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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谢谨成正睡得天昏地暗, 一张脸红通通的,乍然被她这么一吵,立刻皱起眉哼哼唧唧起来。


    姜宝鸾毫不气馁,继续抓着他的肩叫他, 终于把谢谨成叫得睁开了眼睛。


    他一醒, 姜宝鸾就把他抱起来, 谢谨成本来要闹的, 这下立刻安静下来, 揉着眼睛任由姜宝鸾把他抱到边上去。


    姜宝鸾掀开帘子让他看外边儿,今日是正月初一,沿街搭起了长长的彩棚,彩棚下面一路摆了许多形形色色的小摊, 小贩们正站在自己的摊位旁边或是前面卖力吆喝,脸上都挂着笑,丝毫不畏惧冬日的严寒,仿佛连嘴里哈出的白气儿都透着欢喜。


    摊位上什么都有卖, 马车过得快, 姜宝鸾睁大了眼睛却没看清楚都是些什么,大抵是些小泥人小糖人或是普通的珠宝簪钗等, 还有各色假花以及鲜花花篮, 颜色鲜鲜亮亮的很好看。


    谢谨成坐在姜宝鸾的怀里, 一时也看呆了, 他一直生长在范阳,就算是有人带他出来玩, 也没见到过京城大年初一的热闹。


    他的身子开始扭动起来, 姜宝鸾立刻便知道他想干嘛, 只能无奈道:“不能下去, 看看就罢了。”


    谢谨成扶着窗沿站起来,半个脑袋探到外面去,怎么都看不够,眼巴巴地看着外面的热闹理他那么近,却又一闪而过。


    姜宝鸾也没有办法,她想下去玩的心比谢谨成只会多不会少,但身份使然,她不好带着谢谨成下去闹哄哄挤作一处,再者谢珩也在场,有些事情想都不用想。


    等到驶过了这一处闹市街巷,周围又慢慢开始安静下来,只有几个孩童捂着耳朵在边上放鞭炮,谢谨成仍旧是那个姿势站在马车里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回来坐好。


    他抬头对姜宝鸾说:“娘,回去也和行舟弟弟玩。”


    这么小的孩子,姜宝鸾是不敢把鞭炮给他们的,万一伤了哪一个都不得了,但她不忍谢谨成大过年的失望,便点了点头,说:“一会儿让下人点给你们看。”


    谢谨成还是有些委屈,自己呆呆地依偎在姜宝鸾身上坐了一会儿,等兴奋劲儿过了,又开始打起了瞌睡。


    姜宝鸾便将他横抱了搂住,轻轻拍了几下,谢谨成便再度睡去。


    只她和谢谨成看了这么会子的热闹,又说了不少话,谢珩也坐在旁边一动不动,仿佛外面那些都和他无关的样子,他总是这样无动于衷。


    姜宝鸾在心里腹诽了片刻谢谨成此人无趣又冷情,便撇过头去不想看他,却忽听谢珩开口道:“夜里再出来吧。”


    姜宝鸾的眼睛亮了亮,差点往谢谨成的腿肚子上一掐,因谢道昇厉行节俭,原本初一晚上的宫宴便由各府自家管自家去解决,说来也是有时间的,不会耽误什么,还可以把行舟也带出来,但旋即她又低下头去。


    她是想出来,可是她不想和谢珩一起出来,如果谢珩也要跟在他们身边,那还不如留在府上,免得看见他煞风景,其他都且先不提,谁愿意一个木桩子立在身边,刚刚那般热闹他都没抬一下眼皮子,可见不是真心喜欢。


    “我就不去了,”姜宝鸾想了想,还是不忍心带累了谢谨成他们也没得玩乐,便说,“你带着谨成和行舟去吧。”


    谢珩淡淡道:“我还有事,你若也不出来,便让曹宽带着他们。”


    闻言,姜宝鸾内心一喜,谢珩有事真是太好了,她就可以带着谨成和行舟三个人一起出来玩了。


    “既然如此那还是我陪着去,否则我不放心他们两个。”姜宝鸾话说得装模作样的为难,却忍不住窃喜,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


    谢珩应了一声,其余再无旁的表示。


    姜宝鸾心情大好,眼见离宣王府还有一段路,又眼珠子一转,索性一并与他讲了谢娆的事,省得一会儿再说话。


    她记性好,不仅把所知前因后果说了,还清清楚楚说了她如何给李皇后出谋划策的那些话,谢珩听了也没说不妥,只是点了点头。


    随即谢珩又蹙了一下眉心,道:“看来顾家瞒得还真是紧,竟连一点风声都未透出来。”


    谢娆出嫁时,陪嫁之中除了有谢道昇放着的人,亦有谢珩的人,除去这些人,另还有其他眼线盯着顾家,可事情发生以来却没有任何动静,最后只有谢娆这一封已经是节骨眼儿上才送来的信。


    好在李皇后最后到底是找了姜宝鸾,否则忙中出错只会惹来更大的麻烦,顾家能几百年屹立不倒绝不是好相与的。


    此次看似是为着谢娆行事无度无状,实则却是另有他意。


    眼下也只能等明日李皇后与谢道昇说明了事情,他才能去谢道昇那里打探情况,至于顾家也只能等他们来了之后再行计较。


    一回到府里,因是正月初一,姜宝鸾便叫来了姜行舟,留他一日都在自己这里玩,谢珩看着她兴高采烈地对两个孩子说着晚上出去玩的事,便转身回了自己那里,又叫来曹宽吩咐一番,让他夜里带着人跟着姜宝鸾他们三个。


    曹宽倒多嘴问了一句:“那殿下你呢?”


    谢珩先是没有说话,隔了一阵之后却又道:“我还有事。”


    曹宽张了张嘴没有继续问下去,正常人大年初一能有什么事,除非是像他这样有主子吩咐走不开的。


    *


    姜宝鸾兴奋了一日,连午觉都只草草歇了一会儿就起来,见两个孩子还在睡着,便自己先悄悄去挑衣服了。


    两个孩子的衣服都是特意为着过年准备的,做也做了好几套,只等正日子的时候挑着穿,姜宝鸾给他们选了两套一模一样的,大红的锦缎上面绣了许多孩童嬉闹的图案,谢谨成和姜行舟都是差不多大,这样穿了带出去才有意思。


    她自己虽已经除了素服,但心里念着母亲他们还没走多久,便不好穿得太过艳丽,于是只挑了一件姜黄色的对襟上袄,一条桃红织金褶裙,浅浅淡淡的,亦看得出来是过年节。


    夜里用膳却是出了院子去宣王府一处花厅里,宣王府人少,加上姜行舟也不过才四个人罢了。


    花厅里又是地龙又是炭盆地烧着,还放了许多暖房中搬出来的鲜花,冬日里也花团锦簇的,正是一朵朵盛开的时候,被暖气一熏整间屋子都芳香扑鼻,又香又暖仿佛春天一样。


    姜宝鸾对着谢珩用膳没胃口,又加上一会儿就要出去玩了,便也没什么心思吃东西,谢谨成更是吃了两口就已经下桌去玩,今日是初一,所以姜宝鸾也不好教训他,只能由着他去了,他倒还带着原本很乖的姜行舟同他一起下了桌,好在谢珩就在旁边,两人不敢玩得很疯,只在一边由乳母给他们用草编着蚂蚱,安安静静的,偶尔小声说点什么。


    谢珩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壶里暖着的酒已经有些冷了,他默不作声地喝下,也没让人过来温酒。


    “一会儿出去的时候小心一些。”谢珩放下酒杯,提醒了一句。


    姜宝鸾正捡了一块醉蟹的蟹块送进嘴里,等谢珩话音刚落,姜宝鸾嘴里就是“咔哒”一声脆响,是蟹壳被她咬住的声音。


    姜宝鸾嘴里塞了东西又不能说话,只能含着蟹块点了点头,幸好蟹块切得小,咬出来蟹肉很方便。


    她也明白应该先把蟹肉挑出来放进嘴里再吃,但醉蟹的蟹肉软滑不似熟了的那般好挑,她用膳又随意惯了,从前没有人拘着她,这里人又少,姜宝鸾以为谢珩不会注意到她的。


    她吸完蟹肉,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脸不由地红了红。


    谢珩却似乎没放在心上,放下筷子道:“我用完就先走了,你带着他们去。”


    然后就起身离开了。


    他一走,姜宝鸾哪还等得住,连忙叫上谢谨成和姜行舟,直奔府外。


    夜里的京城比白天更好看,街上沿路已经挂起了灯笼,映着那搭起来的彩棚,分外五光十色,光彩照人。


    姜宝鸾一手牵着一个孩子,三个人慢慢走在街上逛着。路上也甚为拥挤,大家都挑着今日这个好日子出来玩耍,连平日不大出门的那些女眷也都出来了,三两好友互相携手笑着前行。


    三岁的孩子看什么都是好奇的,连看头顶上挂着的灯笼都要看半天,一路过去见到那些卖小玩意儿的更是连路都走不动了,姜宝鸾只要他们喜欢便都买了下来,很快跟在后面的仆婢们手上就都满了。


    再过去又见到有人在路边牵着悬丝傀儡做傀儡戏的,还有表演杂耍的,上竿的,弄虫蚁的,还有剃剪纸画的,歌舞百戏,热闹非凡。


    谢谨成的嘴巴就没合上过。


    明明还未到元宵,街上却也有了猜灯谜的,两个孩子这时已挣脱了姜宝鸾的束缚,自己在一边玩着,只是也不走远,姜宝鸾走得累了,便去猜灯谜玩。


    她向来不擅猜谜,挑了个自己喜欢的灯笼,却对着谜面苦苦思索。


    一时谢谨成和姜行舟也围过来叽叽喳喳,姜宝鸾更是觉得一团乱麻,那小贩见了便笑道:“这位夫人既是猜不出来,不如就让您的夫君过来猜猜看,兴许猜着了就能拿这个灯笼了!”


    姜宝鸾笑着摇了摇头,拿钱买下了灯笼,又问了谜底,这才心满意足。


    灯笼一到她手上,谢谨成就抱住她的双腿,踮着脚尖来抢,姜宝鸾转身去对付他之间,却恍惚看见身后不远处立着一个身影,有些眼熟。


    姜宝鸾心下一动,只觉得自己是被灯晃得眼花了,想要去看清楚,这时谢谨成却不住地缠着她:“给我,娘给我,我要这个!”


    姜宝鸾只能分了心思给他,她自己还没玩够,当然不给谢谨成,便索性又买了两个灯笼给他们玩。


    一人一个灯笼提在手上,总算是消停下来了。


    等姜宝鸾再探头往后面那处望去,哪还有什么人影。


    作者有话说:


    参考书籍《东京梦华录》


    第72章


    一行人再继续往前走, 谢谨成和姜行舟走在前面蹦蹦跳跳,姜宝鸾只和蕊娘两个人走在他们后面。


    姜宝鸾便问:“你有没有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们?”


    蕊娘立马笑道:“怎么没有呢?是曹宽!”


    姜宝鸾这才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


    一时两个孩子往前面跑得更远而去,姜宝鸾走得累了也跟不上,便叫人赶紧跟着, 这时蕊娘忽然说道:“夫人, 你打算就这样下去吗?”


    姜宝鸾侧过头望了她一眼, 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


    “这样就很好, ”因对方是蕊娘, 姜宝鸾便也不多加掩饰,“我只要谨成和行舟能平平安安长大就好。”


    “听说……殿下也该迎娶正妃了,等正妃进了门,可就不好说了。”蕊娘悄悄说。


    姜宝鸾也不问她哪里听来的, 反正这也是早晚的事,她早就不介意了,甚至没再放在心上过。


    “蕊娘,他娶就娶, 一来和我无关, 二来即便我不愿意,也不可能照着我的意志行事。”


    身边香车宝马疾行而过, 蕊娘把姜宝鸾往边上拉了拉, 正好可以看见有人在桥边支了个摊子演皮影戏, 乐音吱吱呀呀的, 姜宝鸾只朝那边望过去,仿佛看戏入了神一般。


    两人也停下不走了, 蕊娘道:“那你和他夜里不睡一处总不是个办法, 这不好。”


    两人从来没同房的事, 根本就瞒不住人, 虽然大家面上装聋作哑,但至少近旁的人看在眼里是一清二楚的。


    姜宝鸾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蕊娘皱了皱眉,有些急切:“你可得抓紧些,在王妃进门前彻底把殿下笼络住,可别笑,以后的事一点都不好说,你至少不能让王妃知道你们眼下有名无实,否则可不就让人随随便便拿捏你了?这万一要是宫里的娘娘知道了,对你也是不好的,肯定会说你没伺候好殿下。”


    姜宝鸾也不问她这些话是哪里听来的,或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像是应了又像是没应,只是心思放在皮影戏上的模样。


    蕊娘刚叹了口气,便听她说:“大年初一就叹气,这也不好。蕊娘,你和你家中拧着来不肯嫁他们安排的人,往后又想好怎么办了吗?”


