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一只猫猫
“踹我一脚。”
万俟淞:“我也有礼物要送于世子。”
他拎着用黑布遮起来的笼子, 放到了桌子上。
仇夜雪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面色没什么变化。
祝知折倒是扫了万俟淞一眼,眸中的压迫感十足。
万俟淞就顶着这份危险掀开了黑布, 于是在刹那间, 仇夜雪的神色便冷了下来。整个猎场也瞬间安静。
龛朝皇帝瞧见里头中了两箭的狐狸, 表情也不太好,但他却不能发怒。
仇夜雪正要出声, 祝知折就先直接抓起手边的茶杯, 往万俟淞的手上一砸。
万俟淞正瞧着仇夜雪因他变了脸色而感到愉悦, 准备去将里头那只狐狸揪出来的手骤然一疼, 还没挑起个笑, 就先被疼痛撕扯得面容扭曲。
祝知折用了一定的力道, 他内力深厚,直接将他的骨头都砸断了。
巨大的疼痛席上来时,他第一时间根本没有办法说话和思考。
因为还有连带着的内劲在他体内肆虐冲击, 到这一刻, 万俟淞才晓得为何祝知折在江湖上也赫赫有名。
燕夏使臣几乎是同时暴起:“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祝知折扫了踯躅一眼, 示意她去把笼子小心拎过来, 踯躅没有等仇夜雪示意, 就低着脑袋咬着牙去了。
随后祝知折才望着燕夏使臣,拦在仇夜雪跟前,冷冷道:“出发前本宫便与手下人说过,谁敢碰狐狸一根毛,便要砍了他的手。”
燕夏使臣被他注视得心惊胆战, 却借着怒意强撑:“太子殿下, 我们可是燕夏来的使臣, 是代表两方友谊而来的!不是你的手下人!”
“所以贵国王子的手还没有被殿下砍下!”
素来最看不惯祝知折的礼部尚书上前一步, 在此刻与他们站在了统一战线上:“燕夏与我朝岁南交接,不会不知晓岁南信奉狐仙吧?特意在岁南世子面前猎捕狐狸,在下可以以为燕夏是在挑衅我们吗?!”
鸦青大概看了眼笼中狐狸的伤势,在两方人唇枪舌剑时,上前跟仇夜雪说了句:“世子,还可以救。”
仇夜雪看向鸦青和踯躅,缓了点语气:“你们先去,仔细小心些。”
两人说是,祝知折也偏头:“要什么药与平二说。”
两人又忙应声。
仇夜雪这才看向捂着自己手臂,面色发白却只有燕夏的人敢上前查看的万俟淞:“燕夏王子。”
他淡淡道:“岁南不愿扰两国百姓安宁,不代表岁南畏战。”
“待你启程回了燕夏,可以问问燕夏的王,若他是真觉着我岁南无人,都是一群怂包软胆,可以试试。”
因为这并非在宫里面圣,故而仇夜雪着了一身素色的圆领衣袍。
他的身形是那般消瘦却挺拔,春日猎场风大,吹得他的衣袍猎猎,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根瘦弱的竹竿立在天地间,好似随时都要折断了一般。
可文人称赞竹,都是道其坚韧不折,从未有人说它脆弱易碎。
仇夜雪挑起个带有讥讽意味的笑:“我虽没去过军营,也不知晓镇南军的模样,但我想你燕夏百年来都只能带着你们的国宝乖乖滚过来进贡,那就是打不过我朝威风赫赫的镇南军!”
他此话一出,盯着燕夏神色不善的龛朝将士更是被激起浑身热血。
一个素有纨绔之名的世子都能说出这话,都能毫不畏惧地放下狠话,更何况是他们这样在军营中磨砺了一道又一道的将士?
燕夏使臣被这气势震到,一时六神无主,下意识地瞥了眼天莽。
只见天莽王子和使臣遂烈已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地在清点自己的战果。
燕夏使臣也不得不道歉。
不仅得道歉,为了平息怒火,他还得出「安抚礼」。
仇夜雪睨着跌坐在椅子上,到现在还咬着牙没法说话的万俟淞,仍旧是由上往下看的睥睨:“燕夏王子当真是好教养,一句道歉都不会么?”
万俟淞能够听见他们说话,但他却没有办法开口。
不仅是因为过度地疼痛,还因为那暴虐的内力在他体内肆意冲撞……
偏偏这么多人看着他。
他咬着牙,想要开口说句什么,但才张嘴,就是一口心头血喷出来,在燕夏使臣错愕的目光下直接昏了过去。
燕夏那边登时乱成了一团,燕夏使臣瞪向祝知折,还想要在说些什么,祝祁煜那边又先低叹开口,一副遗憾模样:“都与你们说了不要猎捕狐狸,这不就遭狐仙降罪了么?”
他还轻飘飘的,像是在提醒着什么一样说:“要知道岁南世子就是得狐仙庇佑。”
其实祝祁煜这话倒是没错。
岁南王府上下都认为,仇夜雪能从盛韫钰肚子里好好出来,就是得狐仙庇佑。
他出生时,岁南王府的房檐上就落了一排的白狐,岁南王府所在的地方冬日向来只有雨没有雪,那日却奇异地落了整整一夜的雪,而那些白狐就蹲在盛韫钰的房檐上,此起彼伏地叫着,像是在向天借雪。
那场大雪落下后,本没有生机的仇夜雪顺利出生,盛韫钰也再偷得了近一年的时光。
仇夜雪的名字也是这般来的。
只是……
仇夜雪望着真的信了三分,被吓得噤声了的燕夏使臣。
他心说没想到大皇子殿下还有这一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祝知折学坏了.
“蠢货。”
天蛮王子暗骂了句:“他刚刚还看我们!”
遂烈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但到底平静一点:“我看太子和那世子刚刚都在气头上,应该没注意到。”
“说到底,那万俟淞就不适合参与进来,一个被男色迷了眼的蠢货。”
天蛮王子不耐:“那怎么办?万一他们注意到了……我们的计划岂不是功亏一篑?”
遂烈:“不至于,再者祝知折这不也有了别的弱点么?”
遂烈脑海中浮现那道声音,阴桀一笑:“我倒是没想到,这么绝情的人会被一个更冷情的人勾走魂,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声活该。”.
插曲过后,仇夜雪也不知怎的就让祝知折又跟着他进了自己营帐中。
鸦青和踯躅不在这儿,应该是去医馆的营帐中了,毕竟方便些。
那只狼崽子,祝知折也拎着过来了。
仇夜雪扫了眼,没说什么。
祝知折把笼子打开,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小家伙知道决定它生死的是仇夜雪,故而在仇夜雪脚边摇尾巴摇得很欢,仇夜雪也没理。
他只问祝知折:“他不会死吧?”
祝知折明知他的意思,却非要凉凉地来一句:“怎么?阿仇连这样的垃圾都要心疼?”
仇夜雪瞥他:“你若是不会好好说话,可以滚出去,我去问大皇子。”
祝知折立马换了副态度,还亲手给他倒了茶:“没死,我晓得分寸。”
虽说是真的很想当场把人拍死,但人毕竟是代表燕夏出使的,不能杀。
“但要废掉他的手,不一定非得要砍。”
祝知折悠悠道:“毕竟太血腥,我一般也干不出这事儿。”
仇夜雪:“?”
祝知折还记得他屠了整整一座城吗?
仇夜雪又有些不想理他,但说到底,今日这事他也得感谢祝知折。
于是仇夜雪清了下嗓子,看向祝知折:“还是多谢殿下了。”
祝知折轻啧:“阿仇,不是说过不要再这般客气吗?”
仇夜雪觉着他和祝知折当真是气场不对,说不了几句又得吵起来。
比如现下就是如此。
“我也与殿下说过,只要不是失了礼数,驳了皇家颜面,我想怎么说是我的自由罢?”
仇夜雪平静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是殿下想就能得到的。”
“我并无此意,殿下也没必要费这么多心神在我身上。”
祝知折已经被他拒绝得习惯了,还能笑着说:“没事,我闲得很。”
仇夜雪一时无言:“……”
正巧在他脚边蹭他鞋子的小狼崽子许是想要博取他的关注,张嘴将他的一只鞋靴咬住。
仇夜雪猝不及防,但他先前就被他阿弟仇璟承养得那只松狮犬轻咬着衣袍,闹着要他陪着玩过。
有些事自然就成了习惯,仇夜雪下意识抬脚轻踹了一下,语气敷衍与宠溺并存,听着倒是比跟祝知折说话时要软和不少:“自己玩儿去。”
祝知折就将他的动作完完全全地收入了眼中,登时牙痒心痒,浑身上下都躁动得不行。
被仇夜雪踹开的小狼崽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轻轻地奶叫了声:“嗷呜——”
然后又要摇着尾巴到仇夜雪脚边蹭。
仇夜雪刚想示意藕荷给他拎开,就有只修长匀称的手一把提溜住了它的后颈,然后将小狼崽子放在了笼子里,还顺手给关了。
仇夜雪还没说什么,就见祝知折望着他,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样:“阿仇,你方才说要感谢我。”
仇夜雪:“?”
他心中警钟大响,直觉这人又要作幺蛾子了。
“我可以收回。”
“别啊。看在我帮了你这么多次的份上,总得回个礼吧?”
仇夜雪确实不喜欢欠人情,尤其祝知折的。
所以他只好示意祝知折要说快说。
然后……
祝知折起身蹲在了他脚边,仰着头看他:“踹我一脚。”
仇夜雪:“……”
祝知折是真的有病吧?!
仇夜雪拧眉:“你犯病滚出去犯,别搁我这。”
被骂了的人一点也不恼,反而笑得更加深。
祝知折不说话,只咧嘴。
仇夜雪浑身的汗毛都被他笑得竖起来了,但到底还是没能警惕住祝知折。
因为祝知折直接垂首,亲了一下仇夜雪放在膝盖上的手。
仇夜雪的手很好看,他盯了很久,今天终于下手……
不,下嘴了。
他的吻落在仇夜雪的指骨上时,呼吸间的热气与柔软却炽热的温度一并落下,仇夜雪像是被烫到似的,手猛地收回握成了拳头,一个膝跳反应没收住,直接抬脚踹在了祝知折的肩膀上。
踹祝知折可不像是踹小狼崽,仇夜雪是真的没有收一点力度,但祝知折连往后仰的动作都没有,依旧稳稳地蹲在地上,还伸手攥住了仇夜雪的脚踝。
仇夜雪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笑,眉眼满是轻快,宛若奖励般隔着衣袍吻了一下他的小腿。
祝知折低垂着眉眼,面上的兴奋和愉悦不作假,也更加让仇夜雪受到极大地冲击和震撼,半边身子都麻了。
仇夜雪几乎是咬着牙将自己的腿抽回来,狠狠地再踹了他肩头一脚:“祝知折!”
他耳廓都红了一片,连带着耳后都泛起粉色:“你他大爷的……滚远点!!”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三十二只狗
“要跟我走么?”
最后祝知折是带着肩膀上两个鞋印子出来的。
十三被他留在了外头守着, 虽说他无意探听,但仇夜雪最后那一嗓子着实响亮,他就算没用内力也能够听见。
更何况……
十三瞥了眼祝知折如沐春风、心情极好的脸, 将头低得更下。
他是真不懂他们殿下, 但作为奴仆, 他也没身份置喙。
祝知折是当真愉悦,就连语调都上扬了不少:“入套了么?”
十三知道他在说什么, 低声回:“进圈了。”
祝知折颔首, 又看了眼身后的营帐:“分批人暗中护着。”
十三低头说是。
而营帐内, 因为踯躅不在, 藕荷不会问仇夜雪要不要擦手烧衣服, 所以仇夜雪是独自咬着牙平复了下心绪。
但他耳上的燥热才退一点, 就又莫名想起祝知折在他手上和小腿上落下那两个吻的模样。
即便他没有看他,他也能够感觉到藏在那细长浓密的眼睫下的视线是带着多么浓郁的侵略性,直勾勾地, 像是要将他吞没。
一想到这儿, 仇夜雪就不住拧眉, 说不出的烦躁袭上心头, 让他想再往祝知折身上补一脚。
无论何事, 他向来喜欢占据上风,亦喜欢掌控在自己手里。
可祝知折注定不是那个能被把控的性格,也屡屡出格越界……
仇夜雪狠狠捻了下自己的指骨,总觉得某人残留的温度还在上头,让他心里异样感更浓, 几乎无法冷静。
烦死了。
谁能管管这神经病啊?!.
次日一早, 燕夏使臣便又闹了一通。
说是他们所带来的医官说万俟淞的手算是废了, 日后不能提重物干重活, 得亏伤得是左手,还能写写字。
但要上战场勒马拉弓,已是不可能的。
于是龛朝皇帝就安慰说那我们今儿就启程回京,让京中御医看看。
总觉得这里头环环相扣,还有什么算计的仇夜雪听罢后微挑了下眉。
上了马车后,仇夜雪就看着踯躅提溜着昨儿被她洗过澡的小狼崽上了马车。
仇夜雪看了眼:“不是让你送回太子那吗?”
