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青草落叶
晨曦自云间洒落, 照彻睡了一夜的大地,秋日的早晨不用风吹,空气中自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
青草落叶, 露湿马蹄,四个陌生男女骑着四匹高头大马进了镇子, 此处为帝京北上的第一个重镇, 自古是交通要塞,商贸繁华, 虽说是镇,却也不输于一城一县的光景, 一大清早, 街市店铺, 市井小贩早已忙碌起来。
白靖文四人穿街过巷, 来到上官妙云找好的客栈。
四人要了个楼上的雅间,伙计将茶水和热腾腾的早点送上,上官妙云命他关好门, 没有招呼不得再进来。
四人坐定,上官妙云把一路上背着的一个木箱子解下来, 长长舒了一口气:“累死我了!”
随后打开箱盖, 往里瞧了眼,说道:“出来吧, 到饭点了。”
于是, 那只叫做雪爪的狸花猫从箱中倏然跳出, 落在桌面, 也不见生, 一边张嘴打哈欠一边拉长自己的身体, 申了一个极长的懒腰, 随后起身,仿佛舒服到骨髓,它扫了一圈白靖文等人,脸色不算友善,但挥动爪子跟白靖文打了个招呼。
白靖文:“……”
裴纶问道:“你们怎么把它也带来了?”
上官妙云:“我们在府里训过它了,它现在能当我们的暗探。”
裴纶如梦初醒,“对啊,它能听懂人话,派出去偷听,谁能防得住?”
说完,他拿了个碗往里夹了几个肉丸子,递到雪爪面前,说道:“辛苦了猫哥,前路漫漫,多多照顾。”
雪爪不作表态,但喵呜喵呜开始吃。
萧庆宁让上官妙云把箱子搬走腾出地方,从腰间挂袋取出一张地图,在桌面摊开。
白靖文发现地图上做了许多批注和标记,显然是出发之前萧庆宁做了不少功课,她这样的人做事总是仔细周全,不会鲁莽行事。
“先说路线……”
萧庆宁开始出发前的动员会议。
“我们目的地是幽州大名府,为了防止泄露行踪,原则上不走慕容雅博他们走的官道,我们就走小路山道,出了京畿,穿过中州北部,然后进入雍州地界,直穿雍州再到幽州,慕容雅博他们走官道大概在十月上旬会到,我们要提前一点,九月底十月初先到那边摸清情况……”
她看着白靖文:“先说好,我只负责把你带到大名府,到时候要查秦高自己去查,跟我们没关系。”
白靖文:“好。”
裴纶:“那我呢?”
萧庆宁:“也没你的事,你要找景行自去找,看好他,别让他出岔子。”
她用指尖贴着地图,指出上面用红笔画出的一条路线,旁边还有圈圈点点的标记,大约是她们一路上的投宿点,说道:“具体行程你们不用管,跟着我们走就行,中间如果不耽误,现在到九月底还有二十日,时间足够了。”
说罢,问白靖文和裴纶:“有什么问题?现在不问后面就别问。”
白靖文和裴纶相视一眼,两人心有灵犀,之前他们和姜明允、林少游讨论过萧庆宁离京北上的原因,最后认为和慕容雅博有关,只是没法进一步推断慕容雅博的谋划,也无法窥清萧庆宁的目的,这时有了机会,便由裴纶旁敲侧击,问道:“殿下,您废了这么大劲把我俩带出来,我俩也不好意思白要你人情,到了幽州,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说,我和辨非兄义不容辞。”
但萧庆宁是什么人?
萧庆宁直接反问他:“你想打听什么?”
裴纶讪笑:“殿下多虑了,哈哈,我哪敢打听?没打听,没打听。”
笑着笑着便声细如蚊,裴纶一回合败下阵,萧庆宁转而看向白靖文,有了裴纶这个前车之鉴,白靖文便另辟蹊径,坦言道:“慕容雅博在幽州的谋划以及你去幽州的目的我都不再问,但有一点你要说清楚。”
萧庆宁:“讲。”
白靖文:“你去幽州我不问,为什么走这条路你得说清楚。”
萧庆宁:“……”
她知道瞒不住白靖文,却没想到白靖文如此之快看出端倪,这倒让她好奇:“怎么看出来的?”
白靖文:“你花了那么多心思连夜把我们从皇陵行宫带出来,又说不走官道担心泄露行踪,刚才却大张旗鼓骑马进镇,言语和行动矛盾了,别说你是真犯这种低级错误。”
萧庆宁问道:“凭这点你就肯定路上有事?”
白靖文:“刚才不肯定,现在肯定了。”
萧庆宁:“……”
裴纶恍然大悟,“咝”地吸了一口气,用笑意和大拇指赞叹白靖文问得妙,真要从萧庆宁嘴里套话,还得看白靖文,可惜他被上官妙云白了一眼,说道:“你‘咝’什么?很得意吗?本来就是要跟你们说清楚的。”
萧庆宁不再隐瞒,凝肃道:“走这条路才会有人来杀我。”
白靖文:“……”
裴纶骇然大惊,“什么?!还有敢打你的主意!”
萧庆宁道:“内务库出了问题,这些年京城到幽州这条线不受我控制了,我从京城陆续派人过去查,要么死于非命,要么无故失踪,中州北、雍州和幽州,问题就出在这三个地方,在京城他们不好对我下手,这一路上我给足他们机会。”
原来她是要拿自己当诱饵。
她指出地图上标注的圈圈点点,其中很多都是内务库在这条路线上的产业、分部或者联络点,她并非随意选了这条路而是经过精心设计,“出问题的地方我基本都会走一遍,前面这段路没什么危险,后面就难说了。”
白靖文问道:“计划呢?怎么保证你的安全?我们只有四个人。”
萧庆宁倒没想过白靖文第一时间问的是关于她的安全问题,便回道:“这不用你管,跟着我们走就行,真打起来有危险,你大可以跟裴纶跑。”
裴纶当即笑言:“不至于不至于,我和辨非兄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扔下你们自己逃命。”
上官妙云却说:“让你们跑是别留下来碍手碍脚,谁是累赘我不说,反正打起来他只会喊救命。”
白靖文:“……”
上官妙云指的是他之前和萧庆宁在京城联手对敌的事,那时因为状元白靖文这具躯体素质太差,使得白靖文一身格斗技术大打折扣,情急之下只能撤出战局,跑到桥上喊救命。
萧庆宁当然不是揭短之人,只说:“基本就这样,没有问题吃东西,吃完稍作休息,继续赶路去下一镇。”
裴纶抱着谨慎态度,问道:“殿下,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我们四个会不会太单薄了点?这离京城不算远,我从大理寺叫几个高手过来,让他们乔装打扮成行商,暗中保护你如何?”
萧庆宁果断拒绝:“不行,担心出问题你就自己走。”
裴纶赶紧回道:“不不,我不走我不走。”
萧庆宁又问白靖文:“你呢?”
白靖文:“一样。”
萧庆宁:“吃饭。”
第一次四人会议到此为主。
裴纶给他们每人舀了一碗粥,特别跟上官妙云说道:“等会你把装猫的箱子给我,我来背,还有什么重的东西都给我,我路上正好练练力气。”
上官妙云:“吃你的吧!”
四人在还算和谐的气氛围里吃完第一顿早饭,由于昨晚是深夜离开行宫,后面又连夜骑马赶路,大伙确实又困又累,便需要恢复体力和精神,吃完饭回到房间安歇。
一顿好觉睡醒,外边已是艳阳高照,还好此时已过中秋,便是午日的阳光也有丝丝清凉,并不燥热逼人,照在身上反而让人因为恰如其分的温暖而感到松软般的舒适。
四人养足了精神,简单洗漱收拾之后再吃了些东西,由裴纶负责背装雪爪的那个箱子,上官妙云准备了一个特大的包袱,里边装的都是远行的必备之物,白靖文和萧庆宁也带了衣物、干粮和水囊之类,他们都是利索之人,打点好行装便上马,出了客栈离开小镇,继续往北边方向走。
经过萧庆宁之前的一番解说,又有地图参考,白靖文对这段旅途已有大概的了解。
出了这个镇子之后,他们便要开始翻山越岭,这种地形走势很好理解,自古以来,一国首都大多建在大河或者山脉的南边平原,其目的是利用天然的山川河流构筑防御屏障以抵御来自北边的侵犯,明京城北边就是以伏龙山等诸多山峰为主的一条横向山脉,延绵数百里,这样的地形对于防御外敌当然有效,但如果用作商贸交通便相对难行了。
故此,白靖文四人越是往北走,便越陷入群山绿林,不过好在成千上百年来,人们已经走出了最为便捷的道路,且几乎每隔一段路程,在群山环绕之中总能找到山与山之间的盆地,一些较大的村落,或者是成规模的集镇、县城便在这些盆地建起,这些地方都能给他们提供投宿过夜之处。
除此之外,既然这段旅程正式开始,白靖文也要从更大的视角了解大宁京城以及北边的州郡地理分部。
? 42、前尘旧事
首先, 明京城所在的一圈方圆叫做“京畿之地”,包括京城和城郊的所有土地,而整个京畿则包围在中州这个天下第一大州中部, 取天地中央之意,亦即京城东南西北都是中州地界, 萧庆宁说出了京畿穿越北中州便是往大宁北境走的意思。
北中州是帝京一道天然防线, 地形以崇山峻岭为主,从中部逐渐向南北两边的京城和雍州倾斜, 翻过北中州,接下来就进入雍州, 雍州整体地形相对平缓, 多以矮山丘陵为主, 且已经有不少平原地貌。
出了雍州再往北便是大名鼎鼎的幽州了。
作为如今大宁与燎国直接接壤的边防重地, 幽州地位在十五年前就被抬到了空前的高度,它的府城是大名府,大名府以北不到二百里便是通天阙, 当年慕容雅博和大宁朝最后一批名将成功打退燎国铁骑的著名关隘。
以幽州作为中心延伸,西线是朔方、武关两郡, 东线是连州、辽州和山海郡, 加上北边蒙州、南边雍州和东南燕州,合起来就是原本的“六州三郡”, 现如今, 武关郡、蒙州、辽州和连州都已被燎人抢占, 大宁北境管辖之地变成了三州两郡。
而宁朝的行政区域划分以州郡为平级的最大单位, 相当于省;次一级为府, 相当于市;再下边的就是县、镇一级的行政单位, 由此可知被燎国抢去三州一郡就相当于丢掉了四个大省, 已经等于占去了大宁朝四分之一的江山!燎人这些年有底气横扫其他游牧部族,基本统一草原,除了靠大宁的议和岁贡,实际主要依赖抢来的三州一郡作为根基,大力奴役、剥削原本属于宁朝的百姓给他们种田纳捐,提供天量的粮草军需。
这些前尘旧事和当前局势并非没有关联,即便和白靖文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从他调查翰林院纵火案开始便已经深陷其中,只是他尚未察觉,然而事实终会把他带向箭头所指之处,此时他便在已在路上,萧庆宁和慕容雅博这些人,从十五年前开始她们已是局中人,白靖文来得晚了一些,但不要紧,殊途同归,有些人注定会走到一起。
往事暂且休住,先他们第一日的行程,首日进山,白靖文明显感觉到走的都是向上攀升的山路,有时他们穿行林间古道,巨木参天,遮天蔽日,待走出来时,往后一看,豁然心惊,原来他们已经走到山峰之巅,回首望去,千山万壑、层峦叠嶂,山野绿林变成了古画中的一团团黛青色,他们只知在高峰,不知缘何处。
不过有萧庆宁提前规划好的路线和行程,他们不至于会在山中迷失,连续走了大半日,他们到底在黄昏之际开始走下坡路,山的下方是一片平地,一座苍青色的古城镇悄然隐匿其中,无论城中或是周边乡野山村,陆续有炊烟升起,在落日的余晖中染上一层暗红色。
这样的景致有造化生成的巧妙与人间烟火气息,难免让人有所感慨,心生豪迈。
萧庆宁驻马崖边,取出地图对照,片刻后说道:“就在这里住一晚,然后把马换成新的,这里距离下一站投宿点至少得走一天,现在的马太累走不动……”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像是在说给白靖文三人听,又像是自言自语,但无论哪一种,她都极其认真自信,并非不允许旁人提出质疑,而是她这么做就是最优选择。
她把地图重新收好,问白靖文:“有问题吗?”