    “还能怎么办,”蕊娘一愣,眼神却有些飘飘忽忽的,“反正他们也不可能来京城把我捉走了,先前我只想做个管事姑姑,还有小丫鬟伺候着,不知有多体面——对了,宫里是不是有六尚局?”


    姜宝鸾点头:“是,里面还有许多女官,掌管宫廷内苑大半事务和调度。”


    “那就是这个,六尚局的女官们就很威风,”蕊娘脸上满是向往,“如果我也能像她们一样就好了,一直就待在宫里,不嫁人也没人说,反而管着许多事情,也被许多人敬着。”


    “一年里面头一天说出来的话,希望你能如愿。”姜宝鸾笑了,心下却便有几分计较,蕊娘从未入过宫,又是怎么知道女官们威风的,希望只是她多心了,蕊娘不过是自己臆测的而已。


    两人继续跟着前面的谢谨成和姜行舟往桥上走去,他们两个早就到了桥的那边。


    桥上的密密挨挨,都是三两成群的说笑着,但也并不显拥挤,姜宝鸾走到桥上,却忽然停下,回头望了一眼。


    蕊娘奇怪:“你怎么了?”


    姜宝鸾的目光往方才来时的桥下扫了几眼,便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方才的皮影戏好看。”


    等过了桥,谢谨成又跑了过来,手上的灯笼摇晃得厉害。


    “娘,累了!”他一指街边的茶楼。


    这茶楼姜宝鸾原也来过,京中许多贵女闺秀都喜爱来这里夜游吃茶,此时见里面更是衣香鬓影,人影绰绰,便也不拘着什么,只让人先去问有没有雅间。


    谢谨成再是待不住的,明明一边喊着说累,一边却又到处乱跑,姜宝鸾也管束不住他,到底抓住他叮嘱一句不要带坏了姜行舟,谢谨成便如野狗一般挣脱而去,仆人们连忙跟在后头。


    进去问雅间的婢子一时还没出来,姜宝鸾也不进去,便在茶楼外的彩棚下等候,这里亦摆着不少桌子,有客人正喝茶聊天。


    街上人来人往的,更挡着桥上的游人,什么都看不清,姜宝鸾也没有再去看外面。


    她垂着眸子,看起来像是累了的模样,掩去脸上的神情。她怕自己脸上出现什么不该有的神情。


    有人愿意跟着便跟着吧。


    彩棚下挂着的灯笼又大又亮,把底下或坐或站的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远远望去竟分不清究竟是俗世烟火还是人间仙境,


    姜宝鸾立在那里,虽身边跟着许多人,却仍是遗世独立一般,烛光打在她身上绚烂璀璨,更像是神妃仙子。


    谢珩跟着她下了桥,但没有继续跟上前去,只是站在桥边上,人都或快或慢地从他身边走过,这样的日子再是无人关注一个独自站在路边的人。


    姜宝鸾回了几次头,虽没有找寻的模样,但谢珩却知道,以姜宝鸾的机敏,即便他藏得再好,也难免会被她发现踪迹。方才他见姜宝鸾一门心思在猜着灯谜,便略走近了几步,竟也想着去看看那谜面,想必就是那时不当心,这才给她看见的。


    既然他当时说了不出来,便不会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提出要来夜游京城时,他也是想着索性一起出来玩一玩的,但姜宝鸾一听他说,却似乎是不乐意了,立刻便说自己不去,而若是她不来了,他来也没什么意思。


    不如就放她出来好好松快松快,他不想扫她的兴。


    远处谢谨成还在跑来跑去,一刻都消停不下来,这会儿又回来站在姜宝鸾身边,仰头和她说着什么。


    谢珩不由往前走了几步,差点撞到了别人。


    这回他终于看见了姜宝鸾正皱着眉和谢谨成说什么,但脸上却还是带着笑的,必定是谢谨成又闹出了什么花样。


    她低头一左一右牵起两个孩子的手,再没朝其他地方看一眼,转身进了茶楼。


    *


    姜宝鸾带着谢谨成和姜行舟一直玩到深夜才回来。


    姜行舟倒是在车上就睡着了,一到府上便被人抱着回去睡觉了,但谢谨成原本就睡得晚,今夜又吃撑了,一会儿说肚子涨一会儿又跑来跑去,片刻消停不下来。


    姜宝鸾笑了许久,谢谨成看什么都是新奇的,更没吃过京城的这些吃食,在茶楼里点了一桌吃的,还着人去外面买了其他的,什么香糖果子、从食、馉饳儿、梅子姜、旋炙野猪肉、羊脚子、假河豚、群仙羹,几乎只要给他见到的就都得买。


    这么个吃法吃撑了也是应该的,若一会儿还不好,少不得又要给他服丸药下去。


    谢谨成的那盏灯笼早就破了,只是还剩个架子强撑着,面上都破了好几道口子,里面的烛火奄奄一息,依旧在谢谨成手上挣扎。


    他提着灯笼满院子乱跑,还妄图再次染指姜宝鸾那盏灯,姜宝鸾自然不给。


    她捉住谢谨成的肩膀,说:“既是不睡,你就去看看你爹在干什么吧。”


    说着便牵着谢谨成去了谢珩那里,他住的地方离他们很近,几乎就在眼跟前儿,没几步就能到了。


    她就是戏耍一般的,忽然起了坏心眼儿。


    怕是他也刚刚才到吧?


    跟了一路难受的反正不是她,她便偏要去看他如何难受。


    也或者,像谢珩这样的人根本不会难受。


    没进院门前,姜宝鸾放开了谢谨成的手,谢谨成立刻冲了进去,抄家一般。


    谢珩许是听见了响动,便出来看,在门口刚好截住了谢谨成的脚步,谢谨成不敢继续往前冲了。


    谢谨成这会儿见了人,却又怕谢珩训他了,挠了挠头去看身后慢悠悠走进来的姜宝鸾。


    姜宝鸾挑了挑眉。


    “你来做什么?”谢珩身子稍稍向下俯,并没有责备谢谨成大晚上闹腾的意思。


    “来看你!”谢谨成才思敏捷,又把破灯笼往谢珩手上一塞,笑得露出了两颗小米牙,“送给爹爹!”


    谢珩拿着那盏破灯笼,差点哭笑不得。


    他不想被姜宝鸾他们发现,只一路远远跟在后面,所以才刚回来这里,险些就被姜宝鸾和谢谨成两个闯了个空。


    他方才听到他们进来的声音却是心里一惊,又有些后怕,但实则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完全可以推说去了别处,何苦怕他们问?


    姜宝鸾只站在院子中间,并不再往前来,谢谨成送完破灯笼,她便朝谢谨成招招手:“谨成,回去睡觉了。”


    谢谨成“哒哒哒”跑到她身边,姜宝鸾轻轻咬了一下嘴里的嫩肉。


    她突然对谢珩道:“我们晚上玩得很开心。”


    谢谨成当然不明白姜宝鸾那些小心思,立刻附和道:“对,很开心,我吃了很多好吃的!”


    姜宝鸾摸了摸傻儿子的脑袋。


    谢珩听了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听过就算了,一点没放在心上。


    “哦。”他应了一声,却像是为了不让姜宝鸾他们尴尬。


    说话间,母子俩已经转身走了。


    谢珩便把那盏破灯笼挂在了檐下,寒风一吹,摇摇欲坠的烛火便熄得彻底。


    破灯笼也是他们很开心的证明。


    第73章


    初二这日宫里没什么消息, 初三也没有,姜宝鸾便知事情成了,谢道昇没有对谢娆的事发怒,李皇后成功了。


    才过了十五, 顾家那边就把事情捅了出来, 然而却并未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谢道昇已经提前知晓此事, 并且在李皇后的劝说下对女儿起了怜爱之情, 很快就将此事先压了下去,不过如一颗小石子投入湖面只泛起一圈涟漪罢了,只有偶尔有人在闲聊时说几句。


    但顾家的人还是被暂时留在京城。


    谢娆的事是一回事,顾家的事又是另一回事, 已经偏袒谢娆过多,不可能就这么给顾家没脸,毕竟顾大公子此刻还在卧床重病着。


    又几日之后,谢娆也到了京城。


    她先是去揽月宫见了李皇后, 据说形容憔悴, 而后也并未更衣理装,却是往谢道昇那里而去, 随后见到谢道昇, 便伏在谢道昇膝上哭了半日。


    谢娆与谢道昇说了什么已是无法得知, 但谢道昇过后便给了谢娆许多赏赐, 并嘱咐她先安心在京中居住一段时日。


    谢道昇的态度不可谓不明显,但却也并未降罪于顾氏, 顾氏的人留在京中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而传闻中被谢娆又气又吓以致重病在身的顾大公子顾茂年也动身前往京城而来。顾家的目的也并非是要与谢娆你死我活, 不过就是打个幌子为顾氏牟取利益, 如今谢娆无事,但箭在弦上却不得不发,在新朝之下顾氏必须要更进一步,顾茂年与谢娆之间也需要破镜重圆。


    就这样,谢娆的一场祸事便化解于无形之中。


    但即便如此,暂居宫中的谢娆却郁郁寡欢数日。


    李皇后让人来宣王府传了姜宝鸾过去的时候,姜宝鸾便心知不妙,一入宫虽未见到谢娆,李皇后却给她出了难题,让她去开解谢娆。


    姜宝鸾便道:“眼下倒不好说,总要等那位到了再说,否则……”


    她欲言又止,看了李皇后一眼。


    李皇后叹气:“我倒也不图你劝她什么,只是叫她该温顺的时候也该温顺,陛下这也算是给了双方台阶下,并没有苛责娆儿,她就不要再拧着了,等人一到了稍哄一哄,也就跟着回去才好。”


    姜宝鸾觉出李皇后话里的意思来,谢娆看样子却是不想轻易原谅顾茂年了。


    这种事旁人最好是不要掺和,更何况她根本不是谢娆的正经嫂子。


    姜宝鸾心下有了计较,却笑了笑说:“倒也没什么,妾的姑母虽说是早守了寡,但驸马在时犯了错,也是当场就赏了板子打一顿的。”


    李皇后身子一僵,看看姜宝鸾,差点惊出一身冷汗,这姜宝鸾机灵是机灵,谢娆此番多靠了她从旁出主意,但这回却是找错了人,她们姜家的女儿哪是容易对付的,就光看谢珩被她吊得死死的,只怕谢娆被她这一教一劝的反而坏事。


    李皇后最是循规蹈矩的贤妻良母,眼里心里只有三从四德的,哪怕女儿已经是最尊贵的公主,她也不希望女儿和离,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行此举,谢娆和顾茂年还年轻,不过小儿家闹一闹,没继续过下去又怎知两人不合适。


    “罢了,娆儿也不想见人,你说得对总要等那顾茂年来了再说,”李皇后说道,“左右让她跟着他回去,想来也就好了。”


    姜宝鸾抿唇一笑,没有说什么。


    若是真的没了心要继续好下去,便是把两个人绑起来也是无用的。


    李皇后又说:“今年也要给珩儿相看正妃了,已有几家闺秀挑了上来,否则王府里没有人主持中馈不像个样子。我同你说这话,不是为了拿捏你,故意给你找不痛快,而是提醒你几句,也是为了你往后的日子好。”


    “是。”姜宝鸾将头压得低低的,一副恭敬的模样,礼仪是周全的,浑身上下看不出一丝不快。


    “你是前朝的公主,陛下对你们姜氏一族颇多优待,这在历朝历代都是绝无仅有的,也只有陛下仁厚才行此举。”李皇后看着姜宝鸾,“也正因如此,你有体面,也都知道尊重你,你虽终究是不能做珩儿的正妃,但等正妃一进门,必然也是敬着你几分,再不等同于寻常的侧妃。”


    “我知道珩儿如今都让着你,以前的事也是我们对不住你,让你这金枝玉叶受了委屈,但你也要明白家和万事兴,日后切勿仗着陛下给你的体面与珩儿的宠爱,不把正妃放在眼里,或者与她为难,这是乱家之始。珩儿是你下半辈子的依仗,他若因内宅之事失了分寸而被牵连到什么,日后难过的也是你,这些道理想必不用我说,你也是能想到的。”


    姜宝鸾口中只称“是”,再无一句多言。


    李皇后只怕她伶牙俐齿,见她不说话,便含笑点了点头:“很好,你能明白很好。往后你敬着我,我让着你,大家和和睦睦,岂不很好?”