踯躅:“奴婢去送了,但太子爷说这是送给世子你的,若是世子不要,那就丢回猎场等长大后被人宰了好了。”
仇夜雪总觉得祝知折这话是在威胁他,故而冷冷回了句:“那丢回去。”
刚好把小狼崽放在马车里的踯躅啊了声:“要丢回去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儿被喂了一顿好的,今早又被踯躅投喂了新鲜的、不需要自己狩猎的肉,小狼崽在短短两餐里就乐不思蜀。
它又好似开了灵智一般,颠着腿跑到仇夜雪脚边撒娇打滚,还四脚朝天冲仇夜雪露出了肚皮求摸。
见仇夜雪看都不看它,它又主动用头蹭仇夜雪的脚。
在马车上,仇夜雪嫌靴子套着不舒服,故而是脱了靴,以一种极其闲散的姿势坐在软榻上。
小狼崽来蹭他,就是隔着袜子蹭的,仇夜雪是真不喜这类接触,无论是人或动物。
故而他又是抬脚轻踹了下:“边儿去。”
小狼崽被踹开一点,反而更高兴地晃着尾巴再次跑到仇夜雪脚边继续蹭。
如此反复几次后,仇夜雪笑了:“这真是狼?”
踯躅也有点惊奇:“这怎么还上赶着找踹呢?”
踯躅这话瞬间打开了仇夜雪的某个记忆开关,叫他回忆起了昨儿的事。
仇夜雪的脸色在刹那间冰凉下来,也收了腿盘膝在软榻上,没让小狼崽继续玩。
不知昨日发生了什么的踯躅莫名地看着忽然变脸的仇夜雪,小心地睨了眼藕荷,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藕荷冲她摇摇头,示意别问,但眼里却难免带了些微弱笑意。
能叫世子这样情绪化的,她也是头一次见到。
不明所以的踯躅只能清清嗓子,再问了句:“世子,快要启程出发了,这狼…还送回去吗?”
仇夜雪睨了眼正跳着想要扒拉上软塌的小狼崽,没吭声。
踯躅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世子,要不留下来吧?奴婢挺喜欢的。”
“那就留下来吧。”
仇夜雪收回视线,端起矮几上的茶,闻了下,还是兰贵人,于是又给搁下了:“你要养就得自己照顾好。”
踯躅眨了下眼:“是!世子!”
她笑:“那世子帮奴婢给它取个名字罢?”
仇夜雪没有第一时间搭腔。
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背上,无端又想起昨日祝知折的冒犯之举,也不知怎的,那点温度和触感就好似烙在他手指上了一样,到现在还没消散。
仇夜雪心里有些烦,再一看引起祝知折一系列动作的狼崽子,便冷冷道:“祝知折。”
踯躅:“……”
偏偏小狼崽子似有所感,扒拉着软塌边沿,眨巴着大眼睛,奶奶地嗷呜了声,踯躅:“。”
她是该庆幸她家世子和太子爷关系好到太子爷应该不会因为这事儿闹脾气吗?.
万俟淞是肯定没得治了,燕夏使臣虽然闹,但也不敢闹得太大,说到底,龛朝毕竟是以武力平定天下,真要好好打硬仗,三个燕夏都不一定能攻破镇南军的防线。
不然他们也不会联合天莽,想要从龛朝内部下手。
燕夏和天莽深夜会面的事儿,仇夜雪也从陈里口里知道了,包括那日猎场上燕夏使臣看天莽的视线,他自然也是有捕捉到。
但他们须得装作不知情,才能钓到鱼。
仇夜雪也很好奇,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回了京中后,祝知折亦有自己的事要奔波,仇夜雪还在挑灯翻记录,记下他觉着可疑的名字让人去查。
因得祝知折在他面前时,就算是撞见了天莽的人,也没什么特殊情绪,加上天莽的人连着几日在京中都没有作妖,比起燕夏和总是借口来找踯躅玩,实际上是来缠着他的夜渝公主来说当真是安静多了。
故而仇夜雪在各种忙碌中,忘了这茬。
直至使团快要离京时,夜渝公主再次登门造访,仇夜雪让踯躅过去打发后,没多久,踯躅又急急跑过来:“世子,公主说东街上出了事儿,是太子爷与天莽的人起了冲突!”
仇夜雪一顿,几乎是本能搁下笔起身:“备马!”
他往外走,遇上了在廊下等他的夜渝公主:“公主殿下。”
仇夜雪微停,快了几分的语速到底还是显露出了一点情绪:“麻烦公主再与我说一遍,是怎么回事?”
夜渝公主心下微叹,想踯躅姐姐说得真不错:“我也是来时听我王兄说的。”
“他是无意间听得天莽的使臣遂烈说该对太子殿下下手了。”
夜渝公主:“我来时路上就听人说有人冲撞了太子,在东街那边,与驿馆到兄长你这儿的方向不一样,所以我也没看个明白。”
他们边说边走,仇夜雪没再乘马车,而是直接翻身上了府里备着的白马。
夜渝公主也是骑马来的,毕竟她一身骑装,在明显不过,也能跟上仇夜雪的速度。
东街离这儿不远,也就两条街,骑马过去很快。
到时,仇夜雪便见巡防营的人已经到了,不仅护着那些百姓,也很明显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上前。
仇夜雪是直接打马冲进了人群中的,谭轲认得他这张脸,他现在还是巡防营的临时统领。
他远远的,就瞧见祝知折手里拎着一节皮鞭,被油浸透得发黑发亮,却也沾了血。
在他面前跪着的,赫然就是天莽使臣遂烈。
仇夜雪在祝知折不远处勒马,垂首望着神色阴冷的祝知折,喊了声:“殿下。”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却如寺庙道观里的钟声,一记就叫人清醒。
祝知折浑身的煞气便在他这两个字中一点点收敛。
他扭头过去,望着坐在马背上的仇夜雪,想要勾起个笑,却实在是没法做到。
仇夜雪径直翻身下马,行至他跟前,扫了一眼被抽了两鞭子还在狞笑的遂烈。
就见遂烈还要开口:“太子殿下当真是……”
没等他把话说完,仇夜雪就直接从祝知折手里夺过了鞭子,快准狠地直接冲着遂烈的脸狠狠甩了一鞭。
遂烈立马侧身躲了躲,只让鞭子落在了他身上,没打到脸。
他刻意保护脸的举动叫仇夜雪扬了下眉,语气却是冷的:“谭轲!”
谭轲立马上前。
仇夜雪道:“此人当街冲撞太子殿下,蔑视天子皇家,给我拿下!”
遂烈一时笑不出来:“你不过一个岁南世子,在京中有何……”
仇夜雪直接将自己统领的牌子从袖中翻了出来,再说了遍:“拿下!送诏狱!”
遂烈一惊,被巡防营的将士摁倒在地顺带堵住了嘴时,才惊觉他们的计划漏了好重要的一环。
究竟是那个蠢货说仇夜雪看不上祝知折,甚至对祝知折没有一点好脸色的?!
等做完这些后,仇夜雪这才转身看向祝知折:“殿下。”
祝知折垂眼望着他,眼里带着的血丝和压迫感任谁看了都觉得瘆人,偏偏仇夜雪不怕。
他问:“要跟我走么?”
祝知折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他方才是有想过干脆一鞭一鞭将遂烈在这儿虐杀了,管他们是不是故意激怒他,左右他不在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只保护自己在意的人,其余的,都与他无关。
第一鞭下去时,祝知折便彻底失了冷静。
第二鞭下去,他就在想事后他兄长和老头子定是又要用那般头疼却带着愧疚的眼神瞧他。
仇夜雪来时,他觉着仇夜雪多半也会冷静地与他说遂烈是故意激怒他,他不该如此冲动如何如何……
可他没有。
他的阿仇啊。
祝知折终于勾起个笑,哪怕很淡很轻,却完全不同于以往。
这个,没有半分挑衅张扬,亦没有分毫玩味试探与揶揄捉弄。
它只是个很简单的笑。
仇夜雪转身,祝知折便伸手,攥住了他雪白的衣角。
第33章 三十三只猫猫
“神经病。”
仇夜雪把祝知折领回了自己府上, 夜渝公主全程跟着跑路,等到再次回到府上时,仇夜雪才想起她。
他冲她微微拱手:“公主, 今日府上有些事, 就不招待公主了。”
夜渝公主哪里不晓得他的意思, 只能扁扁嘴:“好吧。”
她顿了顿:“仇哥哥,若是有需要, 你尽管跟我说, 我与王兄都会帮你的。”
先前宫宴上时, 夜渝王子就对仇夜雪表达了感谢, 还说夜渝欠了他一个人情, 若是有用得上的地方, 尽管提。
夜渝不比天莽和燕夏实力丰厚,千百年来都是依附大国而生,对自己的定位也摆得很明确。
最重要的是, 夜渝王室大多数是热爱和平的, 仇夜雪倒也愿意与他们交个朋友。
却也仅限于朋友。
没了外人后, 仇夜雪也没说什么为了避免在伤口上撒盐, 闭口不谈。
而是示意藕荷给祝知折倒杯苦茶冷静冷静脑子, 直接问:“你和那遂烈,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前他觉得祝知折针对得是天莽,现在瞧来,更像是只对遂烈。
“他有个中原名,叫何隋。”
祝知折也没瞒着, 只淡淡道:“曾经是老头子府中人, 我幼时骑马射箭都是他教的。”
短短两句话, 就叫仇夜雪瞬间明白了来龙去脉。
如今的皇帝曾是北域的镇北王, 但并非像岁南王那般世袭,而是因胞兄立为太子,故而被封为藩王掌管北域六州。
不是世袭,就有一点坏处,那便是北域六州的情况掌控不明,容易出内鬼。
而何隋,就是那个鬼。
祝知折:“北域里的鬼都杀得差不多了,他是那个漏网之鱼。”
仇夜雪的脑子转的很快:“他易容了?”
祝知折完全不意外他能猜到:“是。”
“而且他的易容很高超,不仅能改变身形相貌,还能变音,即便是睡着了,也没见他摘下那副面具,更找不到他一点突破口。”
仇夜雪若有所思:“鸦青,去喊云锡来。”
鸦青应声而退。
正巧藕荷端了茶上来给祝知折见茶,祝知折端起喝了口,轻嘶了声,眉眼间凝着的阴郁又消散了几分:“阿仇。”
他放下茶盏:“我在你眼里就有那般冲动?这茶都苦得发酸了。”
“当街鞭打外邦使臣。”仇夜雪没好气地训他:“你可真够冷静。”
祝知折轻哂,心里泛起点难言的沉郁,就听仇夜雪又压着声音问他:“太子殿下,你是不是真没脑子?要杀这人的方式千千万万,非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找个月黑风高的夜,迷晕了后把刀掏出来,你想怎么杀就怎么杀,还查不到你身上,不好吗?”
祝知折一噎。
他望着仇夜雪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到底还是没忍住,失笑着认错:“是我思虑不周。”
仇夜雪端起茶杯,闻了下自己手里的兰贵人,再一次给搁下。
正好鸦青带着云锡来了。
祝知折打量了眼无论是相貌还是身形就连声音都平平无奇的云锡一眼,有些意外。
这人身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功夫啊。
云锡先冲仇夜雪行礼,是很明显的江湖人:“世子。”
仇夜雪示意他看祝知折:“太子殿下。”
云锡不紧不慢地侧身对向祝知折,刚要行跪拜礼,就被祝知折随手拽了片旁侧的叶子飞出去点了下云锡的手肘,给拦了:“不必。”
云锡也不强求,行了个抱拳礼:“太子殿下。”
随后云锡看向仇夜雪:“世子唤在下来,是有何事?”
仇夜雪直白道:“你听过何隋或者遂烈么?”
云锡微愣:“何隋?可是果隋的隋?”
仇夜雪扬眉,示意他继续。
云锡:“昔日在下师父遭遇追杀,其中便有此人。此人从我师父手里夺得了我门秘术,便没有再追杀在下与在下师父,但也正是因此,才逃过一劫。”
祝知折:“你师门秘术?”
云锡笑了下,没有解释,但却动手压了压自己的喉咙。
他手指力度大得像是要将自己的喉管给捏断,可却没有。
等他再开口时,声音就与祝知折的无异:“是,殿下。”
祝知折并非在江湖上行走之人,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秘术,不由扬眉。
云锡又将自己的声音变回去:“殿下见谅,在下是江湖人,听到好听的声音,就不住想要模仿。”
“无事。”
祝知折沉吟:“你有法子揭穿他人易容术吗?”