白靖文:“……照你说的做。”
萧庆宁转头看了裴纶和上官妙云,说道:“这种山路不少毒蛇虫蚁、迷林瘴气,后面的路会更加不好走,若欧是身体不适一定要说出来,不要自己硬撑,我预留了足够的时间,路上逗留几日不碍事。”
裴纶和上官妙云齐应声,萧庆宁又特意跟白靖文说道:“阿云在前边领路,裴纶殿后,你和我走中间,我们相互照应,有事跟我说。”
白靖文:“……”
他忽然感觉萧庆宁“平易近人”了许多,还是说萧庆宁本就如此?只是他先入为主认为萧庆宁不易相处。
这难免让他反思自己此前对萧庆宁的种种行径,如果说不易相处的话,他才是那个不够友善的人,现在萧庆宁如此关照,像极了以德报怨,他这么想时,不自觉看了萧庆宁好一会,萧庆宁有所察觉,问他:“怎么了?”
白靖文意识回笼过来,强行收住些许慌张,回道:“没事,大家都小心点。”
萧庆宁用疑惑的目光看他,他做贼心虚,不敢再看萧庆宁,抿了抿唇,说道:“天色不早了,走。”
说时勒转缰绳,夹了夹马腹,率先一步往前走,但他明显有点急了,因为刚才萧庆宁还说上官妙云在前边先开道,裴纶殿后,他和萧庆宁走中间,现在抢了位置,上官妙云便说他:“干嘛?怕天黑了山上有鬼?”
白靖文没理她继续走,上官妙云感到莫名其妙,萧庆宁说了句:“到他前面去,别出岔子。”
上官妙云点了点头,冲白靖文的方向喊道:“你再快点,前面那几只老虎刚好没吃晚饭。”
紧赶慢赶,天黑之前总算进了城,这还是座县城,既然是县城便设有县衙,有知县和县丞等朝廷钦点的官员,别说萧庆宁这种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便是白靖文这个状元郎和裴纶这位四品京官,此处的知县知道了都得出城十里相迎,不过萧庆宁是“私服出行”,做的是侠女打扮,自然不要官家接待,且内务库的产业遍布天下,到处都是她们的人。
托萧庆宁的福,进城不久便有人上来领着他们住进最好的客栈,其他事情也不用他们操心,各自到房间放好行李,稍加洗漱,很快有人来叫饭,自然是好酒好菜招待,若非要事在身,这种旅途走成千上万里也是一种享受。
当晚到了饭桌上,白靖文记得先把狸花猫放出来,给它拌了一碗肉沫饭,裴纶和上官妙云在旁边大快朵颐,裴纶不断给上官妙云夹菜,上官妙云照单全收,两人之间已经初步透露某种甜腻气息,白靖文和萧庆宁这一对则全然不同,两个人除了谈公事,几乎不会说其他任何一句话,于是他们两个都是正襟危坐,食不言寝不语,慢条斯理细细吃着,与裴纶和上官妙云形成对比鲜明。
只是白靖文此时心境有所不同,他在山上不是觉得萧庆宁对他以德报怨了么?有感于他之前“亏欠”萧庆宁甚多,先是玩赖套话失信于她,后面屡次三番厚着脸上门请帮忙,最后还要挟人家说要当人家的驸马,虽说事出有因,他也不是真的无赖,但想起来到底是他事事做错,如今正好有机会,他便不做忸怩之人,心里有话便直说。
“之前的事……”
他忽然说了一句,引得萧庆宁转头看他,裴纶、上官妙云甚至是狸花猫也转头看他,因为在她们看来,白靖文这种人难得开口,开口必有因。
三个人加上一只猫大眼睛翘首以待,白靖文的手暗暗用劲捏了酒杯,别以为临危不惧就不会紧张,道歉有时比死都难,不过他既然做好了打算就不再逃避。
“之前在京城我对你态度不好,数次冒犯实在不应该,我道歉。”
萧庆宁:“??”
裴纶和上官妙云也是面面相觑,白靖文捧起酒杯向萧庆宁比划了一下,说道:“就当赔罪了。”
说罢一饮而尽。
但他前世就没谈过感情也不善于表达感情,忽然来这么一下搞得颇为尴尬,连萧庆宁都不知所措,偏白靖文喝完杯中酒,又说:“我这么说并非请你原谅,而是往后我自己会改正。”
萧庆宁:“……”
关键时刻还是得裴纶这颗小太阳来融化冰雪,他转了转眼珠子,主动吆喝众人举杯,说道:“来来,第一天行程圆满完成,干一杯干一杯。”
他用手肘撞了下上官妙云,上官妙云还把白靖文当白眼狼看,当然不乐意帮忙,裴纶却将杯子塞到她嘴边,说道:“喝你的吧。”
随即跟萧庆宁道:“殿下,来来,满饮此杯。”
又跟白靖文道:“辨非兄,再干一杯。”
一顿化解尴尬和劝酒的操作行云流水,萧庆宁虽没有开口表态,但也把酒喝了,白靖文亦再干了一杯,而为了打开后面的话题,裴纶问萧庆宁:“殿下,晚上要不要我站岗?你不是说有人刺杀么?我们那些人趁夜动手。”
萧庆宁道:“不用,还没到时候。”
裴纶好奇:“怎么讲?”
萧庆宁:“这里跟京城还是太近了,我之前派的人都在雍州、幽州出的问题。”
裴纶锁紧了眉头,“又是幽州!你们说幽州这地方到底怎么了?”
没人给他答案,只能自己去看,而谈及刺杀和路途上的安全问题,白靖文倒有一个关于加强自身抗敌的想法。
“路上横竖无事,你们能不能教我些御敌防身的手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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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练剑
他说御敌防身的手段主要是指剑法这一类武功或者使用暗器, 因为之前他见过那些杀手使用喂毒的暗器,也见过萧庆宁用软剑一个打两个不落下风,知道这世界有另一套打斗技巧, 在京城时他便想了解学习,只因后面养伤以及一直有其他源源不断的事端, 实在抽不出时间便落下了。
现在从京城去幽州, 萧庆宁又特别说了路上有刺客,状元白靖文的身体素质太差, 为眼下为以后长久考虑,他都必须学一些对敌的手段, 面对歹徒服软逃跑不是他的风格。
可听他这么说, 萧庆宁三人对他都是侧目, 裴纶问道:“辨非兄, 怎么忽然说这个了?你是文官,没必要打打杀杀吧?”
白靖文道:“技多不压身,而且我是防患未然, 真打起来你们三个去应付敌人,我只能袖手旁观。”
上官妙云纠正道:“别这么说, 你还能帮忙喊救命。”
裴纶“啧”了她一声, “聊正事呢,别打岔!”
上官妙云扁了扁嘴, 不过她知趣先不说话了, 裴纶继续问白靖文:“辨非兄想学什么?拳脚刀枪棍棒得有十八般武艺。”
白靖文果断答道:“剑法。”
萧庆宁:“……”
纵观她们三人之中, 裴纶用的是一柄玄铁尺, 上官妙云用的是一对金银色短剑, 唯有她用的正宗的长剑。
白靖文客观分析自己, “我身体瘦弱, 短时间内很难改变,只能出奇制胜,多用技巧,剑走轻灵,是不是比较较符合当下的条件?”
裴纶略感惊奇,问道:“辨非兄还研究过武艺?”
白靖文:“闲来无事翻过一些剑谱拳经,不过纸上谈兵而已。”
裴纶“哦”了一声,随即为难道:“可我也不会剑法啊……”
他用手指弹了弹身旁的玄铁尺,铁尺发出沉闷浑厚的声响,说道:“我这把铁尺重二十九斤八两,从小练的就是这个,剑法实在一窍不通。”
上官妙云也说:“你也别找我,我是家传的双剑概不外传,就算我肯教,你这身板也遭不住。”
说到这个上官妙云便不针对白靖文了,还主动提出意见:“而且武艺这东西需要从小下苦功,就跟你们读书一样,跟你说速成盖世神功或者三五天考中状元的都是骗子,除非你是天纵奇才。”
裴纶道:“阿云虽然跟我一样没什么文化,不过这话她说对了,学武不是三五天能成的啊。”
这道理白靖文哪能不懂?但他考虑到自己前世有武术底子,或许能跟这个世界的武艺相通,只是这具身体素质跟不上,但如果借助剑和刀这种武器,他应该可以恢复部分实力,做到起码的自保,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娇弱,真打起来,他边跑边喊救命。
出于这些考虑,他还是看向了萧庆宁。
萧庆宁没想过白靖文忽然说起这个,她教白靖文练剑算怎么回事?便说道:“我的确自小练剑,但他们说得对,剑法并非朝夕能成,临时抱佛脚也考不中状元,这里边的道理你比其他人明白。”
白靖文道:“我还是想试一试,这样如何?你教我七天,七天之后你再判断要不要继续教我,到时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不再纠缠。”
萧庆宁默然了,上官妙云了解萧庆宁,以萧庆宁的性格多半会拒绝,便帮着说道:“后面还要赶路,哪有时间教你?”
