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不得不说?, 若论逃命的本事,云中月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从安都府衙一路逃出来?, 路上遇到了十几波金羽卫(正常版)四处搜寻,云中月甚至没用莲花步的轻功, 只是利用大小街巷的地理优势和金羽卫巡查的时间差, 便游刃有余避开了所有搜查。
有好几次,只要一个拐弯,就会和金羽卫面对面撞上,当真是惊险万分,十分刺激。
路过太平坊的时候,林随安听到隔壁街上传来了靳若的大嗓门,呼五喝六喊天枢带净门弟子去府衙救人?, 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听这个精气神,花宅众人定是安然无恙。
之后,穿平康坊、安邑坊、新昌坊, 到了延兴门,行进路线与太平坊方向相反,林随安怀疑云中月是特意带她?和花一棠绕路回了趟太平坊, 为的就是让他们安心。
这天下第一贼的心肠还怪好的嘞。
延兴门的守门兵晕倒了一大片,还有三?个被绑在柱子上装样子, 云中月显然是从此门入的城,轻车熟路摸出飞爪扔上城墙,分别绑在三?人?身上。飞爪是改良版, 还有机关滑轮,向下一拽, 便能自动上升,越过城墙,反方向一扯,又能自动下降,甚是轻松便捷,实乃偷盗翻墙必备之佳品。
出了城,危险系数降低,气氛轻松了不少,两个闲不住的碎嘴子男人?又开始打嘴炮。
“花四郎,我看你双腿打颤,面色惨白,莫不是平日里玩乐太过,被掏空了身子,虚了吧!”云中月道,“若是背不动小娘子就直说?,云某区区不才,愿意代劳。”
花一棠:“操心你自己吧,脚步虚浮,头重?脚轻,受了伤就老老实实闭嘴养气,别露了怯,丢了人?。”
“花四郎你不做贼真是暴殄天物,这眼睛也?太尖了。”
“你背上都呲血了,我又不瞎。”
林随安撩起眼皮一瞧,果然,云中月后背渗出大片血迹,是新伤,伤口不浅,包扎的也?很潦草,原来?他不是不想用莲花步,而是根本用不了。
吵吵了两句,花一棠明显有些气喘,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滴落,这纨绔就算流汗,居然也?是香喷喷的,真如方大夫所说?,早就被香料腌制入味儿了。
林随安费力抬起手,拉着袖子帮花一棠擦了擦耳后的汗,花一棠两只耳朵腾一下变得通红,脚下一拐,差点岔了气,“我、我我我不累,你别别别乱动——”
云中月翻了个大白眼。
“咳,那个——”林随安尴尬转移话题,“想不到天底下除了我,居然还有人?能伤了云兄,林某倒是有些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能有这样的本事??”
云中月哼唧,“云某只遇到了十个金羽卫破军,就险些被戳成筛子,林娘子一人?砍杀几十个,居然只受了轻伤,不愧是以一敌百的千净之主。”
林随安一怔,“你也?遇到了金羽卫破军,在何处?”
花一棠:“你也?在查这个案子?”
云中月叹了口气,停住了脚步。
前?方是一处山石壁,荒草蔓蔓,野林森森,拨开野草藤蔓,露出了黑黢黢的山洞。
“不只我,是我们。”云中月钻进山洞,燃起火折,引着花一棠和林随安向前?,甬道很长,深一脚浅一脚,走了足足一刻钟,前?方隐隐透出亮来?,云中月背影一转,三?人?到了一处较大的洞穴内。
穴内有一方石桌,几个石凳,石桌上点着蜡烛,桌下堆着几个木箱。
一个人?坐在石凳上,正在看一卷卷轴,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轻勾唇角,“林娘子,花四郎,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烛光落在他消瘦的脸上,惨白如纸,隐有死气。
花一棠愕然,“祁元笙?!你怎么瘦成了这般?!
林随安:“云中月不给你饭吃吗?”
云中月脸黑了,祁元笙笑?出了声。
*
云中月和祁元笙果然是一伙儿的,林随安心道,如今二人?并?排坐在一处,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还挺和谐。
这处洞穴应该是他们的据点,准备颇为齐全?,干粮、清水、茶叶、柴火、肉干、茶釜、汤锅、文房四宝、蜡烛,甚至还有安都城几家著名的小零嘴,东市岔叉坊的蜜饯,西市噗噗铺的云片糕,平康坊街头最流行的桃花麦芽糖。
林随安吃了几块云片糕,就着百花茶灌了两碗方刻的特质龙神果解药,又有花一棠这个大号香薰在旁散发效力,体?力总算恢复了两成。
祁元笙将脚下木箱里的卷轴全?取了出来?,分成三?份堆在花一棠面前?,解释道,“左边这些是三?十年前?六安徐氏和郑氏贪污军费的记录,所贪军费以空铺废铺为幌子,几经周折,最终钱银入了太原姜氏的账。可惜时间太久了,中间钱银流转环节有几处缺失,没找到。”
林随安:好家伙,这不就是最原始的洗|钱流程吗?
花一棠唰唰唰翻了几卷,冷笑?,“看来?太原姜氏是从此处得了灵感,想出了蝉蜕铺的买卖。”
祁元笙指向第二堆账簿,“这些是二十年前?青州境内蝉蜕铺的账簿,基本都是由六安郑氏操控的。”
花一棠翻了翻,“果然是一丘之貉。”
“右边这些,是去年随州苏氏在安都城设立的蝉蜕铺的账簿,”祁元笙道,“账目是最齐全?的。”
花一棠随手解开一卷,略略一扫,抬眼看着祁元笙,“祁兄很有经商的天赋。”
祁元笙微微一笑?,“谬赞。”
花一棠:“所以,你一直替三?爷办事?,是为了这些账簿?”
祁元笙将账簿一卷一卷放回木箱,合上箱盖,“若不是助三?爷吞下随州苏氏,立下大功,我这等小人?物是断不可能接触到这些核心账簿的。”
林随安好奇,“这些账簿你们是怎么弄出来?的?”
祁元笙:“自然是靠天下第一盗云中月倾力相助。”
自入了山洞,云中月就卸了脸上蹩脚的伪装,换上了他的银面具,大约是怕大家看不到他的表情,语气助词和身体?语言十分丰富,边说?边摇头晃脑,“姜氏祖宅的金羽卫不是一般的难缠,我废寝忘食熬灯费蜡搬了大半个月,累死个人?,偏偏不走运,最后一次偷这小子的时候,好死不死被抓个正着,差点没挂了,祁元笙,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祁元笙无奈,“这次是你的案子,怎么算也?是你欠我。”
林随安和花一棠对视一眼,有些诧异。
“你们也?在查秦家军叛国的旧案?”花一棠问。
祁元笙点头。
林随安:“云中月,你和秦南音是什么关系?”
“说?来?话长,一言难尽。”云中月挠了挠银面具,站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如咱们先参观参观这处风水宝地如何?”
这处洞穴比林随安想象得更加深远,应该是天然形成后又经过了人?工雕琢修葺,有几处宽大的石厅,面积和练武场差不多,中间以长长的甬道互相连接,还挺暖和,风气流通也?不错,脚步回音间能听到隐隐的水声,应该是有地下河。
穿过四所石厅,是一串石洞,石洞上设了铁栏,锈迹斑斑,腐朽不堪,有些年头了,数量很多,看样子是废弃多年的地下监牢。
越走,林随安越觉得不对劲儿,背后汗毛一片一片倒竖,手脚冷得厉害。她?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千净似乎也?接收到了讯息,刀锋在鞘中低吟,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头子喃喃自语。
花一棠紧紧握着林随安的手,手心汗哒哒的,明明怕的要死,还固执地非要走在林随安前?面,美其?名曰要做护花使者,林随安现在连走路都费力,懒得跟他掰扯,随他去了。
又走了足足两刻钟,来?到了一处较为宽敞石厅,这里只有一处监牢,面积最大,监牢正对的石壁上,隐隐泛着幽绿色的光,大约藏着某种矿石。石壁的正下方,是一个人?工雕凿的石匣,表面漆黑粗粝,和千净的刀鞘有些神似。
嗡鸣不已的千净毫无预兆地静了下来?,林随安的心跳变快了。
她?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却觉得莫名熟悉。
云中月站在石厅中央,先指了指石匣,“这是千净沉睡之地。”又指了指那边的石狱,“那便是破军诞生之地——”
话音未落,千净倏然发出鬼哭般的鸣啸,刺目的诡绿刀光破鞘而出,瞬间将林随安包裹其?中。
*
开始,是一片沉寂的黑暗。
然后,是孩童低低的呼唤。
黑暗中隐隐落下光来?,渐渐能看清了,四周围着一圈孩子,年纪最大的七|八岁,年纪小的只有三?四岁,脏脏的小脸,干瘪的脸颊,唯有一双双眼瞳黑白分明,清澈如水。
“醒了醒了醒了,姐姐醒了!”
“姐姐,你好点了吗?”
“头还疼吗?”
【姐姐?是叫我吗?这是什么地方?】
视线渐渐清晰,能看清四周的景象,黑色的石壁,粗粝的铁栅栏,发霉的稻草,潮湿的地面,墙上插着火把,透过铁栅栏,能看到外面幽深的石厅,正对面的石壁上幽幽泛着绿光。
【是刚刚那个石牢?!不对,此处的铁栅栏还是崭新的,并?未生锈。】
头顶响起清凌凌的女声,“这是……什么?绿色的刀?”
孩子们高兴极了,眼睛亮晶晶的,争先恐后道:
“我就知?道有用,门主说?过,千净是镇门之宝,能辟千邪,治百病!”
“果然,姐姐拿上千净就醒过来?啦。”
“姐姐你把千净千万拿好了,这可是我们挖了十天才从剑匣里挖出来?的。”
“姐姐,姐姐,我们是不是特别厉害?”
孩子们纷纷扯着女子的袖子,细瘦的手指又青又紫,指甲脱落,血肉模糊,触目惊心,可他们的表情却好似根本感觉不到疼,只顾着手舞足蹈邀功。
“你们……”女子的声音虚弱中带着哽咽,“真厉害!”
孩子们咯咯咯笑?个不停。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凑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坨黑乎乎的干饼子,“姐姐,吃这个,这是门主偷偷从外面带回来?的,这里东西不能吃,吃了会生病的。”
“对对对,门主说?他们给姐姐的饭里加了净果。”
“净果不能吃的,吃了以后会变成蓝眼睛的妖怪!”
“妖怪会吃人?肉的!”
“最后都会变成血水,可吓人?了!”
【净果?啊!诚县搜到的那卷轴书上提到过,是龙神果的另一种说?法。】
“千净——”视线突然升高,仿若从高处俯瞰,女子的声音更近了,“千般妖邪皆可净之,果然是好刀。”
【这里应该是金手指的幻境,好奇怪,第一次经历这么长时间的金手指,是谁的执念回忆?】
监牢外传来?了脚步声,一行黑衣人?手持火把快速逼近,孩子们四下逃散,好像小老鼠一样钻进了牢房石壁的小洞穴里,安静地连呼吸都听不到。
视线猝然向下,陷入厚厚的稻草,只能透过草隙看到外面的景象。
黑衣人?走进监牢,为首一人?取下头上的斗篷,露出一张脸,是姜文德!
不,确切的说?,是年轻了三?十岁的青年版姜文德!
姜文德紧蹙着眉头,细细打量着,“为何她?还是清醒的?”
身后黑衣人?扑通跪地,连连磕头,“回三?爷,已经连续用了十七天的药,若是常人?早就疯傻了,但?此人?……此人?心志坚毅,万里挑一,或许净果对、对她?根本没用……”
“哦?”姜文德挑高了眉梢,点了点头,表情很是赞赏,“不愧是唐国第一战神,秦南音啊!”
*
小剧场
日出之时,嘉刺史带人?将花氏八宅围了个水泄不通。
嘉刺史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站在花氏正堂里,气焰十分嚣张。
“昨夜有山匪暴徒入城,烧府衙,劫重?犯,杀衙吏,花参军在追贼途中下落不明,本刺史恐有余孽对花氏众人?不利,特请太原姜氏调来?族中菁英金羽卫保护花宅,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靳若双眼赤红,“我放你的狗屁!”
四圣大怒,差点上去拼命,被木夏拦了下来?。
方刻端着棺材脸上前?一步,抱拳道:“多谢嘉刺史。”
嘉刺史很满意,“方仵作不愧是大理寺的精英,果然识时务为俊杰,现在,本刺史要请金羽卫在花宅各处巡逻,不知?方仵作意下如何?”
靳若:“我跟你拼——唔唔唔!”
木夏和伊塔捂着靳若的嘴拖到了一边。
方刻的表情纹丝不动,“嘉刺史请便。”
嘉刺史眼中精光一闪,挥手,金羽卫鱼贯而出,迅速散向了花宅各处——正堂一间、偏堂六间、厢房八十九间、小花厅九十四间、大小厨房六个、库房十二所(仅衣衫库房就有三?所)、主院八处(各有厢房七八间不等)、偏院六处(各有厢房四五间不等),内湖一个,暖阁三?个、赏楼两处、外加仆从斋舍若干、客房若干、门房若干、马厩若干、咸菜库若干、柴房若干……
从清晨搜到了黄昏,整整五个时辰,累得金羽卫两眼发花,双腿发软。好容易在西北侧的一处偏僻的院子里发现了一间十分诡异的厢房,破门而入,屋内全?是崭新光洁的白瓷罐子,整整齐齐放在阁架上。
金羽卫大喜,藏得如此隐秘,嘉刺史想要寻的东西定?在此处,冲进去打开罐子一瞧——
呕呕呕呕!!
领头的金羽卫在最内侧的架子上发现了一个长方形的物件,盖得严严实实,看形状大约是个箱子,万分期待揭开上面的白布,竟是满满一琉璃缸的内脏——
呕呕呕呕呕呕!!!
夕阳西下,面色铁青的嘉刺史带着灰头土脸的金羽卫铩羽而归,连个屁都没搜到。
木夏命人?关上花宅大门,众人?围着方刻,百思不得其?解。
“方大夫,你把徐柏水的供词到底藏哪儿了?”
方刻:“秘密。”
“……”
伊塔有点蔫,“猪人?,四郎,不见,好担心!”
靳若摩挲着手里的“若净”,眸光坚定?,“师父说?过,刀在人?在,衙狱的那堆焦尸里没有千净,师父肯定?也?不在那里!”
方刻:“放眼唐国,没有人?比花一棠更像个祸害了。”
四圣:“祸害活千年!”
木夏握拳:“没错,林娘子和四郎定?能长命百岁!”
第262章
林随安十分迷惑, 这次金手指的情况与以往都不同。
不仅时间?长,而且视角变幻的角度很奇怪。
【难道这里是秦南音的回忆?莫非秦南音失踪后就死在了此处?尸体?也在此处?所以才在无?意间?触动了金手指启动的条件?】
“姜文德,秦某自认与太原姜氏井水不犯河水, 你……咳咳咳,为什么?!”秦南音每说一个字都十分艰难, 几点猩红落在了视线里。
“为什么?”姜文德道, “原因很简单,家主姜永寿对秦将军倾心已久,魂牵梦萦,所以才想尽一切办法?请秦将军共赴巫|山云|雨之欢,只是深知秦将军武功盖世,性子刚直,生怕唐突了美人, 命我先与秦将军谈谈心,酝酿酝酿。”
【呕!原来?是姜永寿那个腌臜的老东西?!】
秦南音冷笑一声。
姜文德踱了几步,“不过?嘛,为了将秦将军请过?来?, 我可是下了大功夫的,若仅是为了这小小的男|欢|女|爱,对唐国第?一战神来?说, 未免也太暴殄天?物了些。”
秦南音:“哦?”
“之前太原姜氏在一处千年古墓里寻到了些宝贝,颇有发现, ”姜文德砸吧两下嘴巴,“不知秦将军可曾听过?‘采武补运,采精补寿’之道?”
秦南音:“什、咳咳, 什么玩意儿?”