    姜宝鸾心里暗笑,什么对不住她,不还是为了让她别为难以后的宣王妃,她能有几分能耐,倒让李皇后说得她要把未来宣王妃吃了一样,她巴不得赶紧来个人分担李皇后这里的这些破事,免得没主意时就把她找来,吃力不讨好,完了还嫌她太聪明。


    回去就让谢珩赶紧娶老婆。


    一时姜宝鸾见机正要告退,李皇后却皱了皱眉,又问:“你……珩儿和你是不是一直没有同房?”


    姜宝鸾道:“妾的母亲才刚走没多久,便想着好歹守完这半年罢了。”


    “那倒是没多久了,”李皇后点点头,“你也要记着不能太耍小性子,夫君才是咱们女子的天,只伺候好他,让他顺心才是,万不可矫揉造作、拿乔作娇。”


    这话李皇后却是说得也有几分真心,她素来便是这样传统的女子。


    但是李皇后说归说,听不听就是姜宝鸾自己的事了。姜宝鸾出了宫,便也没将李皇后这些话放在心上,只先对谢珩说了谢娆的事,谢珩听了也并没有说什么。


    末了,姜宝鸾又笑说:“娘娘要给你选正妃,赶紧去挑一挑,看喜欢哪家的闺秀,娘娘才好定下,免得你娶回来又不喜欢,杵在那儿反而怪旁的人挑唆。”


    说完也不等谢珩说话,姜宝鸾自己便先走了。


    到了夜里,谢珩却派人来说谢娆第二日要去永昌寺礼佛,他也要一同前去,让姜宝鸾跟着一起。


    姜宝鸾万般不愿意,特意又让人去回了一次,结果谢珩没理她。


    姜宝鸾气得睡不着觉,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本来打定主意死也不去,结果一早就被叫了起来。


    既然已经醒了,那也就只能过去了。


    永昌寺是京城第一佛寺,香火旺盛,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世家贵胄都喜欢去这里祈福。


    谢珩和谢娆要去,上半日便清了其他香客,谢珩还特意留了人在远处向不知情前来上香的百姓分发香烛等物,以示歉意。


    姜宝鸾和谢娆分坐了两辆马车,下马车前姜宝鸾及时戴上了幂篱,省得和谢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谢娆也同样戴了幂篱。


    她倒先在外边站着了,却偏不往里去,只等姜宝鸾下了马车,仿佛只为看她这么一眼,然后就直接转身走了。


    隔着两重幂篱,谁也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谢珩看了一眼谢娆离去的背影,也没跟上去,只到了姜宝鸾身边,轻声道:“娆儿还是小孩子脾气,你多担待。”


    姜宝鸾轻哼一声,理都不想理他,也随之离去。


    多担待什么,非把她大早上叫起来还让她多担待。


    到了大殿里面,寺院主持正在等候,谢娆手捧了紫檀木描金经函给主持,这是李皇后亲手所抄,她自年轻时起就笃信佛法,这些年在范阳更是闲时便潜心修佛,时常对百姓布施,如今一朝成了一国之母,即便宫内事务繁杂,她也没有忘记亲自誊写佛经,供奉于佛前。


    一时净手焚香跪拜,姜宝鸾和谢娆便都将幂篱拿了下来,谢娆倒没有再刻意去看姜宝鸾,姜宝鸾也不着痕迹地扫了她一眼,人是清减了许多,但仍是同往常那般神采奕奕,丝毫不像传言中的那样因夫妻不睦而憔悴,只不过眉间有几丝愁绪,并不分明。


    姜宝鸾暗暗点头,看来李皇后倒是一点就通。


    起身之后,姜宝鸾只和谢珩站在旁边,小沙弥拿了签筒先来给谢娆抽,谢娆捻出一根,便先掩在袖中,跟着解签的主持去了另一边,一副生怕别人看了去的样子。


    姜宝鸾轻嗤一声,还不是提防了她,谁对她那点子事感兴趣?


    再说了,谢娆难道还真的觉得会在这里抽出什么不好的签文或者解出什么不好的意思来吗?还是太过于天真不通了,这都是寺院早就准备好了的,莫说里面有没有下下签,就算是有凭着主持的舌灿莲花还不是能让她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这永昌寺她自小到大来过许多回,哪说过她命中有这许多劫难?后殿前面的树上还缠着她幼时和容殊明一起挂上去的姻缘牌,黄花梨木所制,二人的名字上描了金,如今也不知道已经去了哪里。


    这时,站在姜宝鸾身边的谢珩忽然道:“你抽不抽?”


    姜宝鸾侧了侧头,继续不理他。


    谢珩却朝那小沙弥使了个眼色,那小沙弥灵活,已然捧了签筒递到姜宝鸾面前,姜宝鸾这才对着小沙弥笑笑,说:“我不抽。”


    小沙弥便走了,姜宝鸾道:“我只是来作陪的,也配抽签。”


    见她又开始冷言冷语地讥讽,不知是对谢娆不满还是对谢珩不满,谢珩也并不生气,只是转了话头道:“容殊明有着落了,想听吗?”


    作者有话说:


    李皇后:退!退!退!退!退!退!姜宝鸾远离我女儿感谢在2022-07-13 20:58:47~2022-07-16 20:56: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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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姜宝鸾心里一惊, 她方才才想着幼时和容殊明来永昌寺挂姻缘牌的事,怎么谢珩就忽然提起了容殊明,难道他看得出自己的心思不成?


    不过就算看出了她也不怕,有本事他去把那块牌子找到。


    既然涉及容殊明, 姜宝鸾也不加掩饰, 忙问:“他怎么样?”


    “他如今寄居在宗亲家中, 父皇很快便会赐他新的宅邸, 地方我去看过了, 很好,不比原来他自己的侯府差。”谢珩道,“另外,父皇让他去客省任客省使。”


    客省使不过六品, 亦无另外爵位在身,与容殊明从前相比差得太远,但今时不同往日,容殊明也算是大魏旧臣, 虽那时已被姜昀罢黜, 可他并未像其他臣子一样已经与谢道昇暗通款曲,而仍是忠于大魏, 眼下谢道昇肯用他已是恩典。


    客省需要负责各国使臣接待, 事虽繁琐杂乱, 但姜宝鸾却知道容殊明的父亲还在时, 曾带他去到处游历,接触各国风物, 这对他来说却也是如鱼得水。谢道昇用容殊明是为了一个不负忠臣良将的好名声, 然而怕是不会将要领兵的差事派给他, 容殊明又向来不是文官的路子, 去客省其实算是最稳妥的。


    继而,姜宝鸾又思忖片刻,问谢珩:“那你……”


    “你放心,客省是我的地盘,不会出什么岔子。”他未等姜宝鸾问完便回答道。


    姜宝鸾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谢娆与主持解完签,已经向这边走来,她脸上已彻底没了愁色,连唇角也带着笑。


    姜宝鸾便知她心里还是想着要继续和顾茂年好下去的,来永昌寺本就是李皇后的意思,想必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只需一个契机令谢娆彻底心回意转,那么即便她到时见了顾茂年再怎么闹,两人也终究不会分开,不过是多磨一阵子罢了。


    若她自己已不想再和顾茂年过下去,以谢娆的性子来说,听了主持解的签怕是早就闹起来了。


    一时谢娆和主持都到了面前,谢珩却突然递了一张叠好的字条给主持。


    “这是我挑选的王妃,请主持看一看生辰八字。”谢珩淡淡道。


    闻言,姜宝鸾身子一颤,心里像是被滚烫的热水浇了一般,迅速垂下眼睑,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神色。


    然而谢娆已经得意地向她望过来,唇角还挂着略带挑衅的笑意。


    姜宝鸾狠狠咬了一下嘴里嫩肉,什么时候不好问,偏偏要当着她的面问,谢娆又在场,谢珩怕是发了癫,找个和尚合八字,想来是故意把她叫来,当众给她难堪好让她死心的。


    这种招数又不是第一次用,她才不介意。


    饶是如此想着,姜宝鸾心口还是一阵一阵地发着紧。


    主持拿着那张字条,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最后却也不将字条还给谢珩,只是自己捏进手里,然后双手合十对谢珩道:“殿下不宜娶妻。”


    谢珩听了还没什么,谢娆已经有些急了:“你说什么?什么叫不宜娶妻?快点说清楚,我哥哥为什么不宜娶妻?”


    “几位贵人若真的想听,老衲便说了也无妨,”主持不慌不忙道,“殿下原本是出家做和尚的命数,否则怎会二十多岁了都一直未能娶妻?只因殿下贵不可言,这才没能出家,若是生在寻常人家,早已遁入空门。”


    姜宝鸾一抿嘴,差点笑出来,这位主持真的神了,经他一点拨她茅塞顿开,谢珩这种对世事几乎无悲无喜,对外界也没有反应的人,可不就是活脱脱的出家之人吗?


    虽然有侮辱出家人之嫌,但只要一说便觉真的很像。


    姜宝鸾斜眼看了看谢珩,看来谢家还耽误他了,去做个和尚道士多好啊!


    谢娆彻底急了,忙问:“那怎么办?方丈可有解法?真的不能娶妻了吗?”


    主持摇摇头,光滑的头皮亮闪闪的,继续慢悠悠说道:“这样的命数要是非要娶妻,不仅会妨了对方,也会妨了自己。有些事是注定的,不可更改,也切莫强求,随喜罢了。”


    谢娆立刻没了主意,看看谢珩还是一脸淡然,再看看姜宝鸾,见她脸上没掩住笑意,想瞪她也急得没瞪起来。


    “我要回宫去,我这就要去告诉爹娘!”谢娆大声道。


    这回谢珩倒是马上出言轻斥道:“寺院清净地,娆儿不许喧哗吵闹。”


    话音刚落,谢娆眼中已是蓄出了泪水,看着谢珩仿佛他已经出了家。


    “哥哥……你不能听这话,不能真的想出家做和尚啊!”谢娆吸了吸鼻子,“你不想想爹娘也要想想谨成,你走了他们怎么办?”


    谢珩本来不想回答谢娆,还是忍不住皱眉:“知道了。”


    姜宝鸾挑了挑眉,继续在一边装死。


    谢珩又道:“你们两个先下去休息一会儿,午膳前便启程。”


    谢娆问:“那你呢?”


    “我还有点事要问主持。”谢珩回答。


    谢娆捂住嘴掉了几滴眼泪:“哥哥还想听些什么,没有什么好问的!”


    谢珩没有再理她。


    姜宝鸾已经转身往大殿外走去,而谢娆见她走了,也六神无主了,又怕谢珩生气,只能跟在姜宝鸾的身后走了。


    一时人都走净,主持便拿出方才一直在手里握着的字条还给谢珩。


    谢珩并没有他话,只仍将字条收好。


    主持道:“殿下切不可再给第二个人看见这生辰八字了。”


    谢珩问:“那您呢?”


    “老衲看了便忘了这是谁的生辰八字,自然只有殿下一个人才知道。”


    谢珩暗自发笑,这老和尚见惯了京城的达官显贵,早就成了人精了,他来前只安排了老和尚说他不宜娶妻,他却编出了这么多合情合理的话。


    至于给他看的生辰八字,这老和尚怎会不记得贵人们的生辰八字呢?


    谢珩又问:“听说永昌寺后殿的院子里有一株古树,上面可挂姻缘牌?”


    主持点点头:“殿下要挂?不妥。”


    “不挂,我要取。”


    “也不妥。”


    谢珩笑了:“已不成的姻缘,继续挂着岂不是坏了寺里的名声?”


    “除非姻缘牌自己掉下来,否则永昌寺不会主动去取,永昌寺不知姻缘成不成,取下便是坏人姻缘,罪过。”主持看向谢珩,“不过若是殿下执意要取,并且已经知道那段姻缘不成,老衲也没有理由再拦。”


    谢珩闻言便要离开,主持又说:“只是要取也得殿下亲自去取,殿下方才也说了寺院清净地,经不得您兴师动众,更耽误外面那些等着的香客。”


    “好,我取。”谢珩没有犹豫。


    主持问:“那树上的姻缘牌足有几千个之多,殿下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


    谢珩转身向外面走去。


    主持这时道:“那块姻缘牌和别的不同,乃是黄花梨木所制,殿下可留心。”


    谢珩微微点了点头,便踏出了殿外。


    主持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摇了摇头:“出家多好。”


    *


    姜宝鸾回府的时候没见到谢珩,只听说他有事先走了,眼见快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便也急着往回赶。


    谢娆在她后面的那辆马车上,两人上马车时谁也没搭理谁。


    本来以为走着走着就该分道扬镳的,但谁知姜宝鸾到宣王府门口下了马车,谢娆的马车也停下来。姜宝鸾往里面走,她也往里面走。


    大门朝里开着,姜宝鸾也拦不住谢娆,但也没问她有何贵干,只自顾自回了自己那里。


    她先去小厨房看了一圈儿,今日去了永昌寺礼佛,姜宝鸾一早便让小厨房准备了素斋,谢谨成是跟着她一块儿用膳的,自然也只能吃这些,倒是可以给他另外准备的,但姜宝鸾也打算让他去去肚里的荤腥,一天不吃肉饿不死人,素斋的味道也未必比肉食差,连送去姜行舟那里的吃食,也一向是和姜宝鸾这里一样的,姜宝鸾去查看了,这才让人送去给姜行舟。


    等安排完自己手头的事,姜宝鸾才把丹琴叫过来问:“她来干嘛来了?”