裴纶却说:“赶路怎么不能学?我们是骑马,人家马有眼睛会自己走路,军营里的□□兵还专门骑马练箭呢,我看辨非兄求学态度很好,一边赶路一边学剑两不耽误,他真的很刻苦。”
上官妙云道:“他认你当爹啦你就天天护犊子?他给了你什么好?”
裴纶正要解释,萧庆宁忽然向白靖文说道:“好,那就试试。”
白靖文:“多谢。”
裴纶和上官妙云:“??”
萧庆宁做事向来利索,她还在短时间给白靖文做好了打算,跟上官妙云道:“吃完饭让人给他找把剑,三尺二寸,越轻越好。”
上官妙云:“可是……”
萧庆宁:“照做吧。”
上官妙云收起不乐意,答道:“好,吃饭完我就去。”
裴纶负责活跃气氛,再怂恿三人举杯,说道:“恭喜恭喜。辨非兄,得长公主亲自教导剑术的,你可能是第一人,就算不行师徒大礼,也得敬杯酒吧?”
古人拜师确有下跪叩首,奉茶敬酒的规矩,白靖文便从旁边取了个干净的杯子,亲自倒了一杯献给萧庆宁,说道:“喝酒。”
萧庆宁:“……”
裴纶赶紧撺掇上官妙云一起举杯,说道:“干了干了!什么日子啊今天?大喜之日也没这么喜,辨非兄成长公主小徒弟了!”
上官妙云道:“谁说是徒弟了?就随便指导两招,能算师徒么?”
裴纶:“喝你的吧,不说话你能当哑巴?”
上官妙云:“我就说我就说,呜噜呜噜呜噜……”
灯火明黄,推杯换盏,赶了一天的路又累又饿,一顿好酒好菜最能抚人心,更别说他们还有这种好心情,人生漫长,天天吃饭,这种饭局却是可遇不可求。
裴纶是性情中人,高兴起来便多喝了几杯,最后是白靖文把他扶上楼,萧庆宁和上官妙云相约出门散步消食,顺便给白靖文买剑,外边暮色四合,小镇一片安谧,街巷两旁的店铺点了稀稀落落的灯,来往的行人借着灯光漫步,在街面或者墙壁上照出形状各异的影子。
上官妙云打了个南瓜形状的灯笼照路,她问萧庆宁:“真要教他?”
萧庆宁:“为什么不教?”
上官妙云:“这不像你啊,你不是很讨厌跟这种人打交道吗?而且这个白眼狼不但骗过你还要挟你……”
话到一半反应过来:“他刚才道歉了,你不会跟他和好了吧?”
萧庆宁:“……”
上官妙云:“反正我看见他就很想生气。”
萧庆宁化身人生导师,说道:“生气是用别人的缺陷惩罚你自己。”
上官妙云却最吃这一套,她又向来听萧庆宁的话,就说:“那行,你就随随便便糊弄他个七八天,完了让他知难而退。记住不能对他太上心了,不然他会误以为你对他有意思。”
萧庆宁:“这是谁跟你说的?”
上官妙云:“我娘啊!男人就这样,你稍微对他好点他就蹬鼻子上脸,你要是若即若离他就倍加珍惜,简单来说就是犯贱。”
萧庆宁:“所以你对裴纶爱答不理?”
上官妙云:“这倒不是,我把他当兄弟,我平时咋样在他面前就咋样。”
萧庆宁浅笑,“当局者迷。”
上官妙云:“什么呀?”
萧庆宁:“好了,你发个消息出去,让人把剑送来。”
上官妙云从腰间的布袋掏出一小段竹节,那其实是一个精妙的哨子,她轻轻一吹,发出奇特的响声,内务库之大,天下只要有商贸交易的地方就有她们的人,黑暗中果然有人应声而动,不过盏茶功夫,五个形色各异的商人便蒙着脸找来,上官妙云将要求说出,这些人很快消失在黑暗中,不多时,陆续有人把长剑送来供她们挑选。
白靖文这边,他把裴纶扶上床后,把雪爪叫到自己的房间。
“这附近是不是有很多萧庆宁的人?”
雪爪点头。
白靖文:“如果有人对她不利你能辨别出来吗?”
雪爪顿了顿,这道题对它来说显然有点难,白靖文换了个说法:“晚上真有人来刺杀萧庆宁,你能提前觉察吗?”
雪爪点头,白靖文道:“好,要是有这种情况你先通知萧庆宁再来找我,她能第一时间调配她的人手,具体的方式……你用爪子拍打我们的手背,这是通知危险的信号,我会跟她提前说好,可以做到吗?”
雪爪仍点头。
白靖文道:“谢谢,这段路不太平,你也小心点。”
雪爪:“……”
白靖文这人还是挺不错的。
于是它俩一猫一人做好了约定,雪爪晚上不睡觉,跳到屋顶放哨。
白靖文让客栈的伙计准备了热水,洗完澡自去安歇,翌日清早起床到楼下集合,在房间门口碰见宿醉初醒的裴纶,裴纶咽了口唾沫,口干舌燥,问他:“昨晚我没说不该说的话吧?有没有抱着你睡?”
白靖文:“……没有,你自己睡的。”
裴纶:“那还好,先下去喝口水吃点东西,渴死了。”
上官妙云从过道那边走来瞧了他一眼,说道:“洗漱了吗就吃吃喝喝?臭死了,赶紧洗个澡换身衣服,今天得走一天路。”
裴纶闻了下自己,说道:“行,好吃的给我留点。”
白靖文先他下楼去,发现萧庆宁已经在等了,萧庆宁今天换了一身天灰色劲装,雪色中衣在交领处叠了两层茶白,她依然用红色绦带扎了高马尾,侠女风姿英气逼人,唯一不同的是,她旁边斜靠了两把长剑。
一把是她的,一把是白靖文的。
? 44、天纵奇才
白靖文颔首示意, 找旁边的位子落座,萧庆宁将其中一把挂了红色剑穗的黑剑递给他。
“剑长三尺两寸,重三斤二两, 不是软剑却算得上轻便,对你来说刚好合适。”
白靖文接过黑剑拔出寸许, 发现剑身漆黑如墨, 剑锋锐气逼人,最关键是即便加上剑鞘, 这把剑也并不重手,萧庆宁肯定花了心思帮他挑选, 他收剑回鞘, 说道:“谢谢。”
萧庆宁道:“别急着谢, 七天后没达到我预想的效果, 把剑还给阿云。”
白靖文:“……”
上官妙云:“看我干啥?这可是宝剑,你跟殿下又不是正式师徒,还要白送你收徒礼?”
白靖文:“我再欠你们一个人情。”
上官妙云脱口而出:“你欠我们人情多了!”
白靖文:“我会想办法慢慢还。”
上官妙云没想到他态度这么好, 便道:“你最好说到做到,跟我们在一起就学点好的, 别……别当白眼狼了。”
白靖文:“好。”
上官妙云:“……”
萧庆宁说道:“先吃东西, 今天赶路,耽误了得在荒山野岭过夜。”
三人再不多言, 低头吃些早点, 等裴纶洗漱下来, 他风卷残云吃了个收尾, 四人各自收拾行囊出了客栈, 掌柜给他们提前准备好了新换的马匹, 裴纶将行囊搬上马背系好, 然后背起装了雪爪的箱子,正式往下一站出发。
诚如萧庆宁所言,接下来走的路便更为险峻荒芜了,她们之前在路上能经常见到各种村落,再不济也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农户或者山中猎户人家,这一段路走深了之后,完全是崇山峻岭荒无人烟,除了他们,路上几乎没有其他行人。
山中不知年岁,前路如此清净。
上官妙云照例在最前面领路,裴纶殿后,白靖文和萧庆宁并排而行,两人再也不是并肩沉默尴尬而行了,萧庆宁给白靖文制定了完善的教学计划,今天她先口头上给白靖文讲解剑法入门基础,在白靖文熟读背诵的基础上再传授了一套剑法口诀。
萧庆宁的剑术并非花架子,她的剑法最先学自宫廷剑师,那时还是先帝在位,大宁崇尚武德,宫中剑师都是真材实料的剑道大家,萧庆宁自小较真,学到的都是扎实的真功夫,后来先帝战败,燕州慕容家和辽州上官家这些武将世族纷纷退到京城,其中有不少经过战场历练的剑术高手便成为了萧庆宁求教的对象,先太后薨逝,她接手内务库之后刺杀不断,亲自下场与刺客交战更不在少数,时至今日,她一身剑术修为已是不凡,等闲高手已绝不是她对手,白靖文能得她亲自指点,当然是得遇良师。
走了一日山路,萧庆宁便给白靖文讲了一路的剑术。
第一日的教学效果萧庆宁颇为满意,因为她发现白靖文果然不愧是文状元,短短一日之间,白靖文已把剑术入门和一整套剑法背得滚瓜烂熟,这寻常人难以做到。
当晚,她们成功抵达下一站。
这是一个小镇,名字值得玩味,只有一个字,叫做“丹”。
当夜下了一场秋雨,一场秋雨一场凉,梧桐疏漏秋意浓。
昨夜进镇时还疑惑此地为什么叫做“丹镇”,第二日清晨起身,开窗眺望,秋叶纷纷飘落,将人的一双眼睛都染红透,他们出了客栈细看,这才发现漫山红遍,连小镇亦不能幸免,街道巷陌,两边群山,巨大的枫树参天林立,秋后的枫叶变成一树树的蔻丹鲜红,像用朱砂作的画。
若是细看,山上石块,河边砂砾都是褚红色,街道所用石板、房屋建筑的窗棂门柱,大多染了红色,盖因此地百姓就地取材,经年累月,终于建成了这座红色小镇,丹镇之名,名符其实。
“这也太漂亮了!怎么没听人说过?跟就京城还不算远啊。”
上官妙云心情大好,对着无边丹枫做出拥抱状,她本就喜欢穿红色,这地方俨然成了她的挚爱。
萧庆宁道:“我们走的不是官道,小路偏僻,镇子又被锁在群山之中,没多少人来过。”
上官妙云:“那这趟来值了,以后我每年都来这边住一段时间。”
裴纶:“我也喜欢,我陪你来。”
上官妙云给了他一个假笑又变回了严峻的脸色,萧庆宁说道:“上午你俩自己逛逛,今天下午再走。”
上官妙云:“为啥?”
萧庆宁:“下个县城不远,昨晚又下了雨,早上道路湿滑不好走,还有……”
她看了眼白靖文,说道:“今天该教他练剑了。”
白靖文:“……”
裴纶马上警觉,趁机发展他和上官妙云的感情,就说:“好啊!你们练你们的,我和阿云四处走走。”
上官妙云:“走什么走?我们是护卫不是游山玩水,万一刺客在这动手呢?”