姜文德摇头晃脑吟诵起?来?,“精之源者, 星图瀚宙,天?道之常,天?一芒裂,十方?星气,净乾定坤,堪为星主。施之以法?,可纳星图之运,可吸浩宇之源,阴阳有序,阳阴有德,武为阳之精华,吸纳入体?,势增寿长,乃为正道也!】
【我了个大艹!这不是姜永寿那卷春|宫|图的卷首语吗?!】
“精武之人,身体?吸纳天?地?灵气,可得星辰之力,他人通过?阴阳交|合之术,便能将此种力量纳入己身,增福增运增寿!”
秦南音大笑出声,“哈哈哈,咳咳……哈哈哈哈,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哈哈哈,咳咳咳哈哈哈咳咳咳——”
随着秦南音的咳嗽,落下的猩红液体?越来?越多,很快,视线里变成了一片血红。
血光中?,姜文德居高临下看着秦南音,眼神中?满是悲悯,“就?算是战神,骨子里也只是个卑贱的武夫,果然理解不了这般高深的道术,可悲可叹啊!”
“咳咳咳,太原姜氏好歹也是读过?书的,居然相信这种东西?,咳咳——荒谬至极,哈哈哈哈,荒谬至极!”
“无?妨,姜某也没指望秦将军能理解,你只需好好配合便好。”姜文德脸上露出得意之色,“经过?数年钻研,姜某已对此道颇有心得,若行采武之术,最关键的便是这‘武人’原材料的选择,一般的残次品不但不能增福增运,还会折损寿命,唯有经过?千锤百炼、承载星辰之力的‘星主’方?可!”
秦南音笑得更厉害了。
姜文德似乎将这笑声当成了鼓励,越说越兴奋,“星辰之力,当以北斗七星第?一星‘破军’为首,若得破军之力,当以天?石引星魂,再以地?果净化体?魄,辅十酷之刑封锁心智,三管齐下,心体?魂同炼,方?成‘星主’!秦将军且看——”
姜文德指向正对面泛着幽幽绿光的石壁,“此石壁本是一块天?石,后有高人将天?石锻造利刃封藏于石匣之中?,此利器便是能引星聚精的神器,此洞地?下河畔还生有龙形净果,服下后,神体?俱清,力大无?穷,无?惧无?痛,堪为神体?!”
“武人服下净果,待体?质净化之后,将其置于天?石之上,再以十酷刑琢磨其身体?,摒弃一切感官人性,便可炼成‘星主破军’!”
秦南音笑声骤停,声线中?带了刺骨的杀意,“你是疯了吗?!”
“可惜的是,寻来?的这些武人原材料都是残次品,无?人能过?体?魄净化这一关,距离破军成功更是遥遥无?期,”姜文德扭过?脸,笑容狰狞,“幸而天?降秦将军,百年难得一见的战神之体?,更有‘千秋破军’之美名,此乃天?意也!若能得一破军,我姜氏家主寿与天?齐,我姜文德疯一回又如何??!”
秦南音剧烈咳嗽半晌,呼吸渐沉,声音凝了下来?,“不,你没疯,你聪明的紧。”
“如今圣人年老体?衰,太子和二皇子势均力敌,表面是两个皇子争位,实?际上却是太原姜氏和乾州姜氏夺权,皇后来?自乾州姜氏,太子嫡出正统,太原姜氏如今被太原秦氏压过?了风头,形势不利,换句话说,秦家军如今就?是太原姜氏争权夺势最大的绊脚石。”
“你将我擒来?,说了一堆破军、星主、增福增寿的荒唐言,一则,是为了所有罪责推到姜永寿身上,二则,有了姜永寿的支持和掩护,你在阴暗处的行事?会更方?便。”
“想必太原姜氏早已是你的一言堂,区区姜永寿,不过?是个被妖言蛊惑的傀儡罢了,就?如你所说,他大约还不知道,现在他做的的那些‘阴阳|交|合,采武补运’的荒唐事?,只会让他死的更快。”
“姜文德,你所作?的一切,从不是为了什么姜永寿,而是为了你自己的野心!”
姜文德的表情?变了,从狰狞疯狂变成了震惊,蹲下身,细细打量着秦南音,眼中?渐渐溢出痴迷来?,“唐国第?一战神,这般聪慧、英武、美丽,若能你能归我所有,成为我的人,为我生儿育女——秦南音,你归根结底还是个女人,女人就?该躺|在|床|上伺|候|男人——”
秦南音冷笑,“其实?你和姜永寿一样,根本没脑子,只会用?胯|下|的二两肉思考——”
“住口!我姜文德和那个老色鬼怎么能相提并论——”
突然间?,一道劲风暴旋而起?,视线里稻草和血水狂乱,什么都看不清了,只能听到姜文德凄厉的惨叫和众人的怒喝,一片混乱之后,整个视线稳定了下来?,姜文德被几个黑衣人架着,捂着脖子,嘴角溢血,满目惊恐,七八个壮硕的黑衣人狠狠将秦南音压在地?上,还有几个黑衣人满脸鲜血躺在四周。
“怎么可能?”姜文德歇斯底里大叫,“你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秦南音一口一口咳着血,已经无?法?出声了。
“啊!是净果的药性,秦南音竟然能抗过?净果的净化!我的炼制方?法?是对的!是对的!哈哈哈哈哈,好,好的很!加大净果的药量!这次一定能成功炼化破军!”
狂笑的姜文德被架了出去,视线中?的景象渐渐模糊,又变作?了一片黑暗。
这一次的黑暗尤为漫长,偶尔能听到孩童们的哭声。
“姐姐,姐姐,你怎么还不醒啊?”
“姐姐,门主他们快不行了,姐姐,你醒醒啊——”
“门主已经听不懂我们的话了,门主已经快变成妖怪了,呜呜呜——”
“姐姐你握着千净,你一定要一直握着千净,门主说过?,千净能救姐姐,姐姐你千万别松手啊!”
“姐姐你别怕,我们找到了门主偷偷绘制的地?图,我们肯定能逃出去的。”
“我们什么都会,出去以后一定能挣钱治好姐姐的。”
“我会探路,我会记地?图!”
“我会辨认足迹,我能认出所有人的脚印!”
“我会跟踪,我会打探各种消息。”
“姐姐,偷偷告诉你,我们还学会了偷偷地?杀人。”
“我能偷偷溜到人脚边杀人,我杀人可厉害了!”
“姐姐,我们一定能救你出去的!”
【原来?如此。探路、跟踪、辨认足迹、打探消息、偷袭,这些都是净门弟子最根本的技能,按此推断,三十年前的净门,大约就?是太原姜氏豢养在暗处的杀手集团。】
【难怪姜文德口口声声说他才是净门的门主,他的净门方?才是正统。】
【可暗杀集团的净门怎么会变成了走街串巷做小吃的净门?】
视线突然晃动起?来?,好像被什么东西?包裹着飞快向前移动,咚一声,又停住了,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咚咚、咚咚、咚咚,空气中?飘来?苦涩的血腥气味,太熟悉了,是——藏在灵魂深处的血腥杀意!
眼前豁然一亮,到了一所巨大的石厅之中?,石壁上挂着火把,火光剧烈晃动,石壁上凿出了二层观赏台,姜文德坐在高处,脖子上的伤已经好了,表情?很激动,身着黑衣的金羽卫围成了一圈,竟像是一个斗兽场。
四周响起?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无?数衣衫褴褛的男人、女人提着刀围了上来?,他们骨瘦嶙峋,目光呆滞,眼白一片青蓝。
秦南音这一次的声音带着虚弱和错愕,“你们难道就?是净门的……”
“杀!”姜文德大喝。
无?数刀光劈头盖脸贯下,视线疯狂摇动,刺鼻的血腥气令人作?呕,倏然间?,腾空,落地?,砸进了血泊,刀鸣如鬼哭刺耳,震得整座洞穴嗡嗡作?响。
男人女人们一步一步围了上来?,手上的刀带了血肉,冰蓝色的泪沿着脸颊滑落,口中?喃喃:
“杀了我!”
“杀了我……”
“救救孩子……”
“救救孩子们……”
“救救孩子——”
“这是你们最后的愿望吗?”秦南音重重叹了口气,“好。”
碧绿清澈的寒光席卷全身,视线狂舞流逝,仿若化身成了劈空裂日的惊电,掠过?一双双冰蓝色的眼瞳,击碎了了悲伤绝望的泪光,大团大团的血落下,滚烫如火烧。
姜文德惊喜大叫,“这才是破军!这是真正的破军!哈哈哈哈,原来?我一直错了,我错的太离谱了!不是在武人身体?上施以十酷刑,而是让武人用?十酷刑之法?不断杀人,才是炼心炼魂的捷径!”
“净果清体?魄,天?芒引星气,十酷封心魂,破军诞新生!”
“有破军在手,以一敌百,所向睥睨,天?下众生皆为我脚下蝼蚁,我太原姜氏当千秋万代,长绵世泽,哈哈哈哈哈——”
视线骤然腾空而起?,仿若一道流星逼进了姜文德,在姜文德惊恐的目光中?,狠狠刺入了他的胸口,可惜,只刺进去半寸,金羽卫的刀光呼啸而至,视线再次变得异常混乱,直直坠了下去。
姜文德大吼,“用?九宫玄武阵,活捉!活捉!这是唯一一个成功炼化的破军!别让她跑了!”
黑压压的金羽卫踏着血泊和尸体?涌了过?来?,秦南音的呼吸已经微不可闻,千钧一发之际,火光中?绽出了九重莲花幻影,凌动风月,涟漪漫天?,一张洁白无?瑕的银面具猝然飘到了眼前。
【云中?月?!】
记忆戛然而止,又是一段漫长的黑暗,再次恢复视觉时,身处一片山林之中?,天?色昏暗,风中?断断续续飘着雪花。
洞穴里的孩子们站成一排,低低地?哭泣着,旁边,还有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男子,神似云中?月,又不是云中?月。
秦南音的声音响起?,“我教给你们的刀法?都记住了吗?”
孩子们纷纷点头,举起?手里各种各样的小册子,有的是字,有的无?字,有的字缺笔少划,有的全是黑坨坨,有的画的还像个人,有的只有火柴人,“记住了,姐姐!”
“此刀法?是我在濒死一瞬悟出来?的,招数……残忍了些,但保命还是够用?的。”
“姐姐,这刀法?叫什么啊?”
“……这是从斩|马|刀法?和十酷刑演变而来?,是杀人的刀法?……就?叫十酷刀法?吧……”
“此刀法?虽是杀人的刀法?,但你用?时却是在救人,不该叫这个名字。”银面具男人道,“十酷之后,方?为十净,此刀法?应名为‘十净’。”
秦南音:“十净……十净……好听!云中?月,你果然比我会起?名字!”
【诶诶诶?这个也是云中?月?难道是——上一代的云中?月?】
“可是姐姐,最后一招‘破定’到底是什么啊?”一个小男孩举手,“我们实?在是弄不懂!”
“所谓破定,谓之‘不死不破,不破不立,破而后定’,唯有心智坚定,直面内心,胸怀大义,突破生死界限之人方?能领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每个人到底能领会多少,就?看各自的机缘可造化了。”
孩子们似懂非懂,更迷糊了。
一个小女孩跌跌撞撞上前,从怀里掏出一托脏兮兮的饼子,“姐姐,给你吃。”
正是之前给秦南音吃食的小女孩,湿漉漉的眼睛里,时不时飘过?一缕青蓝色水纹。
秦南音倒吸一口凉气,“你——”
孩子们低头垂泪,“三爷说她有些资质,强行灌了她净果,虽然只吃了一个月,但她只有五岁,净果之毒入了血肉,估计活不过?冬天?了。”
小女孩眨了眨眼,似乎根本没听懂,依旧高高举着手里的干饼子,“姐姐,吃。”
“……谢谢。”秦南音接过?饼子,“姐姐用?千净跟你换吧……”
视线突然转换,竟是到了小女孩的这一边。
【林随安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千净的视角!所以,这里是千净的记忆!】
“姐姐!不可!”
“没有了千净!净果的毒压不住的!”
“姐姐,你不能离开千净!”
秦南音轻轻笑了,“如今我这具身体?,有没有千净都一样了。”伸手轻轻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力气还挺大,能接住千净,你叫什么?”
小女孩:“我没有名字。”
“……这样啊……你看这里山林茂密,生机盎然,不如你就?姓林如何?,名字自己想一个吧。”
“我不需要名字,因为我吃了净果,活不了几天?了。”
“不会的,你有了千净,定能平安长大成人,还会结婚生子,你的孩子也会健康长大,随性平安……对了,你若有了孩子,就?叫林随安吧!”
小女孩安静半晌,点头,“好,听姐姐的,我的孩子,就?叫林随安。”
视线又是一变。
秦南音身着黑色软甲,骑在黑色的骏马上,手持六尺长的斩|马|刀,背影笔直如松,面对着如血的残阳。
云中?月死死拽着她的马缰,“秦南音,他们这般对你,你的身体?已、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你又何?必舍命保护他们?!”
秦南音轻轻拍了拍云中?月的肩膀,“我护的是山河永固,保的是百姓太平,与那些世家无?关。”
云中?月声带哽咽,“我与你同去!”
秦南音摇头,“此去,无?归。这些净门的孩子还需要你安顿,他们才是未来?。”
“秦南音!”
“我是战士,最终的归宿唯有战场,我的兄弟们还在等我。”秦南音侧过?脸,夕阳的余晖勾勒着她英武美丽的剪影,雪花落在二人的头上,仿佛一瞬同白头,“云中?月,谢谢你,还有……后会无?期。”
最后一个字落地?,秦南音提缰纵马,冲进了漫天?大雪之中?,风中?传来?震天?的杀声,远方?隐约能看到弈城的黑岩城墙,像一名持戈执戟的将军,穿着残破的铠甲,威武地?驻守在逶迤起?伏的山峦之中?。
世界回归黑暗,一片寂静中?,林随安听到了低低的刀鸣,好像在哭泣。
然后,是温柔的果木香,和花一棠的大嗓门。
【林随安!林随安林随安林随安!!林随安!!!】
林随安叹了口气,睁开眼睛,“叫魂啊?吵死了!”
花一棠眼泪汪汪,“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头疼脚痛还是肚子疼?是不是伤口又流血了?还是刚刚云中?月那厮给你的茶有问题?!”
“我被你吵得耳朵疼。”林随安撑着坐起?身,花一棠手忙脚乱扶着她,好像她是个易碎的琉璃瓶。
祁元笙和云中?月直勾勾地?盯着她,祁元笙的脸更白了,云中?月的银面具上甚至能看到“忧心忡忡”四个大字。
林随安深深叹了口气,“云中?月,原来?你这面具还是祖传的啊。”
云中?月一怔,“你说什么?!”
