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各自为计


    当岳芝在连州横冲直撞之时, 金骨乌虎两兄弟在通天阙发起了秋后的总攻。


    这次进攻由金骨乌虎和金骨阿隼那轮流率亲军督战,由于燎军是不计代价扑上来,萧庆宁这边感受到了空前的压力, 这已经不仅仅是军心和士气的问题,还要比拼双方的毅力, 说白了就是看双方谁先支撑不住, 谁的兵马先死得差不多了,无力再战了, 这战役也就到了尾声。


    两次,燎军整整两次爬上了通天阙前关的城墙, 裴定方赶紧派人来通知萧庆宁往后关撤退, 并做好封死前关的准备, 但下一刻, 裴定方看见萧庆宁出现在城头。


    裴定方:“……”


    萧庆宁非但亲自督战,她还会亲自下场,于是, 也是两次,在大宁皇帝萧庆宁亲身加入战局的情况下, 宁军两次打退了爬上城墙的燎军。


    但这还远远不够, 慕容雅博也开始“不计代价了”。


    他开始大量使用白靖文带过来的炸|药,但由于技术问题, 他们还是在城墙上点燃引信, 用人力往下扔, 效果虽说立竿见影, 问题在于这样也间接影响到了自己, 甚至把通天阙前关城墙炸损, 但无所谓了, 相对比于燎军攻占第一重城关,就是把第一道城墙全炸了,慕容雅博也是两权相害取其轻。


    而在这个基础上,真正让萧庆宁感受到空前压力,或者说大大刺激燎军士气的另一件事发生了。


    穆如山阙和哥舒夜借着抢占了走马原边镇和城池的便利,彻底封锁了朔方郡与走马原的通道,相当于把陆安国和侯莫张崇的兵马困厄于走马原之内,随后,穆如山阙和哥舒夜几乎做出了和岳芝一模一样的举动!


    哥舒夜留下数万兵马困死陆安国和侯莫张崇,穆如山阙则率领西路军大部直接从走马原冲向西凉,岳芝不是留宋淳驻守山海郡,然后他自己去打连州吗?穆如山阙和哥舒夜完美复制了岳芝的办法,哥舒夜留下来卡住陆安国和侯莫张崇,穆如山阙借着地理和骑兵的便利,转身就去打西凉。


    由于这次没有了岳芝和其他宁军阻拦,穆如山阙又是突发奇兵,西凉朝堂内部已经被燎人渗透成筛子,西凉国主年幼,元太后有心跟燎人对峙却无力出战,她不是萧庆宁,她们西凉朝堂那些文臣武将也没有白靖文和慕容雅博,上次燎军来袭有岳芝帮她们牵扯,这次几乎是门户洞开。


    当陆安国和侯莫张崇发现不对劲,派斥候去打探时,穆如山阙已经冲入了西凉边关二百里,而哥舒夜本人直接是放弃了走马原,只留了下几千杂牌军装模作样,他本人带着西路军剩下的精锐急行军接应穆如山阙,同一时间,燎军在蒙州各地的驻军纷纷涌向西凉,大有一举吞灭西凉的架势!


    当陆安国和侯莫张崇的急报送到萧庆宁案前,萧庆宁已经收到了西凉国主和元太后的求援国书。


    对于这封国书,萧庆宁是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哭是因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笑是因为西凉人咎由自取,因而,她不得不再次召集慕容雅博和裴定方等人进行军议,这一次,在她帐下的武将第一次发生了争执对立,无非是两派,一个是坚持唇亡齿寒的道理,认为必须救援西凉;另一个则持相反态度。


    至于萧庆宁自己是什么态度,她还真说不准,说实话,她收到西凉国书,一时间是全然没有主意的,这已经不是她个人的问题,而是关乎后面三国局势的大问题,她可以给出各种决定的最后决定,而不能直接给出决定。


    “敢问陛下,陆老与侯莫统制是何意见?”


    作为中军元帅,裴定方和陆安国向来都是沉稳持重派,因此,裴定方代表的一大群武将自然要先听陆安国的意见,萧庆宁把陆安国呈上来的急报交予裴定方,“陆元帅的意思是出兵援救,三国鼎立总比我们直面燎人兵锋来得好。”


    裴定方道:“正是此理!从军略上讲,西凉与云州接壤,若西凉落入燎军之手,云州必将面临空前压力,到时燎军再发动南侵,那便是四个战场而非现在的三个,战线拉得如此之长,燎军骑兵占尽优势,我军反而陷入被动。”


    这话不无道理,裴定方从军略上考虑问题可以说要比慕容雅博和岳芝还要沉稳持重,他身后一大群出身御营的武将纷纷响应,萧庆宁也说了:“裴元帅此为谋国之言。”


    裴定方拱手道:“承陛下谬赞,西凉先前犯的错我们不可再犯,唇亡齿寒的道理说了上千年,我们莫要被局势迷了眼。”


    萧庆宁点了点头,但军议军议,总要议论,听些不一样的声音,她看向南云霁,南云霁却看向了一直在旁边凝思的慕容雅博,慕容雅博想事情会极其专注,他可能听到了裴定方所言,也可能没有听见,半晌之后,他忽然问萧庆宁:“靖亲王和左王右崔那边有建议吗?”


    萧庆宁道:“不曾,西凉国书和军报是直接送我手里,还没有到京城。”


    慕容雅博道:“军情紧急,那就不能再等了,裴元帅和陆元帅言之有理,西凉要救,但不能全救。”


    萧庆宁皱眉,裴定方与南云霁等人皆等慕容雅博的答案。


    慕容雅博道:“西凉闹成如今局面是他们咎由自取,若先前开战他们肯与我们结盟一同对抗燎军,且不说能扭转战局,起码他们跟陆元帅合兵,穆如山阙和哥舒夜那边不会再有余力去攻他们国土,如今要让我们出大军冒险去救则是万万不能,一来西凉地形相对平坦,易于燎军骑兵冲锋;二来我们并不熟悉西凉防卫,他们的也城池不如我们劳苦,我们的大军一旦出动,失去城池依托变要直面燎军,到时穆如山阙调转身来反咬一口,我军得不偿失……”


    这也是正理,众人皆陷入沉思,慕容雅博比她们先一步想了答案。


    “西凉疆土有两倍燕州之大,我们出兵帮西凉打退燎军夺回整个疆域并不现实,我以为——”


    老规矩,他请岳璃和上官妙云打开了西凉的全境舆图,他指出中间一些山脉和城池,说道:“西凉王都以北以及东边大部领土我们不救,迫使元太后携西凉国主南撤迁都,帮她们在我们云州与她们边线城镇构筑防线,迫使她们加入对燎人的战争,让她们也向燎人收复故土,把部分燎军牵扯在西凉。”


    他的意思很直白,就是要让燎人把西凉咬在嘴里,但生出一块骨头来,不让燎人吞下去!


    慕容雅博道:“元太后有求战之心,西凉朝堂也有部分主战将臣,便让她们抱着复国之心与燎人纠缠,我们在云州设立一个军部与她们相互呼应,若她们争气些把燎军打退最好,若不然也能让燎军两头不能兼顾,于我们而言总有好处。”


    说是卑鄙无耻也好,说是政治谋略也罢,这就是慕容雅博思索之后得出的意见。


    而作为听取意见的人,萧庆宁不可能听不出慕容雅博所言的妙处。


    她在京城那会便让章丰饶和鸿胪寺派使团劝说西凉出兵,她甚至给元太后写了数封亲笔信,但她们跟燎人开战半年西凉便足足当了半年旁观者,现在既然有机会把她们拖入战争,萧庆宁就不需要讲什么道义了。


    “甚好,诸位将军可有异议?”


    座下诸将相互看了片刻,要论领兵打仗他们可以跟慕容雅博谈一谈,但要说到政治大局,他们自然是以慕容雅博为尊,裴定方接受慕容雅博的基础上补充发言:“臣以为陆老应该继续固守朔方郡不动,以防穆如山阙和哥舒夜回头反咬,先由侯莫统制率领五州卫军借道云州北上入西凉国境驰援,此为全军之道。”


    萧庆宁看向慕容雅博,慕容雅博颔首赞同,萧庆宁道:“依裴元帅所言,如此一来,朔方郡和山海郡的燎军攻势算是解除,接下来要看我们通天阙,左右两边的兄弟部队都打出了战绩,我们这边不能丢脸。”


    众将领齐声称是,虽说穆如山阙和哥舒夜攻入了西凉,但岳芝奇袭连州那一手,确实给萧庆宁手底下的将士带来了不可估量的士气,明明金骨乌虎和金骨阿隼那的猛攻导致双方军队以惊人的速度减员,但这些将领反而显得更为跃跃欲试,只因岳芝让他们看到了能战胜燎军的希望。


    而当裴纶领着五千御营中军加上五千皇陵守军抵达通天阙战场,秋收之后的军粮也陆续从各州郡送达,裴定方和南云霁算是得以缓了一口气,此时,天时入深秋,临近十月底,天气彻底转凉,往年的幽州一般在十一月或者十二月份开始下雪,而一旦下雪,慕容雅博就可以使用他的“成名绝技”了。


    十六年前的通天阙攻防战,金骨太玄其实已经攻破了前关,眼看着就要一鼓作气拿下后面两关,这时天降大雪,慕容雅博灵光一动,命将士连夜煮雪为水,从城墙上浇灌下去,第二日清早,通天阙城关变成了一座被坚冰包括的冰城,天寒地冻,冰城滑腻,燎军再也奈何不得。


    ? 132、意料之外的结果


    于是在种种因素的加持之下, 经过大半年坚守,她们顺利熬过了秋季,拖到了入冬, 通天阙竟然奇迹般只丢失了前关阵地,便连前关城墙都没有让燎军攻破, 这个结果也在慕容雅博的预料之外, 他和岳芝原本都说只有五成把握,他们更是做好了退守幽州和燕州的准备, 而萧庆宁离京时更是嘱托白靖文准备迁都事宜,现在能拖到入冬, 无疑是一个意料之外的结果。


    当她们把战局成功拖到了十二月, 幽州终于开始下雪了。


    慕容雅博即刻煮雪浇城, 短短一日之间, 包括两边的山壁,通天阙内外变成了一片冰天雪地。


    而除了慕容雅博这个成名绝技之外,最为重要的是她们成功把燎人占领的天时夺取了过去。


    如果说入秋是燎人最好的攻城时间, 那么大雪隆冬之时,燎军便是寸步难行了, 且不说攻城器械不好用, 就是后勤的粮草运输也开始被困在大雪之中,其实金骨乌虎和金骨阿隼那在天气渐寒那一刻就明白了, 当年他们父皇金骨太玄攻不下的通天阙, 他们照样没办法。


    之所以还拖着, 实在是咽不下心中那口气, 在他们眼中, 宁军除了龟缩城池防守, 从不敢光明正大跟他们到草原上打一场, 实在令人窝火。


    然而战争就是如此,战争没有想当然,只怪他们没有能力攻破通天阙,也没有能力把宁军大部队从慕容雅博手中引诱出来打歼灭战,如果宁军对他们有胜算把握的话,不用他们气恼,宁军自然会到草原上跟们角力,只能说,看似偶然的结果其中又包含这某些必然,战争就是如此令人捉摸不透似又有迹可循。


    故此,十六年一个轮回,在长达半年,数十万人的战争规模之下,燎军不得已放弃了对通天阙的进攻,燎国皇帝金骨乌虎连夜撤军,带领其义子失朵那思往蒙州东部与金骨别术、伊稚合速汇合,企图进入连州寻找战机围歼岳芝,而金骨阿隼那则带领其部下亲军往蒙州西部进发,与穆如山阙、哥舒夜合兵,继续对西凉剩余的疆土发动进攻。


    萧庆宁见得燎军从通天阙退去,心里并不能如释重负,一来是因为她们付出了太过惨重的代价,裴定方的中军损失了一半兵马,南云霁的后军损失了三分之一兵马,加上其他州郡的卫军不计其数,数万人就此埋骨通天阙下。


    二是她不能伤感,没有时间伤感,也没有时间庆祝,金骨乌虎和金骨阿隼那一动,她们就必须跟着动,最终,通天阙这边,慕容雅博带三万人去连州支援岳芝;裴定方带剩下的御营中军西进,在朔方郡与陆安国会军之后,从云州北上支援侯莫张崇,在西凉国土内与穆如山阙、哥舒夜、金骨阿隼那继续对峙。


    南云霁的后军则继续留守通天阙以防万一。


    萧庆宁得以空出来收拾残局,战后的创伤太大了,她这个皇帝出面也只能稍作抚慰,最最重要的还是后续问题——大半年时间,数十万人的行动大大超出了原本的预算,宣和留给她的国库本就是空的,这次是借了内务库和秋收撑过去,下一次呢?