萧庆宁知道裴纶的心思,她是通情达理之人,便跟上官妙云说道:“现在还没出中州地界,他们不至于在这种地方动手,这几日只顾赶路都累了,准你们半日假。”
裴纶喜笑颜开,连连道谢,上官妙云道:“那你把雷火弹带上,有事直接给我们发信号。”
萧庆宁:“好。”
如此,她们两对分头而行,萧庆宁与白靖文各自执剑,走在丹镇清晨尚未打扫落枫的街巷上,丹枫白露,空气清凉,晨曦迎着脸落在她们眉眼之上,将皮肤照得如玉剔透,令得她们形同一对携手天涯的侠侣。
萧庆宁找了镇外一片相对偏僻的枫林,与白靖文拉开三丈距离,率先拔剑。
“昨天是剑诀,今天是剑招,我先演示一遍,你尽量记住。”
话毕,她把剑术的入门基础招式,击、刺、格、洗逐一分开演练,挑剑、撩剑、挽剑各类剑招在她手中驾轻就熟,行云流水般使出,她的剑术已有造诣,即便最为简单的招式,在她手上也有浓密如层云般的能量,加上她本人自带那份英气,出剑收剑凌厉果决,扎高马尾的红色绦带随身形飘摇舞动,在卷起的丹枫红叶之中,真如天人之姿。
白靖文:“……”
一种强烈的欣赏之情油然而生,足以让他心驰神往。
“别走神!”
萧庆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发现了他开小差。
白靖文赶紧将意识收回来,他学东西极少出现分神的情况,这次却被萧庆宁惊艳到了。
“剑走青者,轻巧之力;剑走一偏,寻机制敌……”
萧庆宁一边讲解一边演示连续不断的剑招,如果之前她是天人之姿,此刻便成了天女散花,她这样的身段舞起剑来,一舞剑气动四方,一招一式极具美感,然而绝不能认为她的剑阴柔无力,是那种专门用于表演的剑舞,若有行家在此,定能看出她在柔美的外形之下处处藏着杀机。
白靖文不敢再分神,将萧庆宁的招式全部印入脑中,但与之相对的,他也把萧庆宁记入了脑中,就算他并非刻意,也再难忘记,于是有什么东西在这鲜红的秋色中萌动,在白靖文不知不觉的潜意识里,他把萧庆宁装了进去。
临近末尾,萧庆宁乍一收剑,如断弦裂帛戛然而止,她面色不改,气息不喘,一双凤目看向白靖文,问道:“能记住几成?”
白靖文:“最多五成。”
萧庆宁:“不错了,你练一遍给我看,自始至终,错了也不要停。”
白靖文:“……”
脑子里记得住,用到实际便不好说了,他太清楚理论和实践之间往往存在巨大鸿沟,确实有些担心自己在萧庆宁面前出丑,但既然萧庆宁提了要求,相当于师父之命,他这徒弟的便不好拒绝,硬着头皮也得谨遵师命。
这是他第一次用剑。
他自己并没有太大信心,只照着萧庆宁刚才的教导比划,完全遵照萧庆宁的说法,将剑法从头到尾演练一遍,错了漏了也不停止,讲究一个“实事求是”。
萧庆宁在旁抱手细看,到关键处还会出言指点,她当然看出白靖文的生疏,可在她意料之外的是,白靖文比她想象中还要聪明,因为看白靖文一整套剑法练下来,说五成是保守了,白靖文起码成功复制了七八成,这是相当惊人的悟性和记忆力,她当初学剑时常被宫廷剑师夸奖,但凭心而论,看别人演练这样的一套剑法,她最多也就记住一半。
她像是发现了一块璞玉,果断调整教学策略,先帮白靖文指出错误和遗漏的剑招,而后说道:“再来。”
白靖文依言而行,这一回,萧庆宁惊奇发现,白靖文记住了八成以上,而且只是再多练一遍,他的生疏感已少了很多,白靖文不像初学者,而是“复习生”,就像白靖文有了底子,萧庆宁起了疑心,问他:“你以前学过剑?”
白靖文:“没有。”
萧庆宁:“手摊开。”
白靖文:“……”
摊开双手给萧庆宁看了。
萧庆宁要白靖文这么做是为了看练剑的痕迹,但她并没有看到白靖文双掌有练剑磨出的茧子,她随即又想白靖文没必要骗她,而且她和白靖文在京城曾经共同对敌,那时白靖文的发挥让她记忆尤深,完全就是初学者,思索之下,她想:“对了,他是文状元,在天下读书人里边悟性和记忆力都是上乘,文武有所相通,武学之道他也是天纵奇才?”
? 45、暧昧情致
实际并没有这么玄乎, 白靖文不过是占了前世的便宜。
他前世本来就有武术的底子,在警|队时出了名能打,来了这个世界, 身体素质是跟不上了,但有些东西已经刻在脑子里, 这使得他和这个世界的武学系统产生了奇妙的契合反应, 一点就通,萧庆宁感觉他不像初学而是“复习”并无道理, 所以才怀疑他以前学过剑。
白靖文却不认为是他前世的底子起作用,只当萧庆宁教得好。
“怎么了?我的手有问题?”
看萧庆宁半晌不语, 白靖文主动问了一句。
萧庆宁从暗惊之中意识回笼够来, 答道:“没有, 你的手很好。”
白靖文:“……”
萧庆宁改口道:“我是说, 你的手适合学剑。”
为了不让白靖文读出她的心思,又说道:“抓紧时间继续练,我帮你看着。”
白靖文点了点头, 倒退拉开距离,继续起手。
小半日下来, 他已把剑术入门的招式和一整套剑法记下来, 即便没有萧庆宁那般融会贯通,也是像模像样, 脱去了新手的生疏稚嫩, 一般人达到他这个程度, 少说也要下三五个月的功夫, 他这已经算是惊为天人, 萧庆宁都免不了感到惊奇。
白靖文本人则是无感, 他反而觉得迫切, 因为这种固定的剑招并不能让他在实战中占到便宜,他需要更进一步学会变招,亦即把剑招拆散来随机应变。
如此,他问萧庆宁:“我哪里还有错漏?”
萧庆宁如实说道:“错漏没有,熟练度差些,多加练习可以解决。”
白靖文却用谦虚的语气请示:“赶路时我可以在马背上练习,现在能不能先教我如何变招对敌?”
他说得很诚恳,萧庆宁并非那种不知变通的老“师父”,且她也好奇想看白靖文第一天学剑能学到什么程度,便说:“好,我给你喂招,我攻你守。”
话毕,铮然出剑刺去,白靖文撩剑格挡,双剑第一次触碰,在这秋日的郊野枫林发出悦耳剑鸣,随后交击越发频繁急促,变成了珠投玉碎的清脆声,直至萧庆宁说:“攻守互换,你攻我守。”
这次换成白靖文提剑刺去,被划破的枫叶碎屑在他脚边翻飞,剑锋所过之处,锵然有声。
双方攻守异势,萧庆宁撩剑格挡,双剑再次触碰,继续上一次的循环。
剑光阵阵,人影绰绰,纷飞的丹枫跟着他们的闪转挪移纷飞舞动,为这片枫林平添一道亮色。
收势,回锋,藏剑……两人持剑而立,因为最后收势的剑招相同,他们的位置便相当微妙,两人正面对视,靠得极近,中间只有半米距离,白靖文第一次如此之近直视萧庆宁,他终于清晰看到萧庆宁的眉眼,精致的眼尾往两鬓微微上翘,这双凤目绝非秋水默默而是不怒自威,她的皮肤剔透如玉,没有任何瑕疵,粉装她不沾边,玉琢却是实至名归,她就像玉雕的皮肉骨相,有种浑然天成的清冽净洁。
白靖文之前那种不可抑制的分神再次涌上来,除了求教剑术这个念头之外,他对萧庆宁有了其他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这令他赶紧转移视线,将自己的思绪从萧庆宁身上收回来,避免暴露。相对的,萧庆宁也是第一次和白靖文靠得如此之近,她甚至能看清白靖文削瘦眉骨下长长的睫毛,这人是瘦了些,但文人风骨如兰草苍松,并非呆板空洞,她其实不讨厌这样的面容和气度。
双方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体散出的热度和气息,在这秋日里混合成一种暧昧的情致。
当他们意识过来,两人同时假装无事,移开视线,缓缓后退拉开距离,如此顺其自然,以至于仿佛一切从未发生,但就算她们伪装得如何完美,有些东西自己骗不了自己,她们只能认为骗到了对方。
“谢谢。”
半晌后,白靖文先打破沉默的宁静,向萧庆宁道谢。
萧庆宁说道:“这几天先把这两样练熟,不要贪图新的剑招,易学难精,贪多不得。”
白靖文应了声好,此时临近日中,想到萧庆宁从早上教他到现在几乎没有休息,他到一株枫树下拾起两个水袋,将其中一个递给萧庆宁,说道:“干净的。”
萧庆宁:“……”
接过来喝了一口,这时,上官妙云和裴纶从枫林外边找过来,萧庆宁率先瞧见她们,看天上太阳也快到头顶,便说:“今天先到这,时候差不多了。”
白靖文收剑回鞘,向萧庆宁伸手:“给我,我来拿。”
萧庆宁把水袋给了白靖文,师徒俩往上官妙云那边走,碰了面,上官妙云先问萧庆宁:“咋样?教得气不气人?气人我来给他上一课。”
萧庆宁:“没有,他还行。”
上官妙云太了解萧庆宁了,说“还行”就是“很行”,她睨视白靖文,问道:“真的这么行?”
萧庆宁担心上官妙云说漏嘴,让白靖文听出她的肯定,便道:“走吧,回去准备上路。”
上官妙云还是狐疑地打量白靖文,悄没声将萧庆宁拉到旁边,低声问道:“他真的可以?”
萧庆宁:“不是说了吗?”
上官妙云:“可他瘦得跟猴似的,你看那双手,能握剑吗?”
萧庆宁:“要不七天后你试试他?”
上官妙云:“这个好!行不行我说了算!要是不行你别教他了。”
萧庆宁:“你怎么还对他这么大意见?”
上官妙云:“你没发现吗?他看你眼神不对劲了。”
萧庆宁:“……有吗?”
上官妙云:“你看,他手上两个水袋,一个是专门帮你带的,还主动帮你拿回去,什么意思?男人常见小手段呗,对你有想法。”
萧庆宁怔了一下,随即回道:“你想多了。”
说罢,加快步伐往前走,上官妙云“哎哎”了两声没叫住,赶紧追上去,裴纶和白靖文被甩在后头,裴纶问道:“怎么样?和长公主处得如何?”
白靖文:“……还行。”
裴纶贴近他,注意前边的上官妙云和萧庆宁听不见,神神秘秘道:“我其实有一套剑法,等会偷偷写给你,不懂就问我,七天之后你先混过去再说。”
白靖文:“……”
裴纶一笑,用手肘撞了下他胳膊,心领神会,“都是兄弟,不得支你两招?”