花一棠大惊,“莫非你刚刚不是晕倒,而是——”
“我看到了千净的执念回忆。”林随安轻声道,“见到了三十年前的秦南音和这里发生的一切。”
第263章
林随安歪头瞅着云中月和祁元笙, 自她将金手?指一事和盘托出,二人已经傻了快一盏茶的时间了,而且, 看这架势,还能?再傻一盏茶。
花一棠嗤之?以鼻, “真是没见过世面。”
林随安深以为然:若论对怪力乱神的接受程度, 这俩人远不如花一棠,毕竟是被“走?哪哪死人”的悲催体质磨炼出来的粗壮神经,非常人可及。
花一棠摸着下巴飞快总结,“也就是说,破军、净门,以及太原秦氏覆灭的源头都是因为太原姜氏的野心,啖狗屎, 果然是烂到骨子里的腌臜玩意儿?!”顿了顿,“花某一直猜测林随安你与秦氏有血缘关系,如今看来,其?实并没有。”
谢天谢地, 真是太好了!林随安心道,她可承受不住这么多BUFF,BUFF越多, 倒霉蛋的属性越强,有个主角光环的搭档已经足够糟心, 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花一棠:“所以,林随安你体质特异,力?大?无穷, 速度惊人,学习武功能?力?超群, 这些都是源自你的母亲……确切的说,是因为你母亲体内一直藏有龙神果的药性,只是被千净所压制,所以性命无虞,母亲的血液滋养了胎儿?,胎盘会过滤对?胎儿?不利的毒素,去其?糟泊取其?精华,方能?孕育出最接近破军的孩子——”
说到这,花一棠倒吸一口凉气,压低声音,“此事万万不可让外人知晓,否则,心存诡念之?人定会利用此法制造更?多的……”
花一棠喉头滚了滚,不敢说下去了。
林随安却不这么认为,“你想的太简单了,若想成?为真正的破军,必要跨过‘不死不破、不破不立’的生死大?关,常人根本挺不过去。”
花一棠一怔,“难道你……”
林随安暗暗叹了口气。
她死过两次。
第一次,是穿越到这具身体上。
第二次,是昨夜与金羽卫大?战,身中龙神果之?毒之?时,直面她最不愿意面对?的痛苦记忆,战胜了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方才捡回一条命。
说实话,昨夜的情形万分?惊险,若她有半分?犹疑,或是没有花一棠舍命相救,她定会被龙神果吞噬神志,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林随安:“炼制破军的最后一步,是炼心炼魂,不是用什么所谓的十?酷刑疯狂杀人,而是面对?龙神果对?身体的侵蚀和诱惑,依然能?维持本心,用杀人之?刀行救人之?事,战胜自己最深的恐惧和欲望。如此坚定的心志,放眼天下恐怕也只有唐国战神秦南音能?做到了。”
花一棠不服,“你也做到了!”
林随安苦笑,她能?侥幸破关,是因为她并非林随安本人,而是穿越而来的魂魄,死过一次,还得了个能?看到死人执念的金手?指。
每一次金手?指启动,都是在生死之?间徘徊,无意中磨炼了心志,做个比喻,秦南音成?为破军是因为天赋异禀,初心坚毅,一举破境,而她则是靠刷经验值,量变引起质变。
“大?约我这辈子的运气都用在这儿?了。”林随安叹道。
花一棠突然不说话了,歪头瞅着她笑。
林随安:“你干嘛笑这么渗人?”
花一棠:“我撤回前?言,你与秦南音并非毫无关系。你坚毅、勇敢、心怀善意,与秦南音很像,而且三十?多年?来,唯有你勘破了‘破定’的奥秘,突破极限,成?为了破军,花某觉得,秦南音就像你的师父。”
林随安哭笑不得,“你可别瞎说,秦将军的棺材板要压不住了。”
“不,若有林娘子这般的徒弟,秦将军定会含笑九泉的。”云中月冒出一句。
云中月和祁元笙终于回神了,看着林随安的眼神亮得吓人。
林随安被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干咳一声,“弈城之?后,秦南音结局如何?恐怕只有上一代的云中月才知道吧?”
云中月笑了一声,“这是最后的秘密,还未到揭晓之?时。”
花一棠“切”了一声,林随安心里隐隐燃起了希望。
上一代的云中月能?使出九重幻影莲花步,武功登峰造极,若是他的话,或许能?救回秦南音,再寻个世外桃源避世隐居,过几年?逍遥的日子,觉得无聊了,培养出一个云中月的接班人出山嚯嚯江湖……
若是这样,那该有多好啊。
可秦南音忠肝义胆,心系家国,断不会任由?秦家军背上叛国的骂名,弈城大?捷之?后,天下再无秦南音的消息,那么最大?的可能?……
林随安闭了闭眼,不愿再想下去。
“林随安,你还欠我一个人情,记得吗?”云中月问道。
林随安:“啊?”
云中月站起身,朝着林随安和花一棠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云中月恳求二位为秦家军伸冤翻案!”
花一棠眯眼,“云中月,你开什么玩笑?!”
祁元笙容色凝肃,“如今二位已经得知秦家军叛国案的始末,难道心中就毫无触动吗?!”
林随安、花一棠:“哈?”
祁元笙拔高声音,“莫非千净之?主和花家四郎也要做那闭目塞听,无视惊天冤案,只知明哲保身的无耻小人吗?!”
林随安和花一棠对?视一眼,噗一声笑了。
“哈哈哈哈,祁元笙啊祁元笙,你莫不是只会用激将法这一招吧?这招也太烂了啦,哈哈哈哈——”林随安拍腿。
祁元笙:“……”
林随安朝着花一棠做了个“隆重介绍”的手?势,花一棠震袍起身,双臂高举,摆了个威武霸气的造型,“吾乃扬都狂人花四郎,见过三山五岳游过五湖四海,勘破六道轮回四界八荒,来如风,去如电,最是睚眦必报小肚鸡肠,犯我者,大?卸八块,伤我家人者,挫骨扬灰!”
林随安:“咳,不是这段。”
“花某还未说完,”花一棠又换了个叉腰的造作姿势,“正所谓:鲲鹏扶摇直上九万里,我花氏男儿?当有凌云之?志,当为国之?栋才,我花一棠有生之?年?必平海内之?冤!秦家军的冤案,花某管定了!”撩袍单脚踏上石凳,“奶奶的,啖狗屎的太原姜氏竟敢欺负到我家林娘子的头上,我花四郎定要弄死它,不仅要弄死,还要斩草除根!”
这大?嗓门,自带回音音效,绕梁三日,震耳欲聋。
祁元笙瞠目结舌,云中月面具浮出“懵逼”两个大?字。
林随安呱唧呱唧鼓掌,“说的好,要的就是这个气势!”
祁元笙眨了眨眼,垂眼失笑,“二位这般反应,让祁某准备的大?套说辞毫无用武之?地,着实有些挫败啊。”
“能?让你吃一回瘪,花某幸甚。”花一棠得意。
云中月扶额,“二位聪明人,别互拍马屁了。如今太原姜氏将整座安都城封得跟铁桶一样,咱们出去就是个死,还是赶紧想想如何破局吧。”
林随安摸下巴,“根据林某多年?打群架的经验,如果敌众我寡,战力?悬殊,那么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摇人!”
祁元笙:“摇、摇什么?”
“咳,就是喊人支援。“
云中月:“我们人都出不去,如何传消息?”
林随安:“放心,有靳若和净门在,惊天的消息恐怕早已传遍了整个唐国。”
祁元笙和云中月怔了怔,恍然大?悟,“莫非!”
花一棠叉腰,嘿嘿两声,“扬都第一纨绔花四郎树敌无数,恁是招人烦,这么讨人厌的家伙突然嘎嘣一下死了,想必唐国有头有脸的世家都要来瞧瞧热闹,吃个席吧,扬都花氏自不用说,陇西白氏、青州白氏、乾州姜氏、荥阳凌氏肯定坐主桌,若是凌六郎机灵些,就应该把将青州万氏也喊过来。”
林随安扳手?指,“我好歹也算个暗御史,御史台大?小也要派俩人来奔个丧吧,圣人起码要派个亲信过来随个礼吧,这么一算,人应该差不多全?了。”
祁元笙:“……”
云中月哭笑不得,“你俩就这么编排自己,就不怕晦气吗?”
林随安和花一棠对?视一眼,呲牙同笑。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
安都府衙,敛尸堂。
靳若捂着鼻子,快被遍地的焦尸块熏吐了,“方大?夫,你真的验清楚了?”
方刻带着厚实遮面巾,裹着头巾,戴着手?套围裙,只露出一双黑眼圈,他已经不眠不休验了一天一夜的焦尸,累得够呛,说话的语气甚是不耐烦,“衙狱废墟上的焦尸共有七十?九块,拼凑下来,是四十?八个人,根据腿骨长度和身体比例换算,皆为身体壮硕的成?年?男性,绝非花一棠的弱鸡体型。”
“虽然尸体被烧过,但从切口还是能?判断出,皆是被异常锋利的兵器斩切成?了这般模样。斩断的位置多为脖颈、脊椎、大?腿、一刀成?形,一刀致命,说明杀人之?人,刀法高超,力?大?无穷,下手?干净利落,毫无犹豫。”
靳若倒吸凉气,“果然是师父。”
“这些人死后被浇了火油,烧成?了焦尸块,为的就是混淆死者身份。”方刻道,“之?后林随安和花一棠便失踪了,想必是他二人的金蝉脱壳之?计。”
靳若点了点头,“二人的死讯我放出去了,但这样做没问题吗?”
方刻:“花一棠那厮别的没有,就花花肠子多,他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不会只为了假死脱身,定有后招。”
“若是按姓花的性子,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定会将这安都城搅得天翻地覆日夜不宁,所以——”靳若道,“他定是要借着自己的死讯把事儿?闹大?,而且越大?越好!”
方刻看向靳若的眼神十?分?欣慰:这孩子可算长了点心眼。
“接下来怎么办?”靳若问。
“简单。”方刻在焦尸堆里转了两圈,挑了几块还算整装的尸体,在验尸台上堆成?两坨,“现在,这就是林随安和花一棠的尸体。”
靳若:“呃……是不是太草率了?”
方刻啧了一声,又挑了几块尸体,拼拼凑凑摆成?两个人形,盖上蒙尸的白布,想了想,又画了两张带人名的镇魂符,“如何?”
靳若:“条件所限,凑合用吧。”
方刻摘下口罩围裙手?套头巾,仔细用皂角净了手?,熏了醋,从大?木箱里翻出一个袖珍琉璃瓶,放在眼睛前?晃了晃,顿时泪流满面。
靳若愕然看着,方刻边流泪边看向靳若,“你要吗?”
“我可是净门门主!”靳若不爽,“别看不起我的专业!”
说着,把头发扒拉成?颓废造型,狠狠一掐大?腿,霎时间,眼眶鼻尖通红,泪水滂泼,推开大?门哭嚎着奔了出去,“师父啊,四郎啊,你们死的好惨啊啊啊啊啊啊——”
门外嘉刺史、刘长史和安都府衙的五名参军等候已久,一见这架势,皆是大?惊失色。
刘长史:“验、验出来了?当真是花参军和林娘子的尸体?!”
靳若扑倒在地,哭天抢地,“师父啊,呜呜呜,四郎啊,嘤嘤嘤,苍天啊,呜呜呜,大?地啊,嘤嘤嘤——”
嘉刺史面色一沉,快步走?进敛尸堂,但见那验尸台上蒙着两具尸体,上面还放着仵作的镇魂符,符上写的正是花一棠和林随安的名字。
嘉刺史:“方仵作,这是——”
方刻幽幽看了嘉刺史一眼,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加上眼圈乌黑,面色青白,伤心得好像一阵风都能?吹倒了。
嘉刺史心里大?石头落了地,脸上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喜色,叹息道,“花参军惊才绝艳,林娘子巾帼豪杰,竟然就这般英年?早逝,真是可惜了啊!”
方刻转头默默抹泪:这人真是令人作呕!
靳若在外面哭得天地同悲,“师父啊,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无耻之?辈害了你性命啊,徒儿?定要为你报仇,剁碎他的肠子喂狗,四郎啊,你死的冤啊,我定要将你的仇人骨头一截一截敲断,把骨髓抽出来和着他的脑花拌成?菜为你下酒,呜呜呜——”
嘉刺史的脸色不咋好看了,门外刘长史等人快吐了。
“不可能?!”
就在此时,院外传来一声厉喝,风尘仆仆的凌芝颜快步冲进来,一把拽起靳若,“你刚刚说什么?!”
靳若差点被一口鼻涕呛死,就见凌芝颜眼瞳布满蛛网血丝,嘴唇爆皮,呼吸急促得仿佛吞了火一般。
靳若挤了两滴眼泪,“方仵作刚验出了师父和花四郎的尸体——”
凌芝颜双眼暴突,撇开靳若,快步走?进敛尸堂,目光触及验尸台上的白布,脚下一个趔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靳若轻手?轻脚跟进来,飞快和方刻对?了个眼色。
靳若: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凌老六第一个到,咋整?
方刻:凌司直是个一根筋的直肠子,演技差强人意,若是知道真相,十?有八九要露馅。更?何况此时嘉刺史还在——先糊弄过这一关再说。
靳若了然,深吸一口气,扑到“林随安”的尸体前?,嗷嗷的哭成?了泪人。
凌芝颜一脸不可置信,飞快摇头,突然,一把捏住了方刻的肩膀,“方兄,你确定他们是——”
凌芝颜的手?劲儿?太大?了,方刻疼得倒吸凉气,眼泪流的更?欢了。
凌芝颜眼中明光渐渐暗淡,漫上了一层血雾,一步一步艰难走?到验尸台前?,几次伸手?想要揭开蒙尸布,又颤抖着收回,身体剧烈一颤,扑通跪地,干呕起来,可呕了半天,只能?呕出些酸水。
靳若吓得哭声都停了,“凌司直,您——”
凌芝颜嗓子中发出一声哽咽,哇一声呕出一大?口血,身体一歪,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靳若和方刻:喂喂喂!不是吧!
*
小剧场
靳若:完球了,玩脱了!
方刻:这凌老六是纸糊的吗,怎么动不动就吐血啊?!
第264章
靳若觉得自己要疯了。
后堂躺着一个不省人事的凌老六, 前?堂坐着一个哭哭啼啼的白汝仪,还有一个骂声震天的青州万氏万林,更糟心的是?, 万林还将赫赫有名的青州万氏十八骑带来了?,都是?曾与万林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 往那一杵, 杀气冲天。
白汝仪:“呜呜呜,生死两茫茫,阴阳永相隔,呜呜呜,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靳若:“白十三郎你先别哭了?,听我说?——”
万林:“气煞我也!万万没想到嘉穆这厮竟然投鼠忌器, 杀人灭口?!兄弟们,随我去安都府衙宰了?嘉穆那狗贼!”
十八骑:“杀!”
“别别别!万参军你且等?等?!”靳若急得跳脚,“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拦住他们!”
四圣抄刀拦在了?正堂门外, 身后伊塔大叫“斤哥!”,竟是?白汝仪悲伤过?度,一口?气没上来, 哭厥过?去了?,靳若手忙脚乱给白汝仪掐人中?顺气, 白汝仪睁开眼,换了?姿势继续嚎,靳若头皮都炸了?, 转头再一瞧,那边四圣和万林一众已经拔刀相向。
焦头烂额之际, 就听堂外传来一声厉喝,“这是?在作甚?!”
花一桓身披黑狐大氅携风而至,身后跟着花一枫和何思山,靳若差点没哭出来,“花家大哥,您可?算回来了?!”
花一桓眸光冷冷扫过?堂上众人,“白家的哭包,眼泪收回去!”
白汝仪“嗝”一声闭上了?嘴。
花一桓:“万林,老实坐好!”
万林一缩脖子?,收刀回屋调转屁股把自己塞进了?太师椅,万氏十八骑半句不敢吭声,悄咪咪站在了?万林身后。
花一桓眼睛横向靳若,“到底是?怎么回事?!”
靳若抹了?把汗,忙凑上前?,言简意?赅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花一枫听罢,红着眼坐在了?一旁,何思山拍着花二娘的肩膀轻轻安慰。万林松了?口?气,白汝仪又开始新一轮的喜极而泣。
唯独花一桓脸上没有半分喜色,皱眉端坐,沉默不语。
方刻顶着黑眼圈走出内堂,“这个凌六郎简直比花一棠还能作妖——花家主!您回来了?。”
花一桓抬眼,“你二人当真能确定花一棠和林随安还活着?”
方刻和靳若对视一眼。
方刻:“目前?所有尸体中?皆无他们二人,而且衙狱废墟里的焦尸皆是?被千净斩杀。只要林随安活着,花一棠定然平安。”
靳若:“我在衙狱废墟外的灌木丛中?发现了?离开的脚印,根据脚长和步长判断,一个人是?花一棠,脚印比平常深了?四厘,他身上应该背了?人,我推测是?师父。另外的脚印没有脚后跟,步伐轻盈如猫,之前?见过?许多次,是?云中?月的足迹。云中?月虽然刀法不及师父,逃命的本事可?是?天下第一,有他带路,师父和四郎肯定能顺利逃脱。”
花一桓:“你们就这么相信他二人?”