    她亲身体验到,她们的兵马数量,武器装备和燎军差得不是零星半点,这次是借着城池地形和一些冒险才勉强撑过去,下次呢?


    更不要说主动出兵收复蒙州、辽州这种地方,到时真要打,她们再无城池依托,就要到草原跟燎军正面对冲,她们现在有那个能力吗?


    说到底,国力没能跟上去,税收要增加,军队也要增兵,燎人经此一役,肯定不会放任她们自由发展,战争是不可能停止的,现在就可以预见岳芝那边必有大战,总之漫漫长路,道阻且长,她们只是刚起步,步履维难,且看且行。


    而随着慕容雅博和裴定方相继离开,燎军也没有再返回通天阙的迹象,萧庆宁基本完成了战后的抚恤工作,她再逗留通天阙意义已经不大,于是跟南云霁做好安排之后,岳璃和左胜留下来,她和上官妙云、裴纶、沈玄择日回京。


    最后,时隔十六年,燎国与大宁的这一场大战,随着双方皇帝陆续撤离通天阙,战后结果也便逐渐明朗了,正如先前所言,双方都没有预料到最后竟然是如此结局——通天阙安然无恙,朔方郡无虞,山海郡无虞,岳芝攻占连州金阳府以南全部城池,几乎收复了大半个连州,而燎军也并非一无所获,穆如山阙、哥舒夜和后续到来的金骨阿隼那将大半个西凉纳入了燎国版图之中,距离他们全部统一草原更进一步。


    这就相当于大宁和燎国的战争结局,本质意义上变成了半个西凉和半个连州的互换。


    如果非要一争长短,分辨出一个谁输谁赢的话,毫无疑问是大宁这边夺得了优势,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萧庆宁登基之后首次御驾亲征,成功挡住了燎军南下的铁蹄,无论对朝堂公卿还是民间百姓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激励信号,要知道,萧庆宁本就是女子称帝,她能上位的根本原因就是借助慕容雅博、岳芝和南云霁裴定方这些军方将领的支持,要是输了,她称帝的基本盘都会被动摇,现在一战而决,用事实说话,告诉天下人她萧庆宁是一个敢跟燎人开战且不输燎人的皇帝,质疑之声,烟消云散。


    第二,岳芝收复了半个连州。这个意义仅次于再次守住通天阙。因为岳芝让大宁臣民看到他们的王师有收复故土的决心和能力,最要紧是北边于十五年前丢失的三州一郡,这些州郡千万的大宁百姓在燎人的奴役之下看到了希望,彻底从议和之中的绝望走了出来,连州无数大宁旧民投入岳芝军中,给岳芝送钱送粮就是最好的证明。


    第三,大宁成功把西凉拖入了战争之中。即便燎军占据了西凉北边领土,但西凉正朔仍在,元太后与西凉幼主仍然可以维持一国正统,而因为她们一再袖手旁观导致王都丢失,大半疆土沦入燎人之手,从此之后,她们不打也得打,且一定会借着大宁的支持跟燎军死磕到底,蚊子再小也是肉,西凉再弱也是一个国,这相当于让大宁完成了结盟,而且是自己说了算的结盟。


    实际战局的变化比任何想象都要巧妙,这就是历史的迷人之处,局中人看来后知后觉,局外人看起来击掌称赞,这中间要是有任何一步发生变化,都不可能促成最后的结局,然而这就是事实,这就是已经发生的历史。


    如果说双方皇帝从通天阙撤离意味着双方第一次攻防战结束,那么当萧庆宁回到明京城之后,大宁和燎国之间的局势就开始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消耗阶段——燎军不再进攻通天阙,也不再打什么朔方郡、山海郡,除了留穆如山阙和哥舒夜的西路军控制西凉之外,他们把大部分的兵力全部投入到连州,目的只有一个,把岳芝彻底摁死在连州。


    是以,武兆二年正月十六,恰好是萧庆宁登基一年,萧庆宁再次回到明京城,她在接受了京城臣民盛大的欢迎仪式之后,都没有脱下战甲换上朝服,也没有找白靖文互诉衷肠,便迅速把左王右崔、许世辅、章丰饶、白靖文、裴纶和兵部的左右侍郎,亦即吕敦和孟宏宇,加上从淮州征召回来都指挥使陆巡叫到了中极殿。


    “军情紧急,诸卿不必多礼,直接说正事。”


    萧庆宁饮了一口茶水,顾不得满身风尘,直言道:“金骨乌虎夫子与伊稚合速全部到了连州北部,燎国王廷的中军路和东路军都在找岳芝复仇,我本来让岳芝退回山海郡,他认为在连州打比在山海郡打划算,慕容雅博也是这个意思,我同意了他们的提议,后面连州会成为两国主战场。”


    这是通天阙攻防战之后的局势,她们现阶段面临的事实,必须事前说明。


    “慕容雅博已经到连州跟岳芝会合,李良弼也在金阳府,后面我会让侯莫张崇、南云霁、宋淳先后率军到连州驰援,我现在表明态度,岳芝在连州收复的故土,一寸也不给燎人还回去,非但不还,还要把整个连州拿下来。”


    众臣互相瞧了一眼,自然有人有话要说,但在萧庆宁面前,他们已经学会了先沉默,先听萧庆宁把话说完。


    “连州没有通天阙,岳芝他们要提前跟燎军打正面战场,将士们在前线流血,我们躲在京城的只能做一件事——他们要什么我们给什么,最起码的一点,军粮一定给足,大宁的将士可以战死,不能饿死。”


    这就是定下基调,倾举国之力给慕容雅博和岳芝做后勤,朝廷一切策略都要为连州那边让步。


    当然,萧庆宁在京城统揽全局,也不得不考虑另一边的战场,她把侯莫张崇和南云霁都调到连州之后,陆安国和裴定方就留在云州,和西凉一起拖住穆如山阙和哥舒夜,还有一个不知道在哪里的金骨阿隼那,但这样一来通天阙就会空缺,故此,萧庆宁叫了两个名字:“裴纶,陆巡——”


    裴纶和陆巡相继出列听命,萧庆宁道:“你们父亲在云州和燎人的西路军对峙,我现在要你们一个月内赶到通天阙接替南云霁元帅的防务,并时刻做好驰援你们父亲的准备,至于兵马——”


    她身体微微前倾,问陆巡:“年前让你到淮州接任卫军都指挥使募兵练兵,现在如何了?”


    陆巡起身拱手,“回禀陛下,已有一万可用之兵。”


    ? 133、回京


    “甚好, 裴纶——”


    裴纶立身拱手:“臣在。”


    萧庆宁道:“三千京卫营你带走,留在通天阙的五千皇陵守军也给你,一个月后通天阙便由你和陆巡负责。”


    裴纶道:“臣领命!”


    萧庆宁又向吕敦和孟宏宇道:“两位侍郎, 入冬路难行,兵部要想办法保证北边的粮草。”


    吕敦和孟宏宇作为兵部的左右侍郎, 这一年多以来都是他们在京城筹划, 负责对北边粮饷的具体运送,这两人也不愧是慕容雅博带出来的文臣, 在运送军粮这一项上,从未延期出错, 萧庆宁这次叫他们参加内阁议事, 本身就是对他们的一种肯定。


    萧庆宁这次回京, 根本目的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给慕容雅博和岳芝提供一切支援, 支援无非主要是两项,一是粮饷,二是兵马, 粮饷涉及税收,这件事她等会再跟许世辅具体说, 现在先跟吕敦和孟宏宇讲增兵之事。


    “这一年全国兵员已用十之七八, 加上三方战场损失的将士,后面还要跟燎人打正面战场, 我回来之前几个御营元帅都赞成增兵, 这件事也由你们兵部负责, 半年之内要给北边再送十万可用之兵, 年底再送十万, 具体怎么做你们兵部商量一个方略出来, 尽快送朕审阅。”


    吕敦和孟宏宇两人起身领命, 萧庆宁道:“有难处就跟朕说,不要自己兜下来,如此大规模征兵,必然会累及民生,你们有难处,朕与诸位公卿会帮你们想办法解决。”


    吕敦和孟宏宇相视一眼,两人双双下跪:“大宁臣民悉知北境军情,若无兵则无国,无国则无家,且陛下此次御驾亲征,实在壮我大宁民心士气,百姓踊跃参军势头正盛,募兵一事,臣二人没难处。”


    萧庆宁做了个虚扶的手势让他们起身,说道:“你们再想办法统计一下各州郡军户以及适合参军的壮龄男子,大宁还能拿出多少兵马,朕要知道个准确数目。”


    两人再领命,萧庆宁问左王右崔:“先前征召回来的文臣武将都回来了吧?”


    王延年道:“遵从陛下谕命,大部分已有任命安排。”


    萧庆宁道:“有军务才能的挑过来给吕、孟两位侍郎用,助他们征兵练兵。”


    王延年道:“是。”


    说完征兵,就该轮到粮饷了,这一项涉及税收,税收就意味着国计民生,实际关乎国力。


    经过这一轮御驾亲征,要说体验最强烈也最为迫切的一件事,萧庆宁总结出来就是打仗烧钱,而她手上缺钱,最艰难的时候,她可是让许世辅把内务库产业都卖了,没钱没粮就没有军队,这一点她有了充分的认识。


    “许大人,去年户部结余如何?”


    许世辅正身回道:“除去军费开支,其他各项略有盈余。”


    萧庆宁皱眉问道:“何意?”


    许世辅:“亦陛下登基一年,与往年相比,税收有所增加,主要是节省了给燎人的岁贡及其他各种利益输送,加上清理淮州积弊,外戚贪腐之财尽收国库,其他州郡望风而动,各地官员有所收敛。”


    萧庆宁点头道:“军费缺额是多少?”


    许世辅:“三百万两。”


    这相当于大宁一年岁入的四分之一了。


    萧庆宁:“若今年军费加倍,你这边可有难处?”


    许世辅:“自然是有,却并非不可行。”


    萧庆宁:“说具体的办法。”


    许世辅:“臣先前提议税收‘以银代物’之法在淮州推广已见成效,今年若能在整个淮州推行,逐步往东南几个富庶州郡推广,以今年淮州税额情况推算,东南赋税的增额能补足部分军费。”


    萧庆宁道:“很好,朕这次回京就是要帮你办这件事,另外朕再给你加一条,无论百官公卿还是皇族宗室,凡是有田产商铺的都要纳税,朕知道这件事难办,便连你们在座诸位的利益都会触及,可国事艰难,北边将士不能没有吃喝,亲眼见过将士们在战场上拼命,难道我们这些躲在身后之人,连饭都不给他们吃饱吗?公卿和宗室倒掉的酒肉,在将士们那里就是救命的粮食,这件事朕不准有人反对,谁要反对,他们的家产就是粮饷!”


    萧庆宁这话很重,这条策略也相当“严重”,须知,大宁朝自立国之后,别说王族公卿不用交税,便是考中了秀才都能免除自身的徭役和赋税,现在她要向整个权贵阶层动手,自然会引起强烈的反弹,但是——还有其他办法吗?