白靖文真的谢,礼尚往来,便问他:“你和上官妙云有没有进展?”
裴纶:“什么进展?”
白靖文:“大半日你和她做什么了?”
裴纶:“行侠仗义啊!我们把镇上的恶霸地痞基本都收拾了一遍。”
白靖文:“……”
半日稍歇,回到客栈吃过中饭,检点好马匹行囊,把雪爪叫回木箱,萧庆宁看过地图后特别强调:“下一站是个县城,不到四十里路,傍晚之前能到,但后面就不好走了,中途没有城镇投宿,村落也比较少,得做好在荒野山林扎营过夜的打算。”
言外之意就是到了下一个县城要补充大量物资,比如雨具、防寒被服、毡帐、火绒、干粮饮用水之类的东西,以备在野外扎营。
她们走了这些天已经进入中州北部,再走下去就是北中州和雍州的交界地了,在没有进入雍州之前,越远离京城自然就越荒凉,她们不走官道而选择走山路小道,在野外扎营也就在所难免。
不过有了萧庆宁提前的策划,这些也都不是大问题,当日下午他们顺利抵达下一城,这是一个叫做“香县”的小县城,当地以种植一种可以制作香料的木材而闻名,既然有生意可做,自然就有内务库的人在,不用白靖文和裴纶操心,上官妙云出去一趟便有人把需要的东西都送到了客栈。
翌日,他们养足精神,换了新马匹,每人还多带了一匹马备用,空余的马匹正好用来驮必要的物资,一切准备妥当,他们离开香县,正式踏上下一段路程。
此去连山无多路,路上少人烟,途中能找到村落,便花些钱找村民借宿留饭,古人质朴,只当他们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大多不接受钱财,反而拿出最好的农家酒食招待,当然,离开的时候萧庆宁会让上官妙云偷偷留下一袋银子。
实在找不到村落人家,他们便点起篝火,就地扎营,山野荒林,晚上当然有山精水怪,虫兽嘶鸣,但有时也能看到月悬中天,星河烂漫,就挂在他们的头顶,整篇天穹布满繁星沉降下来,浪漫又奇妙,有时穹隆深邃漆黑,山风吹送,一夜的霜露落下来,悄无声息间便睡了一顿好觉。
白靖文这一路无心沿途美景,他一心只陶醉于练剑。
在马背上练剑,停下来也在练剑,跟萧庆宁三人说话都在讨论剑术。
当人高度沉醉于某种兴趣盎然里,他会忽略时间的快慢,白靖文显然符合这种症状。
直到七日之期满,他们已走基本走完了北中州,这日清晨,萧庆宁跟他说:“今天先不走,你跟阿云对招。”
七日之约已到,萧庆宁要检验他的练剑成果。
裴纶担心上官妙云公报私仇给白靖文点红色看看,便说:“长公主,要不还是我来吧?”
上官妙云一把推开裴纶:“起开。”
她直接从腰间摸出那一对金银色短剑,跃跃欲试,说道:“刀剑无眼,我尽量注意不往你脸上划拉。”
白靖文没回话,拔出长剑来,萧庆宁却把她那把剑抛给上官妙云,说道:“你用我的剑。”
上官妙云把双剑收回腰间剑鞘,握着萧庆宁的长剑挽了个剑花,她自小练的是双剑,如今用单剑并不称手,便说:“有点手生,不过还行,用双剑让人说我欺负你。”
? 46、名师出高徒
白靖文与上官妙云拉开距离, 左手背负,右手握剑划出半个弧度,利剑破空, 剑尖斜指地面。
上官妙云见状,笑言:“唷!架子还有模有样, 可惜本姑娘专拆花架子。”
裴纶赶紧说道:“辨非兄学剑才七日, 有人学剑十几年,要是失手伤了他, 我觉得有点丢人。”
“失手”和“丢人”被他说得特别重,上官妙云转头瞪他, 他赶忙赔笑说:“不失手就行, 不失手就不丢人。”
萧庆宁道:“阿云, 你不能用家传的武学, 只能用他学的那套剑法。”
上官妙云道:“可我很久没练了。”
萧庆宁:“他也才学七天。”
上官妙云:“行,我再让让他。”
她果断摆出和白靖文一样的起手式,左手背负, 右手握剑,剑尖指地。
萧庆宁向白靖文道:“你先出招。”
为了拉近白靖文和上官妙云之间的差距, 她再给白靖文先手强攻的便宜。
白靖文领了她这份好意, 不多言,略一撩剑变成水平持剑, 直接向上官妙云刺去。
这一招叫做“王不留行”, 要旨在于去意已决四个字, 用在剑招里边就是凌厉的攻势, 直攻对手, 不留半分退路。
如果上官妙云用的是她那对金银双剑, 肯定以硬碰硬跟白靖文正面相抗, 看谁学艺不精先遭不住,但碍于萧庆宁的规定,她只能用白靖文使用的这套剑法,白靖文用王不留行抢占先机,她失了先手便只能先服软,一边起手提剑准备格挡,一边迅速倒退拉开距离,心想:“他知道用这招起手抢攻,有点脑子。”
不过多年临阵对敌的经验还是让她找到了破解的办法,她借着倒退的去势,双脚直接踩上一株古木的树干,逆行而上,脸朝地面,整个人跟树干形成了直角,她跟白靖文碰了两剑,接着剑势身体上移,双脚发力将身体往前送,凌空翻了个跟斗,巧妙地落到了白靖文身后。
这一攻一解之间,上官妙云凭多年的直觉已判断出不能把白靖文当初学者看待,即便是旁观的裴纶也看出了惊喜,他原以为白靖文要被上官妙云压着打,没想到白靖文全无新手的胆怯,还在上官妙云手中占了先机,惹得他极想拍手叫好,但他深知观战不语真君子的道理,不能干扰选手,便跟萧庆宁道:“长公主,辨非兄是练剑奇才?”
萧庆宁正全神贯注注视战局,没给裴纶答案,但她心里已经给了肯定的答复——这些天她指导白靖文练剑,白靖文的进步她看得最清楚,七日之约她敢让上官妙云来试白靖文,其中一个考虑就是想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确定她对白靖文的判断没有错,她对白靖文有信心。
裴纶看萧庆宁不答便不再问,转而继续关注战局。
此时,白靖文正处于重要关头,上官妙云化解了他的先手,他必须做出下一步应对。
念头电转,他果断选择“故技重施”继续抢攻,上官妙云看他又用王不留行,咬牙道:“还来!看谁怕谁!”
上官妙云性格如此,刚才起手她有轻敌的意思便让着白靖文,所以选择倒退化解,这次便把白靖文当对手,直接用王不留行反攻,提剑直刺白靖文,要是双方都不退让,最后的结果大概率是各刺对方一剑两败俱伤,但是!
白靖文虚晃一招,改变了王不留行的出招,换成了“万里觅封侯”。
上官妙云:“……”
王不留行是拒绝高官厚禄,万里觅封侯是追求功名利禄,一个出世,一个入世,两者有反其道而行的意思,放在剑招里边就成了水火不容,但萧庆宁这套剑法学自宫廷剑师,宫廷剑师的选择是入世,万里觅封侯“大于”王不留行,存在克制关系。
白靖文这个变招太妙了,她预判到了上官妙云会用王不留行反攻!
上官妙云眼见如此,她没有慌乱,反而读懂了白靖文背后的考量,说道:“好啊,变得妙,算你小子机灵!”
她承认了白靖文的思路以及变招的巧妙,内行看门道,她不再把白靖文当新手看了。
如此,她只得强行接了白靖文的当年觅封侯,要是一般人这么做肯定要吃大亏,但上官妙云凭借不输男子的臂力和丰富的实战经验,强行扛下了白靖文所有的攻击,她需要付出的代价是放弃进攻,完全采取守势,因为强行承受白靖文的斩击,她握剑的手感受到明显的震动,如果白靖文拥有和她一样的臂力,她握剑的手起码会被震得发麻,严重一些,长剑脱手都有可能,但她基本功太扎实了,白靖文不可能打掉她手中的剑。
到了这一步,上官妙云只待白靖文剑招用完或者力气耗光,她就起手反攻。
关键时刻,萧庆宁却喊了一声:“好了,到此为止。”
白靖文闻声收剑,上官妙云意犹未尽,说道:“我还没开始呢!”
萧庆宁:“可以了。”
上官妙云再不坚持,转跟白靖文道:“这次算你占了便宜,下次我俩没完。”
白靖文收剑归鞘,既然萧庆宁叫停,那就意味着她对这场比试的结果已有了判断,白靖文等着她宣布七日之约的结果,主动往她这边走来,裴纶先说道:“不错啊辨非兄,短短七日有这种进境,一般人不可能做到,文武双全就是你了。”
上官妙云把长剑还给萧庆宁,说道:“他还远着呢。”
裴纶道:“你别不承认,我们当时学七天有辨非兄这个水准?”
上官妙云扁了扁嘴不再说话,她是跟白靖文试招的人,她其实认可了白靖文的进步。
当然,最后的决定权在萧庆宁手中,白靖文后续能不能得她继续传授剑法得看她的态度。
她说:“这把剑是你的了。”
白靖文没反应过来,萧庆宁道:“之前说了,七天之后你如果过关,这把剑就送你。”
白靖文醒悟过来,郑重其事道了声:“谢谢。”
萧庆宁道:“别谢,我……”
她后面想说“我不是帮你,是为了方便自己”,但经过这段时间和白靖文朝夕练剑,再看白靖文现在如此诚恳,便觉得那么说不近人情,可能会伤了白靖文的感情,于是改口道:“我也没做什么。”
裴纶活跃气氛:“名师出高徒嘛,辨非兄这么快上手固然有他自己的天赋,但没有长公主这位名师,他的进境就要大打折扣,所以长公主才是居功至伟。”
上官妙云马上接话道:“那是,我家殿下还没教过谁练剑呢,就怕有的人不懂知恩图报,是谁我又不说,就知道他姓白。”
这回白靖文当了真,向萧庆宁道:“后面有什么事,只要你开口,我尽力办到。”
除了口头上的承诺,他实在想不到能给萧庆宁什么回礼,礼物之类太俗气,萧庆宁金枝玉叶,什么都不缺。
萧庆宁不置与否,只说:“等会收拾下继续上路,前边应该到雍州了。”
自离开皇陵行宫以来,她们已经走了十天左右,一路上她们没有耽搁,基本按照原计划行进,这七天穿越最后的山区之后,她们明显可以感觉到山势开始往下走,这正是北中州和雍州接壤处的地形走势,崇山峻岭开始变成小丘陵,缺少人烟的小道越来越宽敞,虽比不上正儿八经的官道,但也证明人为活动增加,村落和城镇不会太远了。
不出萧庆宁所料,当天中午她们正式进入雍州地界,两州交界之处多有商贸或者军事重地,很快,她们抵达了一座府城,这是雍州的武阳府,相当于一个市的级别,规模人口绝非普通城镇可比,而到了此处,白靖文明显感觉到气候变冷,大概因为他们之前翻越的群山阻挡了冷气流南下,使得中州和幽州气候不尽相同,现在走出了天然的屏障,气温自然下降。
由于他们多日赶路,基本都是在荒野扎营,生活条件艰苦,物资也都耗尽,好不容易到了府城,上官妙云下了马舒展筋骨,说道:“今天必须洗个澡然后吃顿好的,这些天不是吃干粮就是烤野味,我感觉自己变野人了。”
裴纶说:“你本来就很野。”
上官妙云举起马鞭作势要抽他,萧庆宁道:“找个好点的客栈休整两日,到了雍州就要多加小心。阿云,你让这边领头的人来见我,让他们把近两年的账本都带上,我要逐一核查。”
上官妙云颔首领命,萧庆宁特意选择走这条路,就是为了查出内务库的叛徒,她现在开始召见内务库在雍州武阳府的负责人进行查账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看到萧庆宁开始做事,白靖文便问:“我们可以做些什么?”