云锡回:“这并不难。”
话音落下时,他却看得是仇夜雪,态度显然是要等仇夜雪发话。
这般模样落在祝知折眼里,祝知折也不恼,只觉仇夜雪挑人的眼光当真好。
仇夜雪颔首:“此次唤你来,就是想叫你帮太子殿下这个忙。”
遂烈大概这辈子也不会想到,他们的计划就是这般巧得撞在了仇夜雪手上。
有云锡在,要揭穿他的易容,根本就不是问题。
不仅能够让祝知折杀了遂烈解恨,还能让龛朝再借题发挥,狠狠地敲天莽一笔。
仇夜雪又嘱咐了云锡一点别的事,等云锡退下后,他清了下嗓子,身侧就有一只漂亮的手递了杯茶过来。
仇夜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端起来喝了口。
过浓到苦得发酸的茶水叫他嗓子里呛了下,咳了两声。
递茶的祝知折又伸手悠悠轻拍着他的脊背给他顺气:“喝慢点。”
仇夜雪被呛得眼眶微微泛起点红,睖向祝知折时,那双桃花眼里的冷意便瞬间变了味:“手拿开。”
祝知折抬手,仇夜雪把茶盏重重搁下,这才猛地想起他的茶是兰贵人,这杯是祝知折的,而祝知折……
喝过。
仇夜雪额角青筋跳了跳:“祝知折!”
祝知折举起双手,眼里含笑,正要说点什么,眼尾的余光就瞥见被养得有些大了的小狼崽子撒开了腿跑过来,还很兴奋地嗷呜了声,要去蹭仇夜雪腿。
祝知折的神色在刹那间变得危险,抬手又揪了一片旁侧的叶子,冲着小狼崽子就去了。
但也注意了距离,只落在了小狼崽前头,震得小狼崽停了下来,像是受了惊一样炸了毛冲祝知折低吼。
仇夜雪拧眉:“祝知折你能不能放过我家的花?”
这花可是藕荷精心照料的。
一听某三个字,小狼崽又收了方才的架势,冲仇夜雪摇尾巴,再嗷呜了声,却到底还是不敢冲到仇夜雪的脚边了。
注意到这一幕的祝知折扬扬眉,有个猜想:“阿仇,你给这狼崽子取了什么名?”
这要是换旁人在这儿,多少都有点心虚,毕竟祝知折好歹也是个太子,还是个阴晴不定,性格令人捉摸不透的太子。
可仇夜雪却没有半分波动,甚至还讥讽地勾勾唇,眼里满是挑衅地望着祝知折再喊了声:“祝知折。”
小狼崽应得很快,还很兴奋,似乎被仇夜雪点到是件很开心的事:“嗷呜!”
站在仇夜雪身后的鸦青和踯躅都紧张了下。
而祝知折被人轻笑了声,舔着自己的牙尖,大名安在了一只畜生身上,也没半分恼意。
他撑着隔绝了他和仇夜雪的桌子,凑近仇夜雪,咧嘴笑时,尖牙着实有些晃眼:“阿仇啊。”
仇夜雪挑眉,想看看他能说出什么话来,就听祝知折语气完全称得上愉悦:“我没想到你这般爱我念我,都要睹物思人了?”
仇夜雪:“?”
睹物思人是这么用的么?
祝知折继续道:“你要真这般想我,大可搬进太子府……”
眼见他话越说越不对劲,仇夜雪毫不留情地抽出茶盏的盏托,对着祝知折那张笑颜如花的脸就砸了过去:“滚!”
祝知折抬手一挡,稳稳接住了盏托,放到了桌上:“几日未曾见你,想得紧,我坐坐再滚。”
仇夜雪:“……”
他没忍住:“神经病。”
祝知折点点头:“多谢阿仇赞美。”
仇夜雪彻底不想理他。
偏偏祝知折要叫魂:“阿仇。”
仇夜雪不理他,他就拖着语调,带着那点好听的京腔,喊了一遍又一遍。
仇夜雪放在腿上的手不由得攥得紧了紧,疼痛让异样感消退一点,也让仇夜雪压不住心头的躁意,偏头睖他:“有话就说。”
祝知折笑得有些懒,朝他伸出了手:“手。”
仇夜雪不明所以,不想理他,但祝知折显然也知道他家阿仇素来就不是任人摆布的性格,便直接伸手抓住了仇夜雪的手腕,把人的手拉到了桌面上。
仇夜雪猝不及防,虎口的擦伤便暴露在了祝知折眼下。
踯躅一惊:“世子?!”
仇夜雪想要抽手回来:“一点小伤。”
祝知折却不让,压着他的手,单手从腰间摸出了一瓶伤药:“忍着些。”
他笑容有些淡:“我那鞭子上头沾了不少人的血,又刚用油浸过,不上药回头伤势扩大,还得留疤。”
祝知折想,回头就把那鞭子给绞了烧了。
仇夜雪:“我是男子。”
“男子也可以好看。”
祝知折接过藕荷递上来的帕子,控制着力道,尽量轻柔地给他上药:“我们阿仇,全天底下最好看。”
他语气随意又散漫,可稠墨似的眼瞳满是温柔,叫仇夜雪炸起的毛无端顺了下来。
第34章 三十四只狗
他把命押在了台上,能不能赢回来,就看祝知折了。
次日云锡跟祝知折走了一趟回来后, 仇夜雪就等到了遂烈被揭穿身份的消息。
天子震怒,诘问天莽。
朝廷上的详细仇夜雪是不知道,他只知在当日, 消息就传得满城都是了。
天莽请罪, 舍弃了遂烈, 将遂烈交由了他们处理。
然后那一日……
祝知折将遂烈绑在马后,拖着他在京中跑了足足五圈。
其实在第三圈时, 遂烈就已经咽了气, 可祝知折还是将人活生生拖了五圈, 血都流干了才放过他。
仇夜雪没去看, 是踯躅告诉他的。
踯躅说时, 仇夜雪正好将一份名单交由藕荷, 让她去办事儿。
听到后,仇夜雪微顿了下。
踯躅低垂着脑袋,不太敢在此时嬉戏。
世子身边的人都看得出, 世子虽对太子殿下冷言冷语、态度恶劣, 但太子殿下在世子这儿是有些不一样的。
世子对再亲近的人, 都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 就算是有时候会来了火, 也是压着情绪说话,因为世子说过,吵架无意义。
可跟太子殿下……世子做了好多无意义的事儿。
世子心狠,却也心软。
他像是天上下来的神佛,就话本里的那些一样。
即便是罪大恶极的敌人, 除非是审讯逼供, 不然世子都是能给个痛快就给个痛快。
他不喜为了宣泄情绪而去凌丨虐谁。
但仇夜雪没说什么, 只淡淡地说了声「知道了」, 又让踯躅去把陈里找来,与他汇报一下燕夏那边是什么情况。
等踯躅离开后,藕荷在仇夜雪身后弯腰倾身:“世子。”
仇夜雪的食指无意识敲打了下桌面:“还是不对劲。”
天莽舍遂烈太快。
就好似壁虎断尾一般,但却不是为了保命,而是藏了更大的计划。
什么样的情况,即便是暴露了遂烈,惹恼了天家,他们也不是那么在意?
定有旁的更重要的事儿,而这件事若是成了那龛朝皇帝怒不怒,也无所谓了。
难不成……有人要像十三年前那样发起宫变?
可当年是手握兵权的元亲王篡位,他母族本就强势,又布局已久,不仅联合了先皇在位时立下的太子府中的幕僚先一步射杀了太子,也就是如今龛朝皇帝的亲兄长,还掌控了宫闱。
现如今京中兵权,都掌握在龛朝皇帝手里,要么在祝知折那儿,要么在祝祁煜那,要么就在他这儿。
宫变。
可能么?
再说就算真的可以,外头还有祝知折和祝祁煜呢。
到底是哪儿不对劲?
仇夜雪拧眉.
使团离京的前一日,祝知折递了消息来说抓到了恭亲王身边那位曾经和百善堂有点关系的林夫人的姐姐的行踪。
是有些绕,简单来说就是那位和赵潜见过面的神秘女子,祝知折找到了她的下落。
五天后,她会前往距离京中三十多里地的山上,那儿有座道观,名唤清云观,太巧了。
祝知折显然也是这么觉得,所以特意与仇夜雪说了,到时他们一块去。
仇夜雪没拒绝。
毕竟祝知折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打手。
但在使团离京的那一日,仇夜雪在自己的书房里发现了一张纸。
那张纸放的位置很隐秘,但仇夜雪就是注意到了,因为他习惯在独自一人时观察四周的环境。
哪怕这儿是他的「家」。
仇夜雪将纸展开,上头只写了一句话。
“别去清云观”
仇夜雪眸色稍沉。
什么意思?
又或者这张纸是什么人站在什么立场上送进他这儿的?
要知道他这里想要进来可不容易,但显然放消息的人没有被发现。
放眼京中,在明面上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两个。
祝知折和赵潜。
祝知折显然没必要干这事儿,赵潜……仇夜雪更找不到赵潜要给他递消息的理由。
那这消息,就是别人给他递的了。
这京中还有旁的高手藏着?
仇夜雪拧眉,忽地想起个人。
他师父……
不,不会是他师父。
以他师父的性格,先不说他师父无法做到悄无声息,就说他师父不会这样藏一张纸,不把他这儿整得鸡飞狗跳,然后悠悠敲打他一番,那就不是他师父了。
仇夜雪有点烦。
到底是谁有这本事?
他正想着,书房的门又被敲响。
踯躅的声音在外响起:“世子,奴婢在大门外发现了个匣子,写着「世子亲启」,鸦青姐姐检查过了,没有机关,里头只有一个锦囊和一封信。”
仇夜雪心说今儿是什么日子么,怎么一个个的都往他这儿送东西?
“拿进来。”
仇夜雪打开匣子,先把那封信拿出来了。
上头就写了两句话——
“四日后申时,京郊山清云观,独自一人来。别耍花招,我们盯着你。”
仇夜雪挑眉,把信纸折好,再将锦囊中的东西倒出来,他先是怔了下,翻看了会儿后,脸色登时就沉了下去。
见他神色突变,踯躅凑近看了眼,有些不明所以:“长命锁?这样式有些老旧了,做工也有些粗糙。”
她又仔细辨认了下:“上头这是…狐仙?这是我们岁南的长命锁?”
踯躅抬眼看向仇夜雪,小心地问了句:“世子,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仇夜雪修长的手指握紧了手里小小的长命锁,将其掩盖住,压着心头的情绪,平静道:“无事,你先退下吧。”
踯躅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离开了。
等到踯躅走了后,仇夜雪再次摊开手心,眉眼的冷意跟着攀附而上,怒意在他心中翻涌,恨不得当即下令去将放匣子的人找出来,把人控制住去问对方这把长命锁是哪来的。
仇夜雪天生早慧,两岁前的记忆虽然很零碎,但不是没有。
他记得这把长命锁。
这把长命锁倒不是他的东西,可是这是他乳母的。
更准确的说,是他乳母的孩子的。
他喊过他一声哥哥,心里也有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兄长。
只是后来他乳母告病还乡,他们就没再见过。
但仇夜雪重情,他记得这把长命锁。
因为那时府里都说他是狐仙转世,是得老天庇佑,谁都想要抱他摸他伺候他,那位兄长还特意拿着自己随身佩戴的长命锁叫他刻一个字。
当时仇夜雪还才学会握笔,只能用刀子在上头歪歪斜斜地刻了个自己唯一会写的字——
“仇”
对方送这个长命锁过来是什么意思,已然不言而喻。
仇夜雪眼底一片冷沉.
等时间到那天时,只有一辆马车从挂着「知秋迎雪」牌匾的府里出来。
赶马车的就是从车行里聘请的一个车夫,平平无奇,没什么特殊。
车里亦只有仇夜雪一人,无论是踯躅还是藕荷鸦青,他都没有带上。
因为知晓车里的人是多么尊贵,所以车夫开得很稳当,速度也比较缓慢。
是一个很容易被埋伏刺杀的速度。
仇夜雪垂着眼想。
他的手叠在一块儿,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着一把据说削铁如泥,但他至今都还没有试过的匕首。
仇夜雪没有按时抵达,他提前到了,到时还给了马夫一笔钱,叫他先行离开。
之后这儿多半要起风云,寻常人的命不该被卷进来。
仇夜雪落地后等了会儿,没等到看起来萧索无人的清云观有人出来找他。
他并不觉着那些人还没到,故而仇夜雪抬脚,十分自然镇定地参观起了这座道观。
这儿也被清了一遍,道观主殿供奉的三清老祖的供台上还插着未燃尽的香,显然是有人的,只是人没出来就是了。
仇夜雪望了眼三清老祖,转头去后院了。
后院栽了棵桃树,有文人言:人间四月芳菲尽,山上桃花始盛开。
当真是不错,这时山上的桃花,开得正盛。
仇夜雪想,若是藕荷来了,就可以叫她挑些回头做桃花酥。
他这般想着,周遭也终于传来了动静。
仇夜雪没去看,只继续望着面前的桃树,眼尾的余光却是能够瞥见蒙面的黑衣人将他围了一圈又一圈。
等到人都停下脚步了,他才偏头看过去:“李年呢?”