    这不是最好的办法吗?


    光是靠她卖内务库是不可能高长久的,而且内务库那点钱只是杯水车薪,真正能够给战场能提供源源不断支持的,能丰盈国库的,只能是向权贵阶层动手,百姓是没有“油水”的。


    趁着她现在在北边战场攒下的巨大威望,这件事不做也得做,这是她离开通天阙之前,慕容雅博和她一再商量过的——许世辅的税制改革无论怎么改,要是不触及权贵阶层的利益,短时间内可以增加税收,但到了最后一定是免除赋税的阶层得利,压力一定又回到百姓头上。


    这一点萧庆宁最有发言权,她有先天性的理解优势,她之前掌管的内务库不就是这样吗?因为可以免除赋税,内务库成长为一个涉及全国州郡的庞然大物,那些小商小铺根本没有能力竞争,这个道理放到公卿阶层和百姓身上也同样适用。


    由于事关重大,许世辅作为户部尚书和萧庆宁的第一拥趸便不得不开口进言:“陛下,人心是‘盈满则缺’,若霎时宣布公卿与宗亲一同交税,恐怕会引起强烈反弹,甚至整个朝野动荡,不如退一步先收他们‘半税’如何?”


    许世辅出身寒门而位居户部尚书,无论是对底层还是权贵阶层都有深刻的认识,他所说的半税是一个符合当下现实的权宜之计,这让里面有了很多操作的空间,因为许多官员都有黑色收入,其家属亲戚名下的产业与他们本人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贸然让他们缴全部的税额等于让他们宣告自己是贪官,这是违背人性的,但如果给他们活动的空间,让欧交税变成他们证明自己廉洁的一种方法,那就会是另一个效果。


    萧庆宁经营内务库多年,许世辅这个“半税”的妙处她一听就懂,她跟慕容雅博也都考虑过这一点,现在她把话说满,不过是让许世辅有所发挥和她唱双簧而已,比如现在,她就能问左王右崔:“两位公相以为如何?”


    王延年和崔固言老规矩相视一眼,由崔固安答道:“国事艰难,北边将士浴血苦战,陛下关于税赋之言乃是正理,然我大宁自有国情在此,千百年来公卿士大夫不纳税已是定理,若贸然定策,必然造成举国震动,臣以为应缓一步,以许尚书多言为准。”


    你看,如果萧庆宁一开始就说半税,这两人未必不会争取一半的一半,甚至是反对收税,现在能达成半税之策就算在萧庆宁预料之中,当然了,左王右崔没那么傻,他们也多少能猜到萧庆宁的意图,但正因为猜到了萧庆宁的意图他们才必须同意,萧庆宁这次北行积累了巨大的威望,他们不可能再逆着萧庆宁的心意行事,这是他们能在宣和帝手底下搭伙当了接近十年丞相的基本功。


    说完户部就到礼部,萧庆宁道:“章大人,西凉那边的使团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从今往后,你把精力全部放在燎国,朕此次北行已见过燎国皇帝金骨乌虎,此人与其子金骨别术极为自负,且性情暴虐,领兵打仗尚可,治国理政却非良君,与金骨阿隼那迟早有嫌隙,你可多加利用。”


    章丰饶领命道:“臣绝不负陛下重托。”


    由于今天没有把户部尚书方希直叫来,萧庆宁便直接向左王右崔道:“许大人这边要推行的税改必然压力重重,政策定下来之后需要具体的人去实施,之前起复的主战派文臣,让方希直安排一部分给许大人用,另外,没有人跟公卿宗室周旋这件事也办不成,文官集团你们来负责,宗室和各地王公朕来解决,此事不容怠慢。”


    王延年和崔固安双双领命,军略和政事上的主要安排已经说完,萧庆宁照老规矩让众臣谏言,其他人补充的都是些补充意见,反而是白靖文给了个“生财”的法子,因为白靖文之前知道她为了军费动用了内务库的产业,急切需要钱粮,所以跟姜明允和林少游商量之后帮萧庆宁想到了办法。


    姜明允和林少游都是江州人氏,江州是著名的濒海大州,与旁边的浙州、沪州自古以来都是天下闻名的富饶州郡,只是大宁立国之后多有海患,太|祖皇帝不得已实行海禁,后来虽然多有开放,但从萧庆宁父皇那一辈算起,海禁之策施行已有数十年。


    根据姜明允和林少游的说法,海禁断绝了海贸,但即便如此,江州许多大族私下仍然与海上诸国有贸易往来,大宁每年走私出口的丝绸、茶叶和瓷器是一个天量数字,而因为海禁之策,这些贸易都是私下进行,朝廷没法收税,也没法获得实际收益。


    他们考虑到如果朝廷开放海防,由京城这边派人统一管理,那么光是海贸一项就必然有天量增项。


    ? 134、暌别重逢后的浓烈情意


    这件事萧庆宁以前是有所耳闻的, 内务库在江州便有不少产业,下面的人向她汇报时会有这方面的提及,甚至如果内务库不是在她手里, 内务库的人也会违反朝廷禁令做海贸生意。


    如今白靖文提及,她即刻意识到这是个可行之策, 但作为上位者, 她要有一些自己的考虑,不过她不打算当着左右王崔这些人的面公开跟白靖文说, 于是把白靖文的进言听了,先不表态, 问其他人:“诸卿可有奏议?”


    左王右崔和许世辅等人心知她没有当场回复白靖文, 便是要跟白靖文私谈, 他们又都知道萧庆宁和白靖文的关系, 交换了一个眼神,无人奏议,集体起身行礼告退, 萧庆宁顺其自然发话道:“靖亲王留一下。”


    后面的上官妙云自动退场,很快, 偌大的中极殿便只剩萧庆宁和白靖文两个人, 连宫女都退到了门口。


    萧庆宁本来还想着自己走了一年怎么跟白靖文开口,这下有了话题便不再为难, 直言道:“海禁的事你跟姜明允和林少游商量好的?”


    白靖文道:“他们两个都是江州大族出身, 知道这方面的事。”


    萧庆宁:“难为他们肯跟你说, 他们自己家族多少都跟海贸有利益关系, 这是相当于牺牲自己帮我们凑军费。”


    白靖文道:“他们两个的为人是可以信任的。”


    萧庆宁颔首道:“他们肯为国牺牲自身利益我也不辜负他们, 海贸这件事让他们两个回江州去办, 但不能一下取缔所有濒海州郡的海禁, 就从他们江州先开始,海上诸国要跟大宁做贸易的,都到江州的港口来,我再把江州内务库的人给他们两个调配,让他们放手去办。”


    白靖文道:“这样最好,回头我跟他们两个商量,先定一个方策出来,你看过之后他们再去办。”


    萧庆宁“嗯”了一声,轻轻舒了一口气,白靖文见她面有疲倦,且连战甲都没有脱,便说道:“先回宫洗洗风尘换身衣服,然后吃些东西?”


    萧庆宁道:“也好。”


    白靖文谦让了一个身位让她先走,但她刻意停了一下让白靖文跟上来,两人并排而行,从西门往咸安宫方向走,外面的宫娥知道她们的关系,早有人在前面开道,萧庆宁不坐轿子,特意和白靖文一起走。


    她说:“在京城都好吧?”


    白靖文:“比想象中顺利,没有大问题。”


    萧庆宁:“我怎么听说很多清流文官都在骂你,甚至有人找上了你的爹娘。”


    白靖文道:“都是一些无聊之人,不值一提,我都处理好了。”


    萧庆宁知他是那种报喜不报忧的人,便说:“你已经是靖亲王,照理说该给你在京城封一座府邸,我让章丰饶物色一下,过些时候你可以让你爹娘住进去,免得再受非议。”


    白靖文道:“不用在我身上铺张浪费,我爹娘习惯了做他们的小生意,养尊处优反而会让他们过得不顺心,那些事我都已经解决了,你不必再出面。”


    萧庆宁尊重他的意见,“好吧,如果有需要,随时跟我说。”


    白靖文问道:“这次在京城留多久?”


    萧庆宁:“看慕容雅博和岳芝那边打出什么结果,有需要我就去,没需要我就留京帮他们想办法解决粮饷和兵员,不过这一年多我也看出来了,我在战场上最多只是起一些凝聚军心的作用,有时我留在前线反而让慕容雅博束手束脚,他得分一份心保证我的安全,我这次急着回京就有这个考虑,放手让他和岳芝去打,其他不要多过问,他们两个都没办法,我们怎么问都没用,特别是岳芝那种人,你只要给他备足粮草兵马,他自然会给你打出漂亮仗来,千万不要试图去叨扰他控制他。”


    白靖文认真听她说完这一番话,忽然笑了笑,萧庆宁注意到这个细节,问道:“怎么了?”


    白靖文稍微收了些笑意,说道:“慕容雅博和岳芝应该庆幸遇到你这位皇帝。”


    萧庆宁:“人尽其才罢了,我不懂军略便不去给他们添堵,他们也让我给你带话了。”


    这倒新奇,白靖文问道:“岳芝也有话跟我说?”


    萧庆宁道:“你送去的千里镜和炸|药帮了他大忙,他打连州用的是骑兵,没带攻城器械,十有八|九的城门都是用炸|药炸开,他特意向我跟你请功了,而且通天阙能守下来,慕容雅博也说了你的数千斤炸|药功不可没。”


    白靖文凝肃道:“他们这样的人总是容易接受新事物,我也没有什么功劳,不过是占了前世的便利。”


    萧庆宁只当和他闲聊了,“你和姜明允他们办的那份报纸也很有意思,我听说燎国那边都有人买来看。”


    关于报纸的事白靖文便要跟萧庆宁详细解释。


    “这件事我以前其实跟你说过,正面战场固然重要,但思想战线也是极为重要的一项,宣传工作不仅能壮大我们这边的民心士气,也能影响对方的民心士气,在我原来那个世界,虽然没有正面战场,舆论战争却无时不刻都在进行,我的国家做了很多好事,但苦于外国的舆论场被其他国家控制,导致在外国多数民众眼中,我们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并且这也间接影响了我们自己国内的部分人,他们也觉得我们国家做什么都是错误的,他们甚至会觉得国外的月亮比自己国家的圆,对自己的国家有无限的恨。”


    萧庆宁若有所思,因为实际上她是这个世界唯一一个倾听过白靖文讲述未来世界的人,她能较快理解白靖文的意思,“那我还是小看了你这份报纸的作用。”


    白靖文道:“这东西有两面性,如果都能报道事实自然最好,但实际上它是由具体的人来控制,必然就有利益倾向,别说其他人,就是我们自然也挑自己好的来说,总不能拆你的台。”


    萧庆宁道:“有道理,这就相当于三人成虎,我们反向众口铄金,你得多帮我说点好话。”


    白靖文笑言:“你做的都是好事,只要讲事实就是帮你说好话,没有必要画蛇添足。”


    萧庆宁看了眼白靖文,叹气道:“要是多数人都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


    白靖文肯定道:“会的,即使不是现在。”


    她们这么聊着走着,前边已到咸安宫。


    宫娥见到她们过来主动行礼恭候,白靖文向萧庆宁道:“你先洗澡,我让御膳房送些吃的过来。”


    萧庆宁道了声好,一众宫女上来帮她卸甲宽衣,时隔一年再回咸安宫,还是她离开之前的样子,白靖文在这住了一年,什么东西都没有改动,待宫女伺候她洗完澡,她换了一身韶粉色常服,宫女再帮她梳头晾发,末了听白靖文在后面说道:“我来吧。”


    白靖文从宫女手中接过梳子,握住她的头发仔细梳弄,两边的宫女见状自然退出去,白靖文是很少说情话的,他的情话会写在信里,但如果是两人处在私密的空间,白靖文便向来会主动表达爱意,这次他便停了梳发的手,从背后环抱住萧庆宁,下颚抵在萧庆宁的左肩,萧庆宁的左耳能感受到他呼吸的温热。


    刚才在外边人多眼杂,到了这里他便不在隐藏。


    萧庆宁和他“私下相处”之前也不多言语,更多的是动作,她们更多用动作表示爱意,她轻抚了下白靖文的手背,白靖文便放大了胆子,嘴唇触碰她耳垂的软肉,她转头过来回应,白靖文便迎上来,他的唇糯软濡湿、滑腻灼热,亲吻时的热烈和他这个人的清冷截然相反,萧庆宁想更进一步,白靖文却忽然惊醒,抓住她的手,喉结动了一下,说道:“我还没洗澡。”


    萧庆宁道:“我洗了。”


    白靖文怔了一下,看着萧庆宁的眉眼,大约是被情|欲战胜了理智,他绕到萧庆宁身侧,一手枕在萧庆宁的后颈,一手勾住萧庆宁的腘窝,将萧庆宁横抱起来往寝殿方向走,因为动作大了些,萧庆宁掉了一只鞋,露出雪白细腻的脚丫。


    她们相拥,亲吻,彼此交缠,把暌别重逢后的浓烈情意肆意宣泄在床|笫之间。


    ……


    半个时辰后,萧庆宁胡乱披了件单衣,枕在白靖文的腿上,她抬眼往白靖文的下颚,说道:“趁这次回京,找个时间把我们成婚的典礼办了吧?”