萧庆宁:“不用,自己小心点,要是发现异常及时跟我反映,我会派人处理。”
白靖文:“好。”
再不多言,前边有内务库的人帮他们安排了最好的客栈,住进去之后,洗漱休整吃饭喂猫自不必说,但有一样不同,偌大一座客栈只住他们四个人,萧庆宁命掌柜带人将底楼清空,临时开辟出一间办公厅,她坐在一张长桌之后,上官妙云侍立身旁,不多时,武阳府中,内务库分布在各行各业的领头人如期而至,单看这些人的举止衣着便知非富即贵,见了萧庆宁全都仔细下跪,谨慎行礼,像极了公司创始人召见各区经理,白靖文在楼上暗中观察,看得出来,这些人至少在表面上都对萧庆宁保持着敬畏之心。
? 47、女儿之事
萧庆宁受了这些人的礼仪, 请他们在两旁落座,上官妙云便按照手上的名单,逐个叫名字让人站到中间来, 叫到名字的人先把带来的账本上交,萧庆宁稍作浏览, 开始询问各种问题, 有人对答如流,有人吞吞吐吐, 而不管如何,萧庆宁都是不动声色, 只是在名单的末尾标上特殊的记号。
人数不少, 待萧庆宁见完这些人已临近傍晚, 这些人退去之后, 萧庆宁的桌上已经堆满了账册,她开始逐一仔细核查,但很显然, 这么一大堆她自己肯定看不完,到了晚上饭点, 白靖文特意跟她说:“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我可以帮你核查一部分。”
萧庆宁:“你会查账?”
白靖文:“一些粗浅的造假能看得出来。”
这倒让萧庆宁意外,白靖文补充道:“我家开的粮铺, 我以前经常帮我爹娘记账。”
萧庆宁之前查过白靖文的家世, 知道他家开的是粮铺, 便道:“行, 等会你来找我。”
裴纶道:“我也来, 闲着也是闲着。”
上官妙云:“你会吗?你又不读书。”
裴纶:“我以前查过做假账的案子, 手底下那些书办跟我汇报, 我多多少少见过猪跑。”
又特意强调:“放心,不管我看到什么账本,都不会把你们内务库的秘密泄露出去。”
萧庆宁以往查账基本都是亲力亲为,最多叫上官妙云和那对叫做阿青阿紫的男童女童帮手,只因她不信任外人,这会白靖文和裴纶主动提出帮忙,她想了想,便道:“吃完饭你们过来。”
如此说定,吃完饭各自洗漱换衣,晚上下楼,萧庆宁已经帮他们收拾了位置,他们四个人共用那张长桌,白靖文和裴纶坐一边,萧庆宁和上官妙云坐他们对面,雪爪吃完猫饭也跑过来凑热闹,四人一猫齐聚一桌。
客栈其他人都已被支走,只剩一个掌柜,这掌柜是内务库特意留下来听吩咐的人,他点了灯换好茶水便不敢再打扰,白靖文发现门外有不少人影一动不动似在站岗,必然也是内务库派来保护萧庆宁的人。
客栈之中灯火通明,萧庆宁分了白靖文和裴纶各一沓账册,说道:“发现不对劲的用红笔标注出来并折一页,我会复核,记住,多小的问题都是问题,我不允许有人抱侥幸心理。”
白靖文:“……”
在这点上,萧庆宁有足够的严肃,或许正因如此,她才能把内务库这个庞然大物管理得井井有条。
她又说:“其他辨别做假账的法子你们问阿云,还有问题吗?”
白靖文和裴纶一起摇头,萧庆宁道:“开始吧。”
说罢,她率先埋头伏案,全神贯注工作起来。
白靖文先挑几册翻看大概,从小细节便知萧庆宁管理有方,这些账册全部都是统一格式甚至是统一字体,有的还列出了专门的表格,这已经是相当专业的设计了。
上官妙云给了他们一本“例题集”,说道:“这是殿下刚才专门给你们整理的本子,上面写着各种做假账的例子,州郡下面这些人很贼,有的州府甚至连我们派去监察的人都能收买,也就是所有人集体造假,这种例子相对少,但最可恨,一个都不能放过,还有少部分勾连作假的,这类最多,你们看……”
上官妙云完全变了个样子,抓着一支狼毫笔给他们讲课,这显然是萧庆宁管教有方,上官妙云这些年在她身边耳濡目染,学到了不少本事,此时也是如此,上官妙云给白靖文和裴纶讲课,萧庆宁在旁静听,如果发现上官妙云讲错或者有所遗漏,她会一边工作,一边加以纠正或者详细补充。
客栈宽敞,灯火亮堂,四人一猫连夜查账,这样的场面自有一番和谐温馨,令得这霜露深重的秋叶也不是那么寒冷了。
他们一直忙活到深夜,连雪爪都开始打哈欠,一直守在门口外面的掌柜借口进来换灯,谨慎道:“四位大人,更夫敲过子时的梆子了,是不是吃些宵夜歇息一下,公务明日再办也来得及,莫累坏了身子。”
萧庆宁抬头瞧掌柜一眼,掌柜即刻低首垂眉不敢直视,萧庆宁道:“送些热粥茶水来,不要油腻的东西。”
掌柜得命,小心翼翼往后厨方向走了。
萧庆宁道:“今晚先到这吧,我预留的是两天时间,天亮再看。”
裴纶伸了个懒腰,说道:“这种活真不是人干的,我现在眼里全是字!”
上官妙云:“这才哪儿跟哪儿,你没看过临近年关的时候,全国六郡十三州送上来的账册能装半个屋子,都是我们和殿下一本本看下来的。”
裴纶拱手表示佩服:“长公主女中豪杰,不是凡人,我对你的敬仰再添三分。”
白靖文主动把核查过的几本账册递给萧庆宁,说道:“你看我这么做对不对。”
萧庆宁接过账册仔细翻看,看了几页,点头道:“没有问题,你做得很好。”
白靖文:“……”
裴纶道:“哇——长公主夸你了辨非兄!我长这么大没见过长公主夸人!”
萧庆宁:“……”
上官妙云给裴纶后脑勺来了一下:“夸你个头!要不要我夸你一下?!”
裴纶一边摸头一边发出“嘶嘶”声表示吃痛,萧庆宁道:“把你核对过的账册给我。”
裴纶依言递过去,萧庆宁同样翻了几页,说道:“你做得也很好。”
裴纶马上不痛了,精神倍增,说道:“今天晚上我不睡了,我把这些账册通宵看完。”
白靖文:“……”
此时客栈的掌柜把热粥给他们送上来,是一锅热腾腾的明火白粥,另外加了三小碟配菜,是咸菜、脆萝卜丁和炒豆苗,后续还有一壶茶,掌柜给他们摆好好碗筷,说道:“几位大人慢用,小人便在门口伺候,有事随时叫我。”
萧庆宁道:“不用伺候了,你去休息吧。”
掌柜行礼致谢,谨慎退了出去。
萧庆宁道:“吃吧,早点休息,明天继续。”
裴纶先给她们三个人一人舀了一碗,还叮嘱上官妙云:“很烫,慢点。”
然后招呼白靖文和萧庆宁:“动筷动筷,吃完我再给你加。”
说完他呼噜噜喝了一口粥,夹起一块脆萝卜丁放嘴里嚼,发出“嘎嘎”的清脆声。
不消说,这样一顿简单清淡的宵夜,比得上任何美味的珍馐佳肴,因为有时候吃的不是食物,而是一种氛围,恰如他们此时此刻在秋日深夜里的温煦,其实这种平淡最入人心,很多年以后回想,再也可求不可得。
翌日清晨起身,外面明显感觉得到冷了许多,白靖文多加了件外衣,出门下楼,看见饭桌上只有裴纶和上官妙云在,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白靖文便问:“你家殿下呢?”
上官妙云:“身子不舒服不下来了,你们自己吃。”
裴纶问:“是不是昨晚太凉染风寒了?要不我去找个大夫。”
上官妙云道:“说了不是病,过两日就好了。”
裴纶:“你怎么知道能好?不能讳疾忌医啊,对吧辨非兄?”
白靖文也知萧庆宁不是那种娇弱的性子,便点了点头,裴纶说道:“对了,等会我去叫大夫,女大夫。”
上官妙云道:“说了不用!女儿家的事!你别管了,吃你的得了。”
裴纶:“不是……”
白靖文听到“女儿家的事”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便跟裴纶说:“别问了。”
裴纶:“啊?”
白靖文转跟上官妙云道:“你给她送些热粥上去,今天让她休息。”
上官妙云接受了白靖文的好意,回道:“好,我就怕她自己跑下来。”
白靖文:“你说这些账本我们来看,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话到一半,已经看见萧庆宁披了件薄裘从楼上走下,不待白靖文等人说话,她先开口:“不用,我没事。”
缓缓走来,白靖文明显看到她脸上缺少血色,嘴唇略为苍白,她直接走向办公的长桌那边,上官妙云起身去扶她,她伸手拦住了,上官妙云道:“吃点东西吧。”
萧庆宁摇了摇头:“给我杯茶就行。”
说罢,她仿若无事,翻开账本自顾自看起来。
裴纶一脸疑惑看向白靖文,白靖文想了想,说道:“你跟我出去一趟。”
裴纶不明所以,白靖文拉了他一下,他便跟着出去了。
上官妙云见状,冷哼一声:“还说要帮忙对账,真有事就跑了,王八蛋。”
萧庆宁道:“本来就是我们该做的事,不要依赖别人。”
上官妙云“可是……”
萧庆宁:“别说了——”
忽然一阵阵绞痛传来,她不得已捂住小腹,上官妙云见状,蹲到身旁帮她揉肚子,她咬牙忍了一会,推开上官妙云:“不用,去做你的事。”
上官妙云面有愁色,但跟萧庆宁共事多年知她习惯,便放开了手,站起来说道:“我给你倒杯茶。”
萧庆宁微微颔首,待腹部的疼痛轻了些,她又开始翻查那些账本。
白靖文带裴纶出了门,两人离开客栈裴纶才问道:“长公主明显不对劲,到底怎么回事?”