在他面前的黑衣人冷冷开口:“杀了。”
仇夜雪轻笑:“不会吧?”
他勾着唇,笑得散漫,但眼里的冷色却叫这山上本就有些寒凉的温度更低:“他不是你们的人么?”
黑衣人没有再说话。
屋内倒是传来了个听上去上了点年纪,但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世子聪慧,虎父无犬子这话说得当真不错。”
就见房门倏地被风吹开似的,有一戴着面具的中年男子背着手从里头走出:“我就知晓岁南王府不会出孬种,世子装得也真是辛苦。”
“不辛苦。”
仇夜雪扫了眼他腰间挂着的像是女子佩戴的禁步,淡淡道:“我脾气本来也就不怎么样。就算前辈您是百善堂的副堂主,我也不会给半点面子。”
副堂主微顿,看向仇夜雪的目光带着些疑虑,无法理解一个十八岁还未及冠,至今是第一次出岁南,也是头一次见到他的孩子怎么会一眼就能够认出他的身份。
要知道,他可是戴了面具。
但副堂主没有升起太多警惕心,知不知道又如何,仇夜雪今日是注定要死在这儿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个手势。
将仇夜雪围住的黑衣人要么举起了,要么就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仇夜雪神色没有半分波动。
哪怕是在见到其中一位黑衣人直直冲着他而来时,仇夜雪也没有丝毫慌乱,更没有要躲避的意思。
可他的态度,也不像是在迎接死亡:“副堂主就没想过,我既然知道了,那为何还要来么?”
副堂主微顿,他心下一惊,还没想通其中关节,就见那把长剑在距离仇夜雪的咽喉只有三寸时,一把黑色雕了蟒纹的长丨枪直直地破空而入,将那把长剑震开的同时,也是有一道黑影飞速落下,还不等长丨枪插入地面,就拎起一挑。
黑衣人直接被挑飞,砸在了其余要冲上来的黑衣人身上。
男人带笑的嗓音好似天生多情,带着令人遐想的暧丨昧:“阿仇,你才十八呢,就活腻味了?”
仇夜雪望着挡在自己身前,将自己遮掩得严实的祝知折,不知怎的,明明心头的怒火烧了几日,见到这人真的按照他所猜的那般出现后,那些驳杂的情绪就瞬间如潮水般退去。
他来这儿,是一场豪赌。
赌祝知折会悄无声息地跟着他。
赌他会救他。
他把命押在了台上,能不能赢回来,就看祝知折了。
仇夜雪轻勾起嘴角,眼里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温柔:“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殿下。”
他轻声问:“你这是要与我殉情么。”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三十五只猫猫
“帮我带阿仇他们下山。”
听得这话后, 祝知折握着长丨枪的手紧了紧,他偏头看向揣着手站在他身后的仇夜雪,又有些牙痒:“啧。”
他忍着想在他那身白衣上咬出几个血印的冲动, 似笑非笑:“阿仇, 这话你最好收回去, 等结束后再与我说。”
不明所以的仇夜雪扬眉,就听祝知折似乎是真的很难捱:“诱丨惑力太大, 我怕我真就缴械投降, 抱着你让他们捅成筛子。”
仇夜雪:“?”
有病是吧。
副堂主才不会理会他们之间的「你侬我侬」, 只惊疑地望着祝知折:“世子果真豪赌, 就不怕自己猜错?”
“怕。”仇夜雪坦诚地看着他:“可太子殿下不是我带来的, 他是偷偷跟着我……你们不会觉着我一个小小的世子, 能命令太子殿下吧?”
副堂主被噎住。
随后他表情凶恶:“世子未免太天真,就算太子殿下来了又如何?今日你们二人,都要葬身此地!”
仇夜雪确实忧心了一瞬。
副堂主见到祝知折时, 并没有太过震惊。
于是他猜这是针对祝知折和他的一个套。
毕竟现下京中谁人不知他和祝知折有笔说不清的关系?
祝知折并非好惹的, 副堂主加上这些人, 想要杀祝知折, 只怕很难。
说明观内还有高手。
但在副堂主这话落地后, 一声轻咳伴随着瓦片的碰撞的清脆声一道响起,就见祝祁煜站在屋檐上,衣袍猎猎,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知折速度太快,我才赶到, 诸位抱歉。”
这时候还要讲礼貌么……
祝祁煜说罢, 踮脚落在了祝知折身侧, 祝知折懒懒道:“兄长, 你有些慢。”
祝祁煜又道了声抱歉,语气还是那样温和:“你太着急赶路,道上那些只能我动手清理,费了点时间。”
副堂主看见他,才终于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地事一样:“你不是……”
“文弱的病秧子是吗?”祝祁煜笑笑:“我师门归山,看上去不太能打,但其实还行。”
果然!
仇夜雪方才瞧他那两下,就隐隐猜测他师门多半与归山有关,却没想到祝祁煜的师父真是归山中人。
归山,十大派之一,和他母族月满楼齐名,但却要比月满楼低调多了。
其门内功法讲究内劲,不怎么要求淬体,招式也没什么爆发力,可内力却缠绵不绝。
和落海掌有点相似,却要比落海掌更加难缠,碰上了就算是赵潜都得道一声棘手。
仇夜雪心说这兄弟俩当真是深藏不露。
「归山」这两个字落下时,副堂主也难免惊骇。
但他却没有退,不仅没退,他还厉喝了声:“诸位!都这样了你们还要让我做这个出头鸟吗?!”
仇夜雪挑眉,祝知折稍退一步,让祝祁煜一个人站在前头,他站到仇夜雪身侧,轻声跟仇夜雪说了声:“有几位比较麻烦的高手藏着。”
仇夜雪停了停,就听祝知折又说:“他们不一定会出手,但若是他们动手了,你就跟着我兄长先走。”
这话是仇夜雪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他看向祝知折,瞳孔微张,错愕摆在了脸上。
祝知折垂眼,笑着看他,没再多说什么,而是飞身去与祝祁煜合力将那些已经冲上来的黑衣人全部挡下。
而与此同时,不知何处又冒出来了好几批人。
仇夜雪无法修习内力,但却也能够感觉到他们身上的杀意。
其中,还有好几个给他带来了十足的压迫感。
仇夜雪也并非只会站在保护圈等人来救的弱者,他直接松了手里的匕首,掏出暗器加入了战局。
虽比不上祝家两兄弟勇猛,但好歹也是个战力。
仇夜雪在换另一个暗器时,扫了眼始终站在屋檐上没动的三个人,眸中掠过算计。
他不能让他们这样耗下去。
正巧这时和祝祁煜缠斗的副堂主喊了声:“罗山!上回他们折了你的徒弟,这仇你不报吗?!”
话音落下时,屋内又是冲出一人,直接冲着仇夜雪而来。
副堂主就等着祝知折或者祝祁煜随便谁回身去捞仇夜雪露出破绽,但却没想到这两人都没有动。
只见罗山悠悠地落在了仇夜雪面前,仇夜雪往他手里塞了个什么,还不等他们看清楚,一声机括声响起。
倒是看不见什么,却能感觉到有劲风朝着屋檐上的三个人就去了。
而罗山的声音带着与他年龄不符合的语调响起:“嘶,世子,这东西真震手,你平时怎么用的?”
“废话真多。”
仇夜雪拔出匕首轻而易举地削断冲他们而来的箭矢,顺便一抬手射出袖箭,将藏在暗处的弩手射杀:“陈里呢?”
他话音落下时,就有一道身影跟着飞出去的暗器,在屋檐上的人用内力想要去挡那细到几乎看不见的毒针时,在背后偷袭。
看到这一幕的仇夜雪放下心来。
陈里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出身,他也没有什么师门,但他却是仇夜雪身边最厉害的一个。
就连他的师父都称赞过陈里,说他若不是暗棋,放在江湖上定能名扬天下。
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没什么特殊的本事。
非要说,就是杀人。
他从懂事起,就在学习一件事。
杀人。
他是在十八岁时才开始学习如何保护一个人,但他总是做不好。
他的恩人是岁南王和岁南世子,岁南王对此很头疼,但年仅十岁的岁南世子却比岁南王还要有耐心。
他教他杀也是另类的保护。
他与他说他做的已经很好了,只是下次若是能率先处理掉他觉得威胁最高的人再来管他就更好了。
陈里将其铭记于心。
来时仇夜雪就与他说过,在场除了自己人,都能杀。
于是陈里的目标十分明确。
先杀了威胁性最大的,再去主子身边。
仇夜雪敢说,要论杀人,祝知折都比不上陈里。
毕竟大家方向不一样。
陈里的速度太快,又藏匿了气息,他出现在其中一个黑衣人背后时,对方根本不及反应,硬生生挨了一刀。
陈里手上的匕首直接捅穿了那人的咽喉,但他也硬生生挨了飞身过来想要救人的另一位的一掌。
陈里吐出一口血,表情未变,挥刀转向对方。
“陈里!”
仇夜雪喝道:“回来!”
于是就在陈里要挨上第二掌时,他毫不犹豫地撤了攻势往后退,落回了仇夜雪身边。
祝知折挑了下眉,一枪挑飞了不知又从哪儿冒出来的另外几个黑衣人,抽空望向陈里的目光有一瞬的不善。
「罗山」上前了两步,想要去查看陈里的伤势,却又想起什么停了下来。
副堂主不可置信地看着「罗山」:“罗山?你这是何意?!”
「罗山」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抬手摁了摁自己的喉咙,又听见他身上咔咔作响,身形发生了点变化,出口的声音不再是罗山的,而是云锡那平淡到辨不出男女的声音:“在下云锡,一点小戏法,让前辈见笑了。”
“你不是罗山……罗山呢?!”
“蠢货。”
嘶哑低沉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就见又有一个戴着面具的人从里面走出来,他盯着仇夜雪,眼里情绪难辨:“是我们小瞧你了。”
他打了个手势,所有人便都停下了攻击:“你是如何做到的?”
虽然不知为何他要拖延时间,但这对于仇夜雪而言,也是好的:“太简单,人都是容易被利益驱使的生物。”
“罗山可不会为一点金银所动,更不会随意背叛我们。”
“是,但他在意他的兄长。再说我只是请他不要来清云观,于他而言并没有任何不妥。”
仇夜雪轻嗤:“没发现我的人变成了罗山,是你们自己的过失。”
面具人点点头:“老任有句话说得不错,虎父无犬子,你的确令人刮目相看。”
他似是感慨:“你也没有辱你母亲的盛名。”
他这话说得好像和盛韫钰很熟稔一般。
但仇夜雪并不觉得他要放过他们。
因为他缓缓摘下了面具:“老任,让那些个小子们都先退下吧。”
仇夜雪的神色一凝:“武林盟主,赵鑫。”
赵鑫没有否认。
而在那些蒙面黑衣人退下时,亦有甲胄声在山林间缓缓响起。
祝知折看向祝祁煜,有点意味深长:“兄长?”
祝祁煜头疼:“我来时真清理过一道了,再说这声音,分明就不是江湖人该有的动静。”
仇夜雪凝神分辨了下,脸色有点沉:“是骑兵。”
祝祁煜下意识就是:“夏国公总不至于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私养骑兵……”
他话没说完,三人就瞬间想到了别的。
天莽此次入京,带了一百骑兵,留在了京郊外。
对于他们不能带一人进城的事儿,他们没有半点意见。
赵鑫是武林盟主,手底下能用的人要多少有多少,若是他们每日把一个骑兵换出来呢?
天莽骑兵又不是完全靠甲胄和战马,再者他们大可以把战马也换出来。
毕竟他们谁也没见过在冰冷的头盔底下,天莽骑兵是什么模样。
祝祁煜叹气:“是我的失误。”
毕竟是他负责使团一事。
随着那一百骑兵的动静越来越大,也就代表着他们离他们越来越近。
云锡不免偏头问:“世子,恕在下问一句,咱打得过吗?”
仇夜雪看向了祝知折。
祝知折是厉害,是师承大名鼎鼎的血衣仙。
可赵鑫是武林盟主,身边又还有高手傍身,再加一百铁骑……
不用祝知折说,仇夜雪都知晓答案。
这一局,不仅是他们有所准备,对方亦是下了血本,就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仇夜雪不是没算到,只是从他决定将踯躅三人留在府里时,他就清楚自己是在赌。
他晓得此局只有一线生机,不想让踯躅三人为他客死异乡,所以才将她们留下。
他们现在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留人拦着,另外的人去搬救兵。
但三十几里路一个来回……留下来的人必死无疑。
祝知折握紧了手里的长丨枪,语气轻松:“兄长,劳烦你。”
祝祁煜偏头,祝知折没看仇夜雪一眼,像是怕看了就会舍不得一样。
他只转了下手里的枪:“帮我带阿仇他们下山。”
话音落下时,他就直接提枪迎上了赵鑫。完全不给仇夜雪半点选择的机会,不容置喙地将他推往了生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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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三十六只狗
“以后别管我,别说话。”
即便有祝知折拦下赵鑫和那几个高手, 他们面前亦有别的难关。
比如这群骑兵。
为了避免会误伤友军,仇夜雪提前叫他们吃了来自唐家堡能解百毒的百毒丸,然后就毫不犹豫地往自己袖子里掏东西朝外丢了。
有一说一, 云锡瞧着, 都不免问一句:“世子, 您这衣服哪儿做的?怎么这么能藏?”