    知道姜宝鸾问的是谢娆,丹琴为了不使姜宝鸾难受,也刻意回避谢娆的称呼,只说:“四处转了转,倒也没说什么,这会儿子已经开始用膳了,许是原本要和殿下一起的,但殿下却有事耽搁了,没有回来府上。”


    人家兄妹俩有话要说也是寻常,姜宝鸾点点头:“她是公主,不可怠慢了。”


    “知道,”丹琴连忙答道,“一切都是妥当的,夫人且放心,只自己安心用膳便是。”


    菜一道道往桌案上摆,乳母已把谢谨成抓来,谢谨成爬到椅子上,眼巴巴地看着菜一道又一道上来,然后却说:“不想吃。”


    他一日三餐少有乖乖吃饭的时候,先前姜宝鸾不甚明了,如今已经习以为常,只自己坐下,也不理他,然后往他的小碟子里夹了一块菜心。


    乳母把菜心喂进谢谨成嘴里,谢谨成不甘不愿地嚼了好半日,姜宝鸾终于冷冷道:“咽下去。”


    谢谨成咽了,又说了一遍:“不想吃了。”


    接着便让乳母捧了茶来他喝,好好的饭菜不吃,倒跟水牛似的咕咚咕咚灌了许多茶水下去。


    姜宝鸾心里的火腾腾往上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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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谢谨成用膳的规矩近来在姜宝鸾手上改善了些许, 至少坐在桌前的时候不是歪七扭八,而是坐得端端正正了。


    用膳仍是不佳,只捡了自己爱吃的来吃,不爱吃的一口都不碰, 这都是李皇后当初给他惯出来的习惯, 姜宝鸾不能说李皇后这样是错了, 只能慢慢给他改。


    还有吃到一半便坐不住起了玩心, 跑到下面去玩的, 只有在谢珩面前时才是太太平平的,虽现在姜宝鸾也给他开始归束起来了,但有时还是老样子,若是姜行舟在的时候, 更是带着姜行舟一起。


    姜宝鸾轻轻放下筷子,噎下去一口气,说:“不想吃就别吃了。”


    她如今总是这句话,即便心里直冒火, 但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


    谢谨成坏得很, 一看她生气了反而乖乖的,还没张嘴说他他就开始哭, 打更是打不得的, 别说手一扬就有人来拦着, 乳母也早将谢谨成抱开了, 就是姜宝鸾自己也下不了手,结果就是谢谨成总也管教不好, 姜宝鸾只好干脆让他别吃了, 净饿着如了他的意, 只是也不许再给其他东西吃, 等到正餐再吃。


    不过底下的人仍是怕他饿着,还是会偷偷喂给谢谨成东西吃,好在这么做还是有点成效的,谢谨成知道饿了也不会给东西,用膳便乖巧一些。


    谢谨成下了桌,跑来跑去玩了一阵,到底只吃了颗菜心,很快又跑回来,眼巴巴看着姜宝鸾想要东西吃。


    姜宝鸾自己慢慢吃着,没理他。


    谢谨成摇了摇姜宝鸾的腿:“娘,饿了。”


    这一撒娇,姜宝鸾的心软了软,但一想起他方才是如何的顽劣,姜宝鸾又撇过头去。


    乳母忖着姜宝鸾的神色,拿了只碗开始往碗里夹菜。


    姜宝鸾见挑的都是谢谨成爱吃的,便道:“不准给他吃。”


    “这……”乳母端着碗赔笑道,“万一饿坏了,心疼的可不就是夫人了吗?”


    她转过头对谢谨成道:“以后要继续用膳就不准随便下桌,只要下了桌就不许再回来吃。”


    谢谨成挠了挠脑袋,说:“可是万一我想……”


    “那你自己去问你爹,到底可不可以,”姜宝鸾一听就知道儿子要说什么,她还在用膳,连接把他的话截住了,“不许在用膳的时候说这种话。”


    谢谨成见姜宝鸾软硬不吃,哼哼唧唧就开始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还支支吾吾地喊:“好饿……”


    姜宝鸾也没打算真的饿死他,毕竟只吃一颗菜心,等着到夜里再用晚膳,按照谢谨成的年龄和食量很可能会晕过去,她只是想先晾他一会儿,训得听话了也就好了。


    正想放下筷子把谢谨成抱上来,却听到一个声音乍然掺和进了谢谨成的哭声当中。


    “好你个姜宝鸾,谨成都连连喊饿了你竟然不给他吃饭!”谢娆不知何时进来的,说话间已经到了眼前,“他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丹琴已经上前笑道:“殿下怎么来了?可是菜用得不可口?让奴婢……”


    话还没说完,谢娆抬手就是一个巴掌。


    丹琴没有防备,被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而后更是愣住了,她在这里也算是有几分体面,姜宝鸾从来没对他们说过什么重话,一直都是和和气气的,更何曾动手打骂过。


    姜宝鸾已将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当年谢娆无缘无故罚她跪在雪地上,也是这样泄愤似的往她身上踹,那时她还懵懵懂懂的,因着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后面也就看透了。


    她不苛待下人,不代表别人就不苛待,不巧的是谢娆便是这样的人。


    谢娆斜眼看着姜宝鸾,姜宝鸾走到她面前,见她正要和她说什么,却是冷笑一声,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也扬起手狠狠朝她脸上抽去。


    这回被打懵的是谢娆,在场所有人更是吓了一跳,谢娆伸手要抓姜宝鸾,已经被跟着她的婢子们拉住了。


    “姜宝鸾!你竟然敢打我!我回宫这就告诉我爹我娘!”她喊道,“你不要以为哥哥宠着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这天下如今是我谢家的,你算个什么东西?我知道他护着你,我偏不与他去说!”


    姜宝鸾不慌不忙,冷笑道:“你赶紧去,娘娘已是为了你和顾家的事焦头烂额,我打了你我到时候自会入宫去,只是我也不会就这么心甘情愿领罚,定是要把事情说清楚的,陛下和娘娘都是仁厚之人,娘娘倒是无妨,若是陛下看见你对待亲兄长府上的下人都这般刻薄,怕是会对你更为失望,顾茂年可还没来给个说法呢!”


    谢娆张了张嘴,姜宝鸾继续顶上去:“你问谨成是不是我亲生的,他不是我生的难道还是你生的?当着我的面就挑拨我们母子关系,你居心何在?莫说是殿下,便是娘娘知道了也是不依的。”


    “你……你怎么成了现在这样……”谢娆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两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这股气势哪还是以前抱着小兔子怯生生的阿鸾?


    姜宝鸾没理她,谢娆忽然哭了起来,却立在一边并不走。


    姜宝鸾给蕊娘使了个眼色,蕊娘会意,亲自去端了水来服侍谢娆梳洗。


    谢娆这次倒没再闹腾。


    蕊娘一边给她把头发抿好,一边问:“要不要把殿下去给您找来?”


    “不用了,也没什么事。”谢娆眼神有些躲闪,她是想向谢珩问一问顾茂年什么时候到,但谢珩却不知去了哪里。


    等脸上的粉匀好了,谢娆看了看姜宝鸾,倒是有了几分尴尬和惧意,说:“我只是来看看谨成的,你不必对我这样,我也是关心他。”


    这就是讨饶的意思了。


    这时谢谨成已经吃完了饭,又开始晃悠来晃悠去了,他也没听懂在吵什么,他也不知道害怕。


    他看着谢娆反而有些好奇,因谢娆出嫁时他还很小,也不大记事,只知道有这么个姑母罢了。


    谢娆向他招招手:“谨成过来,我带你去宫里。”


    谨成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而是回避了这个问题,机智地跑开去玩了。


    “是我娘要见谨成,”谢娆咬咬牙只好对姜宝鸾说,“让我一定把他带回去看看,看完就送回来。”


    这却没什么好拦的,还省得姜宝鸾自己带谢谨成入宫了。


    姜宝鸾点了点头。


    谢娆只想赶紧逃离宣王府,逃离这个变得她不认识的姜宝鸾。


    出去正看见姜宝鸾这里的小厨房往外头送东西,谢娆一个不留神,谢谨成已经跑过去了。


    谢娆便问:“这是什么?”


    小厨房的仆妇道:“回公主的话,是给姜家小郎君送的点心。”


    谢娆知道姜行舟的事,她却清楚这事是不能多嘴的,听了也就罢了,便要带着谢谨成走。


    谢谨成说:“姑母,想吃这个。”


    “你不是刚刚用过膳吗?”谢娆皱眉,“这是人家的东西,你吃它做什么?”


    “我想吃。”


    乳母连忙拦他:“使不得,夫人不让你多吃这些。”


    谢娆本来不想让谢谨成吃的,但一听这话,反而亲自拿了一块点心塞到谢谨成嘴里,说:“吃吧,凭什么她不给你吃。”


    谢谨成乐呵呵地一边吃一边跟着谢娆走了。


    *


    一直到日头西斜时,谢谨成才从宫里回来。


    姜宝鸾正站在院子里剪一根枯了的花枝,马上就要到开春了,要尽早将这些枯死的枝条都剪去,春日里开的才好看。


    谢谨成走进来,叫了她一声:“娘。”


    姜宝鸾把剪子递给蕊娘,对谢谨成道:“快让乳母给你去洗面洗手,咱们用膳了。”


    谢谨成点点头,果然就跟着乳母去了。


    “今日怎么这么乖?”姜宝鸾倒嘀咕了一句,自己也往里面去。


    蕊娘笑道:“乖还不好吗?”


    姜宝鸾笑了笑,倒没说什么。


    晚膳仍旧是素斋,但厨子精心做出来的,和午膳时的菜色又是完全不同的,午后正巧有一些新送来的笋,是头一批的春笋,尤其鲜嫩可口,小厨房便做了一道三丝羹出来,汤底是用香蕈菌菇熬出来的,再加了笋丝一滚,比肉羹还要鲜上几分。


    谢谨成大抵是看见又是一桌素食,人便有些恹恹的,坐在那里闷闷不乐的,一双小脚垂在那里也不摆动了。


    姜宝鸾便舀了一碗三丝羹给他,说:“这个肯定好吃,娘不骗你。”


    谢谨成拿了调羹就往自己嘴里送三丝羹,倒是砸吧了一下嘴巴,估计是觉得还不错,就继续喝了几口。


    大约吃了半碗之后,他便又放下调羹。


    姜宝鸾问他:“怎么不吃了?”说着又给他夹其他菜。


    “吃饱了。”谢谨成说。


    乳母见状道:“方才在娘娘那里吃了不少点心,怕真是还不饿。”


    既是如此姜宝鸾也不强迫他吃,便让谢谨成下了桌,又叮嘱他不准疯跑胡闹。


    谢谨成听了便去一边乖乖坐着了,乳母给他拿了个刷得浑身上下五彩缤纷的小泥人,他自己在那边玩了。


    隔了一会儿,他又跑过来说:“我想睡觉了。”


    姜宝鸾皱眉,这才是什么时辰,谢谨成往日还远远没开始疯的时候,他平时从用完晚膳开始,要一直疯到上床睡觉,然后再在床上把眼睛睁得老大,很晚才肯睡着。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姜宝鸾下意识摸了摸他的额头,没觉得烫手。


    谢谨成抓了抓头皮,也没有说什么。


    姜宝鸾便让乳母带他洗漱去,等乳母把谢谨成抱到床上,谢谨成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睡了过去,姜宝鸾过去给他掖好被子,又让下人点上了安神香,便坐在床边陪他。


    虽谢谨成自己没说什么,但她总觉得今日谢谨成回来之后便不大对劲。


    她轻声问乳母:“今日去宫里都做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乳母回答道,“都是和往常去宫里是一样的,只在揽月宫玩了罢了,娘娘看得紧,也不让他去别处,揽月宫除了娘娘和公主,也再没其他人过来,实在没出什么事。”


    这时,已在睡梦中的谢谨成忽然蹙紧了眉头,小小的身子也随之蜷在了一起,他喊了两声。


    姜宝鸾和乳母等皆是吓了一跳,姜宝鸾连忙想去拍他安抚,不想手才放到谢谨成的胸口,却见他嘴里渗出来血沫子,像小金鱼吐泡泡似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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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室内为了谢谨成安寝, 烛火是极暗的,姜宝鸾一开始还没看清楚,只看见暗暗的东西从谢谨成嘴里吐出来,她还疑心是谢谨成的唾液。


    乳母已经惊叫起来, 姜宝鸾连忙用手一捻, 才发现手上竟真的是血沫子, 倒不是鲜红的血水。


    “点灯!快点灯!快让人去请大夫来!”姜宝鸾喊道, 她的一双手霎时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却还是将谢谨成跑起来搂进怀里。


    灯一点上,她看见谢谨成嘴里还是在吐着血沫子,乳母拿了丝帕来擦,越往后擦那血便越红起来。


    姜宝鸾肝胆俱裂。


    “怎么会这样?谨成, 你到底怎么了?”姜宝鸾叫了谢谨成几声,却没有任何回应。


    谢谨成原本红润又胖乎乎的脸已经越来越白,姜宝鸾又回头对他们说,“谢珩人呢?快把他找过来!”