白靖文:“你真不懂?”
裴纶:“我懂什么啊?!”
白靖文:“……”
古人对这方面的生理知识视作污秽隐秘之事,不能怪裴纶不知情,白靖文便道:“年轻女子每个月会来葵水,就像我们男子成年之后会遗|精,都是人之常情,只是男女不同罢了。”
裴纶若有所悟,知道这是女子隐晦之事,便问:“那该如何?”
白靖文:“你去买一个表皮柔软的水袋,我去买些红糖生姜,等会到客栈厨房会合。”
裴纶:“行,我快去快回。”
作者有话说:
原本不太想写这种过渡,直接跳到幽州开始主剧情完事,但想来想去还是添加一点,后面就没有了。
? 48、朱仙集
不多时他们将东西买好, 从客栈后门进入厨房,白靖文将生姜洗净切片,放入清水当中, 加入红糖煮沸,滤出姜片装了小半壶糖水, 另外让裴纶在那个羊皮水袋装了温水, 考虑到萧庆宁到底是姑娘家,便让裴纶先把上官妙云叫进来。
上官妙云瞧见他俩又回来了, 睨视道:“鬼鬼祟祟干嘛?”
白靖文道:“这是红糖姜汤,你家殿下喝了可能会好点。”
上官妙云惊讶道:“你、你怎么知道?”
以前在京城, 长公主府里的仆妇就会给萧庆宁煮这个东西, 她刚才就想帮萧庆宁煮来着, 没成想白靖文出去给她办妥了, 白靖文说道:“送去吧,还有这个水袋,我们装了温水, 知道怎么用吗?”
上官妙云:“知道,不!你怎么知道?”
裴纶道:“别问了, 辨非兄又不会害长公主, 你赶紧的。”
上官妙云看了看白靖文,只要有人对萧庆宁好, 她一定知恩图报, 便跟白靖文说:“谢谢了。”
又瞥了眼裴纶, 说道:“算你们还有点良心。”
裴纶:“你赶紧给长公主送去, 下回轮到你我也给你送。”
上官妙云:“呸!我才不要!我又不疼。”
急匆匆捧着红糖姜汤和水袋出去了。
裴纶问白靖文:“她说她不疼, 这玩意还分人?”
白靖文:“对, 有的姑娘会疼, 有的不会。”
裴纶皱眉道:“一个月疼一次?”
白靖文点头,裴纶:“能治吗?”
白靖文摇头,裴纶皱眉道:“那对长公主——不,那对女人来说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我们男人不疼?”
白靖文:“……”
裴纶的切入点很奇特,可惜白靖文没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上官妙云把东西带了出去,先把水袋递给萧庆宁,说道:“捂捂肚子。”
再帮萧庆宁倒了小半碗姜糖水,萧庆宁问:“哪来的?”
上官妙云:“白靖文和裴纶弄的。”
萧庆宁:“……”
上官妙云:“你先喝一口,早上什么都没吃呢。”
萧庆宁接过轻抿一口,一股温和的暖意落入胃袋,随后在五脏六腑散开,生姜和红糖煎煮有种特别的味道,于她而言可以说是一种怀念,因为她第一次喝的时候,还是当年嘉烈太后给她煮的。
上官妙云咬着唇看她喝完了小半碗,继续给她倒,边倒边说:“这个白靖文还算有点用,不过他连姑娘家的事都懂,他一定有很多女人。”
萧庆宁:“……”
替白靖文辩解了一句:“你不是查过他吗?他尚未成婚,也从不出入勾栏教坊。”
上官妙云想了想也是,说道:“那他其实还是个‘女’大夫?”
萧庆宁道:“他是状元郎饱览群山,或许读过相关的医书。”
上官妙云若有所悟,说道:“那多读书总归是好的。怎么样?你好些没?”
萧庆宁:“好点了。”
上官妙云:“要不要上去躺会?”
萧庆宁:“不至于,先把这些看完。”
她把手中瓷碗还给上官妙云,又开始审阅账册,此时,白靖文和裴纶从正门进来,两人也不打招呼,直接坐到她和上官妙云对面,两人假装无事发生,裴纶笑问:“殿下,今天哪些账本是我们的?”
萧庆宁:“……”
还是指了指桌面,随后四人心照不宣继续处理公务。
有白靖文和裴纶帮忙进度自然快很多,到了中午便把所有的账册过了一遍,萧庆宁也不耽搁,让上官妙云把内务库那些领头的再叫过来,当场处置了几个,当然也有褒奖,赏罚分明,而无论是赏是罚,下面这些人都战战兢兢接受,白靖文也算得以亲眼目睹萧庆宁的办事方法,毫无疑问,在驾驭下属,处理公务方面,萧庆宁已有极高水准,她的领导力常人所不能及。
而处理完武阳府这边的公务,萧庆宁也终于肯上楼休息,她嘱咐上官妙云去准备明天上路的物品,白靖文考虑到她的身体状况,说道:“可以过两天再走。”
上官妙云也劝道:“对啊,慕容雅博他们这会还没到雍州呢,我们早超过他们了。”
萧庆宁道:“早去早好,我自有分寸。”
上官妙云哑然,白靖文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说道:“非要走的话,明天乘马车走官道?”
言下之意就是体谅她骑马不方便,萧庆宁领了白靖文的好意,说道:“行,我改下路线。”
武阳府城要什么都方便,而且有内务库在,递句话给掌柜自然有人帮办妥,不过这一回白靖文“公器私用”,因为他离开京城已有半个多月,便写了封家书给陈玉娘夫妇报平安,他第一次离家,那边怎么都会担心,他需要给个交代,将家书交给掌柜说了地址,掌柜极为重视,表示三天之内可以送达京城,白靖文谢过,这件事便算办妥。
第二日朝暾初露,他们早早离开客栈,萧庆宁上了马车,白靖文三人照常骑马,往武阳府北门方向走。
乘马车自然就要走相对平坦的官道,为了照顾萧庆宁,他们刻意放缓了速度,雍州之地和北中州自是不同,气候方面最为明显,白靖文等人均已披上薄衾或者多加外衣,来往行人都着秋衣,已有肃杀悲凉的深秋之意,出了武阳府,他们可以看到草木枯黄,万山萧瑟,诚然是一派秋凉景象。
既然正式进入雍州地界,萧庆宁便再次特别提醒他们:“后面随时提高警惕,不要因为前面走得太顺利就放松戒备,这一趟没那么好走。”
三人一起应下,戒备之事由上官妙云、裴纶和雪爪主要负责,白靖文仍旧抓紧时间练剑,雍州相对中州、幽州来说是较小的州郡,且地形已非崇山峻岭,他们又走了官道,五日左右便从南到北竖直穿越,进入大名鼎鼎的幽州。
五日之后,白靖文四人伫立于幽州界碑之前,看着前边苍苍天穹,茫茫荒野,心里难免生出悲怆荒凉。
过了眼前界碑,后面就是大宁北边最后的州土了。
不过他们没有时间感怀伤感,因为他们的目的地是幽州的大名府,当年为了固守通天阙,先帝和慕容雅博等人特意将大名府提拔成幽州的府城,只因大名府距离通天阙不过百里之遥,出去就是被燎人抢占的蒙州地界,府城的粮草兵马可以迅速往通天阙大营调配补充,相对的,北线的军情也能及时回馈府城,两相便利。
故此,白靖文等人要到大名府,还要走几乎竖穿整个幽州的路程。
萧庆宁将视线从前方收回,在马背上取出地图,白靖文与她已有默契,主动伸手帮她拉住另一边将地图展开,萧庆宁仔细看了最后的路线,说道:“到大名府最多七八日路程了,我的意思是照原路线不变继续走,但有个问题不对劲了。”
白靖文:“怎么了?”
萧庆宁:“这一路下来走得太顺利,我原本预计至少在雍州便会有人堵截,因为之前我派往雍州的心腹也都遭了毒手,路上我们查的账全都是小纰漏,这边的人就这么干净?”
白靖文听得懂她的意思,说道:“反常必有妖?”
萧庆宁:“没错,越是这样越不对劲。”
裴纶推测道:“会不会因为知道是你来,那些人不敢动手了?”
萧庆宁摇头,“以往在京城都有人动手,他们还有什么不敢的?”
裴纶顿时失语,萧庆宁这些年被刺杀的事他多少有了解,有些连他们大理寺都不能查,只因背后牵扯皇室,干系甚大,想通其中关节,他小心翼翼问道:“有宗室的人?”
萧庆宁不予置否,给白靖文递了个眼神,现在她和白靖文已有默契,白靖文抓住地图边沿往她这边送,她接了手把地图对折取走,随后再对折成手帕大小。
“那就应该是幽州了。”
她说:“他们会在幽州动手。”
她把地图收入怀中,抬眼往前方苍苍茫茫的旷野,幽州地形奇特,它是山岭丘陵到平原草原的过度地貌,荒野之处多灌木矮树,本就杂乱无章,秋后更添荒凉,萧庆宁赶马越过幽州界碑,正式进入幽州地界,扎入这片荒野之中。
七日后,朱仙集。
这是距离大名府最近的一座集镇,两者之间的距离不过四十里,打马可到。
朱仙集两边是拔地而起的丘陵棘地,中间形成一条狭长的平地,南北的进出口因地制宜筑成两个巨大的城门关隘,这地方原本只是几个零散的村落,如今能成集镇,自然跟北边的大名府有关,特别是大名府成为幽州府城之后,南边运来的军需粮草,各种商贸往来的货物都要在朱仙集过关检查,随后调配发送,久而久之成为重要关隘。
除此以外,朱仙集还曾是拯救了大宁国运的“转折点”。
当年慕容雅博在北边固守通天阙,燎太|祖金骨太玄久攻不下,令其第三子金骨狼突与当时的拔都极勒烈(储君第一助手)伊稚合速率一万精骑千里奔袭,狂奔三天两夜,竟然直接从幽州与山海郡的边界绕过了通天阙和大名府,采取侧翼迂回之策,企图从背后发起偷袭,形成南北夹击之势,一举攻破大宁最后的防线。
但须知,要从背后偷袭大名府,必先经过朱仙集!