方刻和靳若异口?同声:“相信!”
花一桓长长呼出一口?气,面色缓了?下来,眉眼一厉,“可?是?太原姜氏干的?!”
“背后指挥的定是?太原姜氏,但这次负责具体行动的,应该是?安都刺史?嘉穆。”凌芝颜走了?出来,苍白的脸,惨白的唇,整个看起来好像退了?色一般,唯独一双漆黑的眸子?,再次有了?光。
花一桓皱眉,“怎么说??”
凌芝颜扶着桌案坐下,“凌某查到安都刺史?嘉穆便?是?三十二年前?秦家军叛国案的关键人证,他说?曾亲眼见到秦南音投敌。此人本是?秦南音麾下的一名?副将?,名?为高鸿波,字佳牧,秦氏一案之后,改名?舍姓,摇身一变成了?嘉穆。”
花一桓:“你的意?思是?,此人做了?假证?”
凌芝颜:“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假证,才为今日的安都刺史?嘉穆铺平了?青云路。”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反应最大的居然是?何思山,他本在安慰花二娘,听到高鸿波的名?字,身体剧烈一颤,死死攥住太师椅扶手,指节咔咔作响。
只是?此时大家皆在震惊之中?,无人留意?他的异样,唯有花二娘发现了?,以眼神询问,何思山欲言又止,最终,轻轻摇了?摇头。
花一桓又问了?许多案情细节,凌芝颜一一回答,至始至终身姿笔直,思绪清晰,有条不紊。
靳若:“方大夫果然是?在世华佗,刚刚凌老六还一副要见阎王的模样,这才一个时辰的功夫,居然又活蹦乱跳了?。”
方刻:“哼,他现在就靠一口?气撑着。”
靳若:“诶?”
“凌六郎已经三天三夜没吃东西了?,之前?吐血是?因为饿得太厉害,胃酸腐蚀导致的胃出血,我给他灌了?三大碗药汤,吐了?一半。”方刻的表情有些无奈。
万林凑个脑袋过?来,“凌老弟这一路上饮食都和我们在一起,挺正常的啊。”
白汝仪叹气,“万参军有所不知,凌司直虽然表面吃下去了?,但在背着人的时候,又全?吐了?。白某也是?无意?间发现的。”
万林:“啊?这是?为何?!”
白汝仪摇了?摇头,“看凌司直的表情,好像连他自己也难以控制这种呕吐。”
方刻:“凌六郎这是?心病。”
“现在凌老六知道师父和花四郎没事儿,”靳若挠头,“是?不是?就不会吐了??”
方刻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但愿如此。”
靳若忙招呼木夏,“花四郎说?过?,荥阳凌氏最抠门,最爱吃贵的,赶紧把什?么甲鱼王八汤多备点!”
木夏点头,正欲退下,就听堂外传来一声高喝,“嘉刺史?到——”
堂内众人神色一震,同时起身。
嘉刺史?身着素色便?服,摇摆着肥硕的身躯晃进了?院子?,谷梁率领一众不良人跟在后面,眸光躲闪,神色愧疚。
花二娘突然扑到了?何思山怀中?,嘤嘤嘤哭了?两声,身体一软做昏倒状,何思山急忙抱起花二娘匆匆去了?内堂。
何思山前?脚走,后脚嘉刺史?踏进了?正堂,连连抱拳,“花家主,节哀顺变啊!”
花一桓双手插袖,也不还礼,也不搭话,只是?冷冷看着嘉穆。
嘉穆掏出一块帕子?捂着嘴呜呜哭了?两声,“前?日府衙失火,嘉某又要率人救火,又要疏散百姓,一时不察竟让那天杀的贼人钻了?空子?,害了?花参军的性命,呜呜呜,嘉某当真是?心痛万分,夜夜难寐,实在是?有愧于圣人,有愧于朝廷,有愧于花氏啊!”
花一桓:“贼人可?抓住了??”
嘉穆:“花家主放心,嘉某已令人搜索全?城,务必要将?害死花参军的贼人擒拿归案,给花家主一个交待!”
花一桓哼了?一声,凌芝颜上前?一步,“敢问嘉刺史?,贼人何来?!”
嘉刺史?:“这、这这,贼人尚未抓住,嘉某也无从审起,实在是?不知啊!”
“凌某以为,此案甚是?蹊跷!”
嘉刺史?瞪大眼睛,“凌司直此言何解?”
“花参军之前?正在查安都府衙司工参军郑永言贪墨一案,案子?查了?一半,府衙突然失火,不仅关押在狱中?的郑永言死了?,连花参军和林娘子?也遇了?害,这难道不令人生疑吗?”
嘉刺史?连连点头,“凌司直所言甚是?有理啊!只是?花参军侦办此案之时,嘉某摔断了?腿,在家养伤,案情细节一概不知,如今郑永言、花参军和林娘子?同时殒命,死无对证,这、这这这让嘉某从何查起啊?”
凌芝颜:“既然嘉刺史?查不清楚,那凌某自当上报大理寺,上奏圣人,请三司会审!”
嘉穆脸色变了?,“凌司直这话言重了?吧?!不过?死了?一个区区从六品参军和一个江湖女匪,案情也不复杂,不至于惊动三司和圣人——”
话未说?完,凌空飞来一个大巴掌呼在了?嘉穆的脸上,“啪”一声响彻正堂,嘉穆整个人被扇得转了?两个圈,一屁股摔在了?地上,整个人都被打懵了?。
花一桓抖出一张丝帕擦了?擦手,“嘉刺史?,想清楚了?再说?话。”
“花花花花花一桓!你竟敢殴打朝廷命官?!”嘉刺史?捂着脸尖叫,“你反了?不成?!来人,将?此人给我——”
说?时迟那时快,靳若飞起一脚踹在了?嘉刺史?的肚皮上,嘉刺史?嗷一声,整个人蜷成了?皮球,谷梁带着不良人正欲上前?,不料被万林和十八骑拦住了?,谷梁神色一动,示意?众不良人退下,莫要轻举妄动。
花一桓居高临下看着嘉穆,“花一棠是?我扬都花氏的四郎,是?我花一桓的弟弟,你一个啖狗屎的腌臜玩意?儿,居然敢用‘区区’二字?”
靳若:“我师父可?是?净门的千净之主!你竟敢说?我师父是?女匪,当我净门是?吃素的吗?!”
花一桓:“今日,你若不给花某一个交待,我就将?你一刀一刀片成切脍,放在我花氏祖坟前?下酒。”
嘉穆脸白了?,“你你你你敢?我可?是?安都刺史?,朝廷五品大员!”
“不过?区区一个刺史?,有何不敢?”花一桓抬脚踩在嘉穆的肚子?上,狠狠一碾,嘉刺史?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围观众人冷汗淋漓:娘诶,不愧是?花一棠的兄长,比花一棠还疯!不会真要将?这嘉刺史?当场给做了?吧?!
凌芝颜皱眉,“花家主,且——”
“花家主且慢!”堂外传来高喝,头戴金色抹额的金羽卫涌进院子?,将?不良人逼到两侧,让出一个人来,是?姜文德。
花一桓抬起脚,“姜中?丞?”
“数年前?姜某曾与花家主有过?一面之缘,想不到花家主还记得,姜某幸甚啊!”姜文德端着笑脸拨开人群,款款步入堂内,眸光转到嘉穆身上一瞬,又不动声色看向花一桓,“花参军乃是?安都府的司法参军,案子?也是?在安都府衙出的,于情于理都该由?嘉刺史?上奏朝廷,”又看向凌芝颜,“凌司直隶属大理寺,级别又比嘉刺史?低,越俎代庖似乎不合适吧?”
花一桓斜眼瞅着姜文德,“你是?御史?台中?丞,主管殿院,这案子?也轮不到你来插手吧?”
“花家主误会了?,姜某不是?来断案的。”姜文德抱拳,眼角眉梢都带着阴阳怪气的笑意?,“前?几日,家中?来信说?姜氏家主病重,姜某特?意?告假回来探病,不想途中?惊闻花参军遇害的噩耗,所以快马加鞭赶来奔丧吊唁的。”
“不想这花宅之中?竟是?连灵堂都未布置,唉,花家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所谓死者已矣,入土为安,擒贼一事本就急不得,尚需从长计议,如今最紧要的,乃是?花四郎的身后事啊。花四郎一生为民,兢兢业业,朝中?素有口?碑,如今命陨安都,英年早逝,理应风光大葬——”
“铮!”一声,冷光四溢的刀刃横了?姜文德的脖子?。
姜文德声音戛然而止,双眼几乎脱眶,地上的嘉穆飞吓傻了?,花一桓和靳若愕然看向身侧,所有人都惊呆了?。
持刀的不是?别人,正是?素来冷静自持的凌芝颜。
此时的凌芝颜,眼底血红,瞳色深邃,苍白的脸上溢出千年冰川般的杀意?。
靳若:妈耶妈耶妈耶,扬都花氏这发疯的毛病不仅遗传还传染!
方刻:凌老六莫不是?饿得太狠,导致性格大变?
姜文德额头薄汗,喉结动了?一下,“凌司直,你这是?何意??”
凌芝颜持剑的右手纹丝不动,右手从怀中?掏出暗御史?令,怼在姜文德眼前?,姜文德瞳孔剧烈一缩,面色骤变。
“吾乃圣人御封暗御史?凌芝颜,奉圣人命,彻查安都府衙司法参军花一棠和净门林随安被害一案!”凌芝颜字字掷地有声,“见暗御史?令,如圣人亲临!”
花一桓反应最快,当即撩袍下跪,众人也纷纷跪地,姜文德眼角狂抽数下,慢慢跪下了?身。
凌芝颜收刀入鞘,高举暗御史?令,“此案案情重大,即刻奏请三司会审,涉案一干人等?,包括安都刺史?嘉穆,御史?台中?丞姜文德在内,皆不可?离开府衙半步!”
嘉穆:“冤枉啊!”
姜文德:“荒唐,此案与我何干?!”
凌芝颜:“违令者,斩!”
谷梁等?人大喜,纷纷抱拳高呼:“谨遵暗御史?之命!”
嘉穆飞快看了?眼姜文德,姜文德面色一冷,打了?个响指,金羽卫横刀出鞘,一拥而上,不良人当即调转刀锋迎上金羽卫,万林和十八骑押后,与此同时,靳若吹了?声口?哨,天枢率浮生门门徒从四面冲出,金羽卫瞬间被包了?饺子?。
“又想杀人灭口??”靳若冷笑,“你们能有点别的招吗?”
凌芝颜声色俱厉,“姜中?丞,你想作甚?!”
姜文德站起身,眼中?杀意?尽显,“暗御史?又如何?你们莫不是?忘了?,此处是?安都城?!”
花一桓挑眉,“你莫不是?忘了?,我是?花氏家主?”
姜文德冷笑更甚,“纵使你花氏富可?敌国又如何?你花氏的势力皆在扬都,如今远水救不了?近火——”
“义兄啊啊啊啊啊啊——”圆滚滚的白向飚着泪冲进了?院门,“我来迟了?啊啊啊啊啊——”
身后是?同样圆滚滚的青州白氏家主白嵘,再后面是?三个发须全?白,精神矍铄的老头子?,白汝仪失声惊呼“家主?大长老?三长老?”
方刻:“谁?”
靳若:“陇西白氏的家主白浩然和两个长老。”
之后就更热闹了?,荥阳凌氏家主凌修风和青州万氏家主万萍都带了?几十人的护院队伍,两大世家皆是?军功出身,护院都是?战场下来的战士,煞气骇人,一进门就毫不客气将?金羽卫挤到了?犄角旮旯。
凌修风往凌芝颜身边一站,万萍在万林身后一杵,怎么看都不是?来奔丧,而是?来打群架的。
最后进院的是?一行车队,豪华程度与花氏不相上下,第一个跳下马车的女子?身着白裙,有倾城之貌,居然是?花一梦。
被花一梦扶下车的,也是?一名?女子?,身形高挑,带着白纱及踝的大幂篱,身后的贴身护卫皆是?女子?,头戴黑色幂篱,身着紫色劲装,腰佩横刀,娉婷越过?一众大老爷们,来到花一桓身前?,屈身行礼。
“乾州姜氏姜熙榕,见过?花家主。”
花一桓面有诧色,“想不到舍弟之事竟是?惊动了?姜家主。”
“花家四郎聪慧过?人,正直果敢,为民请命,破奇案,平民怨,堪为我朝肱股之臣,当受万人敬仰。”姜熙榕侧目看了?眼姜文德,“姜中?丞虽然官居高位,但毕竟还不是?太原姜氏的家主,这么大的事儿,又在你安都城的地界上,太原姜氏只派你一个小辈过?来,也未免有些太不懂礼数了?吧?”
姜文德脸皮狂抽数下,躬身行礼,“姜家主所言甚是?,是?姜某考虑不周。”
白嵘看了?看四周,“花老弟,这花宅怎么连个灵堂都没有啊?”
花一桓眸光一闪,上前?提声道:“舍弟花一棠被害一案,案情复杂,内有隐情,现已上奏朝廷请三司会审,案情一日未真相大白,花氏便?一日不设灵堂,不发丧!还请诸位家主为扬都花氏做个见证!”
众家主齐齐颔首:“理应如此!”
此言一出,嘉穆的脸绿了?,姜文德的脸青了?。
靳若和方刻偷偷竖起大拇指庆祝。
凌芝颜长吁一口?气,抬头望向辽远的天空。
四郎,林娘子?,你们如今在何处?何时归来啊?
*
小剧场1
林随安:阿嚏!谁在念叨我?
花一棠:阿嚏阿嚏阿嚏!谁在偷偷骂我?!
*
小剧场2
是?夜,木夏瞅着桌子?上的羊肉馎饦很是?发愁。
一碗馎饦端进去,凌六郎只吃了?几口?,又端出来一大半。
这样下去,四郎和林娘子?还未回来,凌六郎先饿死了?。
要不,真准备点王八甲鱼汤?凌六郎不会虚不受补吧?
夜风冉冉,香风如春,花一梦飘了?过?来,“小木夏,何事发愁啊?”
木夏指了?指屋里,“凌司直只知道看卷宗,不吃饭,唉——”
“哦?”花一梦眨了?眨眼,“要不我试试?”