    早有机灵的下人过来回话:“已经去请了, 只是殿下眼下不在府上, 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回来。”


    姜宝鸾看着怀中的孩子口里不断渗出血来,一时间竟脑子里一片空白, 往日的机敏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什么都想不到, 什么都不敢去想。


    他还那么小, 怎么经得住这样吐血?


    好在宣王府长请着大夫住在府上,大夫来得很快, 看了谢谨成的情形, 又细细诊了脉, 脸色也很不好, 对姜宝鸾道:“小郎君这是中毒了?”


    “中毒?”姜宝鸾心里一紧,“那要怎么解?”


    大夫说:“先喂解毒的丸药下去再说,再熬几剂汤药灌下去试试,看能不能一面解毒一面把他吃得东西催吐出来。”


    一时便要先撬开谢谨成的嘴往里喂丸药,但谢谨成人昏迷着,那丸药又大,怎么塞得进去,便是塞进去了也咽不下去,于是掰开丸药再喂进去,又要喂好几次,如此竟耽误了许多时间去。


    姜宝鸾抱着谢谨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看他们喂一粒丸药便喂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谢谨成似乎一点反应都没有,心便想刀子在划一样。


    隔了一小会儿之后,大夫又翻了谢谨成的眼皮看了,说道:“夫人,还恕在下直言,小郎君的情况不太好,他实在太小了……”


    姜宝鸾眼前一黑,但还是强行撑住了。


    谢珩不在,她若没撑住,谢谨成又该怎么办?


    “你说下去,他会怎么样?”她一开口,这才发现不过这么一阵,嗓子已经哑了。


    “解毒的丸药只稍稍缓解了一些,只看一会儿小郎君能不能吐些什么东西出来,好在倒不至于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尚可有延缓的时间。”大夫说,“若是这样还不好,便只能再喂解毒的汤药和药丸等,再不好就要准备后事了……”


    话音未落,乳母们已是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但不敢大声,怕犯了忌讳。


    姜宝鸾脸上怔怔的,仿佛是还没听懂大夫在说什么。


    才三岁大点的孩子,怎么就要准备后事了呢?若是这样,他生下来走这世间一遭的意义又是什么?


    她轻轻摸着谢谨成额角的绒毛,谢谨成直到三岁才重新见到她,难道母子之间的缘分仅此而已吗?


    没有让她见到她的孩子就罢了,但已经见到了,她如何还能接受他的离去?


    这世上再没有比让一个母亲亲眼看着她的孩子逝去更残忍的事了。


    让她知道是谁对谢谨成动的手,她必定会亲手杀了对方。


    姜宝鸾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问:“殿下怎么还没来?”


    立了一地的人都面面相觑,别人都不敢答,蕊娘便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来说:“夫人再等等,曹宽他们已经出去找了,说是殿下没让他们跟着,不知道人在哪儿。”


    姜宝鸾闭了闭眼,又很快睁开去看怀里的谢谨成。


    往最差的地步想,不知道谢珩还能不能赶上。


    药很快便熬好了端过来,因是汤药,喂下去倒比方才顺利,而大抵那解毒的丸药也起了效,谢谨成嘴里的血沫子已经渐渐止住了。


    大夫道:“夫人也不要急,这汤药也是有解毒功效的,喝下去了再看看。”


    这时外面终于来报,谢珩回来了。


    谢珩是在回府路上遇到出来找他的曹宽的,一路上便听曹宽把谢谨成中毒的事说了。


    那块好不容易翻找来的黄花梨木姻缘牌就被谢珩抓在手里,此时却觉得烫手。


    姜宝鸾必定心急如焚,可他却不在,反而计较着这一块连描的字都早已经褪色的姻缘牌。


    他见姜宝鸾抱着谢谨成坐在那里,侧身对着他,背影削瘦纤弱,忽然不敢走上前去,甚至不敢去看她。


    大夫已经过来说明了情况,谢珩略点了点头,道:“我不想听旁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又叫人请太医们过来。


    大夫捏了一把汗,没有出声。


    宣王就这一个孩子,要是有个万一,怕是大家都别活了。


    “好了好了,小郎君要吐出来了!”忽然有人喊道。


    谢珩定了定神,这才朝母子俩走去。


    谢谨成在姜宝鸾怀里扭动着小小的身子,眼睛仍闭着,但是嘴巴微微张着,非常难受的样子。


    姜宝鸾一声一声地叫他:“谨成,好孩子,快点吐出来,你快点吐出来……”


    乳母们上来把谢谨成拉起,让他面朝下以避免被污物噎住,但谢谨成还是张着嘴,并不见吐出来什么。


    姜宝鸾心里越发焦急,仍是把他拉回来,抱着谢谨成仰面躺着,一手却是去抠他的嘴巴。


    谢谨成喊了一声,随着姜宝鸾的手指往喉咙里去,谢谨成终于有了反应,姜宝鸾这才把手收回来,和乳母一起拉起谢谨成。


    谢谨成吐了两口,大夫过来看了又摇头:“不够,还得再让他吐。”


    姜宝鸾二话不说继续方才的动作,只是这次谢谨成无意识地防备了,牙齿咬住了姜宝鸾的手指。


    姜宝鸾蹙了一下眉心,但旋即便想再次往里探进去,小儿牙齿尖利,却已是死死嵌入姜宝鸾的虎口处。


    细嫩的皮肤只轻轻一划便会有红痕,哪经得起如此锋利又没有分寸的撕咬,霎时便流了血滴出来。


    “谨成,张嘴,让娘把东西抠出来,”姜宝鸾却毫不知痛楚一般,只抖着嗓子唤他,“快点把嘴巴张开,娘求求你了……”


    话音未落,已是有人拽住她的手腕猛地将她的手从谢谨成的嘴里拖出来。


    姜宝鸾一时不防,等看清了那只握了她手腕的手,下一刻却很快转过头去,狠狠道:“谢珩,你放开我!”


    谢珩没有理她,只将她的手往后一甩,自己先掐住了谢谨成的下巴,等谢谨成长了嘴,他便伸了两根手指探进去,动作迅速,往里面重重一按。


    谢谨成咳了几下,小小的身子往下一俯,这回吐出来许多。


    一直到吐不出来了,他这才停止,小鼻子嗡动着,难受地喘着气。


    大夫来看过之后点了点头,又赶紧让人给他另灌了解毒的汤药下去。


    谢珩净了手,又让大夫去给姜宝鸾包扎,姜宝鸾只定定地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什么。


    谢珩便把乳母全部叫到跟前,冷冷道:“仔细交待,不准落下。”


    乳母们面面相觑,小声嘀咕了几句,当中有一个便先道:“实在没什么,一日三餐都是和夫人一起用的,只是下午时去了一趟宫里。”


    “宫里?”谢珩蹙眉,若是宫里出的事,李皇后那里怎么会没有动静,再者李皇后做事谨慎,难道揽月宫已经有了内奸?


    这时姜宝鸾听见了,也道:“谨成离开时还好好的,是回来之后才不对劲的。”


    乳母道:“在娘娘那里是吃了不少东西,但娘娘和公主也多多少少都用了,这……”


    此时天已墨黑一片,早就不是能入宫的时辰了。


    但宫里如果出了事,不会没人出宫来报。


    谢珩按下心中惊疑,又问:“继续再想。”


    这时终于有个乳母上前支支吾吾道:“倒有一件事,小郎君离开王府前拿了姜小郎君的点心吃,当时我们都不让,是公主……”


    姜宝鸾浑身如坠冰窖,看看床上的谢谨成,已是六神无主。


    如果是冲着姜行舟去的,谢谨成尚且在她跟前,那这会儿行舟到底怎么样了?


    她将姜行舟摆得那么远,竟还是有人惦记着他吗?


    不多时,姜行舟的乳母匆匆而来。


    乳母的话让姜宝鸾松了一口气:“小郎君眼下已经睡着了,什么事都没有,当时确实有点心拿过来,但那是已经动过了的,便没再让小郎君用,原本奴婢几个打算夜里饿了再吃,这下也不敢吃了。”


    乳母把那盘少了一块的糕点拿过来,大夫拿过去看了,回来道:“毒就下在点心表皮。”


    室内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没有人敢出声,只等谢珩说话。


    谢珩扫了在场所有人一眼,近旁的都是信得过的,具是平日贴身伺候着的几人。


    他道:“谢谨成误食无事,姜行舟已是暴毙身亡了。”


    姜宝鸾缓缓起了身,她往前走了两步,像是想说什么,很快便眼珠子一转,没有说话了。


    她明白谢珩的意思,谢谨成中毒的事闹得已经大了,但姜行舟却没人知道他有没有事,谢珩是想先打个迷雾阵,最好能把人给引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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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很快, 姜行舟中毒身亡的事传遍了整个宣王府。


    谢珩派了曹宽去守着姜行舟的院子,让闲杂人等不准出入,里头只做出一副办丧事的样子来。


    到了下半夜,谢谨成的情况也渐渐好起来, 翻了个身倒是睡了过去。


    姜宝鸾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这孩子也算是多灾多难, 从他们见面开始, 先是徐太后要杀他, 如今又是被人下毒误中,再吓一吓她自己怕是就要短命了。


    只是这回也算是谢谨成自己自食其果,平日不让他吃那些个,他就去贪姜行舟的, 明明去了宫里李皇后肯定还会喂他,他就是眼馋那一两块点心。


    姜宝鸾问了乳母详情,乳母已将当时情景一一说明,自然也没敢漏下谢娆。


    谢珩方才脸色倒不见如何, 这回听完反而脸色一沉。


    不是谢娆听见姜宝鸾不给谢谨成吃点心而非要给谢谨成吃, 也闹不成这事了。


    不过最庆幸的还是姜行舟无事,若整盘送去姜行舟那里, 他吃的必定不止那么一块, 万一乳母再粗心一点, 那就真的会闯出大祸。


    为了做戏做得像样子些, 姜宝鸾还朝着窗外哭了几声,算是知道了姜行舟已经没了。


    一时太医也来看过谢谨成了, 只道:“幸好发现得及时, 否则小郎君人小, 就有可能伤及肺腑, 那就麻烦了。”


    姜宝鸾心里又是一紧,忙问道:“那现在可会有事?”


    “解毒的法子倒很好,一面解毒一面让他吐出来,救是救回来了,夫人不必心急。”太医斟酌着说道,“只是这毒虽发作得慢,或许药性还是强的,须得看过后毒有没有完全祛尽,眼下尚且还不好说。”


    他说完便看了谢珩一眼,见谢珩没有发怒,便悄悄松了一口气。


    太医与大夫便一同去了外间商量药方的事。


    姜宝鸾坐在谢谨成身边,把他那床百纳被往上拉了拉,把人都盖严实了,又轻轻拍着谢谨成背脊。


    谢珩走过去,望着姜宝鸾的侧脸看见她的眼角红红的。


    “夜深了,先去歇着吧。”他道。


    姜宝鸾稍稍侧了一下头,谢珩看见原来她已经熬得一双眼睛都通红了。


    姜宝鸾疲倦地摇了摇头,忽然有了一丝心酸,忍不住问道:“你去了哪里?”


    在谢谨成吐东西之前,是最凶险的时候,喂丸药就是一重艰难,后面喂下又不见好,又灌汤药下去。


    谢珩愣了愣:“我……”他此时才觉出双手冰凉,若谢谨成没了,他与姜宝鸾之间又会如何?


