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永琏就要正式去上学了。
长春仙馆一大早就灯火通明,糖罐子昨夜睡得晚,傅丹薇让奶嬷嬷不要叫醒她,等到她睡足之后再起来。
傅丹薇洗漱之后,准备前去东偏院,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乾隆上下打量傅丹薇,心疼地说道:“瞧你眼底都青了,想是挂念着永琏,一晚都没睡安生吧?”
傅丹薇生怕永琏到了陌生的住处睡不安稳,一直惦记着。乾隆被傅丹薇放倒,得了快活之后,心满意足倒头就睡不说,还起了轻微的鼾声,亏得他还有脸说。
“我去去瞧瞧,他该起床上学了。皇上自己用饭吧,我与永琏在他院子里随便用些,就不回来了。”傅丹薇福了福身,拿起了风帽往外走去,边走边穿。
“哎,你等等,外面冷。”乾隆追了上来,绕到傅丹薇面前,要去给她系风帽系带。
从来没有伺候过人的乾隆,手却快得很,一扯系带,扯得傅丹薇往前一扑,差点撞到了乾隆怀里去。
乾隆笑个不停,毫无诚意赔不是:“都是我手劲大了些,你站稳啊。”
一大早的,傅丹薇不想与乾隆生气,夺过系带自己飞快系好了,抬腿往外走去。乾隆跟在了身后:“我与你一起去,自己一个人吃饭没劲得很。咦,糖罐子呢,怎么还没起床?”
“糖罐子还在睡觉。”此时天没有亮,地上结了冰,说话都冻舌头。傅丹薇不想与乾隆多说,笼着风貌双襟,小心翼翼走着路,生怕滑一下摔倒了。
手臂一下被紧紧握住,傅丹薇斜眼看去,乾隆跟螃蟹夹子一样钳住了她,另一只手揽在了她腰后,垂眸含笑对她说道:“走吧,我扶着你。”
这样走路更难受,好似在冰上被推着前进,不可控的感觉,让傅丹薇几乎快抓狂,咬牙强忍住,说道:“皇上松手吧,我自己走,没事。”
“不放,你摔着了怎么办?”乾隆固执得很,坚决要拿自以为的体贴来关心傅丹薇。
傅丹薇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她想缓和下表情,因为太冷实在缓和不了,干脆借着被冻僵的脸,说道:“我这样真不好走路,皇上还是饶了我吧。”
乾隆怔怔放开手,很是受伤看着傅丹薇,嘟囔着说道:“你又嫌弃我了。”
傅丹薇飞快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已所欲,亦无施于人。冬天的扇,夏天的棉袄,既没有用处,着实添乱。”
乾隆怏怏放开了手,只感到委屈滔天,他怎么就是添乱了,明明他是一片好心!
傅丹薇没耐心多说,鼻子都快冻得不通气了,加快脚步朝永琏的院子走去。
永琏天不亮就要去上学,这里学堂的规矩破得很,说是要学生知道苦读,屋子里不许太暖和,只能靠着穿厚点取暖。
穿得太厚的话,写字就不方便了,傅丹薇不知道是折腾谁,想到这里,她脚步慢了些,对乾隆说道:“皇上,学堂屋子里多摆几个炭盆吧,要不,我让永琏带着手炉去上学。”
乾隆心道谁不是这样过来的,不禁回忆起小时候读书时,天热的时候还好,天冷的时候真是要人命。
真是,傅丹薇都不问问他上学的时候好不好,就知道关心永琏,乾隆又酸了。
傅丹薇认真说道:“学生冷,先生也冷,这不是在读书,简直是在苦修,实在是没必要。还有,得要劳逸结合,学几天要歇上两天,一年到头都没有假期,人都读傻了。”
“那我以前还不是这样!”乾隆瞪着傅丹薇,不悦说道:“你就是妇人之仁。”
傅丹薇怒了,盯着乾隆冷声说道:“皇上,您可以讲道理,摆事实,或者干脆拿出您的皇上威严来压我,不许我说话,请不要只顾着发泄情绪,骂人攻击。皇上施行仁政,仁慈什么时候成了坏事?妇人之仁与男人之仁,这两者之间可有具体的区别?”
乾隆被说得哑口无言,实在找不到借口反驳了,干脆怒气冲冲往前走,“我说一句,你倒有十句等着我,什么时候这么多话了,真是厉害得很!”
傅丹薇更气,追上去说道:“反正我不管了,律法上可没规定,上学不能带手炉。”
乾隆脚步不停,恼怒地说道:“你要带就带,反正我说了也白说。”
傅丹薇继续说道:“永琏上五天学,至少要歇息一天。”
乾隆停下脚步,回头怒目而视,见到傅丹薇昂着头,那双眼睛在晨曦中亮若启明星,他到了嘴边要训斥的话,马上变成了都依你。
傅丹薇达到了目的,干脆利索闭了嘴。乾隆心有不甘盯着她,重重冷哼了好几声,“你到现在,都没问过我小时候怎么上学的。”
“不用问我亦知道,皇上自幼天资聪颖,卓尔不凡,出口成章,诗文大家。”傅丹薇一口气说了。
“好啊,你还嘲笑我!”乾隆咬牙,一个旋身,就要去捉傅丹薇,她闪身避开,脚底一滑,差点把乾隆带着摔个狗吃屎。
幸好乾隆自小练习骑射,身手灵活得很,勉强撑住了。那股气经过这么一折腾,一下子散了,自己都感到好笑,憋不住笑了出声。
傅丹薇遗憾得很,他怎么都没摔呢!看着笑成神经病的乾隆,瞥了他一眼,施施然往屋子里走去。
乾隆自顾自笑,跟在傅丹薇身后进屋,屋里一股热浪扑来,随着扑来的,是已经穿戴收拾好的永琏。
“额涅!”永琏扑到了傅丹薇的怀里,傅丹薇一手搂着他,一手扯下外面冰冷的风帽,关心地说道:“怎么了?”