木夏瞪圆了?眼睛,眼瞧着花一梦捧着托盘进了?屋,坐在凌芝颜对面,凌芝颜好像火烫了?似的跳起身,又被花一梦压回了?座位,舀了?一勺馎饦喂给凌芝颜,凌芝颜脸涨得通红,拼命往后躲,花一梦追着喂,几轮攻防之后,凌芝颜终于败下阵来,抢过?勺子?,大一口?小一口?将?整碗馎饦吃了?个干干净净。
吃完了?,花一梦也不走,继续托着腮帮子?坐在凌芝颜对面,瞅着凌芝颜乐。
凌芝颜如坐针毡,手足无措,过?了?大半个时辰也无异样,竟是?将?呕吐的事儿给忘了?。
木夏满意?离去:果然就如方大夫所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第265章
自唐国第一都城改迁至东都后, 五姓七宗已有百年未在安都城聚首——啊,这么说也?不对,毕竟现在只剩下?四姓六宗, 随州苏氏早已查无此“族”了。
而且,今日之后, 搞不好连四姓名六宗都保不住了。
扬都花氏最宝贝的花家四郎在太原姜氏的地界上死的不明不白, 花氏家主放出话来,定要与太原姜氏拼个你死我活,请来三司会审此案。
昨日午夜,大理寺卿陈宴凡、刑部尚书彭敬、御史台大夫方飞光同时抵达安都,今日一早便在安都府衙开堂大审安都司法参军花一棠和净门?林随安被害一案。
大堂之上,三司端坐主位,三个老家伙加起来快两百岁了, 赶了三天的路居然看不出有任何疲累之色,一脑门?子?精神。
相比之下?,太原姜氏家主姜永聪可就差远了,几乎是被搀进来的, 好像一摊烂肉堆在座位里,眼神迷离,神色颓然, 昏昏睡睡,据说下?个月就是他八十三岁的大寿, 估计这个坎儿够呛能过去。
姜文聪如此?模样?,自然不管事,姜氏一族都以姜文德马首是瞻, 可惜今天阵容实在太过豪华,身为御史中?丞的姜文德也?只能坐偏位。
右手边依次为乾州姜氏家主姜熙榕, 陇西白氏家主白浩然、扬都花氏家主花一桓、青州白氏家主白嵘,侧位有御书使白汝仪、青州白氏白向?、花家二娘花一枫、三娘花一梦、三禾书院山长何思。
左手边阵容也?不遑多让,依次为太原姜氏家主姜永聪,御史中?丞姜文德,荥阳凌氏家主凌修风,青州万氏家主万萍,安都刺史嘉穆只混到了个末位。
大理寺司直凌芝颜站在录事官身后,位置十分超然。
堂上诸人皆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表面?还算和睦,堂外的气氛可紧张多了,荥阳凌氏、青州万氏带来的侍从皆是从战场上下?来的猛人,太原姜氏率领的金羽卫也?不是吃素的,两个阵营针锋相对,剑拔弩张,谷梁和一众衙吏和不良人夹在中?间,个个腿肚子?转筋,只能硬着头皮坚守正堂大门?,只求万一打?起来,千万不要殃及池鱼。
衙吏都在府衙内守卫,府衙大门?外维持百姓秩序的琐事只能交给靳若和净门?,来看热闹的百姓填街塞巷,个个都想削尖了脑袋往里挤,靳若、四圣和天枢喊得嗓子?都劈了,依然无法阻止百姓们看八卦的热情。
辰正,升堂,堂威震天。
御史台大夫方飞光拍下?惊堂木,“请原告——”
花一桓抖袍上堂,躬身行礼,“花一桓见过三位大人。”
陈宴凡:“花家主有何冤屈?今日状告何人?”
“花某状告太原姜氏指使安都刺史嘉穆谋害舍弟花一棠和净门?林随安,”花一桓掏出卷轴,“这是状纸!”
堂上气氛一沉,堂外百姓一片哗然。
陈宴凡和方飞光对此?案的前因?后果皆有所了解,唯有刑部尚书彭敬是局外人,仔细读罢,眉头紧蹙,“嘉刺史如何说?”
嘉穆瞄了眼姜文德,上前抱拳道:“绝无此?事!害死花参军的是城外的山贼匪徒,火烧府衙,趁火打?劫,花参军在救火途中?不慎撞上山匪,不幸被害,与嘉某和太原姜氏并无干系!花家主当时并不在安都府,归来后骤闻噩耗,悲伤过度,又听了些风言风语,误会了!”
花一桓冷哼一声,连个眼神都没给嘉穆。
“依花家主所诉,花参军是因?为查了一宗贪墨案,因?而被太原姜氏所忌恨,方才派刺史嘉穆杀人灭口。”彭敬翻了翻状纸,“贪墨案的主犯是安都府司工参军郑永言,如今郑永言何在?”
嘉穆叹息:“郑参军当时被押在衙狱之中?,不慎也?被烧死了。”
陈宴凡哼哼“好一个死无对证”,方飞光翻白眼,“死的也?太巧了吧”。
彭敬大为诧异,这俩老家伙做了十几年的冤家,一见面?就掐,今日是吃错药了吗,居然开始一唱一和了?
“巧不巧的下?官不敢乱说,但郑永言的的确确是死了,”嘉穆道,“嘉某身为安都城刺史,总不至于为一宗小?小?的贪墨案就杀人吧,杀的还是名震天下?的花家四郎,根本不合常理。”
花一桓斜眼,“若舍弟查的不止是这宗贪墨案呢?”
嘉穆:“敢问花家主,花参军又查了什么案子??可有供词、人证和物证?”
“没错,”彭敬道,“郑永言的供词何在?”
嘉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大火过后,嘉某曾在府衙里寻过,没找到,八成是被烧了。”
陈宴凡:“哼,好一个被烧了。”
方飞光:“呵,烧得也?太巧了吧。”
彭敬侧目:你俩够了啊喂,阴阳怪气的到底想干啥?
“嗯咳,换句话说,此?案既无人证也?无物证,只是花家主的猜测?”彭敬问。
“当然有物证。”花一桓道,“就在大理寺仵作方刻手中?。”
此?言一出,不仅彭敬,嘉穆和姜文德都愣了一下?。
陈宴凡抢过惊堂木拍下?,“传大理寺仵作方刻——”
大理寺三个字喊得尤为响亮,还挑衅似的瞄了眼方飞光。
方刻提着黑布包袱快步走入堂中?,包袱往地上一扔,咕噜噜滚出来一截黑乎乎的东西,众人定眼一看,嚯!竟是半截烧焦的尸体。
“焦尸是在衙狱大火后的废墟中?寻到的,类似的焦尸一共有七十九块,可拼成四十八人,这段焦尸位置是从脖颈到肋骨下?,尸块顶部恰好埋在土中?,未被烧毁,表面?还留有少量完好的皮肤,”方刻将尸块端正摆好,取出一个小?刷子?扫去浮灰,又用白布擦干净,“诸位请看,这个尸体的左肩处有一处刺青,刺青形似一根羽毛。”
众人捏着鼻子?,伸长脖子?,定眼一瞧,好家伙,还真?是羽毛的刺青,而且羽毛的形状十分眼熟。
白嵘:“奶奶的,这不就是太原姜氏金羽卫的刺青嘛!”
白向?:“果然是金羽卫害死了我义兄,还我义兄命来!”
方飞光抢回惊堂木“啪”拍下?,“姜文德,你作何解释?!”
姜文德踱步上前,抱拳,“方大人这可着实是冤枉属下?了,当时府衙火势汹涌,救火人手不足,嘉刺史向?姜氏求援,这些金羽卫都是去救火的,如今不仅丢了性命,竟然还背上了杀人的污名,实在是令人心寒啊!”
嘉穆:“是啊是啊,这些金羽卫都是救火的英雄呢!”
方刻:“那?为何这些人皆成了尸块?”
嘉穆:“或许是火势太大,烧断了树木或屋梁,砸断了尸体。”
“这些尸体皆是被利刃斩断,并非砸断!”
“都烧成这样?了,或许是方仵作一时眼花验错了呢?”
“啖狗屎——”
“嗯咳咳!”彭敬扒拉过惊堂木,敲了两下?,“公堂之上,不可私下?争执。”顿了顿,“除去尸块上的刺青,可还有其他证据?”
花一桓眯眼,方刻沉默,嘉穆和姜文德眼中?划过一丝得意。
就在此?时,门?外的百姓和净门?弟子?突然掀起此?起彼伏的呼声,人群流水般哗啦啦让开了一条路,靳若满面?红光跑进大门?,高呼,“人证到了!”
人群中?行来二人,头顶空碧流云,身后晨光万丈,恍然间,好似神祇下?凡一般,待入了大堂,周身华光褪去,方才看清,一个是黑衣短靠的小?娘子?,手持二尺横刀,凤眼凌厉,英姿勃勃,一个身着华丽繁复的广袖长袍,容色瑰丽如牡丹,手里吧嗒吧嗒摇着小?扇子?。
堂内众人不约而同站起身,瞠目愕然。
姜文德瞳孔猛地缩成针尖大小?,脸色变得一片铁青。
嘉穆腿一软,坐在了地上,指着二人尖叫,“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方飞光:“亲娘诶,真?见鬼了!”
陈宴凡:“啧,果然是祸害活千年!”
彭敬:“这二位是?”
花一棠:“下?官安都司法参军花一棠——”
林随安:“草民林随安——”
二人同时躬身施礼,“见过诸位大人!”
彭敬下?巴掉了,花一桓笑?了,上前拍了拍花一棠的肩膀,“交给你了。”
花一棠呲牙,“兄长放心!”
花一桓又看了眼林随安,林随安颔首示意,花一桓施施然回座。
林随安目光扫望一圈,但见白汝仪泪流满面?,白向?扯着袖子?抹鼻涕,真?不愧都是姓白的,一对儿哭包,花一梦和花一枫眼眶通红,外加一个红鼻头的何思山,万林垫着脚欢快打?招呼,方刻别过脸吸溜鼻子?,还有凌司直——
凌芝颜一双瞳子?静若杯水,勾起唇角,轻轻笑?了。
他虽然一句话没说,林随安却?是看懂了。
他说:你们平安就好。
林随安也?笑?了:凌大帅哥,辛苦了。
花一棠朝凌芝颜飞了个眼神,啪一声甩开扇子?,“启禀三位大人,府衙失火那?一夜,花某与林娘子?去衙狱救人,不料半路遭遇截杀,林娘子?以命相博,九死一生带着花某逃出了安都城,当时截杀我二人的,正是太原姜氏的金羽卫!”神色一凝,“我二人就是此?案的人证!”
陈宴凡眸光大亮,去抢惊堂木没够着,方飞光抢先一步拍下?,“姜文德,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荒唐!”姜文德厉喝,“如今此?二人好端端站在这里,杀人罪名当然不成立!”
“《唐律疏议》有云,杀人罪有‘六杀’,”凌芝颜走到花一棠身侧,“谋杀、故杀、斗杀、误杀、过失杀、戏杀,判罚各有规,量刑皆不同。量刑规则有三,一为加害人和被害人的身份,二为杀人之手段和结果,三为杀人动机,其中?,杀人动机乃是区分‘六杀’量刑的关键。”
“太原姜氏杀人未遂,但杀人动机尚在,乃为谋杀大罪!若不审清判明,处以刑罚,致律法于何地?!”
姜文德眉眼倒竖,“姜某早已?说过,金羽卫只是去救火,从未杀人,如今花参军好好站在这里,便是最大的证据!唐国谁人不知太原姜氏与扬都花氏积怨已?久,难保不是扬都花氏为了扳倒我太原姜氏而做下?的苦肉计!”
说着,朝三司一抱拳,“太原姜氏无故蒙遭污蔑,实乃天大的冤屈,还望三司明察,将血口喷人的小?人绳之於法,还我太原姜氏一个清白!”
林随安:好家伙!不愧是大BOSS,颠倒黑白着实是一把好手。
“这个……”彭敬冷汗都下?来了,飞快向?二位同僚打?眼色,意思不言而喻:如今花家四郎完好无损,这案子?根本就不成立,咱们还要继续审下?去吗?要不和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吧。
陈宴凡和方飞光似乎也?看懂了,不约而同开口。
“这么一听,陈某倒是对这杀人动机有些好奇了。”陈宴凡道。
“到底是什么样?的动机,竟是能令太原姜氏破釜沉舟与扬都花氏为敌?”方飞光道。
彭敬:“……”
你俩在干嘛?!
花一棠仿佛就在等这句话,飞快接了下?半句,“花某在查审郑永言贪墨案时,意外查到了一桩旧案,三十二年前,太原秦氏叛国乃是由太原姜氏一手捏造炮制的惊天冤案!”
满堂死寂。
众人似乎都没听明白,直勾勾盯着花一棠,半晌,彭敬才小?心问了一句,“花参军刚刚说什么?”
花一棠声音拔高三分,“三十二年的秦家军叛国案是冤案!始作俑者就是太原姜氏!”
轰,堂内堂外全?炸了。
诸位家主震惊失语,堂外百姓惊呼如海浪,彭敬啪啪啪拍着惊堂木,“肃静!肃静!”
一片混乱中?,嘉穆趴在地上,全?身的肥肉禁不住发抖,林随安看到姜文德正死死瞪着她?,目光凶狠如毒蛇。
林随安眨了眨:莫非姜文德也?与其他人一样?,误以为她?是太原秦氏的后人?
彭敬的惊堂木快拍裂了,总算稳住了现场,深吸一口气,“花参军,此?案重大,你断不可信口胡言,无故推断!”
“花某经过数日查访,已?经将此?案来龙去脉查清,”花一棠抱拳,“安都司工参军郑永言就是人证,郑永言的身份是冒名顶替,此?人原名徐柏水,是六安徐氏当年唯一的生还者。”
“六安徐氏是三十二年前秦家军贪墨军费一案的关键证人,这宗贪墨军费案就是秦家军叛国的前因?。徐柏水亲口供述,贪墨军费本是徐氏与郑氏勾结犯下?的,与太原秦氏毫无干系,只是后来受当年的弈城督军、也?就是如今的御史中?丞姜文德教唆威胁,才将贪墨军费的罪行强行扣在了秦家军的身上。”
花一棠的语速不快不慢,语气不轻不重,但听在众人耳中?,每个字都如炸雷一般。
姜文德目眦欲裂,“完全?是子?虚乌有,胡言乱语!郑永言人都死了,自然是你想怎么编都行了!”
花一棠挑眉,“徐柏水的确是被你们灭了口,但他的供词还在的哟!”
嘉穆:“不可能!衙狱都烧光了,府衙上上下?下?都找遍了,花宅我也?去搜了,根本没有郑永言的口供!”
花一棠摇着小?扇子?,咯咯咯笑?出了声,“有的人不仅蠢,而且瞎,方大夫,让他们开开眼,长长见识!”
方刻颔首,喊了声“伊塔”,金发的波斯少年捧着一个盖着白布的方形器皿走了进来,方刻一把掀开白布,众人大惊失色,差点吐了。
白布下?是一个华丽的琉璃缸,透明的缸体中?装满了花花绿绿的内脏,散发着腐臭酸爽的气味,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方刻面?无表情从袖口里抽出一根长木夹,在琉璃缸里搅了搅,夹出来一个油纸包,外三层里三层拆开,是一根卷轴。
方刻:“这就是徐柏水的供词。”
众人:呕呕呕!
没人敢拿这卷证词,方刻只能自己送到三司的案上,陈宴凡和方飞光捂着鼻子?躲了老远,将彭敬推到了前排,彭敬不愧是刑部尚书,见多识广,一手捏着鼻子?,一手垫着帕子?抖开卷轴,口供保存的很好,字迹没有半点晕染,只是这味道着实骇人。
三个老头子?强忍着反胃,一目十行看完口供,面?色愈发难看。
陈宴凡:“姜文德,徐柏水的口供在此?,与花参军所说并无二致!你作何解释?!”
姜文德脸皮抖了抖,“姜某以为,到底是郑永言还是徐柏水,身份存疑!”
“下?官有证据。”凌芝颜呈上卷宗,“此?乃大理寺的笔迹鉴定书,以及下?官在吏部和工部调查所得,皆可证明司工参军郑永言就是六安徐氏徐柏水!
方飞光飞快翻阅完毕,赞赏点头,“证据详实,的确可以证明徐柏水的身份。”
陈宴凡:“既然徐柏水身份为真?,那?么口供定然可信!”
“若郑永言就是徐柏水,那?此?人证词更不可信!”姜文德高声道,“徐柏水本就是六安徐氏的余孽,当年徐氏灭门?,他改名换姓苟且偷生,足见是贪生怕死两面?三刀之人,这种人为了活命,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且姜某听闻此?人甚是胆小?怕事,若是被有心人加以利用,以性命相威胁——”姜文德瞥了眼花一棠,“这口供是真?是假犹未可知!”
彭敬皱眉,“二位大人以为如何?”
陈宴凡嘴里嘟嘟囔囔,听着不像好话,方飞光看向?凌芝颜,“可还有其它证据?”
凌芝颜皱眉,看向?林、花二人。
林随安叹了口气:果然还是要用后招,只是,若用这一招,那?祁元笙——
花一棠喉结动了动,抱拳,“下?官还有其他人证物证!”
方飞光大喜,“快传!”