    他不敢再想下去。


    “大夫方才说,如果不好就要给谨成准备后事了。”她淡淡道,“若果真他命该如此,你来得再晚一些,都不知道能不能见上最后一面。”


    谢珩没有再说话。


    他总不能告诉姜宝鸾,他在永昌寺翻找了一日的姻缘牌。


    她会更生气的。


    床上的孩子又翻了个身,脸上还并未完全舒展开,想来是余毒未清,尚且难受着。


    谢珩摸了摸谢谨成的头。


    “在谨成好起来之前,我们先好好的,好吗?”他压低了嗓音,轻轻问道。


    姜宝鸾没有应答,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谢珩却慢慢放松下来。


    他知道,只要她没有严词拒绝,那就是已经答应了。


    好好的,哪怕只有这一时片刻的假象,他也甘之如饴。


    *


    第二日,谢珩那里就抓到了一个带着毒药的小丫鬟,带着东西正要往他的房里放,人抓着的时候已经到了枕边。


    这只是个平时做做粗话洒扫的,一点都不起眼。


    人抓起来,又把姜宝鸾这里的人全都叫过来指认,终于小厨房做事的一个婆子认出她来。


    “昨日她不知过来干什么,说是做活累了来讨口水喝,我便给了她。那会儿……给姜小郎君的点心正好做好,许就是那个时候动的手。”


    小丫鬟没几下就招了,果然是她趁人不注意下的毒。


    这里原是谢氏老宅,里面的下人中一半都是一向家里的人,谢珩当时仔细查了一遍,留下得用的,把不靠谱的都打发了去了别的地方。


    但既是这层关系在里面,就难免会有漏网之鱼。


    这个小丫鬟是父母早亡,没有其他家人的,看着是独身一人,没什么好查的,但实则她有个表姑姑嫁给了谢家一个庄子上的庄头,那个庄头姓宋,和惜娘娘家竟是连着一点点的亲。


    就这样给了她两包药粉,一包找机会下给姜行舟,一包用来放在谢珩那里。


    她以为姜行舟死了事成了,按教她的人说的就该趁所有人不注意放去谢珩身边了。


    小丫鬟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个意思,但姜宝鸾和谢珩却是一看就明白了。


    除去谢谨成不说,姜宝鸾最在意的就是姜行舟这个侄儿,是已故的盛皇后临终前托付给她的,好不容易才弄来了身边。


    而姜行舟的另一个身份,却是前朝遗孤,不同于姜宝鸾与姜怜这些宗室女,他是男丁,若说无人想要他的命,那是假的,没有姜宝鸾和谢珩护着,姜行舟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便是谢道昇只怕也是表面上装得仁善,实则心底里到底忌惮着姜行舟。


    姜行舟在府中中毒身亡,姜宝鸾头一个怀疑的便会是谢珩,就算表面上不表现出来,私下里必定想尽办法去谢珩身边查探,到时只要看见这包药粉,那谢珩就是无论如何都说不清了。


    原本这事该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但可惜碰着了贪嘴的谢谨成和故意与姜宝鸾作对的谢娆,东西被谢谨成吃了去,姜行舟那里却因糕点却了而没端上去。


    姜宝鸾轻轻打了一下谢谨成的手背,他还在昏迷中,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姜行舟真的没了,且她又知道是谢珩所为,说不得真的会去杀了谢珩。她眼下尚且能冷静下来细思,也是因为谢谨成暂时并没有出什么大事,姜行舟也无事发生,若真的有个万一,她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谢琮能做出这等阴毒又幼稚之事来嫁祸谢珩以期挑拨二人关系,甚至以至于伤了谢珩性命,怕也是费了不少工夫。


    就算最后没能动得了谢珩分毫,只要能搅得宣王府大乱那也是谢琮喜闻乐见的。


    宣王府上上下下又被重新查了一遍,然而除那个小丫鬟之外,还真的再没有其他人是不干净的,就是这条漏网之鱼,差点闹出来了轩然大波。


    不过出了这样的事,谢珩却并没有往上报,甚至连李皇后都不知道内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只知谢谨成忽然病了。


    姜宝鸾一开始没明白过来,但很快就恍然大悟,谢珩的善心慈悲绝不会落到谢琮身上,怕是还有后招在等着,这只是他忍得一时罢了。


    就算他能忍,她也忍不了,她不是能吃这个亏的主儿,两个孩子都是她放在心尖上疼的,还没变天就怕他们冷了热了,无论旁的如何,万不该把手伸到小孩子身上。


    她也没问谢珩到底要怎么做,只是看着就罢,谢琮依仗的是母亲温贵妃的宠爱,内里却是一团草包,动他一动也不足为惧。


    姜宝鸾如今的心思只全部都放在谢谨成身上,无暇他顾,连姜行舟那边也是偷偷请了姜怜过府先来照看一二。


    这毒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所以才给了他们时间,让谢谨成不至于夭亡,但也正因如此,因时间拖得久了,谢谨成中的毒也不浅,当晚只是治了一时,要把毒全祛了还须得费点功夫。


    谢谨成醒得倒是很快,一天没到就睁了眼睛,像只刚出生的小猫那样喊饿,姜宝鸾不敢给他吃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问了大夫之后只熬了薄薄的稀粥给他。


    但谢谨成喝了一点点就不喝了,姜宝鸾还疑心是稀粥没有荤腥,也不是谢谨成爱吃的甜食,他这才不爱吃的。


    大夫却悄悄同她说:“倒并非如此,只是还说不准到底是这毒的缘故,还是呕吐的时候伤着了。”


    姜宝鸾竟不敢再细问下去。


    谢谨成还这么小,要真是如此就衰弱下去,那该如何是好。


    谢谨成有时还叫她:“娘,难受。”


    再问他是哪里难受,可谢谨成却说不上来,只说想喝冷茶。


    姜宝鸾自己忖度着他该是觉得体热发烫,可又并没有发烧,一时又想起一种早前听说过的说法,人临走之前会觉得身子烫得慌,会非常想吃冷的东西。


    大夫和仆妇们都告诉她,这是她自己吓自己,眼下只等把毒全祛了就好了,可姜宝鸾就是无法遏制自己去胡思乱想。她日日夜夜都陪着谢谨成,不让他离开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夜里也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有时便索性起来去抄一卷经书,方能好受些。


    谢珩只要一有空便会过来看看谢谨成,可他终究是事忙,大多数时候他来,谢谨成都是睡着,也见不到。


    谢珩总是站在一边陪一会儿,从来也不坐下,又叫来大夫问问,其余无话。


    姜宝鸾也不让他坐,只怕他每回来都是略站一站就走,反倒耽误了他。


    每当这样的时候,她总是想起他在谢谨成中毒那晚说的话,在谨成好起来之前,他们两个好好的。


    可谢谨成醒都不大醒,又演给谁去看呢?不过是一句空话罢了。


    大夫和太医一起又想出了一种法子,煮了药汤出来给谢谨成泡药浴,谢谨成泡了大半个时辰,人发了一身汗,抱出来的时候也精神了一些。


    等把他抱回床上,倒又喊着饿了,姜宝鸾让人煮了清汤面过来,怕他不爱吃就在上面稍稍加了两滴麻油,又撒了切得细细的葱花上去,谢谨成这次用得香。


    吃完也不像以往那般爱睡了,坐在床上同姜宝鸾和乳母一起玩,姜宝鸾还不如乳母有心思,看着谢谨成的模样一面高兴,一面有起了疑心,忙把大夫叫进来诊脉。


    大夫诊了半天没说什么,只让姜宝鸾宽心。


    姜宝鸾又问谢谨成:“还难不难受?”


    谢谨成摇了摇头,完全只顾着玩,不再想其他事情。


    当晚,安顿下谢谨成睡着之后,姜宝鸾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第78章


    谢谨成的睡颜娇憨可爱, 许是泡了药浴病痛减缓,他眉目间也舒展开了。


    姜宝鸾侧过头看他,眼泪一滴一滴落到枕头上,然后又用手指戳了两下谢谨成的脸蛋。


    先前谢谨成被徐太后的人伤了脑袋, 她也陪在他身边, 那会儿却仿佛只将他当一只小猫小狗一般, 也没想过那么多有的没的, 如今陪得越久, 便也越发小心起来。


    皇宫里长不大的孩子,姜宝鸾见得太多了,她的父皇就有许多儿女没留到长成。


    今夜是丹琴上夜,她听见了姜宝鸾在里头哭的声音, 隔了一会儿便小声道:“夫人,病好了是好事,想来再多泡几回药浴也就完全好了,夫人该笑才是, 哭却是伤自己的身子。”


    姜宝鸾点了一下头, 眼泪却仍止不住一般,扑簌簌地砸在枕头上, 还有一些泪珠流进她的头发里面, 一直到她半边的鬓发都湿了。


    许是见劝不住, 丹琴也没有再说话了, 转身去了外面给姜宝鸾准备水擦脸。


    姜宝鸾又哭了一阵,自己也觉得湿漉漉的不舒服, 便撑起半边身子来靠着, 一面又叫:“丹琴, 拿块绞干的帕子给我。”


    丹琴也没有应声, 只等了片刻,帐外递进来一块干净的绸帕。


    姜宝鸾侧过身子伸手去接,原本没在意,不想手指尖不小心碰了一下帐外之人的手。


    微凉硬直,既不粗粝也不过分柔软。


    她拿了帕子就连忙缩回手,胡乱地往脸上擦了两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乐意让谢珩看见她哭。


    她尚且不愿他得知自己的任何喜怒哀乐。


    床帐很快被掀开一条缝,露出谢珩半张脸来。


    他看见姜宝鸾靠坐在里面,眼睛红得像兔子,鬓发也湿了一半,又有几络碎发黏在脸颊边上。


    “哭了?”他问。


    谢珩原也不想问,但烛影昏暗,人声寂寥,他便突然失了分寸。


    问完才惊觉,他是不应该问的。


    果然,姜宝鸾颇不自然地直了直身子,道:“没有,没有哭。”


    谢珩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把一边的床帐挂起。


    好在他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听说谨成好一些了?”话锋一转,他只问起谢谨成。


    “是,”姜宝鸾点点头,回过身子摸了摸谢谨成的额头,“药浴倒比其他法子强,泡完就精神许多。”


    谢珩舒了一口气,他这几日陪伴谢谨成的时间远远不如姜宝鸾,对于他们母子,他一向是于心有愧的。


    “这样,今夜我来陪,”谢珩想了想道,“你去睡吧。”


    “我又不是不睡觉,不要。”姜宝鸾鼻音浓重,捏着帕子揉了揉鼻尖,把鼻尖也揉得红红的。


    睡梦中的谢谨成忽然动了一下,姜宝鸾连忙去看他,却见他不知在做什么梦,嘴角扯了扯竟笑了。


    姜宝鸾愣住,心里却是大石头落了地,做梦都能笑,果真是已经疏解了。


    谢珩见她愣住,不明所以,以为谢谨成是又有什么事,便坐到床沿上,俯身过来看。


    姜宝鸾反而往里让了让,指着谢谨成的嘴角。


    她自己也偷偷笑了笑。


    谢珩瞥见谢谨成勾起的嘴角,耳边却是姜宝鸾轻轻的笑声。


    两个人贴的那么近,仿佛她就在她耳边笑着吹气一般。


    谢珩便盯着谢谨成看了许久。


    久到姜宝鸾已经觉察出不自在了,他身上那股冷冷的松木香,开始慢慢往她有些不通气的鼻子里钻。


    姜宝鸾轻轻咬了咬下唇,用手背碰了一下谢珩的肩膀,旋即又马上拿开,算是提醒他离开。


    谢珩终于回了神,又在原来的位置坐好,却并不起身。


    “还有一件事,”他说,“娘娘那里已经知道谨成的事了,但没往外面声张,仍是瞒死了。我本不想让她知道,该处置的人,你看着办吧。”


    姜宝鸾蹙了一下眉心,然后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又连忙接着道:“夜深了,该歇了。”


    “你的手怎么样了?”谢珩忽然问。


    “什么?”