仇夜雪在祝祁煜和陈里的掩护下往自己袖中上新的袖箭,抽神刚要回一句, 就听见背后一声巨响。
他下意识地偏头看去, 就见祝知折的长丨枪折了, 而他本人站在原地侧对着他们, 擦拭了下嘴角溢出的血, 和他缠斗的赵鑫倒还好, 但另外一位拍了陈里一掌的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其余人或多或少也有些伤。
祝知折这比之前对上罗山时要强多了啊。
仇夜雪拧了下眉。
他不觉得上回祝知折是故意放水,毕竟全无必要。
所以那日……祝知折的功法在反噬?
他听他师父说过,血衣仙那邪丨功反噬起来时当真是生不如死, 疼得能让人失去理智。
可那日祝知折不仅来救他了, 还给他输了内力。
仇夜雪深吸了口气, 勉强平复了自己的心绪, 先专心对战眼前的敌人。
云锡:“大皇子殿下, 我有个提议。”
他武功在他们五人间,也只比仇夜雪好,故而要应付这些没有骑马但却训练有素的将士,也是有些棘手:“我们先送世子出去。”
这话其实对皇室有些大不敬了。
因为这意思就是要将皇室唯二的两个继承人都当做仇夜雪的打手,云锡想得很简单, 于他而言, 仇夜雪是他要用命去护着的「主子」, 祝知折和祝祁煜不是。
今儿就算是皇上在这儿, 他也优先仇夜雪。
而祝祁煜想得也很简单。
他素来就是个牺牲自我的性子,更何况祝知折亲口与他说了要保仇夜雪平安:“可以。”
“不可以。”
仇夜雪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俩:“几时了?”
云锡看了眼天:“快酉时了罢。”
仇夜雪难得急躁,尤其听着身后祝知折与赵鑫他们交手的动静,他甚至有些不敢回头。
这些年见过的场面,经历的暗杀不少,仇夜雪也并非怕死之人,可如今心头晃荡着的情绪太过复杂,叫他根本没法去品。
祝祁煜:“世子还有后手?”
“有。”仇夜雪没瞒着:“我师父。”
他顿了顿,匕首斩断朝他挑来的长矛,云锡飞速顶上一剑将那人的喉咙划破。
鲜血难免溅到仇夜雪的白衣上,像是雪地里飘落的红梅,一朵一朵连着一片一片。
他微丨喘丨了下:“但不知为何到现在还没来。”
临行前,他师父就与他说过,他会慢一点到京城附近护着他。
若是有需要,就通过特殊手段联络他。
仇夜雪在收到匣子的当晚就想法子递了消息出去,只是未曾收到回复,但这也是他师父的性子。
可都动手这么久了,他师父还没出面……
祝祁煜一剑震开围上来的几个士兵,有些意外:“你师父?”
“嗯。”仇夜雪补充:“不过他武功不如何。”
祝祁煜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那这来了有用吗?
其实仇夜雪也想知道。
他师父武功不行,逃命可以,但护着他?
仇夜雪始终没想明白。
仇夜雪又抽神关注了下身后,终于在这些间隙中看破了这些人的路子。
又见祝知折到底在这些江湖老手间周旋得有些狼狈。
他扬了声音:“祝知折!你左手边那个,攻他石关!”
“右手边那个练得横功……”仇夜雪停住,袖箭直接冲着朝自己来的人招呼过去,才继续道:“别硬碰硬,攻他下盘!”
“至于赵鑫,他学的杂,师门多,内力深厚。你先缠一缠,我再看看。”
听得他这话,赵鑫的脸色稍沉,多看了仇夜雪一眼。
但于他们而言,庆幸的无非是祝知折虽知晓了他们的弱点,可到底双拳难敌四手,最多就是能少挨几掌几剑,想要立马扭转局势,还是太难。
赵鑫望着哪怕流出来的血都在往下淌了,动作也没有丝毫迟缓的祝知折一眼,想起了当年他还未坐上这武林盟主之位时看到的那一场战斗。
血衣仙……
赵鑫主动退出了缠斗:“你们拖着。”
他冷冷道:“我先去杀了那个。”
祝知折的神色瞬间冷沉下来。
赵鑫在话音落下时,便直接飞身而出,反应最快的就是陈里。
他率先迎上去,却被有所准备的赵鑫一掌拍开,但却也拖延到了几秒。
就是这几秒,已经足够祝知折直接拼着挨了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后心,脱离了那两人,飞身到了仇夜雪跟前。
仇夜雪这时才刚刚举起手里的匕首,毕竟他不像这些人修习了内力,更没有这么高超的身法轻功傍身。
仇夜雪望着拦在他面前的祝知折,心里猛地一慌,说不出的异样感让他下意识想要抓住祝知折的手臂往他身后丢。
赵鑫这一掌,用了全力!
然而就在赵鑫这一掌快要与祝知折对上时,一道黑影猛地落下,仇夜雪根本没看清楚,就感觉到自己怀中一沉,祝知折直接被人拎着丢到了他怀里,然后猛烈的劲风像是卷席着刀刃扩撒开来。
仇夜雪甚至还没感觉到,就被祝知折反手拉到了怀里抱住。
浓郁的血腥气已经掩盖掉了他身上的味道,仇夜雪仰着头看他,两人的发丝都被这扩散的内劲扬起纠缠。
祝知折眼里散布着血丝,禁锢着他的双臂轻颤着,却用了十足的力气。
仇夜雪感觉到他似乎有些站不住脚了,便伸出手扶了一下。
就听祝知折在他耳边低低开口,声音淬着血和寒意:“以后别管我,别说话。”
打从仇夜雪看破罗山的落海掌,还能清晰地说出罗山的命门时,祝知折就隐隐有预感。
若是仇夜雪能够看破江湖上所有功夫,亦知晓所有功夫的弱点,那得引来多少仇家?
仇夜雪被他身上的血腥味呛了鼻,拧着眉,却没有半分嫌恶,只是示意他松手,免得将身上的伤口撕裂得更加厉害。
再者……他很想知道究竟是谁抗下了这一掌,要知道他师父可是没这个本事的。
“血衣仙!”
在祝知折松开仇夜雪时,赵鑫虚弱且惊疑的声音也是响起:“你忘了你退出江湖的诺言了吗?!”
仇夜雪微怔。
只见站在他们面前的男子,着了一身血色红衣,银白的长发被红色的发带所缚,如同柳条般在身后飘荡摇曳。
怎么来的是血衣仙??
仇夜雪下意识看向被他扶着的祝知折,祝知折似乎也有些意外:“师父?”
血衣仙回头瞥他,仇夜雪这才知晓,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血衣仙,乍一看就像是一位病美人。
他不仅头发是银白的,就连眼睫眉毛都是雪白色,而眼瞳也是淡粉,透着说不出的诡谲美感。
就好似那些话本里的神仙,也似鬼魅。
“真有本事。”
血衣仙淡淡道:“这些杂碎都打不过,懈怠了?”
祝知折强撑着拱手:“师父教训的是。”
仇夜雪还是头一回见祝知折在谁面前这么乖,一时间有些不习惯。怀疑祝知折挨了一掌后掉了个魂。
不过想想也是。
当年是血衣仙将祝知折从北域救下,若不是血衣仙,祝知折现如今无法站在这儿,更没有这样一身惹人忌惮的功夫。
血衣仙又看了眼仇夜雪,似乎想说什么,但赵鑫又喝了声:“血衣仙!”
血衣仙回头看过去,面色平淡:“吵。”
话音落下时,他直接飞身而出。
因为速度太快,仇夜雪根本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知不过两息之间,他就拎着赵鑫丢在了祝知折面前,言简意赅:“吸。”
仇夜雪觉得祝知折是头皮发麻了一下的。
赵鑫内功比他深厚,祝知折要用邪丨功将他的功力吸到自己体内,的确可以快速修复内伤,但同样也会加速下一次功法反噬的到来。
最主要的是……
将别人的内功转换成自己的过程也是生不如死的,要是比他少还好,但多这么多……
祝知折没有分毫犹豫,抬手覆在了赵鑫天灵盖上。
赵鑫一惊,还要开口,却被血衣仙直接一掌拍在了后脑勺上。
他对内力的控制极其精准,没有将赵鑫一掌轰死,但却废了他的语言功能。
仇夜雪扶着祝知折,被血衣仙这简单粗丨暴的行事风格狠狠震撼了:“前辈,赵鑫毕竟是武林盟主。”
血衣仙看他,似乎是想要努力缓和语气,但说出来的话还是硬邦邦的:“他勾结外邦,残害皇族,皇帝下一道圣旨就能堵住江湖人了,你不必为祝知折忧心。”
他稍顿,说了句祝知折从未从他这好师父口中听过的话:“再说还有我。”
祝知折掀起眼皮,缓缓打个问号。
他拜入师门的那一日,血衣仙端着拜师茶说的是“虽然我是你师父,但日后你惹了多少仇家,招了多少记恨,都与我无关”。
所以今日血衣仙来时,他是真意外。
血衣仙可能也回忆起了当年那事吧,他默然地又瞥了眼祝知折,神色有点微弱僵硬。
那另外那头,祝祁煜和云锡去收拾了残局,将能抓到的人都抓了起来,至于抓不到的……
祝祁煜朝血衣仙拱手:“前辈,还有些人……”
血衣仙淡淡道:“不必你们动手,我带了人来。”
仇夜雪有一瞬的茫然。
江湖都说血衣仙最喜独来独往,知晓祝知折是血衣仙弟子的少之又少。
血衣仙无师门,无亲朋好友,哪来的……
等等。
仇夜雪望着血衣仙,有点头皮发麻:“前辈,莫不是我师父请你来的?”
血衣仙似乎是想了想:“不算,我欠他。”
仇夜雪沉默了下。
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血衣仙他多半没欠他那师父,只是单纯被坑了以为自己欠了。
毕竟……
有太多前车之鉴。
作者有话说:
血衣仙是白化病!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三十七只猫猫
“阿仇,帮个忙。”
待得祝知折吸了赵鑫的功力, 到檐下盘膝调息时,血衣仙带来的人也将那些四窜而逃的人全部抓了回来。
为首的是一名持长丨枪的女子,她提着枪走过来时, 云锡就先抱拳道了声:“前辈。”
女子一扬扎成马尾的发辫, 却是对仇夜雪拱手:“少主。”
仇夜雪颔首:“我师父没来?”
女子道:“主人说他懒得爬山。”
仇夜雪:“。”
是他师父能干出来的事。
仇夜雪望了眼祝知折还在滴血的袖袍, 微顿后道:“带了伤药么?”
女子立马对着身后喊了声,就有人拎着药箱上来了。
女子紧张道:“少主受伤了?”
仇夜雪摇头, 接过药箱蹲在了祝知折身边, 有些不确定地看向血衣仙:“前辈, 可以碰吗?”
血衣仙:“他喜欢你的话, 可以。”
仇夜雪:“……”
猝不及防听见这话的女子看向祝知折, 虽知此人身份是太子, 但还是不免瞪圆了眼睛,活像在看拱了自家白菜的猪。
有些人运功时是可以被触碰的,有些是不可以的, 但无论祝知折是哪一种, 仇夜雪都还是先喊了声:“祝知折。”
他垂眼打开药箱:“我要给你上药。”
事实证明, 血衣仙这门功法确实神奇。
祝知折不仅能碰, 还能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轻笑着回了句:“不用太小心,我不怕疼。”
仇夜雪心说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要求。
他先是捞起祝知折的袖子,不出意料地瞧见了几道还算浅的剑伤,仇夜雪专心给他处理伤口,面容沉静, 看不出什么神色。
好似祝知折受伤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后续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所以没有人关注他们这儿。
血衣仙倒是不用管那些琐事, 但他却转去了先前被仇夜雪盯过一会儿的桃树面前, 认真地在挑选开得漂亮的桃花,一朵朵摘下来。
仇夜雪只看了他一眼,就继续给祝知折包扎。
他手法不算娴熟,毕竟他本身也是被人伺候长大的,真要说起来,还不如那天祝知折给他包扎得漂亮。
把手臂上的伤处理好了后,仇夜雪低声问:“身上有伤吗?”
“都是内伤。”祝知折顿了顿,似是在忍着什么:“阿仇,帮个忙。”
仇夜雪抬眼:“什么?”
祝知折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仇夜雪一顿,下意识地想要甩开,但他还没动作,就感觉到一股强横的内力从两人的交接处传来。
只是被祝知折控制得极好,流入他身体的力量堪称温柔,并未让他有半分不适。
祝知折轻呼出口气:“赵鑫的内力太磅礴,我有些禁不起。”
仇夜雪默然片刻:“那你还全部吸了?”