永琏昨晚一个人住在新地方,夜里醒了好几次,醒来后就想傅丹薇,想糖罐子,想得都快哭了。好不容易熬到早上,一看到傅丹薇就控制不住了。
闻着傅丹薇身上熟悉的气味,永琏心得到了安定,一下又感到不好意思起来。
尤其是乾隆探过头,抬眉上下打量着他,小脸刷一下红了,连忙放开傅丹薇,给乾隆请安。
乾隆笑着摆手,“快起来吧,都这么大了,还知道找额涅呢,羞!”
傅丹薇横了乾隆一眼,他忙转头左顾右盼,说道:“都准备好了?传膳吧。”
永琏红着脸,害羞地被傅丹薇牵着手,一起前去用饭,小声说道:“额涅,我没事,就是想您了。妹妹呢?”
傅丹薇柔声说道:“我知道,因为我也想你了。妹妹还在睡觉,等下晚上回来,我与妹妹一起来陪着你吃饭。”
乾隆被排在外面,咳了一声,“还有我呢?”
傅丹薇掀起眼皮,说道:“皇上日理万机,万万不敢随意安排皇上的行程。”
琢磨了一下今日要处理的政事,乾隆的确没有功夫回来用饭,他这才做了罢,脑子一转,说道:“御膳房里做的实在没滋没味,你们吃什么,给我也准备一份送来。”
“这么寒冷的天气,送来就冷了。”傅丹薇微微皱眉,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桌上的饭菜说道:“都是些寻常的饭菜,皇上让御膳房做了也是一样。”
乾隆盯着桌上摆着的早饭,有炒蛋,蒸番薯,青菜鸡汤面,奶卷,蒸虾饺,干果,牛乳,烤羊肉包子。虽然每种量少,颜色种类却丰富至极,看上去就食欲大开。
他平时吃到的御膳,种类比桌上的更多更丰盛。乾隆可不傻,知道傅丹薇的膳食搭配得极好,绝对不会比他的御膳差。她从不亏待自己,更舍不得亏待永琏糖罐子兄妹。
先吃了口鸡汤面,乾隆就知道差别了。首先傅丹薇这里的鸡汤,清澈得几乎不见油腥,喝起来却香浓无比。
他以前曾去厨房找过傅丹薇几次,厨房里有口大锅,终年不熄火,用文火煨着鸡汤,不时添一只老母鸡进去,随用随取,只这鸡汤,就极为难得。
再吃面,面条如银丝一般细,筋道爽滑。青菜碧绿,却没有惯有的苦涩,吃起来脆嫩,甜滋滋的。一小碗银丝面,乾隆两口就吃完了,连汤都一滴不剩,肚子里暖洋洋的,畅快淋漓。
虾饺鲜美无比,烤羊肉包子一掰开,香气伴着热气一下散发出来,外面的包子皮酥脆,里面的羊肉一点都不膻。不若平时吃到的包子,里面的肉比较死,馅里加了梨丁,清甜中和了羊肉的腻,好似在吃他最喜欢的清炖羊肉狮子头。
“这个烤羊肉包子好吃!”乾隆吃得赞不绝口,忍不住再拿了一个吃,喝了小半碗牛乳。吃得稍微腻味了,剥一个甜甜的蒸番薯换口味,腻味顿消。
乾隆好久没吃得这般痛快过,看到傅丹薇与永琏神色寻常慢吞吞用着饭,他不依地说道:“你中午要让人给我送饭菜来,底下用炭火温着,不会冷。要不你来九州清晏陪着我用饭吧,把糖罐子也带来。”
说到这里,乾隆愈发来了劲,看向永琏说道:“等下我亲自送你去学堂,你中午下学后,直接到九州清晏来,吃完饭之后,我顺便考教你今天学到的功课。”
我可谢谢你的折腾!傅丹薇暗自骂了句,赶紧说道:“我中午厨房做什么,让人给御膳房说一声,让他们给皇上做一份同样的就是。九州清晏哪能随便来,皇上是仁君,仔细被朝臣参揍。”
乾隆郁闷得很,他现在是新君,要礼贤下士,只能退而求次,说道:“那也行,唉,为君难啊!”
乾隆蓦地愣住。
为君难。
这幅字,一直挂在养心殿的东暖阁书房里。
当年他不明白雍正的难,总觉着雍正实在是大题小做。
亲政这么一段时日,他觉着自己老了十年。
那个冷峻严厉,曾被他害怕,埋怨,嫌弃,甚至恨过的汗阿玛,永远离开了。
乾隆的心一下被莫名的荒凉击中,呛得鼻子发酸,眼眶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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