    姜宝鸾疑惑地往自己手上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谢珩说的应该是那日她被谢谨成咬了的伤口。


    她将手晃了两下,肤色莹莹的好看。


    “早就没事了,小伤口而已。”


    谢珩这才起身,但步子又是一顿。


    姜宝鸾实在想不到他今日有这样多的话可以说,断断续续总也没个完。


    “明日休沐,我一早便过来。”


    姜宝鸾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垂下头没再说其他。


    谢珩的左手紧紧攥了一下。


    她总算没有推辞。


    他帮姜宝鸾放下方才勾起的床帐,然后转身快步往外走去。


    走到外面时,谢珩先是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无风无月,不知何时才能见到第二日天明。


    *


    因谢珩有过话,姜宝鸾第二日天蒙蒙亮就醒转过来。


    她幼时嗜睡,无论有天大的事要发生,都是能睡了整觉到天明的,如今到了二十上下的年纪,也并不算老,却不知从何时开始,一旦心里惦记着些什么事,就会早早醒来。


    帐顶是绣了缠枝花卉的藕荷色暗纹实地纱,不薄不厚,春秋用刚好,颜色也瞧着喜人,姜宝鸾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


    身边还睡着的孩子发出均匀又清浅的呼吸声,偶尔在梦中砸吧一下小嘴,有时又哼哼唧唧的。


    姜宝鸾便转过头去看他,蜻蜓点水一般地点了一下他的下巴。


    熬油灯似的熬了这几日,这一劫总算是过去了。


    只怕将来的日子,这样的劫数也并不会少。谢琮那边自不必说了,与谢珩是注定要不死不休的,莫说是天家,便是从前还在楚国公府时,两人也仅仅只能维持表面的兄友弟恭,不是一母所出的兄弟又如何能算得上的兄弟,怕是比隔了房的堂兄弟还不如。


    而谢珩这边,也总有一日是要迎娶正妃的,永昌寺主持的话又能当什么真,哪有一辈子不娶妻的人呢?除非真是铁了心要了断俗世尘缘,别了父母嫁人做和尚去。


    到时很快便会有了嫡子,谢谨成就是庶出的长子,竟比谢琮这个和谢珩前后脚生下来的庶子还要更惹眼一些,即便他们母子没有那个心,但焉知对方不会这么想。


    来日她头上的主母像李皇后那般宽宥大度也就罢了,大家相安无事,若来个真正心思重的,那就要费些心力了,至少不能让旁人欺侮了她和谢谨成去。她这二十年来已经看过了荣华富贵如过眼烟云,转瞬即逝,自是不会再去争抢什么,只保得谢谨成他们平平安安长大便是。


    姜宝鸾勾唇轻笑了笑,她实在算不得是个好母亲,即便谢谨成病成这样,她也从未有过一刻要拿自己去换他的命的想头,甚至长跪佛前祈福之时,也没有发过什么拿自己的寿数去顶谢谨成的愿。


    她一向自私得很。


    若是她没了命活下去,日后谢谨成的命也不知会如何,更何况还有一个姜行舟。


    首先她要留下自己的命,才能好好护住他们。


    眼下她别无所求,只有他们而已。


    天光开始亮起来,慢慢透过层层帷幔,一直透入藕荷色的床帐中来,并不刺眼,浅浅淡淡的,清丽又袅娜。


    谢谨成扭了一下身子,他这几日睡足了的,身子好了自然就起得早了,不像从前大晚上的不肯睡,早起又拖拖拉拉。


    他睁开眼睛,先时还是懵懵懂懂地,一双眸子四处看看,像是在找寻着什么,很快便看见姜宝鸾,朝着她笑了,软软糯糯叫她一声:“娘。”


    然后蹭过来抱住她。


    姜宝鸾心尖子上那块直泛酸,也将谢谨成抱住,摸了一把他的手臂,前几日还没发现,他原本鼓鼓囊囊的手臂都瘦下去了好大一块。


    姜宝鸾隔着帘子唤人过来伺候洗漱,一时还没准备好,她便仍旧和谢谨成躺在床上没动。


    “下回还敢不敢?”她佯装生气,瞪着眼睛问谢谨成。


    谢谨成挠了挠脑袋,一脸的茫然。


    姜宝鸾叹口气,摇了摇头,也怪她心急了,这孩子还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把谢谨成扶坐起,两人正对坐着,面上神色颇有些严肃:“我问你,你那日是不是看上了行舟弟弟的点心?”


    “不记得了。”谢谨成嘟嘴,大大的脑袋垂下,有些丧气,像是没有明白为何方才还待他很温柔的母亲,突然之间又换了一个样。


    “你姑母要把你领进宫去,你看见了小厨房送给行舟的点心,闹着自己也要吃,然后你姑母便亲手拿了一块喂给你,你还记不记得?”


    谢谨成想了一阵,又笑嘻嘻地朝她拱过来,姜宝鸾皱着眉把他推开,轻声斥责道:“先说话。”像头猪崽似的,下回她还怎么嘲讽温氏去。


    “下次不会了,”谢谨成终于认错,“娘不要生气。”


    谁知姜宝鸾还不肯饶他,咬牙狠心轻轻朝谢谨成嘴上打了一下,谢谨成瘪了瘪嘴,泫然欲泣,但至少没有真的哭出来。


    “你可知你这条小命都差点要被你自己断送了?”姜宝鸾继续道,“下回还敢不敢贪嘴?”


    谢谨成的小瑞凤眼眨巴了几下,浓密的睫毛上沾了细细的小泪珠,吸了一下鼻子才说:“不敢了。”


    姜宝鸾知他已经涨了记性,这才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谢家是怎么养孩子的,李皇后自己也不笨,怎么养出来的谢谨成这么没有心眼,怕是别人手上拿颗糖都能把他骗走。


    但再转念一想,才三岁大的孩子,可不惦记就是玩和吃吗?先前她没在身边,如今来了,再慢慢教着也来得及。


    作者有话说:


    谢谨成:我娘让你看我,没让你看她!!!


    下本古言的话预收感觉不是特别好,不想再写hzc挨骂了……应该会先开一本奇幻


    第79章


    婢子们已经将梳洗要用的东西端上来, 床帐完全被打开,丹琴递了热巾帕过来给谢谨成擦脸,乳母在一边拿着漱口的茶水等物,姜宝鸾只接过丹琴手上的巾帕自己给谢谨成擦了, 然后随意扫了一眼, 今日没见蕊娘过来了。


    一时都洗漱完了, 谢谨成倒还不能下床, 姜宝鸾便让人端了一个小几过来, 上面都是各色各样的小菜,只那碗粥仍是白粥。


    谢谨成捏了捏自己瘦了一圈的小肚皮,看了一眼姜宝鸾,也没敢闹什么, 张开嘴乖乖接受。


    姜宝鸾往他嘴里塞了满满一勺粥,然后才用筷子夹了一点小菜喂给他,谢谨成再度张嘴的时候还漏了几滴粥下来。


    有些手忙脚乱,但谢谨成接受了, 只有一旁的乳母看了倒都笑了, 一边给谢谨成擦嘴一边笑道:“夫人,您只把菜放在粥上便是。”


    婢子连忙上前去给姜宝鸾舀好的粥上夹菜, 姜宝鸾才继续喂, 如此舀一勺夹一筷喂一嘴, 乳母原本能干得利落的事反而要多好几道工序。


    姜宝鸾也不嫌烦, 反正也不是天天喂。


    谢谨成这几日中毒生病,一直没胃口吃东西, 眼下已经开始好起来, 转眼便吃完了一碗粥, 又眼巴巴地看着姜宝鸾, 想要吃第二碗。


    姜宝鸾怕他猛地一下胡吃海喝伤了脾胃,便不给他再吃,只许诺一会儿再另做吃的给他,就这么少吃多餐才好。


    一时喂完了谢谨成,她让乳母们在旁边陪着,自己出去外间用早膳。


    还是和方才谢谨成那边差不多的菜色,姜宝鸾自己这几日也没什么心思吃饭,只吃些清淡的养一养才好。


    只有一道粥不一样,姜宝鸾的粥是生滚粥,加了切了薄薄的鱼片和松仁进去,鱼肉嫩滑鲜香,一点都没有腥味,松仁外表绵软内里酥脆香甜,光是闻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姜宝鸾尝了不错,又吩咐道:“给姑母和行舟也送一些过去。”


    正要继续吃,丹琴忽然朝姜宝鸾使了个眼色,又往窗户那边过去听声儿,结果还没走到呢,就听见外面已经报了,谢珩来了。


    姜宝鸾早有准备,把嘴巴里那口粥咽下,才要漱口时,谢珩已经进来了。


    他看见姜宝鸾一副正在用早膳的模样,面前的粥还没怎么动过,见他来了便要忙着漱口,便道:“不用忙,我先去看看谨成。”


    姜宝鸾低头应了一声“是”,顺便挑了挑眉,没让人看见,又稳稳地在凳子上坐好。谢珩是来看谢谨成的,她忙什么,继续吃着便是。


    她抿了抿唇,到底咽下了问谢珩有没有吃过,要不要再用一点的话。


    再说谢珩进了内室,谢谨成正坐在床上和乳母一块儿玩,一只拨浪鼓甩得噼里啪啦得响。


    他先前玩得入神没看见谢珩来了,等谢珩到了跟前,乳母们忙跪了一地,谢谨成这才蔫了,缓缓靠到床上。


    他鬼灵精怪得很,这次事情连姜宝鸾都没放过他,谢珩就更不必说了。


    果然谢珩在他身边坐下,淡淡地扫了他一样,问:“知道错了吗?”


    谢谨成连忙点头。


    谢珩没说话。


    谢谨成又补上一句:“下次不吃了。”


    谢珩还是没说话。


    他只是看着谢谨成。


    谢谨成叫他一声:“爹,爹爹。”


    企图以仅仅三年的父子之情打动谢珩。


    但是谢珩去仍旧没有要放过谢谨成的意思,也不用打骂什么,只看着他罢了。


    谢谨成揉了几下眼睛,想哭没敢哭出来。


    他也不知道不过就是拿了一块糕点吃而已,竟然会差点把自己毒死。


    而实则谢珩却并没有把谢谨成的惴惴不安看在眼里,一方面他确实是来让谢谨成仔细一下身上的皮的,然而另一方面,却是他不知道该去哪里。


    如果现在出去了,他就只能走了。


    因为姜宝鸾看见他出来肯定不会留他。


    所以谢珩就只能在谢谨成这边干坐着,消磨时间。


    至于其他的,姜宝鸾用完早膳总要进来,到时再说吧。


    可谢谨成不知道啊,他以为谢珩就是来找他算账的,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哇”地一声,谢珩还没有防备,倒是被谢谨成唬得一愣。


    他接着皱眉:“哭什么?”


    谢谨成原本还只是抽噎了几下,被谢珩这么一问,于是索性放声大哭。


    乳母也不大懂父子两个到底怎么了,一时也不敢上前去掺和,谢珩不比姜宝鸾说话好声好气,她们做下人的都怕。


    好在乳母正要溜出去告诉姜宝鸾,外边儿姜宝鸾也已经听见了响动,自己进来了。


    她见谢谨成哭成这样,自然是心疼的。方才教他时虽然也板着个脸,但她知道轻重分寸,不会真的吓着孩子。


    谢谨成才刚好一点,哪经得起谢珩这么摧折。


    见姜宝鸾忽然进来,谢珩倒是起身给她让了个位置,谢谨成见状立刻害怕地趴到姜宝鸾身上。


    “怎么了?”姜宝鸾问他。


    谢谨成哭着没说话。


    这回是谢珩替他回答:“没怎么。”


    姜宝鸾也知他是在教训谢谨成,既这么说,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谢谨成在她怀里哭了一会儿,慢慢地竟睡了过去,毕竟身子才好了一点。


    把谢谨成放平在床上,再盖好被子,姜宝鸾起身便见到仍旧杵在那里的谢珩。


    她想了想,还是说:“谨成还病着,你不要这样。”


    谢珩忽然有为自己辩解的冲动,但终究是说不出口的话。


    难道说他为了留在这里才在谢谨成这边干坐着?


    姜宝鸾听后是会笑还是会讥嘲?


    “知道了。”他心里想了许多,面色却还是淡淡,连说的话都是不咸不淡的。


    接下来他是不是该离开了?


    还是自己走了的好。


    正当谢珩踌躇之际,姜宝鸾却说:“他睡了,我便去找蕊娘一趟,无事的话你陪着他也好,若有事便走开罢。”


    说完也不等谢珩说话,自己就先转身出去了。


    仿佛谢珩的意见根本不重要,她已提前把两种情况都想明白,也说出来了。


    谢珩盯着她的背影离开,这才转过头,心里慢慢沁出一丝甜意。


    *


    阳光绕过一边檐角,高高地照射下来,春日晴好。


    姜宝鸾进去蕊娘房里的时候,她正立在窗边看一枝新长出来的嫩芽,只是也并不很认真,一听见响儿就转过头来,等着姜宝鸾似的。


    “你来了。”她邀姜宝鸾坐下,忙着倒茶。


    蕊娘是这里最不怕姜宝鸾的人,除她之外,其余人或多或少都忌惮着姜宝鸾,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她不痛快。


    但蕊娘一直是不同的,大抵是因为早就和姜宝鸾相识,且共度过一段不短的时间。


    蕊娘随之也坐下,轻叹了叹。


    姜宝鸾道:“他让我自己看着办,我便还来问问你。”


    蕊娘有时会和宫里的李皇后通风报信,姜宝鸾是早就已经看出来的,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怪我是个傻子,以为你不会知道。”蕊娘说。


    姜宝鸾摇了摇头,从前无关紧要的事也就随便她去了,左不过是李皇后知道她没和谢珩同房,没伺候好他,这一回蕊娘却是犯了大忌,明明谢谨成中毒的事不该露进宫里去一丝风声,可李皇后还是知道了。


    若有哪里出了差错,李皇后还无妨,万一谢道昇也知道了,那就会坏了后头的排布。


    蕊娘又问:“是把我发卖了还是把我打发回去?你快点和我说了,我好准备准备。”


    她哭起来:“我也是没有办法,那么一大家子还留在范阳,都是脱不开身的人,他们逼我嫁人我不嫁,一走了之来了京城就够任性的了,天下哪个做儿女的如我这般的?皇后娘娘让我替她看着点你这边,我根本不敢不答应,我走是一回事,但不能真的就这么丢下他们不管不顾了。”


    这样的事,是根本分不了对错的,姜宝鸾也没什么好苛责蕊娘的,是人都有自己的软肋和牵挂,蕊娘可以离开家人,但要她完全弃家人于不顾,这世间也很少有人能做得到,毕竟她家里行的也是寻常之事,实在没对她有出格的举动。


    若是有一日有人拿谢谨成和姜行舟去威胁她做什么事,她也不知该如何做选,怕是有一多半可能还是会先为着两个孩子着想。


    等蕊娘说完,姜宝鸾才伸手给她擦擦眼泪,柔声道:“你哭什么呀,我也没说会把你如何了,不是都说要先问了你自个儿吗?”