    白靖文头发稍显凌乱,垂下来的一绺发丝却让他看起来有种江湖气,他反问:“你介意?”


    萧庆宁道:“不是,我担心你介意,我是皇帝她们都敢编排,在背后对你说的话更加难听,你总归要有个正式的名分。”


    白靖文摇了摇头:“我不介意。现在不是成婚的时候,北边那么难,你的婚礼又不能从简,必定花销巨大,上上下下都要为此劳心劳力,得不偿失。”


    萧庆宁听罢,呆看着他,默然半晌后,说道:“谢谢。”


    白靖文笑了笑,问道:“怎么忽然说这个?”


    萧庆宁:“谢你体谅,谢你守在京城,谢谢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朝堂公卿,王族宗室,大宁百姓都应该感谢你,他们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却为他们做了多少事。”


    白靖文:“你抬举我了。”


    萧庆宁从他腿上仰起了头:“肺腑之言。”


    白靖文笑言:“他们也该谢你。”


    萧庆宁抿了抿唇,说道:“等北边打出结果来,我和你办一个最大的成婚典礼。”


    白靖文笑了笑,没说话,看外面天色已经变黑,他帮萧庆宁把散落的衣服取过来,他自己也整理仪容,说道:“你先起来吃些东西,我去洗个澡。”


    萧庆宁看到满床羞涩,脸上忽然染了份羞赧,说道:“我也洗。”


    ? 135、故旧之臣


    回京后的第二日, 在先见过左王右崔、许世辅、章丰饶、白靖文等人之后,萧庆宁以大宁皇帝的名义召集了一次新的朝会,这次朝会, 六部五寺各衙门四品以上京官,各州郡逗留在京四品以上地方官都有资格入朝觐见。


    但这次朝会与萧庆宁定下的方略而言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要做的要说的, 她和几个准内阁成员已经商量好了,这次的朝会更多是一种形式, 一个动员会,一个巩固她真命天女的必要流程。


    故此, 白靖文先宣读萧庆宁这次回京之后的诏书, 诏书主要总结去年与燎人战争的结果, 肯定慕容雅博和岳芝等人的军功, 歌颂萧庆宁御驾亲征的功绩,并且言明当下的局势以及萧庆宁给出的应对之策,接着, 由左王右崔和各部尚书出来汇报去年的工作以及各部如何响应萧庆宁的旨意,以帮助北边打赢大战。


    因为萧庆宁这次御驾亲征打退了燎军, 并且岳芝成功收复了半个连州, 这是实实在在的功业,之前那些极力反对她的清流文官, 比如赵公明、齐肃岳等人在朝堂之上也安分了许多, 最直观的一点是, 再没有人出来跟她递交辞呈, 而那些什么牝鸡司晨、国之将亡的声音也不复存在了。


    朝会的最后, 萧庆宁做了一番简短的讲话, 不复杂, 胜在目标明确,直抵人心。


    “将士们在北边与燎人以命相搏,朕此次回京不为其他,只为北边将士筹集粮饷、输送新军,此后,朝堂所定种种成例皆给北边让步,国家大计尽在此局,朕不管你们是什么立场,也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有胆敢阻碍国家大计者,一律视为燎人爪牙,以叛国罪论处;若有提计辅助北边战事者,提拔任用。诸卿自思,无须奏议,退朝。”


    下方以左右丞相王延年和崔固安为首的百官众臣皆行大礼,口呼万岁,而朝会之后,萧庆宁马上接见了另一批官员,这些官员都是他去年离京之前,命左王右崔和吏部尚书征召回来的主战派文臣武将,宣和在位期间,这些人因为不满议和之策,有的被罢官贬职,有的辞官去职,其中不乏尚书级别的高官政要。


    这批官员有数十人之多,萧庆宁全部请到了武英殿,以朝臣礼遇。


    其中,文臣以原兵部尚书蒋琬,原吏部尚书李濂,原中书省参知政事董允为首。


    武将以原中军都府正一品右都督武温书,原前军都府正一品右都督向乘,原右军都府从一品都督同知伏镇为首。


    这些人的到来对萧庆宁来说可谓如鱼得水,其他且不说,现在慕容雅博和岳芝他们都在北边战场,纵观京城之大,她能垂询军略的只有陆巡、吕敦和孟宏宇这些人,但说到底这些人还不够火候,还不能达到触及慕容雅博这些人的水准线,而蒋琬这些人就全不同了。


    就拿蒋琬举例,他在萧庆宁父皇在位时便是兵部尚书,论起来还是慕容雅博、岳芝这些人的上司,从通天阙回来之后,因为是嘉烈太后主持朝局,蒋琬继续担任兵部尚书总领大宁军事,但嘉烈太后薨逝,宣和获得执政大权,强行推举议和之策,蒋琬极力反对,最后坚持了几年,愤而辞官去职,这才有了后面许嗣和张泰那些人入主兵部,把兵部搞得乌烟瘴气。


    而因为嘉烈太后的关系,蒋琬这些人天生对萧庆宁有好感,他们不会像赵公明和齐肃岳那些清流看萧庆宁不顺眼,且他们都是主战派,萧庆宁登基之初便颁发国战诏书,如果说那时蒋琬这些人还在观望的话,那么其实当萧庆宁这次御驾亲征,跟燎人实打实打了一年之久,守通天阙,收复连州,拉西凉下水……如此种种,他们早就对萧庆宁心悦臣服。


    对这些主战的文臣武将来说,再没有什么比遇到一个主战的明君来得珍贵了。


    而萧庆宁见到这些人之后,在任用他们之前必须解决好一个问题,一个很大的问题,大到萧庆宁有必要用制衡的权术。


    首先,蒋琬这些人位份高、资历老,放到朝堂任何一处都是德高望重,且不说德高望重未必就表示有能力才干,就算有真才实干,萧庆宁能直接用这些人吗?能让他们直接到北边的战场参与指挥吗?


    答案是当然不能,现在不能。


    就又拿蒋琬来举例,他原是兵部尚书,如果按照萧庆宁先前所言至少原职任用的话,那兵部尚书就是蒋琬,可他能把兵部尚书直接给蒋琬吗?慕容雅博何以自处?不是说慕容雅博不肯让出兵部尚书这个职位,是萧庆宁不可能让蒋琬代替慕容雅博在她心中的位置,而且就现在的局势来说,她也不可能让任何人分走慕容雅博和岳芝手中的权力,如果让出去,别说她跟自己没法交代,就是跟北边那些将士也没法交代,慕容雅博和岳芝有那份胸怀,她这个皇帝却不会拿他们的胸怀当笼络臣子的手段。


    而且,武温书原是都府中军的左都督,那就是裴定方原本的顶头上司,虽然都府改成了御营,但按照至少原职任用的原则,难道要让武温书去云州指挥裴定方和陆安国吗?


    人都是讲人性的,他们可以讲家国大义,讲相忍为国,但放到个人利益身上,谁又舍得把到手的权益轻而易举让出去?萧庆宁深知只讲大道理是吃不饱饭的,是收不住人心的,要真让武温书到云州去指挥裴定方和陆安国,先不说武温书离开战场多年,是否有能力担任这个职位,就说裴定方、陆安国和他们手底下的将士会不会心寒?


    要知道,萧庆宁还是长公主的时候,可是裴定方这些将领带着手底下的将士簇拥她上位,幽州通天阙、朔方郡走马原、山海郡雁荡关是裴定方这些将领带士兵守下来的,这些千难万难的时候,蒋琬在哪里?武温书又在哪里?现在贸然“空降”这些将领,萧庆宁就是自掘坟墓了。


    因此,这些人对萧庆宁来说是及时雨,也是两面刀,用好了是雨露甘霖,用不好便是自伤的利刃,自毁根基。


    好在,萧庆宁是个懂人人、通人性、讲人情、识大局,真性情的真皇帝,她不可能做出如此昏庸的人事安排。


    “诸位大人请坐,且先听庆宁一言。”


    她用的是“庆宁”而不是“朕”,究其原因,她将蒋琬这些人当成是嘉烈太后手下的旧臣,是她的“世叔”。


    蒋琬这些人岂能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当即撩袍下跪,齐声道:“臣等愧不敢当,还请陛下以君臣之礼相待。”


    萧庆宁伸手将蒋琬虚扶起来,说道:“诸位大人都是我的长辈,这一声‘庆宁’当得起。”


    蒋琬却道:“陛下万万不可,若如此,臣等实难自处。”


    萧庆宁这一套本就是虚礼,也不跟他们多争辩,说道:“既如此,众卿家请坐,朕与诸卿今日先把话说清楚。”


    蒋琬等人这才行礼领命,依辈分官职分左右而作,萧庆宁居中,俨然像是一个小朝会。


    “如今北边战事正急,燎国皇帝、皇储亲自率军攻打连州故土,连州失而复得,朕既承天命,绝无再让给燎人之理,朕已明言,非但连州寸土不让,便是辽州、蒙州和武关郡也一并要收回来,到时若有余力,必定犁庭扫穴,要燎人寝食难咽,血债血偿!”


    在蒋琬这群人中间,定了这个基调便是找到了共同话题,萧庆宁此言说罢,蒋琬一干人等当中,早已有人难忍热泪,绝不是这些人装模作样,而是这是十数年来,他们太期盼这一日了,这是他们的执念,也是他们的追求,须知,这些人当中几乎都是跟随萧庆宁父皇从武神关撤回来的将臣,仔细算起来,北边三州一郡就是在他们手中丢失,萧庆宁的父皇郁郁而死、一了百了,他们这些活着的人却抱憾终身,如今物是人非,萧庆宁再起王师征讨,收复失地,他们如何不激动?


    当即有人再下拜,说道:“臣愿以老弱残躯,为陛下效死命,为大宁收复故土,臣愿埋骨旧河山!”


    虽说算不上热泪盈眶,但也能感受到他们的拳拳真情,其中不乏苍髯白首的耄耋老臣,萧庆宁看在眼中记在心里,说了句:“诸位大人先请起,收复旧山河是朕定鼎国策,此事只要朕在位一日,燎人便不能得一日太平,此番既是国战亦是死战,诸位大人勿忧朕之决心。”


    众臣再拜,起身落座,萧庆宁道:“诸位大人都是国之栋梁,都应委以重任,现如今北境战事由慕容雅博总领,岳芝、南云霁、裴定方、陆安国与李良弼五位御营元帅负责,朕须与诸位大人有言在先,连州战事结果出来之前,无论慕容雅博还是五位御营元帅,其职务不会有再有变动,请诸位大人预先知悉,体谅朕的难处。”


    ? 136、天降大任于斯人


    这话虽然说得不近人情了些, 但事实如此,她就不用那些模棱两可的政治语言,而是明确跟蒋琬这些人说清楚她的底线。


    对于蒋琬这些人来说, 他们能到这个位置便有相当的能力和胸怀,他们听得懂萧庆宁的意思, 也知道两军对垒, 临阵换帅乃是大忌,若贸然用他们到前线去替换慕容雅博, 且不说慕容雅博和岳芝惊才绝伦,军事才能不在他们之下, 便是他们自己也知自省——他们本就是辞官再复之身, 如何还有脸面在这个时候到北边去摘慕容雅博等人打下的战果?