林随安转头向?靳若打?了个眼色,维持秩序的净门?弟子?退避两侧,让出一个人来。
只见此?人一身素袍,容貌清秀如女子?,身形瘦得厉害,眉眼间隐带死气,仿若体染重病,命不久矣一般。
但就是这么一个虚弱如风中?残烛的青年,却?让姜文德神色大变,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扑上来将此?人撕了。
方飞光:“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青年跪身叩首,“草民祁元笙,曾是姜文德的账房,替姜文德做事。”
陈宴凡:“你有什么证据?”
祁元笙示意靳若将账簿木箱一一抬上堂,“草民受姜文德之命,先以假百花茶骗取随州苏氏苏意蕴的信任,后以蝉蜕铺骗得随州苏氏九成财产,协助姜文德吞并随州苏氏的产业。”指向?左侧木箱,“这一箱,是草民为姜文德所做蝉蜕铺的账簿。”
堂上众人同时倒吸凉气;原本以为随州苏氏覆灭是咎由自取,命数该绝,想不到背后竟是太原姜氏推波助澜,如此?轻而易举便将一个百年世?家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若是放任太原姜氏继续逍遥法外,他们的下?场恐怕比随州苏氏更惨!
诸家主互相对视一眼,皆是心照不宣:从这一刻起,他们已?是同盟。
彭敬冷眼瞪着姜文德,“姜中?丞,你作何解释?”
姜文德深呼吸几次,“姜某不认识此?人!他说的事,姜某不知道!”
“姜中?丞是否认识草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账目每一笔钱银流转皆有据可查,稍后一查便知草民所言是真?是假。”祁元笙的语气淡淡,好像闲话家常一般,“草民在替姜文德办事期间,还发现了另外的账簿,”
指中?间木箱,“这是二十年前六安郑氏利用蝉蜕铺替太原姜氏谋取暴力的账簿。”
指右侧木箱,“这是三十二年前六安郑氏和徐氏贪墨军费的账簿,以及军费数次流转,最终汇入太原姜氏的证据。”
陈宴凡狠狠拍下?惊堂木,“三十年前贪墨军费的分明就是你太原姜氏!你还不承认?!”
姜文德躬身抱拳,声音很是委屈,“当年太原姜氏家主乃是姜永寿,姜氏所有子?弟皆以家主唯命是从,前家主到底做过什么,姜某毫不之情!且前家主已?然亡故,就算真?做过什么,人死业障消,姜某一个小?辈,实在不敢妄自揣测前家主之言行!”
方飞光:“你倒是推了个干净!”
陈宴凡冷哼:“又是一个死无对证喽?”
“并非姜某推卸责任,姜某只是就事论事。”姜文德抬起头,“就算前家主当真?做过什么,也?只能证明是秦家军贪墨军费一案有疑点,并不能证明秦家军叛国是冤案,当年审判秦氏一案的是三司,作证秦家军叛国的是秦南音的副将,此?人是秦南音的心腹,更是秦南音的生死之交,他的证词,最为可信!”
彭敬:“此?人姓甚名谁?如今在何处?!”
姜文德眼角抖了一下?,沉默。
“回禀三位大人,此?人如今就在堂上!”花一棠提声道。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为惊诧。
三司不约而同问道:“谁?”
凌芝颜:“此?人就是安都刺史嘉穆!”
众人:嚯!
嘉穆全?身肥肉狂抖,洒了满地的汗,“我我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凌芝颜呈上新的卷宗,“这是安都刺史嘉穆的甲历,其中?切实记录了嘉穆本名高鸿波,字佳牧,军户出身,因?在弈城大捷中?立下?军功方才入仕。白书使协助下?官翻阅了三十年多年前的国朝实录,在秦家军捷报中?数次提到了高鸿波的名字,正是唐国第一战神秦南音的副将!”
“我是高鸿波又如何?!只是恰好重名罢了!我与秦家军没关系!”嘉穆大吼。
“此?人就是秦将军的副将高鸿波,在下?可以作证!”何思山走出人群,跪地高喝。
平白无故冒出了一个新人证,所有人皆是一头雾水,凌芝颜更是愕然,飞快和花、林二人对了个眼神。
花一棠口型:云中?月那?厮寻来的人证。
林随安:我们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彭敬:“你又是何人?如何能做证?”
“在下?三禾书院何思山,何思山是我的化名,我本名秦易,是秦将军在战场上捡来的孤儿。”何思山直直瞪着嘉穆,“高鸿波,我寻了你三十多年,万万没想到你竟然离我这么近,还从一只□□吃成了一头猪!”
嘉穆眼眶越绷越大,倏然,瞳孔剧烈一颤,“不可能!秦家军所有人都死在了弈城!你不可能是秦易!三位大人,此?人是假冒的!他根本不是秦家的人!”
方飞光:“何思山,你说你是秦易,何人可以证明你的身份?”
“我能!”青州万氏家主万萍站起身,“弈城大战之后,万某在弈城郊外的山林里发现的这个孩子?,当时他只有的六岁,不知道在野外中?游荡了多久,腿受了重伤,已?经烂了,当时他穿的就是秦家军的软甲,还贴身藏着秦家军的□□法,只是这孩子?当时神志不清,似乎受了很大惊吓,万某将他带回万氏疗伤,过了一个月才恢复精神,说他叫秦易,是秦南音收养的孩子?。当时秦家军已?经被定了叛国罪,万某不忍心他被连累,才帮他做了假身份,改名何思山。”
一席话说完,嘉穆抖若筛糠,冷汗淋漓。
姜文德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嘉刺史不妨将三十二年的真?相再说一遍吧!”
嘉穆渐渐停了颤抖,抬头盯着姜文德,姜文德居高临下?看过来,目光如刀。
嘉穆眸光一狠,咚咚咚叩首三下?,震声道,“我的确是高鸿波,也?的确是秦南音的副将,当年是我亲眼所见,秦南音子?夜出城,在弈城南山密林中?与图赞国将领风曲商讨秦家军投敌一事,我当时震惊非常,不慎被秦南音发现,险些被灭口,拼死抵抗时滚下?山崖,才保全?了性命。”
“待我在山下?养好伤,历尽千辛万苦归城之时,青州万氏已?击退图赞铁骑,但秦南音和秦家军大错已?铸,害弈城千万百姓在战火中?流离失所,罪不可恕!我身为唐国男儿,顶天立地,断不能容忍秦南音这等叛国贼子?尊享战神之名,这才向?当时的督军姜大人揭露了秦氏的罪行!”
“哦?若你说的当真?属实,为何适才打?死不愿承认自己是高鸿波?”花一棠道,“难道不是心里有鬼?!”
“三位大人容禀,”嘉穆道,“秦南音虽然行为卑鄙,但毕竟是与我多年的战友,我与她?情同手足,她?犯下?此?等逆天大罪,我亦是万心痛,我原本也?是秦家军一员,这个案子?对我来说乃是一生最大的耻辱,我实在是不堪回首啊!”
姜文德叹了口气,“嘉刺史改名换姓的确是有苦衷的,还望三位大人网开一面?,莫要怪罪了。”
三司眉头深锁。
花一棠哼了一声,“太原秦氏当年驻守边关,百姓爱戴,深受皇恩,为何要叛出国土辽阔、物华天宝的唐国,跑去图赞国那?等苦寒地活受罪?”
嘉穆:“自、自自字自然是因?、因?为——”
花一棠冷笑?,“莫非你还要说是因?为贪墨军费吗?”
凌芝颜:“按你原来的逻辑,秦南音是因?为贪墨军费的罪行被发现,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但如今种种证据皆可证明,秦家军贪墨一案根本就是遭人家伙污蔑,叛国之因?根本不存在!”
“贪墨的罪行是栽赃陷害,叛国之罪恐怕也?是污蔑!”花一棠骤然提声,“高鸿波,你的证词根本不可信!”
“秦南音若非叛国逃去了图赞国,为何突然失踪了?”嘉穆大吼,“我敢指天立誓,在下?所说若有半字虚言,天打?雷劈——”
“铮!”一道霹雳乍现,满堂惊电,千净诡绿刀光隔着半个大堂映在了嘉穆的脖颈上,嘉穆嗷一声捂住脖子?,“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
林随安怒不可遏,“秦将军当年分明是被——”
“秦将军当年是被高鸿波和金羽卫重伤,被太原姜氏绑走的!”何思山爆出第二道惊雷。
众人骇然变色:“什么?!”
林随安也?惊了,此?事何思山是如何知晓的?他也?有金手指?还是说,当年他也?是亲历者?
姜文德怒吼:“血口喷人!”
“三十二年前,高鸿波与姜文德暗中?勾结,骗秦将军孤身出城,去了弈城郊外南山,几十名金羽卫凭空冒出,万箭齐发——”何思山眼瞳赤红,每个字都带了冷森的恨意,“秦将军刚开始还以为是误会,切图解释,只是防守并未攻击,甚至还护着高鸿波,岂料高鸿波竟在背后刺了秦将军一刀,秦将军口喷黑血,坠下?了马,倒在了箭矢之中?……”
满堂骇然,一片死寂。
万氏父子?同时攥住了刀柄,几乎要当场砍人。
嘉穆尖叫:“绝无此?事!秦南音就是叛国去了图赞国!与我和太原姜氏没有关系!”
姜文德面?色铁青,“荒唐至极!这些都是你胡编的!三位大人,此?人满口胡言,随口攀诬,分明是要搅乱朝堂,意图不轨,其心可诛!”
陈宴凡狠狠拍下?惊堂木,“姜文德你给我闭嘴!”
方飞光:“何思山,你所说之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可有证据?!”
“我就是人证!”何思山瞥了眼嘉穆,“当年这高鸿波痴恋秦将军,数次表白被拒,便心怀妒恨,意图不轨,秦将军待我如亲弟,我发觉高鸿波的异样?,数次提醒秦将军,可秦将军胸怀坦荡,不愿怀疑同袍,从未放在心上。”
“那?日高鸿波来寻秦将军,说是寻到了军费贪墨案的线索,请秦将军城外一叙,我心觉有异,便偷偷跟在二人身后入了山林,不想——”何思山闭了闭眼,嘴角溢出血丝,“竟是见到了如此?一幕!”
“胡说八道!”嘉穆尖叫,“我何时喜欢过秦南音,那?个娘们恃才傲物,不识好歹,给我提鞋都不配——”
“铮——”碧绿刀光荡过嘉穆头皮,发髻“吧嗒”掉了下?来,头顶秃了,周遭发丝稀里哗啦散了嘉穆满脸,犹如疯子?一般。
花一棠吓得一把攥住了林随安的手腕,陈宴凡大叫“林娘子?稍安勿躁,还没审完!”。
林随安斜眼看着嘉穆,“下?次削的就不只是你的头发了。”
嘉穆捂着脑袋抖了两抖,下?身哗啦啦湿了,竟是吓尿了。
堂上众人纷纷露出厌弃之色,堂外百姓嘲讽骂声不绝于耳。
姜文德看着林随安的眼神几乎要射出刀来,“这些不过是何思山的一面?之词,荒谬至极,如何能做证据?!”
方飞光的语速明显成了二倍速,“何思山,你可还有其他证据?”
“有!”何思山坐在地上,伸出右腿,“当年那?场乱战中?,我被金羽卫的羽箭射伤,如今,箭头仍留在我的腿中?!”
众人愕然,花一枫眼泪控制不住流了下?来,极力压抑自己不要哭出声。
嘉穆团成了一个球,姜文德面?容抽搐不止。
万萍恍然,“难怪这孩子?当年腿烂了也?不肯让我们治疗,竟如此?原因?!”
林随安心中?大震,“何山长,你——”
何思山直直望着林随安,眼中?甚至带了笑?意,仿佛透过林随安看着另一个英姿勃发的女子?,“只要当堂取出箭头,便是铁证!”
三司面?面?相觑,凌芝颜面?露不忍,花一棠闭了闭眼,“方大夫何在?!”
方刻皱着眉头上前,“何山长的腿伤时间太久了,如果要取出腿中?的异物,这腿恐怕要废。”
何思山:“无妨,取吧。”
花一枫嗓中?“呜”一声,扑到了花一梦怀里,花一梦拍着花一枫的肩膀,花一桓面?色沉静,“何山长大义,放心,就算有了万一,我花氏也?会寻遍天下?名医为你诊治。”
“多谢花家主。”何思山道,“方大夫,何某的命是你救回来的,何某信你!”
方刻点了点头,依然没什么表情,林随安却?觉得这张棺材脸比任何时候都令人心安。
“伊塔,朱雀,过来帮忙。”方刻一声令下?,伊塔和朱雀忙提着方刻的大木箱跑上了堂,伊塔摆好木案,铺上白布,一样?一样?准备手术器具,每备好一样?,朱雀便以烈酒擦拭,用的酒居然是花氏特制的最新版满碧,一坛二十金。
千净低低鸣啸着,也?不知道是因?为酒瘾发作,还是感受到了林随安的紧张。
方刻递给何思山一个小?瓷瓶,“麻沸散,喝了。”
何思山摇头,“我要亲眼看着箭头被取出来。”
方刻叹了口气,换了一瓶麻沸散浸湿棉布,敷在何思山左腿,待了一刻钟,刺入一根银针,“如何?”
何思山:“没感觉。”
花一棠提声,“三位大人可要过来看着?”
陈宴凡、方飞光和彭敬飞快走下?高台,围站在何思山四周。
花一枫也?想过来,被花一梦死死压在了座位上。
方刻戴好手套和蒙面?巾,先以烈酒消毒,选了一枚轻薄小?刀割开何思山的皮肉,伤口很小?,大约只有指节长短,血流了下?来,朱雀手疾眼快用棉布擦拭血迹,棉布都是用沸水煮过的,用过一块立即换新的,方刻右手抓着一根长镊子?探|入,左手抓过一柄长条形的薄刀也?插|入伤口,屏息凝神感受手感,随着手腕抖动一点一点切割、剥离。
众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整座大堂落针可闻。
以林随安的耳力,甚至能听到刀刃刮过的擦擦声。
何思山胸口剧烈起伏,额头布了一层薄汗,花一棠双手紧紧捏着他的肩膀。
突然,方刻眸光一亮,飞速拔出镊子?,连带着飚出一道细细的血线,血红的镊子?夹出了一个菱形异物,当一声扔到了铁盘中?。
“伊塔,清洗。”方刻语速飞快,“朱雀,缝针。”
朱雀飞快止血、消毒、上药、缝合,动作娴熟,与方刻配合无间。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注意力皆被铁盘里的异物吸引了,异物长在何思山身体里三十余年,连带着不少血肉,伊塔用方刻瓷瓶中?奇怪液体清洗了三遍,剥去杂质,露出了本相,果然是一个箭头。
陈宴凡、方飞光和彭敬三个脑袋凑在铁盘上方,六双眼睛细细扫描一遍,面?色变了。
陈宴凡:“看到了吗?”
方飞光:“我又不瞎!”
“箭头末端的雕纹,分明就是金羽卫的标志!”彭敬咬牙。
嘉穆嗓子?里发出一声不似人的叫声,瘫在了地上,姜文德好似得了羊癫疯一般开始全?身发抖,众人眼中?怒火几乎将二人吞没。
陇西白氏家主白浩然颤颤巍巍指着姜文德,“祸国殃民!十恶不赦!天诛地灭!”
何思山远远看了眼箭头,又看向?林随安,林随安竖起大拇指,何思山眼中?落下?泪来。
方刻和朱雀完成了最后的包扎,扶着何思山回去落座,花一枫紧紧握着何思山的手,何思山微笑?摇头。
方飞光狠狠拍下?惊堂木,“高鸿波,铁证当前,当年事实到底如何,你还不速速招来?!”
嘉穆,也?就是高鸿波,开始疯狂磕头,“不是我!这都是姜文德逼我的!都是他让我干的!他用太原姜氏的势力逼迫于我,让我骗秦将军出城!他明明说是要请秦将军去姜氏做客,不会伤及秦将军的性命,我、我才答应的,我真?不知道姜家竟是要害了秦将军的性命!更没想到会导致弈城大殇,我只是听命行事!不是我的错!都是太原姜氏的错!是姜文德的错!”