“说「不」会被我师父骂废物。”祝知折叹气:“虽说我不太在意,但不想在你面前被他这样训。”
仇夜雪一时无言。
他悄悄看了眼没注意到他们这儿的众人,用自己的袖袍拢了拢,遮住了两人相握的手。
左右他的衣袍也脏了,就没必要太在意什么。
仇夜雪干脆坐在了石阶上。
但仇夜雪并不知道,不远处的血衣仙不仅将他们的话听了个真切,还感知到了他们的动作。
他提着手里的小篮子,看向自己徒弟的眼神带着几分若有所思。
赵鑫的内力吃不消?
不可能。
自己的徒弟有几斤几两他还是知晓的。
赵鑫修习的是百家功夫,内功并不蛮横,甚至说得上软绵,不然他也不会将赵鑫直接丢给祝知折。
可为何要这么说?
这么说的好处……
血衣仙的视线落在了两人挨在一块的肩臂上。
仇夜雪先天不足,一番打斗后他也疲累了,祝知折为他输送内力,也是为他治疗他的一些细微暗伤。
祝知折轻声道:“阿仇,你这次身体情况似乎比上次要好。”
仇夜雪挨着他,哪怕祝知折身上的血味真的有些呛,他也没说什么嫌弃的话:“嗯。”
说起来,自上次祝知折给他输送了内力后,他连着几天都觉得自己精神气很好。
不仅很好,甚至到了夜间,难得的没有因为子夜的寒意冷醒。
但从前别人给他输送内力后,都不会有这样好的效果。
是因为血衣仙这功法的特殊么?
仇夜雪望着女子跟祝祁煜汇报,有种劫后余生的疲惫感,全身紧绷的神经在听到祝祁煜说「押回京中」时,才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他想靠着祝知折睡会儿,但到底记得这儿是哪,又有多少人,再加上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和硝烟的气息太过浓烈。
仇夜雪想了想,单手从自己腰间摸出了一个药瓶,示意祝知折伸手。
他将一粒药丸倒进祝知折的手上:“吃。”
祝知折没什么犹豫地就丢进了自己嘴里咽下去了。
在内力的运转下,药力很快就散开,他体内的受了那几掌而导致的暗伤也好得更快,就连胀痛到像是要爆裂的经脉都平和了下来。
祝知折还是头一回遇见这么神奇的药丸:“这是什么?”
“名字我也不知道。”仇夜雪淡淡道:“我师父给的,说是保命用的。总共就五颗,你吃了后还剩一枚。”
祝知折扬眉:“你吃了三枚?”
仇夜雪没瞒着:“嗯,岁南也有很多人想要我的命。”
祝知折忽然很想倒退回去把那颗药丸丢回给仇夜雪了。
但仇夜雪在这时把自己的保命丸分给他一颗,意思是什么,已然不言而喻了。
等到祝知折调息过后,他们便能够下山了。
女子是带了马车上来的,显然是为了方便仇夜雪。
仇夜雪上了马车之后,祝知折正要上去,女子就喊了声:“太子殿下。”
她刚想说仇夜雪不喜与人共乘,仇夜雪就掀开了帘子:“让他进来吧。”
女子的神色有一瞬幽怨。
祝知折挑挑眉,上了马车后不免道:“阿仇,我发现你身边的人,对我好似都很有意见?”
“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枪王的同门师妹。”仇夜雪道:“是我师父手底下的人。”
他微顿:“我师父不太喜欢皇室中人,连带着他手底下的人也对皇室敬而远之。”
祝知折想了想:“你与你师父走得近吗?”
仇夜雪:“还行。怎的?”
祝知折一本正经:“若是好,那我自然要想想如何讨好师父,若是不好,那我就……”
“嘘。”仇夜雪示意他噤声别说了:“他是个记仇的。”
祝知折望着他,大致明白了。
仇夜雪的还行,其实就是很好。
只是他不想承认罢了。
马车一路往下,待得行驶至山脚下的凉亭前,也停了下来。
祝祁煜他们先行,和他们不同路,但血衣仙和他们在一块儿。
马车停下来后,女子就掀开了车帘:“少主。”
仇夜雪同祝知折一块下了马车,只见凉亭中坐着一个面戴狐狸面具的青衣男子,手边放着一把做工极好的唐刀,手里拿着的却是没有封皮的话本。
仇夜雪没有与他行长辈礼,只是冷冷道:“您来的可真巧啊。”
狐狸男子放下手里话本,起身背着手,也没有要给祝知折行礼的意思:“哎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嘛。”
他笑眯眯的:“再说那可是赵鑫,十个师父加在一块都打不过。这不只能去给你搬别的救兵吗?”
他说着,看了血衣仙一眼。
血衣仙就捧着那个小篮子凑近他:“你要的桃花。”
狐狸男子示意他先等等,只绕着仇夜雪转了圈:“没受伤。”
他又看向祝知折:“太子殿下,多谢你这般护着小徒了。”
祝知折抱胸立于一旁,始终盯着狐狸男子的动作,好似只要他稍微「逾距」一点,他就会动手。
闻言,他笑着摇头:“该是我谢谢前辈这么多年来对我家阿仇的照顾。”
仇夜雪:“?”
他偏头睖了祝知折一眼:“闭嘴。”
祝知折抬手,做出投降状。
猝不及防被宣示了主权的狐狸男子微微一笑,再看仇夜雪有些泛红的耳廓,登时哽住。
儿大不中留啊。
一直把仇夜雪当亲子养着的狐狸男子发自内心感慨。
“行了,废话不多说,之后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他道:“先回京,我与你们一起。”
狐狸男子率先踏上马车,血衣仙便去将他落下的刀和话本都拿了起来。
狐狸男子冲仇夜雪招手:“乖徒儿,你进来。有话与你说。”
他又看向血衣仙和祝知折:“你俩外头坐着,和阿卿挤一挤。”
祝知折没答话,仇夜雪看他:“听我师父的。”
祝知折这才舔了下自己的牙尖,应了好。
其实狐狸男子这避跟没避也没什么差别,毕竟祝知折和血衣仙都能听见。
只是说走个形式而已。
“你给我的名单我都查过一道了。”
狐狸男子从腰间掏出一张纸,摊开来点了点其中一个名字:“这人,十九年前到岁南,认识了你乳母的相公,是你那乳母亲子的先生。”
他叹气:“其实你乳母当年也没想到,毕竟这人是更名易姓来的,你那义兄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在不经意间走了消息,让有心人听到,设局埋伏了少楼主。”
仇夜雪沉默了会儿。
“我想你乳母在你两岁那年突然告病还乡,就是意识到了这件事,觉着对不起少楼主和王府罢。”
“那又如何。”
仇夜雪垂眼,淡淡道:“一步错,步步错。”
狐狸男子也是个聪慧的,一听这话,就晓得今日之事是怎么回事了。
他默然片刻,又把名单上其余几个有问题的名字点了出来,但却没有说事,只是道:“当年埋伏暗杀,也是岁南大意。”
仇夜雪掀起眼皮:“什么意思?”
狐狸男子深深叹了口气:“有件事我没有与你说过,其实月巫与月满楼有干系。”
“赵潜那位赫赫有名的师父,是你母亲的表姐,也是你的表姨。”
当时岁南以为,赵潜在京中,不说帮衬岁南,最起码危险会示警。
毕竟若不是月巫,不会有今日的他。
可他没有。
他欠岁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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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三十八只狗
“阿仇,与我去谈一场风花雪月么?”
回到京中后, 他们还有诸多事要处理。
尤其是祝知折,毕竟现在还是太子身份,再者这一局, 也昭示着夏国公注定要败落, 只是看能咬下一块肉, 还是能干脆将其咬死了。
祝知折没换衣裳就直接进宫,而狐狸男子则是带着血衣仙去了自己的「住所」, 仇夜雪就回了自己府上。
早先女子就让人先行传信给了踯躅三人, 叫她们准备好热水和药浴, 虽有祝知折输送内力, 但他还是得泡一泡。
踯躅看见仇夜雪一身血时, 眼眶都红了:“世子……”
“无事。”仇夜雪在藕荷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轻声道:“我没受伤,京中如何?”
藕荷:“世子宽心,你交代的地方我们都盯着呢, 没让一个人进出。”
仇夜雪颔首:“夏国公府的密道, 若是太子他们找不到, 你就带墨珂去。”
藕荷垂首说是。
他们说话间, 也进了府内。
热水和药浴都准备好了, 仇夜雪在这时不喜人服侍,故而踯躅三人都退下。
他自己褪去了衣袍,散了发取了耳饰后泡入水中,望着自己身上残留的几道许久以前的致命旧痕,轻闭上了眼睛。
夏国公府有密道, 是祝知折猜测的。
因得那日夏国公派手底下的「家奴」杀他时并未走明路, 所以仇夜雪得留人盯着夏国公府, 以免少人。
祝知折那边不仅要盯夏国公府, 还有一些太后余党,以及那位恭亲王,更要保证宫里龛朝皇帝的安全。
今日赌的不只是仇夜雪一人,几乎所有人都在赌。
赢了,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输了,那就只能与黄土作陪。
仇夜雪呼出口气,脑子里还全是他师父与他说的话。
这些年不仅是仇夜雪在查,他师父也在帮他查。
他师父在江湖上奔波,而他在这些权贵中周旋,如今两边线索一拼,许多想不明白的事都能够说通。
仇夜雪睁开眼睛,被水雾洇湿的眼睫微微耷拉着,如同鸦羽般漂亮却能投下大片阴翳。
他眸中冷沉一片,心里也有怒意在荡漾。
仇夜雪最不喜的,就是背叛一事。
只是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岁南.
皇帝下令查抄夏国公府一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
因为早有准备,祝知折和祝祁煜没让一条鱼从网里漏出去。
只是到底围剿他们的并非是夏国公府上的人,只偶有几个的确是他露过面的家奴,夏国公也咬死了非说他不知情。
奴籍言微,但没关系。
藕荷带着墨珂上门,将夏国公通往驿馆的密道找了出来,再有恭亲王入宫请见,将太后卖的干干净净。
京中一时各种风雨飘曳。
仇夜雪听说恭亲王背刺太后时,没发表什么意见,踯躅倒是问了句,问恭亲王是不是墙头草。
“我又不是大罗金仙,怎能猜到他人心思?”
仇夜雪躺在摇椅上,被日光晒得微眯了眼:“只是我觉着当年京中那般混乱,先有元亲王篡位,再有后来的三王夺位,这其中都没有恭亲王的身影,皇后——也是如今的太后,更没有要扶持他的打算。”
“所以是不是他真志不在此?只是想求活命罢了。”
鸦青有些不解:“这可是皇位。”
仇夜雪接过藕荷剥好的无籽葡萄,低笑了声:“皇位又如何?比起整日累死累活批阅奏折,大早上起床听朝臣们吵架,还有一堆人盯着娶妻生子,做个每年领着俸禄吃吃喝喝,只管玩乐的闲散王爷不好么?”
他微顿,看向藕荷:“我师父查到恭亲王的母妃了吗?”
“查到了。”藕荷低声回道:“他母妃并非龛朝人,而是夜渝一王室,更名改姓后才被纳进后宫,这事内阁几个阁老都知晓,还有已经告老还乡的大臣也知道。”
仇夜雪掩嘴打了个哈欠:“是了,这就更加了。”
“先帝不会允许有外族血脉的恭亲王称帝,而恭亲王也清楚,他无法称帝。”
他把才吃了几颗的果盘放下,闭上眼睛:“睡会儿,我师父来了喊我。”
他话音才落下,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就已经从回廊上转过来,扬声喊了句:“来了,别睡。”
仇夜雪掀起眼皮,就见他师父今日换了身空青色的衣袍,上头还绣着仙鹤,乍一看简直像求仙问道的那些方士。
狐狸男子在他身侧的摇椅上坐下,很不客气地端起果盘接手:“太后倒台,赵潜如今也在诏狱中,我去见过一趟了。”
他道:“问过了,当年你娘的事儿,他确实知晓,但因为太后,他并未通知岁南。”
仇夜雪本来还不错的心情有些难言:“他与太后,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潜当年拜入月巫门下时,可还不是个太监。
他是成年后才嘎了的。
狐狸男子咂嘴:“这故事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当年闹饥荒,还是闺中小姐的太后施舍了他几顿饭,后来成了皇后的太后随先帝南下游巡,又遇上了遭遇仇家奄奄一息的赵潜,给他救了,然后他就想报恩。”
他顿了顿:“其实我觉着吧,赵潜是喜欢太后。”
“如若不喜欢,怎会为她做这么多事,甚至愿意成为一个太监保护她?”
狐狸男子:“只是有一事你得知晓。”
仇夜雪看他:“什么?”