    其实来之前, 蒋琬和武温书这些起复之臣私下已经碰过面, 以他们大起大落的官场经历和政治智慧,岂能不知人走茶凉、新老交替的道理,官场拢共就这么大, 高官的职位拢共就这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 来了一个就要挤走一个, 他们进京,不是为了挤走谁, 不是为了争权夺势, 不是为了抢占慕容雅博等人的指挥权, 更不是为了让萧庆宁左右为难,


    “陛下容禀, 臣等若能为陛下效命共抗燎军, 哪怕修补军械、屯田资军, 臣等亦无怨言!只盼有朝一日,得见陛下光复故土、驱逐燎人,不致使到了九泉之下,无颜再见太皇帝与嘉烈太后。”


    这就是蒋琬这些久经宦海臣服的老臣识大体、知大局的体现,跟这些人说话不必多费口舌兜兜转转,既然如此,萧庆宁也就不用弯弯绕绕,直言道:“朕回京之前与北边已定下方略,今年分前后半年募兵练兵,共计二十万,昨日与已交由兵部吕、孟两位侍郎去办,可他们兵部要负责北边粮草调运,两难兼顾,朝廷可用之将才悉数去了北方战场,这二十万兵便交由诸位大人负责如何?”


    对于蒋琬,特别是武温书、向乘和伏镇这些实打实的武将来说,能练二十万兵既是对他们的知人善用,也照顾了他们的面子,不用到北边去跟后辈抢饭碗,这何乐不为?


    但萧庆宁也不仅仅只是让他们练兵,她说:“诸位将军放心,目前我大宁对燎依然是以防御为主,可若要收复连州全境及周边故土,说不得要主动出兵与燎人求战,慕容雅博与朕详细算过,若要跟燎军在草原上正面交锋,非百万大军不可,到时,还得仰仗诸位将军到北边战场出一份力。”


    此言落地,便连武温书这种比裴定方和陆安国还要老成持重的老将都忍不住要跪拜躬谢,能再次领兵跟燎军交锋是他们这些人的夙愿,前半生已不敢想,如今机会再得,哪能不激动?


    萧庆宁却先说道:“目前二十万新兵只是权宜之数,若战局没有变动,等后面朝政税收跟上来,莫说二十万,三十万、四十万又如何?为跟燎人争一口气,举国皆兵也未为不可,在此之前,征兵练兵实为大局之根基,还望诸位大人鼎力相助,莫要嫌弃官小职微,才不我用,”


    她这么说,蒋琬和武温书这些人还能说什么?唯有齐齐下跪立死志表忠心罢了。


    大抵给这些武将安排了去路,剩下原吏部尚书李濂,原中书省参知政事董允这些不能带兵练兵的文臣,萧庆宁也得帮忙某个去处,但是,对这些人的安排萧庆宁就起了一份“私心”,因为现在的文官集团除了一个户部尚书许世辅,工部尚书钱溢谦以及分离出来的兵部,最多加上白靖文为代表的通政司,她对文官集团的掌控能力也就如此,现在风平浪静是因为她登基之后燎人马上南侵,将矛盾转移了出去,清流和宗亲才稍有平息,左王右崔才碍于大局没有发难,但说到底,她是不能完全放心这些人的,毕竟宣和在位时,基本就是这些人把控朝局,他们骨子里还是议和派的班底。


    而如果把李濂和董允这些人拉进来就完全不一样了。


    李濂和董允一个吏部尚书,一个中书参知政事为什么要离官去职?无非是忍不了议和之策,是他们在吏部和中书省忍不了方希直和左王右崔!


    即便左王右崔和方希直“心胸宽广”再度征召了这批起复派文臣,但从立场上来说,李濂和董允这批起复派文臣,跟左王右崔等文官集团就不是一路人。


    当然,萧庆宁也不会现在就把李濂和董允这些人安排到朝堂里跟王延年和崔固安角力,现在的局势不允许朝堂之内发生党争,她这个皇帝要做党争的仲裁人以控制朝局也不是现在这个时候,而且她自己从心底里抗拒党争这种只会内耗而毫无实质作用的权力争斗,如果可以的话,她理想的朝局状态状态是官员们各司其职各得其所,把心思专注于当下政务与白靖文所说的“时代进步”。


    但人心总是如此复杂,再贤君良臣的朝廷也少不了人心的算计和斗争,如果非要用一些权术制衡的话,那么现在对李濂和董允这些人的安置,萧庆宁反而要卖左王右崔一份人情,她不会让李濂和董允这些原本与左王右崔或者六部尚书有龃龉的起复高官留在京城担任京官,而是把他们外放到州郡去。


    外放不代表会辱没了他们,给他们一州一郡布政使的职位和权力,让他们成为“封疆大吏”,现在许世辅不是要在淮州以外的州郡实行税制改革么?萧庆宁不是打算让姜明允和林少游回江州接触海禁开放海贸么?那么这些州郡必然会遇到各种巨大的阻力,下面府县的官员以及各州郡王公侯爵等等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萧庆宁没法处处兼顾,一个人也不可能兼顾得过来,这时,她能做的就是派强硬的心腹之臣到地方州郡担任一把手,亲自任命布政使配合整肃官场、改制税收,甚至可以给巡抚、总督等职位充当布政使的上司,总领若干州郡政务。


    总之,萧庆宁既不会让起复派文臣与原议和派班底在京城发生党争,也不会辱没了起复派官员的面子,更不会让左王右崔为难,同时顺利配合她要推行的政务,为她后面清理议和派打好基础,在看似纷乱纷杂的政局之中,找到了一个“五全之法”。


    在跟这些起复派的文臣武将见过面,把话说清楚之后,萧庆宁就要进入一个繁忙的人事调动期,其中关节千丝万缕,她站在无数的权臣高官中间,致力于把所有的线头都牵引到合适的针孔去,人事的调动是为了政事的推行,政事的推行是为了人口和税收的增加,如此种种,归根结底是为了支援北边的站场,为了更燎人打出一个结果来。


    武兆二年的春天,整个大宁便在频繁的人事调动、新政推广、征兵练兵、运送粮饷、支援北边战场中继续维持着运转,萧庆宁便也没日没夜的扎在这些政务当中,除了北边的军报,各州郡送上来的奏折每天能把她淹没,幸而她有先见之明扶持了通政司,白靖文直接和她同居于咸安宫,为她分担大部分的批奏,有了白靖文的陪伴和分担,频繁的政务之下不至于乏味,她们有时也能在百忙之中找出时间私密相处,如果说其他人的爱恋是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她们的爱恋就是家国政务朝朝暮暮,没有高低之分,都是相偎相依。


    随着又一年的春去夏来,北边万物解冻,夏草在北边草原疯狂滋长,燎军的蹄铁再次从马圈踏到战场之上。


    年前,金骨乌虎其实已经完成了军调,压在了连州的头顶,只是碍于入冬之后,连州的大雪减缓了他的进攻步伐,也因为通天阙打了大半年,他的部队颗粒无收,实在疲惫至极,不得已驻扎在蒙州和连州边界一带,等待炎都和辽州送过来的军需进行补给和修整。


    毫无疑问,金骨乌虎对岳芝此举是恨到了骨子里,自古以来只有他们燎军抢人抢敌抢粮,即便连州那些土地是他们抢过来的,在他们的弱肉强食的规则之下也是触犯了逆鳞,连州他非要不可,岳芝他非杀不可。


    同时,作为燎国东路军的两位实际统帅,金骨别术和伊稚合速这一回算是在岳芝手上吃了大亏丢尽脸面,他们非但没有攻下山海郡一城一镇,反而让岳芝在眼皮子底下脱离了战场,闷声不响打下了半个连州,如果说燎军要追究责任,那么连州丢失的责任就全在金骨别术与伊稚合速的东路军身上。


    金骨乌虎已经跟金骨别术把话说得很明白——他不是没有其他儿子。


    言下之意,拿回连州丢失的土地,拿到岳芝的人头是金骨别术唯一将功赎罪的机会,他能不能保住燎国皇储的身份,就在接下来对岳芝的这一战了。


    故而,在燎国中路军、东路军两路大军,超过三十五万兵马的两路进攻之下,慕容雅博和岳芝这两位年轻帅才,开始了无比艰难的抗争。


    此时,连州金阳府以南连接山海郡的部分,主要城池已经由李良弼的御营后军全部实施军管,治下百姓多为大宁旧民或者一些其他草原部族被燎人驱赶过来开地种荒的奴隶,不消说,这些人天然偏向大宁王师,所以实际上连州南部可以看成是山海郡北部的延伸,而连州东部是大海,燎人没有海军。


    所以,慕容雅博和岳芝的防御重点在金阳府北边和西边两个方向。


    北边是金骨乌虎和金骨阿隼那率领的燎国王廷中路军,共计十五万。


    西边是金骨别术和伊稚合速率领的燎国王廷东路军,共计十二万。


    加上从炎都、辽州发过来的兵马以及其他草原部族的数万杂牌军,对慕容雅博和岳芝来说,他们这辈子还没有打过战力如此悬殊、形势如此危急、规模如此之大的战役。


    天降大任于斯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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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37、迫不得已


    慕容雅博和岳芝的难处主要有三点。


    首先, 连州没有通天阙关隘,没有走马原两百里缓冲地带,也没有雁荡关。


    连州的地形至少三分之二是平原, 剩下的三分之一,很难说就可以借助山形水势进行防守, 所以慕容雅博和岳芝失去了可以依仗的地形优势。


    其次, 连州的城池防务几乎可以说是一塌糊涂,岳芝如此轻而易举拿下半个连州, 除了他用兵神速、巧妙使用白靖文的炸|药破城之外,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连州的城防在燎人手中已经被腐蚀得不成样子, 有的城墙干脆被燎人那些那颜、猛安和谋克拆去营造府邸, 但这怪不得燎人——他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宁军竟然敢主动向他们发起进攻。


    岳芝当时作为进攻方, 连州城防成了他进攻的优势, 现在他们成了防守方,连州这种破烂城防瞬间转换成了劣势,战场上优劣胜负的转换就是在这种巧妙之间反复流转。


    最后, 慕容雅博和岳芝无论怎么算,军队的人数和战斗力跟燎军比较仍然存在巨大差距。


    燎军那边三十多万兵马, 且能依靠蒙州、辽州和炎都作为大后方, 要知道,燎军打起仗来可不会管什么百姓不百姓, 更不会像萧庆宁那般考虑社稷民生这种东西, 逼急了, 他们能把大宁百姓杀了当军粮, 因此, 在后勤这一块, 燎军短时间内不会有短缺。


    反观慕容雅博和岳芝这边, 萧庆宁虽说给了他们能力范围之内最大的信任和助力,但岳芝的前军还剩五万人,李良弼的右军差不多也是这个数,南云霁的后军经过通天阙一番消耗只剩四万人,宋淳的燕州卫军全部调过来在四万人左右,加上雍州、青州这些相对往南的各州郡卫军凑足十万人,满打满算也不足三十万。


    兵力跟不上,后勤拼不过,地形水势不能利用,城池不能依靠……各种因素加起来,这一仗确实很难很难,很难很难。


    慕容雅博和岳芝这两个人,似乎天生就是为了艰难和绝境而生。


    “实在不想走这一步,又不得不走这一步——”


    连州金阳府大营之中,慕容雅博、岳芝、李良弼、南云霁、宋淳、岳璃以及青州、雍州、楚州卫军都指挥使齐聚议事,由于连州还处在春末夏初之交,仍有潮湿的阴雨天气,慕容雅博那只被烧毁的左手阵阵生疼,岳芝给他递过来一个暖炉,他便顾不得众人在场,脱下了手套放在炉子上烘烤,以此减缓皮肤的疼痛,稍有好转,他才接着刚才的话继续往下说:


    “来投军的连州百姓全部接纳编入军中,其他州郡过来的也是一样,连州本地城镇的百姓,男子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全部临时征召改为军户,协助当地守军对抗燎人,若有青壮年女子肯入军,一应以男子对待,发给武器,举州皆兵。”


    岳芝:“……”


    他知道慕容雅博做出这个决定,心里经过多少挣扎,少年时他们在燕州云梦府学兵法,学君子六艺礼御书术射,慕容雅博是连一只雪兔都不肯下杀手的人,如今要他拿整个连州百姓的血肉之躯去对抗燎军铁蹄,他于心何忍?