众人狠狠瞪着姜文德,怒火冲天。
林随安、花一棠和凌芝颜对视一眼,面?色更沉。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仗。
“姜文德!”陈宴凡气得连惊堂木都顾不上抢了,手掌啪啪啪拍着桌案,“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你污蔑秦家军,污蔑唐国第一战神,桩桩件件,证据确凿,骇人听闻,禽兽不如,我定要上奏圣人,将你千刀万剐,诛你三族,以慰秦家军的英灵!”
姜文德低着头,身体渐渐停止了颤抖,慢慢直起身,表情竟是又恢复了镇定,“此?案有疑!只怕是有人假冒我和太原秦氏的名义犯下?这滔天罪行,当年图赞国的狼子?野心,久攻弈城不下?,定是图赞国勾结高鸿波设下?了离间计,企图将太原姜氏和秦家军一网打?尽!”
“高鸿波才是那?个叛国的罪人,说亲眼看到秦南音与敌军勾结的是他,污蔑秦家军叛国也?是他,我们皆是受了他的蒙骗,才判了错案!这都是图赞国和高鸿波的阴谋!”
高鸿波破口大骂:“你个王八蛋,分明就是你!”
姜文德:“那?我且问你,你说是姜某胁迫与你,我们可有书信往来,可有笔墨为证?!可有第三人为证?!”
高鸿波眼中?血光涌动,“我敢对天立誓,就是此?人害了秦将军,若有半句虚言——”
“若有半句虚言就天打?雷劈吗?”姜文德冷哼,“高鸿波,刚刚你已?经发过一遍毒誓了,事实证明,你发的誓连屁都不如!”
说着,姜文德又朝堂上一礼,“三位大人,诸位家主,大家且想想,当年秦南音乃是唐国第一战神,秦家军更是驻守国门?、举国崇拜的英雄,我姜氏与秦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金羽卫为何要去围杀秦南音?!这根本说不通啊!就如刚刚凌司直所说,太原秦氏根本没有作案的动机!”
“动机就是这个咯!”
突然,一卷卷轴从天而降,绿色的封皮,红色的凤字印章,卷名“花开堪折直须折”,落地的一瞬间,卷轴散开,龙鳞书页哗啦啦啦翻动,闪过一幅又一幅不堪入目、触目惊心的画面?。
众人骇然变色,彭敬拍案而起,“这是什么?!”
“快快快收起来!”陈宴凡尖叫。
凌芝颜一个箭步上前收起卷轴,放在了三司案上。
“什么人?!竟敢扰乱公堂?!”方飞光怒喝。
空中?衣袂翻响,一个人如蜻蜓点水掠过飞檐,翩然飞入大堂,黑发黑衣,黑靴黑带,脸上带着一张光洁的银面?具,左眼下?有一道淡淡划痕。
林随安和花一棠对视一眼,深深叹气。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在下?云中?月,是个贼偷。”云中?月抱拳道,“这卷轴书是在下?从太原姜氏姜东易处偷来的,三位大人可看清楚了,这书中?所绘是何等情形,主角又是何人。”
陈宴凡、方飞光和彭敬重新展开轴书,一页一页翻过去,脸色从红到绿,从绿变白,最终变成了铁青色。
凌芝颜几乎咬碎牙关,花一棠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里面?并没有那?几页,包括万氏在内的那?些,皆已?被林随安毁去了。”
凌芝颜眼底通红,“凌某知道四郎和林娘子?是为了凌氏着想,但……其他人,那?些被姜永寿欺凌之人,他们……”喉头一滚,似是又要吐,吓得花一棠忙拍了两下?凌芝颜的后背,凌芝颜闭眼稳住心神,“凌某着实不忍!”
花一棠重重叹了口气。
林随安看着身边的云中?月,她?已?经猜到了,当初云中?月偷走轴书,大闹云水河,又与他们纠缠这许久,为的就是这一刻。
云中?月银面?具转向?姜文德,嗓音震得面?具嗡嗡作响,“太原姜氏前家主姜永寿有个特别的爱好,每次与他人欢|好之时,皆要请画师记录下?来,久而久之就成了这卷春|宫|图。”
“画师的功力不错,能清晰认出所有人的身份。姜永寿选的这些人颇有讲究,皆是习武之人,有男有女,多为青壮年,三位大人可以翻到第一页,看看卷首辞。”
陈宴凡飞快翻至首页,待看清,不仅倒吸凉气,“武为阳之精华……”
方飞光:“阴阳有序……”
彭敬:“吸纳入体,势增寿长,乃为正道也?……”
虽然只读了寥寥几句,但在座诸人个顶个都人精,顿时就明白了,脸色难看至极。
“这春宫图中?记录的,不仅有江湖人、军中?人、金羽卫、世?家子?弟、武状元,甚至——”云中?月冷笑?一声,“还有姜永寿的亲儿子?,姜东易!”
众人险些吐了,白浩然义愤填膺,“罔顾人伦,禽兽之行,此?等败类,天理难容!”
姜文德冷笑?,“此?人连脸都不敢露,还是个贼,证词如何能信?更何况,不过是一卷轴书,谁都可以画,谁知道这轴书上的东西不是伪造的?!”
没错,这就是春|宫|图最大的破绽。林随安心道,画卷不是现代的视频和照片,不是第一手证据,而是经过二次创作的作品,真?实性是存疑的。
云中?月嗓中?低笑?,抬起手,摘掉了脸上面?具。
一缕风拂过他的鬓发,泛起淡淡的明光。
所有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捂住胸口,震撼失语。
花一棠眼皮乱抖,差点捏碎手里的扇子?。
林随安离得最近,受到的冲击最大,心脏骤停,千净险些没掉了。
面?具下?的脸难以用语言形容,皎洁如月,清澈如风,明媚如春,无瑕如雪,一双眼睛似秋湖倒映星空,流光烁烁,万物皆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反应最大的是嘉穆,发出不似人的惨叫,跪地疯狂磕头,“秦将军!不是我!真?不是我!冤有头债有主!您要索命就去找姜文德!都是姜文德逼我的!”
何思山盯着云中?月的脸,泪流满面?,口中?喃喃“秦将军……”。
姜文德踉跄后退数步,“不可能,这张脸、这张脸——天底下?绝不可能有人再有这么一张脸!”
林随安从震惊中?回神,在千净的记忆里,因?为视角问题,至始至终都没看到过秦南音的长相,原来名震唐国的第一战神竟是如此?容貌,着实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青州万氏家主万萍缓缓站起身,“你……难道是……她?的儿子??!”
云中?月微微一笑?,风华满堂,“我的生父,是太原姜氏前家主姜永寿。我就是太原姜氏滔天罪行最后的证人。”
*
小?剧场
靳若下?巴砸地:卧艹卧艹卧艹!花一棠的脸竟然输了!
第266章
整座大堂鸦雀无声。
凌芝颜愕然看向花一棠:这事儿你知道吗?
花一棠比凌芝颜还惊讶, 看向祁元笙:云中月告诉你了吗?
祁元笙圆瞪着眼珠子,飞快摇了摇头:我从未听他说过。
三人齐齐看向林随安:林娘子你?晓得吗?
林随安根本没?看到三人的眼神戏,脑子早就乱成了?一团。
她明明记得在金手?指的记忆里, 姜文德为了?炼制“破军”,一直将秦南音囚禁在山洞的暗狱之中, 直到秦南音带着净门的孩子们逃离——至始至终从未见过姜永寿。
但千净的记忆只到秦南音赶去弈城就戛然而止, 难道说——弈城大捷之后,太原姜氏仍不死心,又用了?什么卑劣的手?段将秦南音……
杀千刀的王|八|羔子!
林随安眼眶火烧一般,千净碧光溢出刀鞘,在大堂内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悲鸣。
堂上?众人怒发冲冠,如果?目光有?实质,早已将姜文德之流千刀万剐。
再看姜文德和嘉穆, 竟是所?有?人里最震惊的。
嘉穆:“我不信!我不相信!她可是秦南音,怎会被姜永寿那个狗东西……我不信!”
姜文德疯狂摇头,“绝无可能?!当年、那个时候——我明明将她——”
说了?一半,猝然回神, 惊恐闭嘴。
凌芝颜:“当年?哪年?!”
花一棠:“那个时候?什么时候?!”
姜文德脸皮抖了?抖,瞪向云中月,“我记起来了?, 云中月,千人千面的天下第一大盗, 最擅长易容术,他这?张脸定是假的!”
云中月笑出了?声。
“是真是假一验便?知!”陈宴凡拍下惊堂木,“方仵作, 验!”
方刻提着一柄剖尸刀就上?来了?,双目放光绕着云中月转圈。
云中月哭笑不得, “方大夫莫不是等这?一刻等了?许久了??”
方刻勾起嘴角,“方某尽量给你?留个全尸。”
“全尸不全尸的无妨,小心我的脸,这?张脸可金贵着呢。”
方刻“切”了?一声,左手?在云中月下颚、眉骨、鼻梁、眼眶细细摸索,不放过任何一块骨骼,右手?举着剖尸刀贴着脸皮刮来刮去,好像在找下刀的角度。
众人看得心惊胆战,云中月倒是无所?谓,背着手?,仰着脖子,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方刻足足检查了?一刻钟,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刀,万分?遗憾叹了?口气,“不是易容,也不是人|皮|面|具,是真脸。”
众人:嚯!
“不可能?!”姜文德大喝,“我不信这?个方刻,他和花一棠、林随安、云中月都?是一伙儿的!”
“放肆!”陈宴凡大怒,“方刻乃是我大理寺的仵作!你?这?是在质疑我大理寺吗?!”
姜文德:“安都?城这?么大,又不只有?方刻一个仵作?!安都?府衙也有?仵作,城内还有?名医,全叫过来,一一验过才对!”
“不必麻烦了?。”云中月变戏法似的摸过方刻手?里的刀,“唰”一下划过自己的脸,速度之快,甚至连林随安都?没?反应过来。
云中月左眼窝下多出了?一道半寸长的伤口,位置和面具上?的划痕几乎一模一样,血流了?出来,沿着眼底划过面颊,滴答落地,血泪一般。
众人几乎同时捂住了?心口:这?么一张脸居然破了?相,心好痛!
云中月将剖尸刀还给方刻,“喏,瞧清楚了?,货真价实的真脸。”
姜文德双眼爆出血丝,“那最多只能?证明你?是、你?是她……是秦氏的后人!你?不可能?和姜永寿有?关系!你?说是姜永寿的儿子就是了??荒唐!根本就是信口攀诬!”
云中月嗤之以鼻,“你?以为你?们姜氏是什么好东西吗,一想?我身体里流着你?们这?种禽兽的血,我恶心得都?睡不着觉!”
姜文德:“你?们分?明就是知道姜永寿已经死了?,才敢胡说一气!”
花一棠:“啊呀,又是一个死无对证了?呗?”
姜文德:“这?种无耻贼偷的话根本不能?做证据!”
云中月:“我这?种无耻的血脉还不是拜你?们太原姜氏所?赐!”
“肃静!肃静!”彭敬拍桌,“公堂之上?,不可私下争执!”
凌芝颜蹙眉,“方仵作,可有?什么办法能?验出生者与死者的亲缘关系?”
当然有?!林随安心中大叫,验DNA。可在这?个时代,显然没?有?这?种技术。
“有?。”方刻提声道,“滴血验骨法。”
堂上?一静。
林随安:诶?!!
凌芝颜大喜,“方仵作可否详细说说?”
方刻:“若某甲是父或母,只要有?骸骨在,便?可验亲。先选出整块骸骨,以水洗净,盛放席上?晾干,开窖一穴,以炭火煅烧,以地红为度,再以烈酒泼入窖中,趁着酒气蒸腾之时将骸骨放置其中,蒸骨一刻,取出。”
“如有?某乙疑似某甲子或女,取某乙指尖血,滴骸骨上?,亲生则沁入骨内,否则不入。谓之:滴骨亲。”
众人恍然,纷纷露出“长见识了?”的敬佩表情。
林随安心里直突突:听?着好像不太科学啊……
彭敬:“换句话说,若要用这?种办法验亲,必须要——”
方刻:“掘坟,开棺,取骨。”
姜文德目眦欲裂:“你?说什么?!”
花一棠啪一声合起扇子,“花某记得太原姜氏的祖坟就在北山风水地,从光化门出去,乘马车只需半个时辰,挺近的。”
凌芝颜抱拳,“下官这?就令人去备车。”
“放肆!”姜文德厉喝,“金羽卫可在?!”
堂外金羽卫刀鞘齐鸣,“在!”
众衙吏和不良人吓得脸都?白了?,荥阳凌氏和青州白氏的护卫抽刀迎上?,杀意滚滚,一触即发。
三司冷汗都?下来了?,目光激烈交流。
彭敬:怎么办?真要挖人祖坟吗?
方飞光:当然要验!
陈宴凡:验他奶奶的!
彭敬:喂喂喂,那可是太原姜氏,虽然这?几年势不如前,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朝中拥趸数不胜数,咱们事儿别?做的太绝了?吧?!
陈宴凡:彭老头,你?到底是哪边的?
方飞光:刑部果?然一帮怂货!
彭敬:二位大人,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
姜文德见到三人犹豫不决,冷笑一声,扬起下巴:“我太原姜氏,千年世族,祖上?出过两任皇后,伯爵公卿不计其数,侍奉过唐国五代帝王,姜某倒要看看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动我姜氏的祖坟?!”
“什么千年世家,依今日所?见所?闻,分?明是国之蛀虫,贪婪嗜骨,腐朽恶臭,令人作呕!”花一桓站起身,“秦家军满门忠烈,国之脊梁,断不该遭受此等污蔑,此案不查个清楚明白,难堵天下悠悠众口,难平万里愤愤怒火,今日若是放任太原姜氏此等十恶不赦之徒逍遥法外,我等百年之后,如何面对列祖列宗,万千英灵!”
说着,花一桓躬身抱拳,“扬都?花氏花一桓,代花氏一族恳请三司,开棺验骨!”
话音未落,荥阳凌氏家主凌修风也站起了?身,“花家主所?言在理,此案必要查清!荥阳凌氏支持挖坟开棺!”
陇西白氏家主白浩然、青州万氏家主万萍、青州白氏家主白嵘同时立身抱拳,“请三司开棺验骨!”
一直沉默的乾州姜氏家主姜熙榕第一次出声,“诸位家主所?言甚是!请三司开棺!”
“你?、你?你?你?们简直欺人太甚!”姜文德指着众人大骂,“这?里是安都?城,是我太原姜氏的地方!我太原姜氏才是安都?城的主人!轮得到你?们这?些不入流的东西指手?画脚吗?!”
“说得好!”花一棠上?前一步,“这?里是安都?城,那就该请安都?城真正的主人做主!”
说着,一个转身,高高举起折扇,“安都?城的百姓才是一城之主,敢问大家,该不该掘坟,该不该验骨?!”
靳若第一个举手?,“挖坟!”
伊塔和四圣附和:“挖坟!”
净门弟子:“挖坟!挖坟!”
一众百姓早已义愤填膺,争先恐后举拳,“挖坟!挖坟!挖坟!”
霎时间,怒声滔滔,震天撼地,当即将金羽卫的声音淹没?得无影无踪。
花一棠回身,抱拳震声道:“三位大人,这?才是民心所?向!”
陈宴凡和方飞光同时拍案而起:“挖坟开棺!”
彭敬只能?硬着头皮表态,“验、验吧!”