    “真的吗?你别再逗我了,”蕊娘摇头,“殿下那个人别人不知道,我们是最清楚他的,我犯了这样的大错,没当即被拖出去打死就是看在你的情面上了,要饶过我是再不能的了,你不用哄我。”


    她说完想起了什么似的,哭得反而比方才更厉害了,一把握住姜宝鸾的手,说:“我就求你一件事,如果真的要死,我死之后别给我扔去乱葬岗,把我的尸骨收了送回范阳去给我爹娘,实在不行就把我烧了再送也成,这就是不枉我们两个好了一场了。”


    姜宝鸾板起脸,显出几分甚少流露出来的严肃:“不成,谁说能这样的。”


    蕊娘愣住,挂着眼泪抬头看她。


    姜宝鸾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谁要你的命了?他说了让我处置,哪里还会再来过问,否则也太小心眼儿了些,”姜宝鸾说道,“说了那么多口渴是不渴?先喝了茶,再听我慢慢说。”


    平心而论,姜宝鸾这辈子从没有过什么朋友,自小在宫里,别人都捧着她让着她,要说真心却是少,她自然也没将那些贵女们当成朋友,再说妹妹姜静徽,那更是一向性子不合的,真要算起来,也只有当年在范阳时认识的蕊娘,两人虽一开始也不是没有红过脸,但后来却很合得来,又陪着她禁足,于姜宝鸾来说,蕊娘更能算是她“识于微时”的朋友,更不能忘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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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回你是回不去了的, 哪有再回范阳的道理?人都是往好的地方走的,京城哪里不比范阳好,蕊娘你说是不是?”


    蕊娘点点头,脸上已经没了方才的悲怆, 而是多了些紧张。


    “我是这样想的, 如果你还想嫁人过安稳日子, 我便给你一笔银子放了你出去, 往后你就是自由身了, 在京城买一处小宅子住下,你自己慢慢找着,有好的便嫁了,我平时也会帮你多留意, 京城那么大哪里找不到你的如意郎君。”姜宝鸾慢慢说道。


    蕊娘没有说话。


    “还有一个选择,就是我把你送进宫去。”


    蕊娘抬起头来,眼神亮了亮。


    姜宝鸾叹了口气,继续道:“你上回说你羡慕宫里那些做了女官的, 我也听明白了, 但是你可要想好,入了宫若不是主子开了恩典放出去, 那就是一辈子都老死在那里了, 我在宫里见过许多主子跟前得力的人, 主子再是器重, 也没有轻易开这个恩典的,否则今日你来求, 明日我来求, 宫里就没有人了。也只有那么一次, 是我皇祖母还在世时过五十大寿, 开恩放年满六十的老宫女们出去,只是你想想,在宫里能熬到六十的又有几人?就算真的熬到六十恰好遇到主子开恩能出去了,放还乡中又还能有什么亲人在?又要如何被奉养?手上没银子的就不说了,手上有银子拿着的尚能自足,可也有那许多人觊觎着那点子钱财,日日盼着你去死都算好的,动了手的也不是没有。”


    她从未对什么人费过如此口舌,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已将利弊摆明,只希望蕊娘不是一时头脑发热,什么都不清楚,只看见人家风光的时候,不知道人家吃苦受罪的时候。


    蕊娘的身子直了直,却说:“我要入宫,我如果真的能入宫,就不会想着出来,就算是主子开恩典我也不会出来。”


    人各有志,姜宝鸾见状知道劝不住了,想了想还是说道:“你想好了,这样入了宫可只能算是你在宣王府犯了错,主子们生气了才把你打发去里面受苦的,否则必定又会生出事端,对你也不利。”


    “我明白,我很明白,”蕊娘马上道,“我入了宫就和你们没关系了,我只顾好我自己的。”


    闻言,姜宝鸾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细思了片刻。


    原本她是想着让蕊娘去李皇后身边待着直接当个女官倒也好,李皇后总比宫里其他人那边儿要好得多,可再转念一想也不行,去了李皇后那里反而惹眼,更令蕊娘束手束脚了,蕊娘若有心要干个名堂出来,这样反而不好。


    不如去其他地方,比如蕊娘自己就提过六尚局,只是一时不好提她补那些空缺,只能慢慢来。


    “那只能先委屈你从宫女做起了,真想好了不要出去自己过活算了?”姜宝鸾又问了一遍。


    蕊娘咬牙:“我又不是傻子,你给我女官做我倒不敢,可不能让人知道我和宣王府还有瓜葛。日后我要什么,我自己会去挣,不同宣王府相干,也不会来找你们。”


    姜宝鸾便拿出自己给蕊娘准备的银钱,里头是整二百两银子还有一点碎银,无论蕊娘如何做选,她都会给她。


    蕊娘却只推了不要:“当初那五百两我还没动过,在宫里足够了,我自己也有攒下的体己钱,不要你操心。”


    知道蕊娘性子倔,姜宝鸾只好再把钱收回去,忍不住又说:“在宫里不比外面,规矩多又难伺候,你说话做事都不能再胡来了,否则救也救不了你……还有,如果真的待不下去了,就赶紧往外面递信,我好把你接出来。”


    说着说着,姜宝鸾自己都哽咽了一下,没再能说下去。


    蕊娘抹了一把眼泪,说:“好了,我知道了,但是……如果我真的不幸了,你还是要把我的尸首要回来,送给我爹娘去。我不识字,眼下你再帮我写一封信送回范阳去,就说我要入宫去了,让他们别担心我,我往后每年托人送银子给他们。”


    姜宝鸾写了信,又给蕊娘读了一遍,倒惹得蕊娘又很是哭了一番。


    人都是这样,嘴上说着要奔着自己想要的前程去,可总有那么多也是放不下的,世上没有两全的事,只看觉得哪样更重要,选了哪样便是。


    姜宝鸾离开蕊娘那里的时候都已经快中午了,初春的日头远不能算毒辣,可是大中午的照在身上还是有点热。


    回去的路不长,姜宝鸾怕晒便走得急,额头和鼻尖上便出了一些细汗,腹角也有些隐痛。


    这几天累着了,她本想回了房先沐浴,用了午膳便上床去睡了。


    不想回去一看,谢珩还在那里。


    谢谨成这会儿倒是醒了,正坐在床上拿着一只布老虎等着姜宝鸾,碍于谢珩在场,也不敢狠玩了。


    姜宝鸾上排的牙齿一酸,谢珩不会是在这里待了一上午吧?


    那她要不要留他用饭啊?


    啊?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蕊娘的事她就不用特意再找他说了。


    姜宝鸾一面让下人去摆饭,谢珩见了自然自己知道该不该留,一面慢慢朝谢珩挪过去。


    谢谨成已经眼巴巴地在看着她了。


    姜宝鸾在床尾停下,站得有些远,对谢珩道:“蕊娘那边我去过了,把她打发去宫里罢。”


    谢珩听了也没问什么,只是应了。


    “你让她去六尚局罢。”


    “嗯。”


    姜宝鸾的左脚脚尖掩在裙摆下面,悄悄在地上划圈儿。


    她有些想让谢珩走,但又想起那日他说过的话,好歹等谢谨成好起来,否则孩子病中就见到父母不合,总归是不好的。


    等过了这一阵再说。


    姜宝鸾方才走得急了,便觉身子有些发虚,就干脆坐到床边上去。


    谢谨成一下子就扑上来,幸好这几天他不重,姜宝鸾只把他抱了坐在自己腿上,谢谨成有她在就不怕谢珩了,动来动去地玩,把姜宝鸾弄得不大舒服。


    谢珩这时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立即赶人,总算说了句整话:“你对蕊娘倒是好。”


    姜宝鸾低头把谢谨成的双腿紧紧捆住,不然他踢来踢去,心道,她不和蕊娘好又和谁好,那个时候怀着谢谨成,如果不是蕊娘在旁边陪着说说话,她可能已经把自己给郁结死了。


    想着脸上又有些许不快的模样。


    谢珩不知她这是又怎么了,回想了一下也没说错什么,便以为是谢谨成太闹腾,就斜眼淡淡地看了看他。


    谢谨成像一株被晒干了的小草,顿时枯了下去,趴在了姜宝鸾身上。


    这时丹琴进来说:“饭摆好了,殿下和夫人什么时候出去用?”


    谢珩没起身,没有要走的意思。


    姜宝鸾只好说:“就现在吧,让乳母进来给谨成喂饭。”


    她倒不是不想借着给谢谨成喂饭离谢珩远远的,而是今天实在是有点累了。


    在累着自己和看见谢珩之间,她选择看见谢珩。


    午膳已经在外间摆好了,姜宝鸾扫了一眼,只看着也没什么可吃的东西,都是那些老菜色,油腻腻的一点都不想吃。


    坐下之后姜宝鸾没怎么动筷,丹琴便给她布菜,姜宝鸾挑了几下,只捡了炙活鹑子吃,鹌鹑切成细细的丁,只用放一点点油煎了,嚼起来又酥又香也不腻。


    还有一道鳜鱼肉羹不错,剔出来的鳜鱼肉看着就晶莹白嫩,汤羹不厚不薄,咸香中带着新鲜鱼肉的鲜甜。


    姜宝鸾便只挑这两道菜吃。


    谢珩没有正眼去看她吃菜,怕她又多心,但心里却留意了,也明白了几分谢谨成挑食的习惯一半是李皇后惯的,一半是姜宝鸾这里来的。


    平时倒是见她能掩饰,今日倒是任性。


    一碗热热的鳜鱼肉羹下肚,姜宝鸾的神思稍稍清明了一些,身子也不像方才那么累了。


    她留了个心眼儿,还慢慢算了几遍,好像也没到那日子,尚且还有几天。


    正想着,便听谢珩道:“顾茂年已经到京城了。”


    姜宝鸾听了没应声,她都没见过顾茂年,而且顾茂年是谢娆的夫君,同她说干什么。


    “娘娘的意思是娆儿留在宫里不好,顾茂年不可能时常入宫。”他说,“所以娆儿要来这里住几天。”


    姜宝鸾没听完就懂了,夫妻两个闹成这样,既是没有和离的打算,那么自然要多找些机会和好,不能经常见面就是最麻烦的,谢娆在京中又尚未有公主府,所以住在宣王府是最合适的。


    这她倒没有阻拦的理由,就算是正儿八经的宣王妃也不能说什么。


    只她不说话,谢珩又很快道:“我不会让她再过来生事。”


    “随便。”姜宝鸾淡淡道。


    谢谨成中毒的事后来李皇后知道了,怕是谢娆也知道了,还往这里送过几回东西,算是赔礼道歉。不过她和谢娆的关系不可能一下子便好,井水不犯河水就是,想来谢娆也有自己要愁的事,顾茂年一来哪还有其他心思顾着旁的。


    “外头进贡了几匹好马,再过半月便要开始驯马,陛下到时要过去,顺便看看大家的骑术如何,谨成也要去,你带着他。”


    姜宝鸾应了一声,又问:“那万一谨成还没好怎么办?”


    “他不比,”谢珩说,“我还没教他骑马。”


    姜宝鸾愣了愣,她还真不知道谢谨成不会骑马,这个年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既是谢道昇看重骑术,那么早些开始学也无妨,反正出不了什么事。


    姜宝鸾想了想:“谢琮那边呢?他的儿子会吗?”


    “会。但三四岁的小儿虽能骑却无法驭马,谨成不必急在这一时半刻。”谢珩说着便低头,眼神中有一丝极难令人察觉到的锋芒。


    这话也有道理,姜宝鸾便也没再说什么,孩子的事还是一切以小心为上,骑马什么时候不能学,她就是八九岁上才学的,那时还为着骑马磨破了双腿内侧的肌肤,哭闹了好几天,直说这辈子都不要再骑马,后来还不是学得好好的。


    这时丹琴夹了一块她最喜欢的金乳酥给她,姜宝鸾正要吃,却觉得小腹好像真的有点凉凉的疼。


    作者有话说:


    明天双更,早九晚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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