    战争会让人变得不像人,这是岳芝最直观的感受,也是他讨厌战争的原因,然而走了这条路,他就要陪慕容雅博一起走下去。


    “我让山海郡的男子也过来。”


    岳芝补充了一句,慕容雅博转头看他,刚要动唇开口,岳芝便先说道:“我已经让人送急报回京,请陛下准允。”


    南云霁和李良弼等人则是各自相视交换眼神,他们心知慕容雅博和岳芝一起走到这一步,情况已经是在随时有可能崩溃的边缘了。


    于是,慕容雅博和岳芝的决定便在沉默之中通过,而达成这个注定悲壮的决议之后,慕容雅博收拾心情,继续讲述后续的战略安排。


    “我们至少要撑到七月份,到时陛下有十万兵送来,如果能撑到年底,另外十万兵也会过来,那时就有转机,在此之前,我们起码要守住金阳府,连州还有许多城池,你们几个分别据守其他城池要塞,我和阿芝留在金阳府,把金骨乌虎父子的主力吸引过来,其他城镇的压力便不会那么大,百姓也少受些罪。”


    这话的意思就是在最坏最坏的情况下,拿他和岳芝冒险,吸引金骨乌虎的主力部队过来,在最坏的情况下给其他兄弟部队和连州百姓争一分好。


    但他们两个是这场战争的实际统帅,也是主心骨,南云霁和岳璃从通天阙过来的时候,萧庆宁特意叮嘱过她们要看好慕容雅博和岳芝,因为萧庆宁太了解他们这两个人了,萧庆宁甚至能想到他们会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因此把南云霁和岳璃叫过来,并非仅仅为了帮慕容雅博和岳芝,还要防止他们做出自我牺牲的举动,无论从个人感情还是家国大计上来说,萧庆宁都太需要慕容雅博和岳芝。


    “驻守金阳府我同意。”


    南云霁先接了慕容雅博的话,随后她便说:“但我的后军也得留在金阳府。”


    岳璃附和道:“我来连州是领了陛下的军命,我也不能走。”


    岳芝不善争辩,不做表态,慕容雅博在这点上却特别通情达理,说道:“若如此,你们两个出南门驻军,做后翼预备兼顾南门防务。”


    虽说慕容雅博是有意把她们摆在最安全的地方,明显是给她们留退路,但这个结果南云霁和岳璃可以接受,毕竟她们留在了金阳府,而李良弼和宋淳等将领听闻,当然也纷纷请求留在金阳府,慕容雅博却说:“到时金骨乌虎的大军会从北面攻金阳府,金骨别术的东路军会从连州西线扫过来,金骨别术和伊稚合速一定会想方设法切断我们南面与山海郡的粮道,你们不能都留在金阳府,你们要守住这条粮道,否则我和阿芝便会被围困孤城。”


    慕容雅博话到这个份上,李良弼和宋淳等人还能再说什么?


    慕容雅博和岳芝把直面金骨乌虎的压力扛下来,把大后方交给他们,如果连这点他们都做不到的话,于公没法向下面的将士和上面的萧庆宁交代,于私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除了扼制住西边的金骨别术,他们不能再做什么了。


    在一阵相顾无言中,慕容雅博的决定便算确定下来,而后,他取出连州舆图,给李良弼和宋淳等人就具体防务进行讲解布置,当晚,诸将连夜从金阳府离开,各自回归大军驻地,正式开始推行慕容雅博的防守策略,在连州开始进行全面的战争动员,除去一些投靠燎人,给燎人当爪牙奴役大宁百姓的宁人连夜逃窜之外,连州这片大宁故土上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幼纷纷响应,一时间,连州变成了一个上下武装的铁壳。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萧庆宁先后接到了岳芝和慕容雅博送来的军报,岳芝请求批准在山海郡征召所有适龄男宁奔赴连州支援,慕容雅博则详细说明了他据守连州的计划,关乎连州军略大计,萧庆宁自然是要召集准内阁进行讨论的,但这次她不想浪费时间,便只把军报给白靖文看,待白靖文看罢,她问:“你是什么意见?”


    白靖文:“慕容雅博的防守策略自然以他为准,岳芝这个……”


    他也有了犹豫,毕竟把一州一郡的平民百姓送到战场直面燎军,这种事谁做了都要担骂名。


    看白靖文半晌不说话,萧庆宁问道:“怎么了?”


    白靖文苦笑了一下:“我在想如果能以我的名义帮岳芝下达征召民夫的命令就好了,这样你不用留污点。”


    萧庆宁自然感谢他的周全,但事到如今,谁还能“冰清玉洁”?


    “所以你是赞成岳芝这么做?”


    白靖文点了点头:“只能这么做,他和慕容雅博也是被逼到了绝境,连州的百姓已经帮了岳芝,以燎人的凶残,要是岳芝输了,这些百姓的下场只会更惨。”


    随着他话音落地,萧庆宁已在岳芝的请奏军报批了个“准”字,“我们这边能做的是尽快给他把第一批十万新兵送过去,蒋琬和武温书他们走了没有?”


    白靖文:“他们昨日已经离京。”


    因为萧庆宁有意拉拢蒋琬和武温书等人,所以在做具体任职商议的这段时间,她让白靖文代表她跟蒋琬那些人接触,吏部那边只是到场做个样子,对蒋琬和武温书等人的任用,直接通过白靖文送给萧庆宁报批,萧庆宁顺利把募兵练兵的重任交给他了蒋琬和武温书等人。


    “你不用催他们,但要告诉他们慕容雅博和岳芝的难处,让他们知道连州和山海郡已是全民皆兵,他们自然知道怎么做,还有,不用等凑足十万人,有一万送一万过去,有一千先送一千,让那边的百姓少遭点罪……”


    说到最后,她自己放低了声音,她经过真正的战场,她知道战场的残忍,所以她能预见接下来连州那边会是怎样的惨像,事实上,连州的惨像比萧庆宁想象的还要惨烈千百倍。


    ? 138、国贼欺人太甚


    出于对岳芝的仇恨, 对连州失守的震怒,无论是金骨乌虎还是金骨别术都充分展现了他们的暴虐。


    燎军所过之处,但凡有帮过岳芝攻击燎军之人, 无论老幼妇孺,全部腰斩枭首, 连州北部的城镇还好, 岳芝当时判断他们的兵力即便打下北部的城池也不好固守,因此及时退回金阳府, 北部城镇的百姓还没有多少迎接过岳芝的军队,可到了中部和东部就不一样了。


    这里的百姓非但给岳芝的军队送钱送粮, 有的甚至自发组成小股部队, 用锄头镰刀这些农具帮助岳芝攻城, 可想而知, 当这些人再落到金骨乌虎夫子手中,那就不再是简单的腰斩枭首了,而是屠村屠镇屠城, 而当连州的百姓纷纷响应慕容雅博的号召实行全名皆兵的策略之后,更是针尖对麦芒, 一时间, 连州每一寸土地,每一丝空气都飘着血腥味和尸臭味, 这地方变成了人间炼狱。


    入夏之后, 慕容雅博设置在金阳府前面的数道关卡连续失守, 五月中旬, 金骨乌虎的大军抵达金阳府城墙之下, 一场比人间惨剧还要惨烈的攻城战开始了。


    首先, 燎军恢复了他们那股近乎原始的凶蛮, 其中一个最直接的表现是,他们会驱赶大宁百姓作为“先头部队”,用大宁百姓先把宁军设置在城墙下的各种防御蹚一遍,而无论宁军选择射杀或是不杀,看到自己人受如此磨难,士气都会受到影响,燎军就会借着大宁百姓的尸骨作为攻城的垫脚石。


    其次,燎军不留俘虏,无论大宁百姓还是士兵,只要落入燎军手中,全部斩首。


    最后,金骨乌虎亲自披甲上阵,带领燎军轮番冲阵,而因为金阳府的城墙只有通天阙城关一半高,燎军使用云梯是可以直接把大量士兵运送到城墙上的,于是,双方以金阳府北门城墙作为鏖战的据点,一批又一批人倒下去,一批又一批人冲上来,金骨乌虎憋着一股怒火,他的军队从早到晚不停进攻,导致在城下累积的尸首双方根本没有时间收拾,于是……


    金阳府下,燎军踩踏的不再是土地,而是肉泥。


    不得已,金骨乌虎攻城才不到十日,慕容雅博便将南云霁和岳璃调到了前线战场,岳芝带着他的骑兵游离在战场四周,四处寻找战机,而金阳府这边的惨烈自不必说,金阳府以西的大片土地,由于是金骨别术领兵从西边攻来,此人比金骨乌虎还要暴虐,所过之处,不由分说,全部都是屠光、抢光、烧光,便是连那些帮他们奴役大宁百姓的宁奸都不放过,他们完全把这块土地当成了大宁的地盘,烧杀抢掠是应有之义,为这人间炼狱开花结果。


    这导致蒙州以东,金阳府以西的数百里疆土,真成了赤地千里、白骨盈野,最后反而是那些听从慕容雅博号召投军从戎,或者主动躲到金阳府南线帮宁军运送物资的人才得以保全性命。


    可由于是李良弼和宋淳负责西线防御,他们虽然大量接收从连州西部逃过来的百姓,把适龄男子编入军中,但以他们手上那点人和那几座城池,能救的又有多少?


    情况持续恶化,战线不断收缩,最后沦到要岳芝从金阳府带骑兵过来突袭才能帮李良弼和宋淳稳住阵线,但我顾此失彼,岳芝一走,慕容雅博在金阳府那边便失去了反击的利器,被金骨乌虎抓住机会打得苦不堪言,金阳府北门屡次在失守的边缘,慕容雅博动用了大量死士,背着点燃的炸|药包冲入燎军阵中才稍微渡过了难关。


    这便苦了岳芝和他的亲军必须在两边战场数百里之间来回奔走,但人都是有极限的,岳芝也有极限,当他这里出了问题的时候,宁军两边一边率先被撕开缺口,到时紧绷的线一断,大坝瞬间倾塌,燎军便像洪水猛兽涌入,到时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这种情况一直熬到了六月初,终于,侯莫张崇带着他的朔方郡卫军以及周边其他州郡卫军,合计四万人从云州几乎横跨了整个大宁疆域抵达连州西线,侯莫张崇的折冲军对燎人有滔天仇恨,对金骨别术与伊稚合速的背脊发动猛攻,双方一经交锋,那便在人间地狱的基础上多加一个修罗场!