姜文德头顶青筋暴跳,喉头一滚,喷出了?一口血,好死不死吐在了?嘉穆的头顶上?,嘉穆嗷一声,还以为自己脑袋被割了?,晕死过去。
*
根据之前开棺验尸的经验,流程十分?复杂繁琐。
包括“搭红棚”遮阳、燃“苍术皂角”祛尸气,尤其是书写镇魂符的步骤,旨在“净化戾气、聚魂凝魄、超度往生、慰藉亡灵”,是无论?如何不能?跳过的。
可今日方刻直接将流程全省略了?,只烧了?几盆苍术熏了?熏,扔了?几把?铁锹就让不良人开始掘坟,至于什么“镇魂符”,干脆提都?没?提。
好在伊塔和朱雀还记得规矩,给诸位大人、家主发了?蒙面巾,免得过了?尸气,靳若和四圣指挥净门弟子将百姓拦在了?丈外,维持秩序。
安都?城的姜氏子弟全都?赶了?过来,个个七窍生烟,骂声震天,可还没?骂两句,就被百姓的吐沫淹了?,凌氏和万氏的护院围了?上?去,刀棍加身,这?些常年养尊处优欺软怕硬的世家子弟顿时怂了?,只有?姜文德锲而不舍地叫骂着,还有?一个糊里糊涂的家主姜永聪,似乎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花一棠嘲讽:偌大一个太原姜氏,居然只有?个姜文德长了?个胆子,可惜人品卑劣,不是个东西。
万众瞩目之下,谷梁和不良人挖坟效率惊人,不到半个时辰就出了?棺,棺内姜永寿早已成了?一堆白骨,寿衣也残破不堪,方刻扛着铁锹过去,在棺材里稀里哗啦一顿胡乱扒拉,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敲断了?好几根骨头(姜文德: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挑挑拣拣半晌,总算选出两块大腿骨,兜在草席里,转身去了?隔壁窖穴。
窖穴里堆着火炭,土壁烧得通红,朱雀和伊塔洒入满碧烈酒,放上?横栏,将姜永寿的骸骨置于其上?,之后,便?是安心等候。
等待的过程甚是无聊,姜文德骂人的话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听?得人都?困了?。探案小分?队脑袋凑在一处,开始嘀嘀咕咕。
林随安:“方大夫今日这?一番神之操作真是绝了?!”
花一棠:“比掘坟鞭尸、挫骨扬灰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愧是方大夫!”
凌芝颜:“云中月当真是姜永寿的儿子吗?”
三人沉默,目光同时看向不远处的云中月。
云中月站在姜永寿的坟坑边,盯着棺中乱七八糟的骸骨,眼神嘲讽,唇角带笑,好像在看天底下最好笑的一个笑话。
祁元笙站在他旁边,拢着袖子,时不时看云中月一眼,连连叹气。
花一棠:“看云中月的表情,十有?八九是真的。”
“虽然……”凌芝颜顿了?顿,“但是太原秦氏有?了?后人,也算是个好消息……”
林随安没?说话,她在来的路上?又将金手?指中的画面细细回忆了?一遍,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一刻钟后,蒸骨完成。
方刻将两块大腿骨盛在木托盘里,放上?高案,待骸骨完全冷却,唤道:“云中月,你?且过来。”
云中月身形一闪,到了?案边,伸出手?,方刻选了?一柄干净的小刀,在云中月的手?上?切了?个小口,挤出血,滴在骸骨之上?。
姜文德的骂声骤停,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那滴血落在骸骨上?,几乎只停了?一眨眼的功夫,就渗入骨膜,变成了?一小块殷红。
“滴血入骨,云中月的确是姜永寿的儿子!”方刻高呼。
四周轰一声,叫声、喊声、骂声、哭声此起彼伏,太原姜氏子弟骇然变色,有?几个直接晕倒了?。
“不可能?!”姜文德赤眼尖叫,“此种验亲之法我闻所?未闻,只怕、只怕所?有?人的血都?能?渗入骨中!是骗人的!”
陈宴凡跳脚,“姜文德,铁证当前,你?却一而再再而三胡搅蛮缠,质疑三司,藐视唐律,咆哮公堂,莫不是要反了?不成?!”
姜文德:“分?明是你?们串通一气,陷我太原姜氏于万劫不复之地!此法我不信!”
方刻冷笑一声,“孤陋寡闻,井底之蛙,蠢如猪狗!林娘子,你?也过来。”
林随安一怔,指着自己鼻尖,“我?”
方刻点头,林随安一头雾水走过去,四周又静了?下来。
方刻重新换了?柄新刀,捏着林随安的手?指刺破,挤出几滴血,滴在另一块骸骨之上?,鲜红的血在骸骨表面滚了?几圈,从骨头表面滑落,落到了?托盘里,一丝一毫也未渗入骨中。
“血滴不入骨,说明二人并无亲缘关系。由此可证,滴血验骨法——准!”
方刻的声音随着风飘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人群再一次沸腾了?,目光犹如一支支利剑,刺向了?太原姜氏的每个人。
三司怒发冲冠,同时起身。
方飞光:“今日三司会审,现将安都?参军花一棠、净门林随安被害一案真相公布如下。”
彭敬:“设计谋杀花一棠、林随安之人为安都?刺史嘉穆,背后指使?者为太原姜氏姜文德。谋害二人的缘由,乃是因为花参军重查了?秦家军叛国旧案。”
陈宴凡:“三十二年前,太原姜氏姜文德为一己私欲,以金羽卫擒杀弈城守将秦南音,教唆六安徐氏郑氏贪墨军费,逼诱前秦家军副将高鸿波,现安都?刺史嘉穆做假证,污蔑秦南音通敌叛国,陷害太原秦氏一族。最终导致弈城城无守将,军械报废,引得外贼攻打弈城,无数百姓陷入战乱,数万将士丧命图赞国铁骑之下!”
三人同时提声:“现已查明,秦家军忠君爱国,赤胆忠心,绝无叛国之心,更无叛国之举!”
风声呼啸,尘土飞扬,百姓中传出了?低低的哭声,哭声越来越大,与风声相和,仿若天地同悲歌。
林随安与花一棠、凌芝颜、方刻对视一眼,欣慰一笑。
云中月站在风中,眼下的血痕早已干涸,仰首静静望着天际的流云。
彭敬狠狠拍下惊堂木,“安都?刺史嘉穆,诬陷忠良,十恶不赦,夺去功名官职,罚没?所?有?家产,判枭首之刑,秋后问斩!”
嘉穆刚醒过来爬起身,听?到判词两眼一翻又晕倒了?。
陈宴凡死死瞪着姜文德,“御史中丞姜文德,污我国之英豪,毁我朝之肱骨,堪为国贼,当处凌迟之刑!太原姜氏,满族奸佞,穷尽龌龊之能?事,当抄家诛族!”
姜氏子弟吓得瘫倒一大片,姜永聪依旧傻着,突然,姜文德笑出了?声,撩起眼皮,冷声喝道:“破军何在?!”
林随安心头一跳,猝然回头,就见和凌氏万氏对峙的金羽卫好似突然失了?魂魄一般伫立原地,眼瞳中漫过一层蓝紫色的水波,瞬间头爆青筋,煞气大增。
“不好!是破军!”花一棠大叫,“靳若和净门保护好百姓,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和不良人保护诸位大人家主,其余人——”
话音未落,金羽卫破军刀光出鞘,冲向了?凌氏和万氏的军士,万林率十八骑大叫着冲入了?战局,这?一交手?,就知大大不妙,这?些金羽卫仿若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大力丸,力气惊人,速度骇人,更是不知疼痛,仿若杀人机器一般。
“退后!防守!不要做无畏的牺牲!”
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清喝,林随安犹如一阵黑色暴风穿梭在刀光剑雨之中,千净惊电缭绕,碧光卷尘劈空,没?有?任何花哨和多余招式,或者说,只有?一招:“割喉血十丈”。
每一刀,都?准确无误刺穿金羽卫的的脖颈动脉,血浆疯狂喷射,宛若一朵又一朵的血喷泉,染红了?天地。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原本想?上?去帮忙的云中月和凌芝颜傻在原地,呆呆地看着。
唯有?花一棠双眼绯红,心疼得快哭了?。
几十名破军好似田里的稻子,被林随安齐刷刷割断了?脖子,噼里啪啦倒了?满地。
万萍、万林和何思?山瞠目结舌,异口同声:“这?是秦南音的斩|马|刀法!”
血喷泉一朵一朵灭了?,林随安的头发、衣袂滴着血浆,提着鸣啸不已的千净,一步一步走到了?姜文德的面前。
姜文德早已吓得瘫坐在地,抖若筛糠,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女,明明是不一样的脸,可这?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震撼和压迫感,分?明就是那个人。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林随安静静地看着他,说出了?千净记忆里的话:“姜文德,你?所?作的一切,不为任何人,只是为了?你?自己的野心!”
姜文德瞳孔剧烈一缩,“你?不是林随安,你?是秦南音!你?是秦南音的冤魂!!你?是来报仇的!向我复仇?向整个太原姜氏复仇!”
林随安:“我只想?真相大白于天下。”
光影变幻中,全身浴血的少女坚毅而美丽,犹如神明。
姜文德咕咚吞了?口口水,伸出双手?接过林随安发丝上?滴下的血,好像捧着什么珍贵的宝物,“秦南音,你?这?是恩将仇报啊!若不是我用净果?将你?淬炼至此,你?怎会练成此等绝世的刀法,怎会变成真正的战神?”
林随安眯眼,“你?这?是亲口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吗?”
“我认!我都?认!可是秦南音你?不该如此对我啊,你?应该对我感恩戴德!你?应该奉我为主!做我一个人的破军!”姜文德痴痴望着林随安,眼中竟是溢出了?金手?指记忆中一样的迷恋,“你?可知,我对你?之心,可昭日月——”
“啖狗屎!”一个大脚丫子突然冒出,狠狠踹在了?姜文德的脸上?,林随安吓了?一跳,只见花一棠提着袍子照着姜文德的脸一顿胡踢乱踩,“阴沟里的蛆虫,你?也配?!我今天就把?你?剁成肉酱扔到粪坑里,去死吧!”
姜文德伏地大哭起来,慢慢抬起头,发髻散乱,满脸血泪,容色癫狂,“我的确该死,但是,我不能?死啊!”
花一棠:“你?说什么?!”
“放眼天下,有?多少人是我太原姜氏的学生子弟,有?多少世家是我们的姻亲好友,甚至就连当今圣人,亦有?我们太原姜氏的血脉,我们才是真正的国之根基,国之栋梁!杀了?我,太原姜氏群龙无首,唐国必乱!大理寺又如何?御史台又如何?三司又如何?!无论?是谁都?无法撼动我太原姜氏一分?一毫!”
“放你?的狗屁!”花一棠抬脚又要踹,彭敬突然高呼“花参军且慢!此人暂不可杀!”
凌芝颜猝然回头,不可置信瞪着三司。
陈宴凡、方飞光咬牙切齿,但并未反驳,彭敬脸色黑如锅底,移开了?目光。
花一棠怒不可遏,“开什么玩笑?!”
林随安却是明白了?,险些笑出了?声。
可笑,当真是可笑!
姜文德爬起身,手?舞足蹈嚎哭着,“我对不起秦将军,对不起秦家军!我悔不当初,我生不如死,我的后半生就该活在无边无际的悔恨之中,日日遭受良心的谴责、悔恨的煎熬,受万人唾弃,遗臭万年,这?比杀了?我更能?让我痛苦——”
“嗤!”一柄刀刺透了?姜文德的胸口,喷出一股血。
花一棠和凌芝颜大骇,“林随安\\林娘子!”
可转目一看,林随安的千净还在她手?里,虽然作势要砍,但还未出手?。
林随安比他们还震惊,顺着刀身向后看去,持刀人竟是一名头戴黑色幂篱的女子,看装扮应该是乾州姜氏家主姜熙榕的贴身护卫。
姜熙榕“啊!”一声,没?了?动静。
全场人都?傻了?,姜文德口喷鲜血,一帧一帧扭头,“谁……敢……杀……我?!
女子摘掉幂篱,露出一张明艳又威严的脸,“你?这?种狗屎玩意儿,天下人皆敢杀你?!”
林随安、花一棠和凌芝颜离得最近,看得最清楚,同时一个激灵,屈身下跪,“拜见圣人!”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稀里哗啦跪了?满地,“拜见圣人!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姜文德眼球几乎脱眶,嘴里的血越来越多,“圣人……怎、怎么会……”
女帝龙颜如冰,“放心,你?死了?也不影响你?受万人唾弃,遗臭万年!至于无尽的悔恨,去地狱里慢慢回味吧!”
说着,“嗤”一下拔出刀,一脚踹开姜文德,姜文德咕噜噜滚了?几圈,趴在地上?,死了?。
满场肃寂。
女帝甩了?甩刀上?的血,眉眼凌厉,“姜文德罪无可恕,其罪当诛,现已伏法,曝尸三日,不得敛,以慰秦家军在天之灵!”
“太原姜氏子弟,三族之内一律收押,凡与此案有?关者,绝不姑息!如有?违令者,斩!”
“太原姜氏九族之内,全部严审严查,坦白者可从宽,私下勾结、串供、逃走、抗拒者,斩!”
烈烈日光下,女帝身如龙腾,华光万丈。
百姓喜极而泣,高呼万岁,众家主面带喜色,齐喊圣人英明,姜永聪突然回光返照,扑通跪地,大叫“谢圣人恩典!”太原姜氏子弟如梦初醒,开始鬼哭狼嚎。
凌芝颜神色一动,提声道,“启禀圣人,云中月也属太原姜氏三族之内,但——”
女帝望向云中月,眸光慈爱,“云中月虽是姜永寿之子,但其生母却是——”
“草民的生母乃是一名妓人,与秦将军并无任何关系!”云中月高声道。
一片死寂。
林随安猝然看向云中月,险些扭断了?脖子。
女帝愕然:“你?说什么?!”
云中月身体跪得笔直,猩红的风拂过他如月的面庞,每个字都?淡淡的,犹如天边轻云。
“草民的生母因为相貌与秦将军相似,被姜永寿强抢入府,磋磨一年有?余,后被姜永寿厌弃,抛之荒野,无意间被草民的师父救回,从母亲口中得知了?太原姜氏的恶行。”
“母亲本打算一死了?之,不料却发现怀了?身孕,在师父的劝解下,生下了?我,可惜母亲常年受辱,心脉郁结,生产时血崩而亡。”
“师父凭借一腔义愤,带着我行走江湖,踏遍唐国,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查明了?秦家军叛国案的真相,可惜此案时隔已久,搜证极难,师父年老体衰,最终死在异乡。”
“师父唯一的遗愿就是替秦家军翻案,还其清白之名,临死前告诉了?我的身世。”
云中月重重叩首,“草民为了?完成师父的遗愿,这?才以姜永寿之子的身份做证,但草民并非秦家后人,此乃欺君大罪,请圣人责罚!”
花一棠急声道:“圣人容禀,云中月至始至终只是说自己的生父是姜永寿,从未亲口承认生母是秦南音!”
凌芝颜:“还请圣人念在云中月协助破案有?功,网开一面!”
女帝语气有?些焦急,“你?当真不是秦氏的后人?!”
云中月抬起头,轻轻笑了?,可林随安却觉得,他眼底的血痕似乎又在流血。
“师父查案之时,遇到过一个山野樵夫,说曾见过一名英武女子骑着战马,手?持斩|马|刀,越过山林,冲入了?弈城的战场。根据时间推算,应该是青州万氏驰援弈城的日子。樵夫说,那名女子满身是伤,像是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但刀法盖世,所?向睥睨,如战神临世。”
万林嗷一声哭了?出来,“我就知道,当年那个不是幻影!那柄斩|马|刀就是秦将军!我们没?认出来,可秦家军认出来了?!所?以他们才没?有?半分?犹豫跟着秦将军杀入了?敌阵!”
万萍拍着万林的肩膀,连连点头,哽咽道:“没?错,当然是秦将军!当然是秦南音!”
女帝眼眶红了?,又问了?一遍,“云中月,你?真的不是秦将军的后人?”
云中月眸光明亮,“太原秦氏,保家卫国,忠肝义胆,全族战死沙场,无一生还!”
花一棠泪湿眼眶,凌芝颜扭头抹泪,众人神色悲恸,百姓跪地低声哭泣。
林随安狠狠闭眼,逼退眼中的灼热,再次睁眼之时,一阵风吹过,云中月的衣袂绽出九重莲花幻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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