狐狸男子叹气:“入宫后赵潜不方便动手,其实手上反而没沾什么人命,最多只是帮太后搜罗了许多江湖人,教夏国公如何在府内养差不到的「私兵」,培养杀手。按照我朝律法,他最多就是个流放。”
仇夜雪沉默片刻。
藕荷垂首上前:“世子,可要奴婢去?”
仇夜雪确实沉吟了几秒。
狐狸男子把果碟里的葡萄吃完了,也没有要说什么左右仇夜雪的选择。
无论仇夜雪选什么,他都不会如何。
毕竟他是真的将仇夜雪当做自己孩子教着带着的。
“我的确想杀他。”
仇夜雪淡淡道:“但不必了。”
藕荷还想说什么,仇夜雪就叹了口气:“先不说打不过,就说他也并非是亲手将我阿娘推下去的人,流放,或许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他说:“最多就是在其中再给他找点麻烦,让他这一路不好过。”
藕荷明白了。
狐狸男子把碟子拿在手里抛着玩:“你何时回岁南?”
仇夜雪摇头:“我也不知。不过祝知折与我说此次我入京,本就是太后一党执意要求,他们最初计划多半是想要联合岁南逼宫。如今太后倒台,我想应当要不了多久。”
“晚些回去好。”
狐狸男子悠悠道:“多玩会儿。”
他说的是「玩」,但仇夜雪明白他话里藏着的意思。
迟点回去,等京中这边的消息传遍岁南十三州,悄悄看看似平静的岁南,里头被放了多少蛀虫,到时一网打尽。
也是……把这件事交给他阿爹处理。
他心里窝着火,他阿爹更加。
仇夜雪终于支起身来,冲狐狸男子拱手:“多谢师父指点。”
“别。”狐狸男子似笑非笑:“你一冲我客气,就是有事要求我,还是大事,我怕了。”
仇夜雪自顾自说下去:“麻烦师父帮我阿弟造势。”
狐狸男子轻啧,支起身望他,藏在面具底下的眼眸带着难辨的情绪:“你真不要这个位置?我说实话,你比仇璟承更适合做岁南王。”
无论是心机智谋,还是果断决策,即便仇夜雪没法骑马上阵,可若他坐镇军中,仅靠言语也能够出谋划策,继续带领镇南军拿下战无不胜的荣誉。
仇夜雪却摇头:“像我这种,放在军中只是军师。”
他也不谦虚:“但镇南军需要的是能够冲在最前面的将军。”
“再说,师父你又不是不知,”仇夜雪笑:“我志不在此。”
狐狸男子颔首:“也是,被困在军营中,实在枯燥乏味,你这猫似的性格,一日恨不得睡上十个时辰,不如待事了后去游历江湖。”
他笑:“总该去月满楼看看的。”
仇夜雪也是这样想的.
夏国公满门入狱,连带着太后软禁,皇后被废打入冷宫,但龛朝皇帝并未株连。
圣旨下时,虽有满城风雨,但到底还是有人赞一声仁慈。
而在事情终于都告一段落后,祝知折也出现在了仇夜雪跟前。
他没走大门,是直接飞进来的,落地后,仇夜雪这满府的暗卫才发现,都猛地警惕起来了,有个年纪稍小的。
因为过于紧张,还扣下了手里的,一支利箭就直直的冲着祝知折去了。
在逗小狼崽的仇夜雪瞧见了,却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直到祝知折稍一偏头,轻松将那支箭折在手里,似笑非笑地回头睨了眼那小孩的位置,仇夜雪才开口。
“大晚上来就算了,还不走正门,活该。”
祝知折轻啧,背手走到他身边坐下:“要绕好几个回廊,麻烦。”
仇夜雪偏头看藕荷,示意她看茶。
藕荷垂首去了,踯躅和鸦青两个人被仇夜雪派去他师父那办事了。
祝知折又扫了眼这四周:“你身边暗卫太多了罢?”
仇夜雪望他,有些不明所以:“你身边不也是吗?”
祝知折:“阿仇,我每次来找你时,可都特意遣散了人。”
仇夜雪:“?”
他更加疑惑了:“有话直说行么?”
祝知折叹了口气:“今日月色正好,又逢十六无宵禁。”
龛朝每月十六都是逛夜市的好日子。
祝知折轻笑,悠悠道:“阿仇,与我去谈一场风花雪月么?”
第39章 三十九只猫猫
“这礼物,喜欢么?”
仇夜雪顿了下, 然后想也没有想就直接道:“不去,滚。”
祝知折完全不意外他的答案,只站起身迈了一步定在了仇夜雪跟前。
阴影笼下时, 仇夜雪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祝知折直接拦腰抱起, 伴随着小狼崽子的一声奶气的嗷呜,仇夜雪只感觉一阵风袭来, 他的声音是在祝知折已经腾空而起时, 才炸开:“祝知折!”
而在话音落下时, 祝知折已经在两个起伏间就飞到了府外, 轻点着别家的屋檐再次飞出。
他身形太快, 哪怕还带着个仇夜雪, 满府的暗卫仍旧没人跟得上。
尤其仇夜雪从清云观回来后就交代了府里人,说祝知折是自己人。
那……跟不跟啊?
其余暗卫有这个迟疑,陈里却没有。
在祝知折飞身而出的那一刹, 他就本能地跟上了。
虽然也只是勉强追着, 但至少仇夜雪与祝知折还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察觉到这点的祝知折扬扬眉, 眼里有些凉意:“阿仇, 你那暗卫, 跟了你多少年?”
仇夜雪被他抱在怀里,因为失重的感觉而不得不环住祝知折的脖子。
他还是头一回碰见祝知折这样的,都不多问一句,直接抱起他就跑了……
这跟话本里那些强抢民女的登徒子有什么区别??
仇夜雪不想理他,祝知折圈着他的手臂便紧了紧, 嗓子里滚出一声低笑, 胸腔震得仇夜雪心尖发麻:“恼了?”
仇夜雪冷冷睖他:“废话。”
祝知折被他瞪, 反而更加愉悦:“对不住, 我实在没忍住。”
仇夜雪莫名:“?”
就听祝知折幽幽道:“这半月在刑部宫里辗转,都没见到你一面,每日我都在想,要能抢出来就好了。”
最好再绑在他身上,就能日日夜夜都见着。
仇夜雪:“……”
他被这猝不及防的话弄得有些躁,抿了唇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安静了两秒后,大概是怕夜风太凉,吹得仇夜雪疼,祝知折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仇夜雪便道:“年吧,我也不太记得了。”
他说:“是我阿…父王的副将把他救下来,又被我父王看中送到我身边的。他心智有些问题,思维与常人有差。”
祝知折抱着他,落在了一偏僻的小巷子里。
这边没有烛火,看上去也没有什么人家居住,只有一轮圆月挂在天空上,还有不远处的热闹的街市传来的一点嘈杂声。
“你身边人太多了。”
祝知折又无厘头的说了这么一句,仇夜雪扶着他的肩膀由着他将自己放下,正掀了眼皮看他,想要问他有什么问题吗,祝知折放在他腰后的手就猛地缩紧,将他拉进了他的怀里。
仇夜雪有一瞬的怔然。
他听见不知是谁混乱了的心跳在这片夜色下格外清晰的响起,伴随着祝知折带笑的嗓音,夜风都没有那么寒凉,反而像是藏着干燥的火:“趁他还没到,让我抱会儿。”
祝知折环着他的手臂收得很紧,让仇夜雪不由得想起那日在清云观上。
当时祝知折也抱了他,但那时候是为了替他挡血衣仙和赵鑫对掌所震出的劲风。
哪怕那时祝知折抱他的力气也很大,可因为局势问题,仇夜雪并未过多留心。
但现在……
仇夜雪感觉到祝知折低下了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他整个人与其说是抱,倒不如说是被圈着更加贴切。
仇夜雪根本就没法动。
他好似愣了会儿,等到陈里差不多赶到时,才回过神似的,咬着牙低声训:“祝知折!”
祝知折低笑,松开了他:“想去哪儿?”
仇夜雪面无表情的红了耳朵:“想回去。”
祝知折牵住他的手:“那可不行,费了这么大劲把你抢出来的。”
仇夜雪:“?”
祝知折费了什么劲??
眼见祝知折要牵着他的手出去,仇夜雪不得不伸手拽住他握着他的手,扯了下:“别。”
祝知折挑眉:“挨近点,袖子能遮住。”
他稍顿,又故意叹着气似玩笑般道:“不过若是阿仇不愿意,那就算了。反正本就是我一厢情愿,你也并不喜欢我。”
仇夜雪望着他,没吭声,但祝知折拉着他走出小巷时,仇夜雪也没有再要从他手里挣出的意思,只是挨着他近了点,用两人的袖袍遮住了交叠在一起的手。
仇夜雪从小到大就没干过这么出格的事,故而即便他心性在如何成熟,在这方面还是难免有些赧然。
尤其祝知折是五指扣在他的指缝中,抓得很紧,像是怕他会走散一样。
“你打算何时回岁南?”
仇夜雪想,有点煞风景。
但还是把他的谋划说了。
祝知折颔首:“到时提前与我说一声。”
仇夜雪挑眉,偏头抬眸看他:“怎的?要为我送行做准备?”
祝知折嘴角噙着笑,有些意味深长:“是啊。”
他顿了顿,又问:“你喜欢京中吗?”
仇夜雪直白道:“在我眼里,岁南更好。”
他既然要聊这些,那仇夜雪也不客气了:“祝知折,现如今案件清晰明了,那些人也招了,陛下下旨不允许燕夏和天莽在龛朝内做任何生意,要将其国民逐出境,在我看来,这已经够了。”
“但在你眼里,多半不够。”
他问他:“所以你打算何时发兵剑指天莽?”
祝知折没有回答,只淡笑着问:“阿仇,你不希望我干这事是么?”
仇夜雪并未说什么这是你自己的恩怨,又或是什么悲天悯人的话,他只点了头:“是。”
祝知折似笑非笑:“哪怕这事会堵在我心里一辈子,到最后都意难平?”
仇夜雪没有犹豫:“是。”
祝知折望天感叹:“阿仇,你心好狠。”
“我从没说过我心软。”
仇夜雪淡淡道:“再说让你去了才是我心狠。”
仇夜雪晓得,在某些事上,他和祝知折是同类。
只是说他们一个站在更理智的一面,一个已经被纠缠得疯执。
祝知折兵发天莽,胜仗,或许能打下来。
可之后呢?
祝知折会如何?
龛朝选立太子,的确不看嫡长,也不看名望,只论功绩。
祝知折是凭借着战功拿下太子,只怕在他原本的计划里,他也将在战功里陨落,把太子之位送到祝祁煜手上。
“听我的吗?”
仇夜雪冷淡的声音几乎没有什么波动,却让祝知折的喉结滚了一道。
他垂下脑袋,很低地在仇夜雪耳边应了一声:“听。”
反正无论怎样都是痛苦,有些事注定纠缠着他要叫他真成传言中的恶鬼,那还不如将这份痛苦交由到仇夜雪手上。
仇夜雪给的,他受得心甘情愿.
赵潜流放那一日,仇夜雪站在院中望了城门那个方向许久。
藕荷便又问了句:“世子,可要奴婢去?”
她顿了顿:“虽说赵潜本事高,但在诏狱走了一趟,定不是全盛时期。奴婢带上我们这的好手,可以将他击杀。”
踯躅也在一旁道:“是啊世子,我们人多,耗死他!”
“我是想他死。”仇夜雪垂眼,轻踹了下养得大了些后终于有点狼样,但属性好似还是狗的小狼崽,示意它自己玩去:“但若是要折损你们哪怕一个,都不值得。”
“没必要为了杀他,把你们的命赔进去。他不配。”
藕荷垂首,没再提。
仇夜雪想自己也该把这事放下了,但他没想到入夜后他院中又有了动静。
那时仇夜雪正好在回廊上准备进屋休息,就听见一声瓦片的碰撞声,抬眼扫去时,只见一玄衣男子立于庭中。
夜色太浓,他又不爱在院中点一堆灯笼,故而瞧不清那人面容,只能够闻到飘来的血腥味,叫人直皱眉头。仇夜雪的心脏更是莫名揪紧。
而三发也是直接从不同角度发出,藕荷都准备上了,仇夜雪就看着那人晃了下身子,勉强躲过了两枚箭,最后那一箭是被他抓在手里,不知是不是没力气没能折断,只在他手里擦了下才停下。
仇夜雪眼皮子一跳:“停手!”
他心里一惊,忙推开挡在他身前的踯躅上前去,还没说话,对方见到他,就咳了下,像是终于撑不住一样,直接朝他身上倒下。
仇夜雪毫不犹豫伸手接住,根本来不及思索:“藕荷,去喊大夫!”
鸦青和踯躅上前帮他,踯躅惊呼:“太子殿下?!”
祝知折似乎是想要说话,但一开口就咳了两声,直接呕出了大半的血浸湿了仇夜雪的肩头。
这伤势……比在清云观时要严重多了!