    六月中旬,侯莫张崇的队伍一边厮杀一边抵达金阳府,加入了慕容雅博和岳芝的阵营,慕容雅博得以松一口气,岳芝也得以歇一口气——他太累了,他的亲军也太累了,天知道这一个多月之间,他跑了多少里路。


    侯莫张崇的部队在金阳府做了清点,四万多人最后只剩下三万人出头,那一万人便弃尸来时路,无论尸首还是魂魄,永远也找不回来。


    但侯莫张崇的到来只是为他们缓一口气而已,可别忘了,金骨阿隼那这个人精的部队同样跟岳芝一样在外围寻找战机,金阳府的东面不是那种崇山峻岭的地形,最多算是平原之上的丘陵,这样的地形骑兵仍然可以运动,先前慕容雅博设置在东面的防线已经被金骨阿隼那拔得差不多了,慕容雅博只能让侯莫张崇带人去守,如此一来,战局仍然会回到他和岳芝两头兼顾的困境。


    所以说真正能帮他们解围的,还是得等萧庆宁从京城送来的新军。


    事实上,萧庆宁恨不得自己下场给慕容雅博和岳芝征兵练兵,但十万人的部队不是一个小数目,好在她有先见之明,让蒋琬和武温书那些人行速成之法,有多少先送多少过去,便连京城周边,包括中州在内的附近州郡的卫军,她已经是全部“搜刮”干净,终于在六月底给慕容雅博和岳芝凑足了剩下的五万人部队。


    而为了不给慕容雅博和岳芝造成指挥上的压力,萧庆宁特意让裴纶和陆巡把这些人带到连州去,让蒋琬和武温书这些人继续留在京城这边募兵练兵,到七月底,紧赶慢赶,萧庆宁终于在上半年把约定的十万新军全部送抵了连州,帮慕容雅博和岳芝真正稳住了阵脚。


    于此同时,萧庆宁这边也遇到了巨大的阻力,随着年初定好的几项政策陆续推行,大半年过去,矛盾终于酝酿到了爆发点,单说在税制改革这一项,许世辅派去沪州进行清田核算的钦差,莫名其妙暴毙于任上,萧庆宁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先不追究,更换了沪州布政使,让起复派一位正三品户部侍郎过去接任,而这位户部侍郎还没到沪州便连乘坐的船只一同沉入了江底,连尸首都没有找回来!


    这无疑触碰了萧庆宁的底线,也让她进一步认识到,无论国家处在什么样的困境,总有一批人为了私利而不择手段,他们不会考虑国家危亡,他们只会考虑如何维持自己在百姓头上吸血的特权,真到国破家亡那一步,这些人便会第一个向燎人投降,帮着燎人继续吸取大宁百姓的血肉!


    萧庆宁本不想在国内动杀戮,奈何国贼欺人太甚。


    她先宣布停止沪州税制改革,暗地里命沈玄带领三百骁骑卫秘密前往沪州调查,加上她在内务库的情报线,很快得到了结果——暗杀钦差和布政使的主谋是分封到沪州的代王及其老师为首的沪州士绅阶层,这些人垄断了沪州起码一半的田地,上到朝廷派来的都察御史,下到各府县的官员,几乎都成了铁板一块,甚至是萧庆宁的内务库都塞进了他们的人。


    萧庆宁原先知道沪州的腐败堪比外戚掌权的淮州,但只有真正把表皮撕开才能看到里边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肉,要处理这样一批人,已经不仅仅是派一个朝廷大员或者几百骁骑卫过去便能办妥,萧庆宁果断命右丞相崔固安为主理大臣,然后从在淮州练兵的武温书手中借了五千新兵给沈玄统一指挥,再钦点了原来的起复派官员李濂和董允作为协理大臣,诏命:不计一切代价,将代王与一众主谋押送京城受审。


    沈玄最后是用了非常手段,杀了代王府私蓄的上千门客才打开了口子。


    而当代王以及沪州士绅送到京城时,一同送来的还有从全国各地皇亲国戚手中送来的如雪片般的求情书,但这绝不是什么兄友弟恭、皇族情谊,他们才不会在乎一个代王的死活,而是整个宗族联合起来给萧庆宁施加压力,因为他们自知自己和代王一样,背后都养着一个士绅集团,不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而是天下乌鸦一般黑罢了。


    当这些陈情书送到萧庆宁御案之上,她也不看,随便捞起其中一份,问白靖文的意见:“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白靖文:“白日议事时,我看王延年他们的态度是息事宁人,倒不是说他们和代王有什么利益牵扯,而是他们也不敢把事情闹大,但我的意思——”


    他眼睛露出少有的狠厉,“得杀一批,关一批,你不得罪这些人就要得罪百姓,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不是这些蛀虫的天下,不要怕他们生乱,他们要是有能力生乱,你登基时各地藩王就会打进京城,说白了,这群人就是欺软怕硬。”


    其实今天召集准内阁议事,萧庆宁能听出左王右崔的点到为止的意思,她看白靖文全程不说话,以为白靖文也是为大局着想,代王这件事稍作惩戒,发一道模棱两可的旨意就算含糊过去了,所以没有当着左王右崔等人的面询问白靖文的意见,等回了咸安宫她们两个再私下谈。


    而现在白靖文说的这番话,实在是与她不谋而合,她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 139、与百姓共天下


    “说得好, 我们要跟百姓共天下,不是跟这些蛀虫共天下!”


    萧庆宁将那陈请的折子扔回奏折堆里,彻底放下了心中那点关于“萧氏血脉和大局为重”的犹豫, 这件事如果她不办,她回京的意义是什么?且不说后面的千秋大计, 就是当前抄那些人的家给北边做军饷她也要强硬执行。


    白靖文道:“这件事可以交给我来处理, 我会给沪州百姓一个交代,也会给天下的藩王乡绅一个警醒, 这个案子办不好会直接影响许尚书那边的税制改革,其他人来做我不放心。”


    萧庆宁却道:“不, 这件事我亲自来办。”


    白靖文:“还是我来——”


    萧庆宁打断他:“我知道你的好意, 你想帮我去得罪宗亲和乡绅, 我不会让你这么做, 你只拿了个靖亲王的虚名他们对你已多有微词,再让你去办这件事,他们未必不会对你动手。”


    白靖文没有回话, 因为如果这件事萧庆宁去做的话,那些人又何尝不会对萧庆宁恨之入骨?在这个位置上, 萧庆宁比谁都更不容易, 别说北边的战场凶险,回到了京城, 只要想办些事, 何尝不是举步维艰?


    时至今日, 他唯有帮萧庆宁多做一些, 多分担一些, 这也让他意识到, 他不能在朝堂之中只当一个听取意见或者给出意见的老好人, 他需要实际的职位,真实的权力,包括政权和兵权,他要为萧庆宁做一个权臣,而不是躲在萧庆宁身后寻求庇护做一个“谋士”,就像今天一样。


    “等这件事过去,姜明允和林少游从江州回京,你把通政使的位置给我吧。”


    白靖文忽然说了这一句,萧庆宁想也没想,回道:“可以。”


    白靖文又说道:“礼部那边给我选好了一处王府,等这件事过去,我从宫里搬出去。”


    萧庆宁道:“可以——什么?”


    她怀疑自己听错,停下来看着白靖文,问道:“你要走?”


    白靖文:“不是走,我到外面去,外面的风才能吹进来,外面的人才能来找我。”


    这话的意思是他要到外面培植发展自己的政治班底,他在咸安宫多有不便,姜明允和林少游那些人想见他一面都难,但萧庆宁还是问道:“有这个必要吗?我不会不允许你参政,更不会把你当成不许干政的‘后宫’。”


    白靖文笑言:“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现在这样的我已经跟不上你的需要,比如这次我要是个权臣,这件事我便能帮你担下来,我不能总躲在你后面,你给了我名分和职位,其他东西我要自己去讨。”


    萧庆宁仍有坚持:“但——”


    白靖文:“我们的关系没有变,只是我得跟上你的脚步。”


    萧庆宁顿住,沉默片刻后,说道:“好,需要什么跟我说,我帮你办妥。”


    白靖文笑着摇了摇头,萧庆宁不明他是什么意思,白靖文道:“你看,你还在帮我。”


    萧庆宁停了一下,随即自己也笑了,说道:“好,我们是‘夫妻’不是母子。”


    白靖文笑着说:“有这层意思。”


    她们相互笑了一阵,白靖文先收了笑意,给她倒了杯茶,难得主动坐到她身边而不是对面,白靖文一脸严肃看她案面的奏折,问道:“还有多少没看完?”


    萧庆宁看他侧脸,忽然心血来潮,睁眼说瞎话道:“都看完了。”


    白靖文蹙眉,伸手去翻,说道:“这还有好多,我先帮你——”


    萧庆宁伸手压住他的手,暧昧道:“今天太晚了,明天看也行。”


    白靖文还没明白萧庆宁的用意,他只想着帮萧庆宁把这些奏折批完,萧庆宁却问他:“你今天还住宫里对吧?”


    白靖文点头,萧庆宁抿了抿唇,说道:“你先去洗澡?”


    白靖文:“……”


    他明白萧庆宁的意思了,“洗澡”成为了他们之间的一个暗号,但其实他就算搬出去,后面也可以时不时住在宫里,只要萧庆宁准许,至于现在,他先去洗澡,然后……


    ……


    随着萧庆宁下定了决心,第二日朝会之后,她把左王右崔和许世辅这些人叫过来进行准内阁议事,她的态度很明确——代王赐死,削减封地,那一批为代王敛财的士绅全部论死罪抄家,没有商量余地。


    “这是杀鸡儆猴也是国之大计,他们既然拿大宁江山当儿戏,朕就没有情面可讲,你们听着,这件事朕亲自督办,亲自监斩,你们告诉下面跟各地王公侯爵有牵扯的官员,别在这个时候撞朕的心口上,朕敢跟燎人开战就不怕他们生乱,有不服的,尽可以起兵,朕的人头和皇位就在这,他们有本事带兵来取。”


    这话太重了,王崔二人领着许世辅等人齐齐下跪,萧庆宁继续说道:“许尚书,朕给你交个底,你的税改只准继续不准倒退,只要朕在位一日便会将其落实到大宁每一个州郡每一个府县。”


    不待许世辅跪拜表明虽死无悔以报萧庆宁天恩的志向,萧庆宁已先说道:“王崔两位公相,朕知你们心意,这个时候是要以大局稳定为重,但大局为重不代表他们可以为所欲为,千万不要以为北边战局未定朕不敢拿他们论罪,就是北边打输了,朕也要料理掉这群蠹虫!”


    如果说放在以前,这件事王延年和崔固安说不得要跟萧庆宁争一争,不为别的,就为了皇族宗室和大局为重八个字,以前处置皇后党和外戚集团他们乐见其成,是因为盘踞淮州的外戚也是他们的敌人,是宣和借来节制他们的工具,现在刀子真正落到萧氏皇族的头上,他们背后的文官跟各地王侯就一干二净吗?最大的士绅集团不是他们各自的家族吗?


    但是,此时此刻,他们不得不跟身后的藩王集团进行切割了,别忘了,崔固安作为主理大臣去沪州料理代王之时,两个协理大臣可是李濂和董允。


    萧庆宁为什么让李濂和董允去?


    这两个起复派文臣代表,李濂是原吏部尚书,董允是原中书参知政事,且别说这两个人都有资格入主中书展望相位,就说他们当年辞官去职是因为什么?不就因为跟左王右崔不对付吗?


    如果王延年和崔固安这都看不来萧庆宁的背后用意,那就太低估他们为官数十载的眼力了,萧庆宁把蒋琬、武温书这些人派出京城募兵练兵,把李濂和董允等文臣外放到各州郡担任布政使不是给他们面子吗?要是他们在这件事给萧庆宁使绊子,下一次朝议很有可能就是蒋琬和李濂这些人坐在他们的位置了。


    顺势而为对王延年和崔固安这样的人来说,已经是一种能力,现在的天下大势在萧庆宁身上,在慕容雅博和岳芝这些人身上,他们这些耄耋之臣,如何不要顺势而为?


