欢迎祁朗,当时的霍初宵还以为这是爸爸妈妈接纳了他的朋友,现在想想,不过是知道祁朗是谁家的公子哥,以为自己这个窝囊的长子钓着块宝罢了。


    所以,后来他和祁朗决裂,被家里人知道后,妈妈怒斥他没用,因为担心和祁朗关系变差后影响到两家的关系,还把他关在阁楼,要断他一天的饮食以示惩戒。


    霍初宵本来体质就弱,在后半夜实在饿得要晕过去了,好在听到弟弟的声音从隔壁房间传来,说是偷偷给他带了点食物和水。霍初宵当时实在撑不住,阁楼的门又锁着,只能冒险爬阳台,试图出窗户爬到隔壁屋子。


    谁知他实在饿得没力气了,中途手上卸了力气,不慎摔了下去。家里被他这一连串动静惊醒,原本给他送食物的霍初鸿大概是害怕被爸妈训斥,便隐瞒了这件事,所以等到霍初宵在医院醒来时,才发现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不堪被父母责骂,跳楼了。


    而学校里传得就更邪乎了,竟然谣传他是被祁朗拒绝后心灰意冷,自杀未遂。


    现在想想,那些人还真是愚蠢又可恶。


    而他跟祁朗,从没真正意义上地交往过。


    他们相处的那半年,其实早就超出了赌约,所以或许祁朗对他曾有过一点点真心。但那群朋友就完全不会了,所以才会埋伏在他和祁朗表白的天台角落,只等他那句磕磕绊绊的“我喜欢你”说出口,便跳出来大声嘲笑。


    所以他明白祁朗为什么如此纠缠自己。不过是当年没有得到,或者说,没有等到他们交往后,再一脚踹开他,当个高高在上的胜利者罢了。


    季宗明显然无法理解这种执念,但他听懂了霍初宵高中时期度过的那段灰暗的岁月。


    “什么贵族私立学校,不过是一群败家二世祖而已。”他很是瞧不上地断言。


    霍初宵低头轻轻一笑。


    有一说一,季老板确实和他遇见的那些二世祖不同,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私生子这样上不了台面的身份,或者他曾经也饱尝过被家里忽视的滋味,但是季宗明显然比他要强大一些。至少他不需要一场看破命运的高烧,才能知道自己真的想要什么。


    季宗明看不见他笑,但听到了声音,于是义愤填膺的气势也有所收敛。他最近这种一看霍初宵笑起来就拘谨的毛病是越来越严重了……


    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季宗明话头一转:“那你以后怎么办,就这么任由他纠缠?”


    霍初宵一听也是面露愁容:“祁朗是什么人我还算清楚,估计要纠缠我一阵子。大不了到时候报警……”


    但季宗明似乎想到了什么,瞄了霍初宵一眼,见他专注地吃饭,完全没有看自己的意思,于是只好咳了两声。


    发现对方还是没理会,又重重咳了两下。


    霍初宵这才抬头看他:“你生病了?”


    季老板无语了一秒,“我是想说,我帮你。”


    霍初宵奇怪地看他。


    季宗明默默移开眼神,“今天不就和你配合得很好么?你什么时候需要我出面,给个消息就行。我别的没法跟你保证,对待朋友肯定不会差就是了。”


    霍初宵放下筷子,认真起来:“你是说,和我假扮夫妻,把祁朗赶走?”


    季宗明心说这话说起来怎么这么诡异呢?但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你可以理解为假冒男友。反正对我也没什么难度,不过就是露个面,放几句狠话。再说……”


    再说,他和霍初宵好歹也是法定夫妻,秦淮那种玩文艺的搞迂回战术就算了,这种上赶着跑他眼前嚣张的,哪有不治的道理?


    霍初宵一本正经地对他道:“你果然是个好人,季……”


    季宗明一指他,“你敢叫叔叔,我把桌子掀你脸上信不信?”


    作者有话说:


    小季这是自己给自己设了个套……马上就要载进去了,默默为他祈祷(认真


    感谢在2022-07-07 20:49:12~2022-07-08 21:1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凝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日小雪,悬而欲降 19瓶;甥命♀孩 7瓶;凉笙 5瓶;疏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图片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