等到他们扶着祝知折躺下,鸦青先给祝知折把脉,浓眉蹙起:“世子,太子爷伤得很重,体内有两股内力在纠葛不说,更重要的是他的五脏六腑都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加上身上的伤……只能说庆幸太子爷是血衣仙的传人,他的功法能够自我运转,但需要修养。”
她看过后,大夫也来了,这位医者是岁南王府有名的府医,师承药王,见到仇夜雪面色冷峻,登时就猜到了已经被血污得看不太清面容的祝知折对于仇夜雪而言的重要性,不多话,只做事。
仇夜雪就站在旁侧,别说睡意了,他脑子里干脆乱得不行。
好在祝知折被喂了药,处理了外伤后,十分顽强地睁开了眼。
仇夜雪压不住自己嗓音里的寒意:“祝知折,你……”
“别急。”祝知折望着他,擦洗过的脸神色上虽有苍白,但的确看着还算好:“死不了。”
仇夜雪在他这三个字里怒气飙升。
也许是血衣仙的邪丨功真的太过玄妙,不过一个时辰,祝知折已经能够撑着坐起来了:“吓到你了?”
仇夜雪坐在他跟前,冷冷道:“你说呢?下次要死了别往我这跳骗药,滚回你的太子府让你手下人给你买个棺材。”
被他这样咒,祝知折也不恼,只哂笑一声,眉眼有些轻快:“我功法反噬,一时间神智有些混乱,下意识找你了。”
仇夜雪缓了口气:“你怎的受了这么重的伤?”
难不成是太后那边还有余孽?
“出了趟城。”
祝知折仗着这会儿踯躅三人都不在——她们去按照仇夜雪的吩咐给祝知折找药了。
他凑近了仇夜雪一点,低声道:“阿仇,我本来是想拎着赵潜的头来的,但怕吓着你,所以还是没给他揪下来了。但我把他挂在了城墙上,明儿消息就能传遍京中。”
他勾唇,像是讨好般:“这礼物,喜欢么?”
仇夜雪怎么也没想到,祝知折是去替他杀赵潜了。
他有些愕然,但声音又都被哽着,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只听祝知折把声音放得更轻,就连嗓子都有些不明喑哑:“阿仇,这礼物够格管你要个赏么?”
仇夜雪望着近到几乎鼻尖都要抵住他的鼻尖了的这张脸,抿了下唇,还没答话,祝知折就抬起了手,轻轻地压住了他的后脑勺。
他稍侧头,因为失血过度而冰凉的唇压在了仇夜雪的唇上,叫仇夜雪本就混乱的思绪彻底被炸成乱七八糟混在一块的浆糊,没法思考。
更令仇夜雪不知所措的是——
他清楚地感觉到有湿润柔软的东西探入。
舔丨舐了一下他的牙关。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四十只狗
“我是真心喜欢你。”
仇夜雪是想要推开祝知折的。
但他的手才放到祝知折身上, 率先触碰到的就是纱布。
他混沌的大脑几乎是瞬间帮他回忆起了方才浑身是血躺在床上,在将血污清理干净后露出来的那具淬炼得漂亮却布满各种新伤旧痕的身躯。
仇夜雪停住了。
可祝知折不会停。
这是一个很生涩的吻。
大概不会有人想到,像祝知折这样狷狂, 宛若张牙舞爪的野兽的人, 会那么温柔。
明明在战场上杀人时连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 现下在烛火摇曳中却小心得仿佛仇夜雪就是雪做的人。
仇夜雪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被他揽住贴在了他身上的,他只晓得祝知折身上的药味和血味混在一块儿着实不太好闻, 让人头晕目眩, 连带着心头都像是浇下了一壶壶烈酒, 泡得他全身都醉了。
仇夜雪有点受不住, 因为他觉着自己的指尖都带了难言的麻意。
所以他的手动了动, 找了块没绑着纱布的地方, 但恰好掌心贴到了祝知折的颈窝。
对于习武之人而言,那处通常都是命脉,祝知折却没有警惕起分毫, 好似被下了迷丨药沉溺在温柔乡即将被醉死的好汉。
仇夜雪轻推了一下, 但就是这点微弱的抗拒, 让原本缱绻的氛围登时就变了味。
像是从《高山流水》瞬间切入了《十面埋伏》。
仇夜雪被环抱得更紧, 以至于他都怀疑祝知折的伤口会不会崩裂。
但显然他不应该去关心这些。
因为仇夜雪感觉到了点刺痛, 随后血腥味就在唇齿间蔓延,过于强势的吻让他脊柱像是窜了电流般头皮发麻。
仇夜雪轻唔了声,是真的想要推开祝知折了。
毕竟没有溺水的窒息感并不好受。
而最后,还是仇夜雪抬手在祝知折的脖子上挠了一下,留下了四道指甲划出来的血痕, 某位不知收敛的太子才终于松开他。
仇夜雪被他揽在怀里, 唇上的血都已经干净了, 他微张着唇调整呼吸, 向来带着锋芒和冷意的桃花眼如今有着它该有的风丨情。
于是即便是一记冷瞪,都勾得祝知折低头想要再亲亲怀里这只今天格外乖的猫。
仇夜雪想也没有想就抬起手,直接招呼在祝知折脸上,将他整张脸都挡下:“滚。”
可祝知折不仅没退,反而一只手从他腰间挪开,攥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动,仇夜雪觉着他的体温好似有些烫,但也没多想。
因为祝知折就这样就着他的手用鼻尖和唇轻蹭着他的手心,惹得仇夜雪发毛。
若是如此便也罢了,偏偏仇夜雪还察觉到自己的掌心有湿热的气息滚过,仇夜雪这回不仅是红了耳廓,就连颈后都烫了起来。
他慌不择路,又抽不出手,只能将五指收拢,用修长的手指掐住祝知折的脸庞两侧:“祝知折!”
祝知折垂眼望着他,呼出的气息滚烫而沉重:“阿仇。”
他声音低低的,带着前所未有的沙哑和含混:“我是真心喜欢你。”
仇夜雪满腔的羞恼一哽。
他望着祝知折,有种被扒了皮也无可奈何的感觉。
他真的……从记事起就没遇见过祝知折这般肆意不被世俗所约束之人。
仇夜雪又混乱了一瞬,察觉到祝知折没再动作,眼睫耷拉着,由着他掐着,倒是显得格外乖巧……
仇夜雪拧眉,心里的旖旎消散些许:“祝知折,你发热了?”
祝知折掀掀眼皮,也不知这人脑子里装了什么,抓着仇夜雪的手腕,将仇夜雪的手心贴在了自己的脑门上,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貌似。”
仇夜雪感受着他过高的体温,动动唇,把脏话憋了回去:“松手,我去喊大夫来再给你看看。”
祝知折没动,只把脑袋的重量都压在他那一只手上,显然是因为发热有些没法思考。
仇夜雪呼出口气,扬了声音去喊:“陈里!”
守在院子里的陈里立马闪身进来:“主子。”
“喊大夫,他发热了。”仇夜雪微顿:“再去看看踯躅她们怎么还没回。”
陈里应声。
其实不小心撞见了自家主子被太子殿下摁在怀里亲后悄无声息地跑到了另一头回廊等待两位结束的三女正沉默地望着夜色。
即便是最沉稳的鸦青,都有点尴尬,甚至红了脸。
毕竟三人都是没见过这些的姑娘家。
虽说鸦青与藕荷今年都二十好几,可到底……
藕荷轻声敲打她俩:“进去后千万别提,世子会恼。”
踯躅脸都快埋进自己裙子里了:“别说提了,我想都不敢回想好吗!”
她心说,太子真男人!
陈里从拐角转过来,看着她们:“世子找。”
语毕,他便继续往外走。
踯躅三人互相推搡了下,缓了不过两息,便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回了仇夜雪身边。
三人一踏进去就见仇夜雪已经坐在了床榻边沿,背靠着床架。
而方才瞧着明明还挺精神的祝知折倚靠着仇夜雪,闭着眼睛显得安静又有些难掩的虚弱。
毕竟流了这么多血,又受了这么重的伤。
只是仇夜雪的手腕还被祝知折攥在手里,仇夜雪没法挣开。
藕荷捧着药上前:“世子。”
“先等等。”仇夜雪拧眉:“他发热了。”
多半是伤口发炎导致的。
仇夜雪府上的大夫今日第二次赶过来,他再给祝知折把脉,注意到祝知折抓着仇夜雪的手,怔了下后,又忙垂下了眼帘,掩饰性地咳了咳。
“世子,藕荷姑娘手里的药就先不用了,我再给他开些散热的药。”他微顿:“只是太子殿下伤得很重,他所修习的功法固然玄妙,可我瞧着隐隐有躁动之势,不如让我守着?”
仇夜雪望了祝知折一眼,虽不愿旁人熬着,但他还是冲姚大夫点点头:“姚先生,麻烦你在此候着了。”
他看向鸦青:“鸦青,去给姚先生搬张软塌来。”
姚大夫没有拒绝:“世子,那我先去给太子殿下配药。”
仇夜雪说好。
姚大夫和鸦青离开后,藕荷轻声道:“世子,奴婢先服侍你换身衣裳?”
仇夜雪的肩头还残留着祝知折吐出来的血污,他倒是也想动,但显然祝知折是不愿意松手的。
仇夜雪稍微挣了挣:“祝知折,松手。”
祝知折闭着眼,并未答话,好似睡着了般安静。
仇夜雪却晓得他听见了。
因为抓着他的手又紧了紧,力度大得仇夜雪都怀疑自己的手腕被捏淤了。
他与自己说现下这人是病人伤患,暂且先忍一忍:“祝知折。”
仇夜雪尽量缓了语气:“你先松手,我只是去换身衣,你的血弄脏了我的衣服。”
此话出口后,屋内安静了会儿,祝知折到底还是慢慢松开了他的手。
于是仇夜雪在藕荷的帮助下,将已经烧得没法睁开眼睛了的祝知折放平,仇夜雪才终于得以脱身。
他说到做到,洗了下沾了血的发尾后,又换了身衣袍,就回到了祝知折身边。
似是察觉到他的动静,祝知折又动了动手,很勉强却也很固执地再次抓住了他。
仇夜雪垂眸睨他,一时无言,到底还是心软,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这个动作就好似什么信号般,让祝知折动了动唇。
仇夜雪低首,凑近他,只听得他用气音呢喃了句:“阿仇,疼。”
仇夜雪原本还算冷硬甚至带着点气的心登时被扎了下,裹在外面那层用来藏着情绪的皮被划破,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也终于翻涌出来。
他想活该,又想祝知折这样的人居然还怕疼,面上却是忍不住训:“既然省得疼还去找死?不让你兵发天莽,你就用这种方式作死是么?”
即便体温高得惊人,也是真烧得四肢和思绪都迟缓了很多,祝知折也仍旧保持着一定的理智与本能。
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了。
就算是伤得只剩下一口气,他也仍旧会强撑着不让自己昏过去。
因为晕过去了,就代表真的彻底沦落在旁人手里,任人宰割。
故而祝知折能够听见仇夜雪的话,他嗓子里滚出一声混杂的低笑,却没再说什么。
仇夜雪望着他吩咐藕荷:“藕荷,去与太子府那边报个信,告诉他们,他们主子在我这儿,免得失踪一晚上闹得满城皆知。”
藕荷低声应了,仇夜雪又不住冷冷补了句:“顺便叫他们抬个棺材来把人接走。”
见他是真的气到了,祝知折握着他的手紧了些,正想勉强开口哄两句,仇夜雪又有所感应般偏头瞥他,语气淡漠:“闭嘴,再废话一句我待会就叫姚先生废了你。”
祝知折:“。”
他听话的没再出声。
那头姚大夫也很快拿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他将盒子打开,把里头的药丸递上:“世子,让太子殿下含着,不必吞下。”
仇夜雪将药丸捏住,抵在了祝知折的唇上:“张嘴,含住。”
祝知折全程都很顺从,甚至没有再作妖。
仇夜雪望着他许久,等到屋内的沉香燃尽,踯躅要来换时,仇夜雪又低声喊了句:“祝知折。”
他放轻了声音,按理来说又病着又受了这么重的伤,祝知折理应含了药就睡了,可祝知折却在他出声的那一瞬就紧了紧手上的力道,嗓子里更是滚出了声含混的「嗯」。
仇夜雪轻呼出口气:“睡吧。”
他说:“有我在,放松下来。”
语毕,他在祝知折耳侧落了个轻到仿佛是不经意扫上去的吻。
他身旁不远处摆着屏风,隔绝了踯躅他们的视线,故而仇夜雪微微弯腰,在祝知折耳边轻声说;“这儿很安全,我会护着你。”
该是他护着他。
祝知折在混沌间想,毕竟猫儿有些娇弱。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的,让自己的思绪终于沉在了深深的海底,紧绷的神经也彻底放松下来。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
就好甜可是莫名又有点想哭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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