    因此,在萧庆宁的强硬态度之下,在左王右崔的默认之下,大宁朝自建国以来,在萧庆宁手上,真正做到了一回“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宁第一个姓萧的王爷因“侵占民田,私杀钦差”的罪名被处死了,一同受刑的还有沪州合计三十六家高门大户的士绅族老。


    很多时候,再没有比人头落地更有说服力的明正典刑。


    这次杀代王诛士绅之后,萧庆宁发现原本雪片似的替代王求情的陈奏瞬间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各地王侯对代王罪状的罗列,他们众口一词强调之前是受了代王的蒙蔽,后来仔细一想,找出了许多代王犯罪的证据,现在一一写下来呈到萧庆宁面前,希望萧庆宁不要追究他们先前有眼无珠的罪过。


    对于这种反转萧庆宁自然不做理会,不过也有几位藩王依然上书大骂她宗室相残,她问清楚这些藩王的情况之后,一一写了亲解释的亲笔信,然后直言,若他们有能耐,带着自家男儿到北边战场去跟燎人叫骂,不要躲在王府里享受锦衣玉食,用一张嘴、一支笔在那聒噪。


    如此闹了半个多月,顺从的声音,反对的声音逐渐平息,许世辅这边得以在沪州顺利推行他的税制改革,萧庆宁杀了代王之后,干脆趁热打铁,让许世辅在江州、浙州这两个“首富之州”也一并进行改革,事实证明,当一个人抓住了“势”这个东西,只要方法得当,下定决心,没有什么是不能办成的。


    随后,萧庆宁也得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抄没代王府和沪州乡绅的家产送抵京城,折算之后有三百万两之巨,这已经可以抵消她们去年的军费缺额,即便是今年军费加倍,这三万百万两也足够让许世辅大舒一口气了。


    当然,根据白靖文的说法,萧庆宁深知她手下的这个王朝构架还是需要各地的王公和士绅来维持她这个皇帝的权威和整套政治体系的运行,因为她这个皇帝本身就是“权贵阶层”的代表,以她这个朝代的发展阶段,她还是需要这些宗室藩王和士绅集团帮助她治理百姓,要是完全打破就会出大乱子,所以她还是网开一面,给代王的亲眷留了一份田地,还把王府留给他们居住,至于那些乡绅的家属也并非贬为奴籍,而是发落为民,给了田地和房舍让他们自力更生。


    而在这些事办妥之后,萧庆宁收到了慕容雅博和岳芝两人一起署名的军报。


    ? 140、萧庆宁的难处


    慕容雅博和岳芝从没有联合署名给她呈送军报, 可知他们所提之事非同小可,萧庆宁看过军报之后,也确实陷入了疑难之中, 军报内容很简单——慕容雅博和岳芝都认为这么在连州拖下去并非长久之计,但也不能放弃连州, 他们便提出干提前大规模征兵与燎人进行决战的想法。


    他们的理由有很多, 总结起来有三条。


    第一,困守连州, 我军损耗太严重,即便朝廷这边不断送兵送粮, 如果一直采取守势, 会被燎人一点点蚕食掉, 不如下定决定大规模征集部队, 创造反攻的基本盘。


    第二,连州打了才不过半年,不止是连州百姓, 山海郡、青州和楚州也受波及,连州打一年、两年、三年……这边的百姓会在战火中逐渐被吞没掉。


    第三, 他们认为, 一百万最好,如果不行, 只要八十万左右的兵力, 就能跟燎军打正面战场。


    军报上还有慕容雅博和岳芝各种详细的兵力对比和局势分析, 总而言之, 萧庆宁把第一批十万送抵连州之后, 慕容雅博和岳芝向她提供了新的思路, 同时也给她出了新的难题。


    如果真的要提前征召百万大军, 兵源和人口足够吗?国库的财力能不能支撑得起?


    萧庆宁这次回京就是想花至少三五年,哪怕给她两三年的时间先把财政搞好,国力有所恢复之后再对跟燎人决战,现在冒然提前,她心里确实没底。


    如今,许世辅的税制改革刚刚推广,起复派文臣刚刚恢复任用,募兵征兵刚开始不久,姜明允和林少游那些人刚刚解除海禁……一切都在向好,现在突如其来征百万兵,且不说这些政策就会因此停止,至少会受到影响,关键问题还是民间百姓是否接受,户部的税收能否支撑得起。


    因此,萧庆宁没有把这份军报拿到准内阁议事上讨论,没有跟左王右崔,包括许世辅提及,而是私下跟白靖文商量之后,她决定把京城政务继续留给白靖文,她要亲自去三个练兵地和各州郡开一圈,一是为了“阅兵”审查工作,鼓舞新军士气,二是考察民间是否能承受征兵力度以及是否有跟燎人决战的意愿。


    因此,这一趟离京,既是阅兵,也是“调研”,也是让自己下定最后的决心,判断是否该批准慕容雅博和岳芝的提议。


    “我是这么想的,就算年底把另外十万人送到连州去,最多也是守住金阳府,慕容雅博说燎人那边也开始了征兵,他们对自己人不讲什么百姓民生,一旦动员就是全员出动,且他们会抓辽州、蒙州和武关郡的旧民当力夫,北边的百姓实在过不下去了,就从这两点上来说,慕容雅博和岳芝的提议也值得考虑。”


    这不是内阁朝议,而是在深夜的咸安宫内,萧庆宁的寝宫之中,她和白靖文“洗完澡后”,她照例把头垫在白靖文的腿上,看着白靖文的下颚,跟他讨论离京事宜。


    白靖文只穿了件中衣,胸膛露出一片风光来,他仍是清瘦,却比萧庆宁刚认识他那会壮实了许多,清瘦之中多了一份硬朗,他说:“这样也好,兴亡百姓皆苦,能早点脱离苦海总是好的,既然慕容雅博和岳芝是这个意思,我愿意相信这两个人。”


    白靖文现在隐隐觉得,除了他和萧庆宁,慕容雅博和岳芝就是这个世界的另外两个主角,就算不是,这两个人十五六岁便能力挽狂澜,直至去年从通天阙打到连州,难道还不足以说明这两个人的能力吗?现在既然他们判断要提前跟燎军决战,白靖文没理由不支持。


    萧庆宁听她这么说,仰头找角度看他的眼睛,说道:“慕容雅博和岳芝肯定没想到,他们的知己竟然是你。”


    白靖文笑回道:“我不算,你才是他们最大的知己,还是他们的伯乐。”


    萧庆宁:“我和他们彼此彼此,要不是他们,我也当不了皇帝——”


    她抿了抿唇,继续说道:“还有你,没有你我也当不了这个皇帝。”


    白靖文低垂眉眼看她,说道:“那我和你也是彼此彼此,没有你,我也到不了今日。”


    说时,他情不自禁伸手抚摸萧庆宁的脸颊,岔开的大拇指轻柔萧庆宁的耳垂上的软肉,萧庆宁散落的头发扫到他的手背,让他感觉又轻又软,有点痒,散发着□□的味道,他干脆低下头来,错着位亲了一下萧庆宁的唇,他本来是想只亲一下,萧庆宁却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不让他抬头,将亲一下变成了漫长的深吻。


    良久后两人分开,白靖文继续抚着萧庆宁的脸,说道:“要是以后有机会,我陪你走走吧。”


    萧庆宁:“去哪儿?”


    白靖文:“哪儿都行,山南海北,大宁各州,我们一起走。”


    萧庆宁:“好,不过——”


    白靖文:“嗯?”


    萧庆宁:“到时候你得先跟我把成婚的典礼办了。”


    白靖文一怔,随即笑了,说道:“你很在意这件事?”


    萧庆宁:“当然,我要告诉我母后,我得带你去祭拜她。”


    白靖文收了笑,诚恳道:“好,到时我和你去。”


    翌日,萧庆宁将政务交由左王右崔、许世辅和白靖文总理,她在上官妙云的禁卫和沈玄的骁骑卫簇拥下正式离京,由于路上还要看民间民情,出京城之后,禁卫和骁骑卫都是暗中随行,她和上官妙云、沈玄换了常服先往西中州走。


    她微服私访,接连走过几个府县,甚至是一些乡野山村,问了不下百人,整体得到的反馈基本都是积极的,没有人说她穷兵黩武,反而是同仇敌忾要跟燎人打到底,可能是白靖文那份报纸的功劳,民间百姓对她这个女皇帝的态度多数是赞赏有加,只有偶尔一些揶揄调侃,但说到底,肯定不会因为她是女皇帝就反对她。


    不日,她们抵达了西中州地界。


    中州西部的练兵场主要负责训练西部州郡的兵源,包括苍州、业州、平州这些州郡,这些州郡的特点是整体人口较少,经济较为贫瘠,但胜在民风彪悍,历来有当兵吃粮的传统,这里的负责人是起复派武将向乘,他是原都府前军的都督,是跟萧庆宁父皇一起从武神关打到通天阙的旧臣,后面实在看不惯宣和的议和,这才愤而去职,给了兵部那些人机会,把张泰塞到了前军。


    他如今在中州西练兵,自然是大材小用了,不过正因为大材小用,他才能把蒋琬和兵部官员紧急征来的壮年男子迅速训练成可以上战场的新军,萧庆宁一路私访,十日后顺利抵达了向乘的练兵之处。


    “回禀陛下,末将此处尚且仅有一万新兵,已日夜加紧操练,蒋大人那边也在加紧征兵进度,预计月底之前可再送来一万新兵,这两万人在年前之前可以送抵连州前线。”


    练兵场上,向乘和他手底下的十数位武将陪同萧庆宁阅兵,向萧庆宁汇报近期的练兵进度。


    萧庆宁的心思却不全在这上面,说道:“有向都督和诸位将军在,朕自然是放心的,不过朕有一事未决,事关军略,还请向都督代为解惑,都督要说真话。”


    向乘拱手道:“陛下折煞末将了,末将如何担得起陛下的一个‘请’字,陛下但有所问,末将知无不言。”


    萧庆宁道:“以你的经验,若在西部这边的州郡再征十万新兵,是否可行?”


    向乘听罢,心念转动,怎么说他也是前军都督,当年就是大宁军方数一数二的人物,萧庆宁这么问,他岂能不知背后的深意,他先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敢问陛下可是要与燎人见真章了?”


    萧庆宁坦诚道:“朕有此意,这也是慕容雅博和岳芝的意思,北边的百姓实在活不下去了,连州战局也不允许我们再拖下去,否则缓缓增兵就是被燎人一口口吃下去,肥的是他们,割肉的是我们自己。”


    向乘道:“陛下若有此意,莫说十万兵,二十万兵末将这边也练得,只是末将斗胆跟陛下说句肺腑之言。”


    萧庆宁:“但说无妨。”


    向乘道:“无论十万兵还是二十万兵,陛下若战意已决,须做好没有退路的打算,如此规模的大军一旦开动便没有回头路,不管输赢,国本已动,末将说句不吉利的话,要是在北边打不出战果来,即便全军而退,没有数年十数年也不能回复元气。”


    萧庆宁明白他的意思,他已经把话说得很委婉了,关键不是在征十万还是二十万新兵的问题,关键在能不能打赢燎人的问题,向乘说的“全军而退”无疑是一个提醒,他在提醒萧庆宁,一旦那么做了,跟燎军打成平手都是极坏的结果,而一旦出了差错,萧庆宁手上可没有第二个五十万精锐可以葬送了。


    萧庆宁听进了向乘的话,凝思良久后才回道:“向都督此言,朕会仔细思量。”


    向乘行礼不言,萧庆宁又道:“向都督与诸位将军在此练兵是大材小用了,但请诸位暂时相忍为国,即便不是今年、明年,只要朕一日在位,与燎人必有生死决战,到时再请向都督与诸位将军到北边战场领兵。”


    向乘与部下诸将都是老派将领,对皇帝的权威绝对尊重,哪敢消受萧庆宁这番话,因此众将在向乘的带领下一起向萧庆宁齐声说不敢,后面说的是无非是表明他们如今练兵已是得萧庆宁天恩重用,若能再有机会到北边战场领兵,必跟燎人死战以报萧庆宁起复之恩。


    离开西中州,下一处就是淮州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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