? 49、芝兰玉树
当此时, 先帝与大多数的文臣武将都把注意力放在通天阙前的三百里燎国连营,只有慕容雅博等少数军事天才读到了燎太|祖金骨太玄那招妙棋,当时双方进入攻防僵持已有半年之久, 无论大宁还是燎国均已到了山穷水尽的边缘,这一招妙棋便成了双方最后的胜负手。
飞马送来军报, 言称由燎国三太子金骨狼突与拔都极勒烈伊稚合速率领上万铁骑千里奔袭, 从大名府右翼迂回包抄,已至五百里外。
当时的大宁尚有血性, 许多从蒙州、辽州和连州败退回来的兵将背负深仇血痕,纷纷向慕容雅博请求出战, 愿立军令状誓死固守朱仙集, 军情如火, 容不得半分耽搁, 这个关键时刻慕容雅博反而沉默了。
他在等。
等一个和他内心深处共鸣的声音。
先帝与大多数群臣却等不了,他们开始质疑慕容雅博临阵退缩,毕竟慕容雅博号称“燕州长子”, 却不过是十六岁未满的少年,换做大多数人都不会把关于一国国运的战机交给一个未满十六岁的薄弱少年。
于是大宁这边瞬间陷入动摇, 斥候不断送来百里加急的军报, 燎国铁骑距离朱仙集从五百里近至四百里、三百里、二百里……
即便是从燕州跟过来的旧将也终于坐不住,纷纷到慕容雅博帐前要求分兵据守。
给先帝写实录的史官详细记载了慕容雅博的反应。
慕容雅博当时只说了一句话。
“等岳将军来。”
当晚夜雪纷飞, 一位穿赤红山河战袍的少将军星夜骑马而至。
两人密谈。
史官没有写他们具体谈了什么, 只知慕容雅博连夜召集燕州诸将, 将仅剩的五千燕州卫军悉数交予少将军。
这一段史官倒有寥寥数笔。
“少将军者, 山海都指挥使岳洵幼子芝, 小字兰树, 年十七……”
那少将军是山海郡都指挥使岳洵的小儿子, 名叫岳芝,字兰树,当年十七岁。
岳芝从慕容雅博手中接过燕州卫军,他也只有一句话:“要打的跟我走,要守的留下来。”
燕州卫军面面相觑,当时宁军节节败退,军中有“燎骑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说法,金骨太玄让他的第三子亲领一万骑兵奔袭就是这个道理,所有人都知道宁军只能依靠城池固守,正面迎战便是单方面屠戮,慕容雅博却说:“我与兰树意见相合,三太子骑兵一到,金骨太玄必然在通天阙外同时进攻,我军一旦采取守势,燎军必然切断南边补给线,到时大名府便会沦为孤城,这一仗不能再守。”
这就是慕容雅博一直在等待的声音。
这是他和岳芝在千里之外的的共鸣,当先帝与庙堂文官武将皆采取守势,他们这两个少年反其道而行,而大宁给他们的只有五千燕州卫兵,最终,岳芝率领五千燕州卫军雪夜奔赴朱仙集,慕容雅博留守通天阙,翌日天明,自武神关之后最为惨烈的战役正式打响了。
通天阙外,金骨太玄亲自督战,燎军精锐全部出动,对大宁朝发起最猛烈的一次攻城战。
朱仙集外,风雪朔烈,在雪原的尽头,燎军那撼山动地的轻骑兵突袭而来,成为天地之间一层阴暗的污秽,那是燎军铁骑的先头部队,由金骨太玄第三子金骨狼突率领,以火焰图纹包围着的“燎”字旌旗令人望而生畏,大宁的将士看到那张战旗,心里会抑制不住激发出幽深的恐惧——
燎骑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然而这一次却是不同了。
金骨太玄至少犯了三个错误。
第一,一万燎军骑兵千里奔袭,到了朱仙集外已是强弩之末,为了速战速决,他们没有修整便直接攻城。
第二,他的对手是慕容雅博。
第三,金骨狼突和伊稚合速的对手是岳芝。
当金骨狼突率领先头部队抵达朱仙集外,他们只是把目光锁定在朱仙集的南大门,忽略中间是狭长的盘地,两边是高突的丘陵,这是典型的伏击地形,当然,不能怪金骨狼突大意,他们这一路跟随金骨太玄打过来,已经抢了宁朝三州一郡,吃掉不下于五十万宁军,他们已经习惯了把自己当做狼群,而宁军只是待宰的羔羊,这世上没有羊群攻击狼群的道理。
可惜岳芝不是羊,他是慕容雅博甘愿托付五千燕州卫军的知己。
那一战,岳芝亲自带领死士切断燎国突袭骑兵的前后军,把金骨狼突和他的前军围在朱仙集外的狭长地带,彻底隔断与伊稚合速率领的后军骑兵,继而,岳芝带兵发起反向冲锋,将金骨狼突逼至朱仙集下,城中守军见状,再也不敢龟缩,宁军士兵被被压抑已久的愤怒完全被释放出来,岳芝带着他们将恐惧变成了复仇的能量。
那一战,岳芝身先士卒,第一次带领宁军完成了主动攻击,以五千燕州卫兵对一万燎国骑兵,激战一天一夜,最终五千燕州兵只剩五百人,一万燎国骑兵歼灭八千,俘虏两千,燎国三太子金骨狼突被岳芝斩首,拔都极勒烈伊稚合速与五位千夫长弃马逃窜,被岳芝追上拦截俘虏。
此一战,宁军终于意识到燎国骑兵也会输,燎军也是人,也会流血,也会害怕,也会绝望,也会发出恐惧的哀嚎,也会跪地求饶。
此一战,岳芝与北边的慕容雅博遥相呼应,金骨太玄率领燎军连攻两日而不可得,终于筋疲力竭,而当岳芝把金骨狼突的首级送到通天阙城关,将那面火焰图纹环绕的燎字大旗在城墙上折断,双方攻防的天平瞬间发生倾斜,大宁朝缓过了这口气。
当燎军退却之后,人们回过神来发现,朱仙集南门外结了一层血红色的冰冻,那是燕州卫兵和燎国骑兵淌的血,而那些未来得及处理的尸体,在冰血中凝成雕像。
那一段往事已记入史书,人尚在,墨痕未算干。
如今,白靖文四人于阴沉晦暗的天色之中,骑马走近朱仙集。
现在临近黄昏日暮,幽州的深秋无异于中州的寒冬,白靖文四人早穿了袄衣,外面罩了厚实的披风,在浓重低沉的云层下,白靖文远远便望见一座夹在两山之间的城门,那就是朱仙集的南大门,此时当然已不是当年血战的惨像,然而走近仍可以看到城墙上被刀剑弓矢凿出的痕迹,而且在城门旁竖有一块巨大的石碑,上有碑文,题首隐约可见“朱仙集大捷”五个楷字,可惜碑文已经被人为抹除,原因无他,只因大宁与燎国议和之后,朱仙集、大名府反而成为了与燎人交通的枢纽,为了照顾燎人的情绪,这块记载岳芝和那五千幽州卫兵功绩的石碑便遭到了毁坏。
裴纶驻马石碑之前,看着残缺不齐碑文,冷笑道:“我在京城说过幽州全烂了,现在你们信了没?”
白靖文和萧庆宁皆不作声,上官妙云则是咬牙切齿,“才过去多少年就自毁长城,岳芝和慕容雅博当年的仗白打了!”
裴纶问道:“你见过岳芝吗?”
上官妙云:“当然见过,我和阿弈就是他从辽州带到大名府的。”
她说的阿弈是上官妙弈,白靖文见过,就是跟在慕容雅博身边那个蓝衣少年,他和上官妙云是亲姐弟,当年辽州沦陷,他们上官家遭到燎人大肆屠戮几近灭族,他们姐弟被家奴拼死救出后四处躲藏,没想到是岳芝把她们从辽州带到大名府。
裴纶感慨道:“可惜岳芝从那之后再也不肯去京城,慕容雅博我见过了,就是没见过他。”
上官妙云道:“这简单,你把大理寺少卿这份闲差辞了,到朔方郡投入他的帐下不就行了。”
裴纶道:“我也想啊,我爹你又不是不知道。”
上官妙云:“我看是你自己没胆量。”
裴纶:“我都跟你们跑到这来了还没胆量?!”
上官妙云正待再言,萧庆宁说道:“天色不早了,先在朱仙集过夜,明天一早去大名府。”
大名府就是她们此行的终点,朱仙集是终点前一站。
萧庆宁特别叮嘱:“进去之后都小心点。”
萧庆宁当然不是平白无故说这句话,从雍州那边一路赶来,她们在路上时刻做好了迎接刺杀的准备,但这一路跟先前并无差别,顺风顺水,顺畅得出奇,以至于她们到了朱仙集,有种“羊入虎口”的预感。
白靖文这时跟萧庆宁已建立起了默契,他说:“你的人都准备好了?”
萧庆宁没有隐瞒,点了点头表示已有安排,白靖文便道:“好,走。”
四人一起拉动缰绳,从南大门进入朱仙集。
朱仙集既然是大名府的南边门户,也是商贸往来和军需调转的前哨,自然就有内务库的人,很快有人帮她们安排了专门的客栈,客栈清空了其他住客,照旧只留了一个掌柜,这次吃过晚饭之后,萧庆宁把掌柜也一并支开,偌大的客栈只剩她们四个人。
入夜。
她们在客栈之中点了许多灯,任由照亮,并不吹灭。
四人照常上楼,只不过在上床安歇之前,他们四个多做了一件事。
白靖文把雪爪找来,说道:“今晚劳烦你出去看一圈,主要观察周围有没有监视我们的暗哨。”
雪爪领命,从窗户悄然窜出,白靖文四人耐心等了一会,雪爪及时回来复命。
白靖文问道:“有吗?”
一路带过来的狸花猫终于起到了奇效,它郑重其事向白靖文等人回了一连串的点头。
意为有暗哨,有监视。
作者有话说:
岳芝和慕容雅博就是作者设定的一对“知己”,以后有机会给他们专门开一本,书名都想好了,叫做《臣子恨》。希望作者说到做到。
? 50、沈玄
得到了危机预警, 白靖文再让雪爪出去放哨,有动静即刻下来通知,他们也不睡了, 动了个小心眼,留着两个房间的灯火假装他们住在这两个房间当中, 实际四人汇集到另外一个灭灯的房间, 藏在幽暗之中严阵以待。
过了子时,整个朱仙集陷入庞大的黑暗静寂, 外边再无人迹,只能听见深秋的夜风呼呼吹刮, 一种冰冷凄厉伴随风声吹入人心。
白靖文四人没有白等, 这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 而是早有预谋的伏击。
雪爪从屋顶跑下来用爪子不断拍打白靖文的手背, 四人瞬间警戒,霎时间,利箭破空声响起, 他们故意亮着灯火的那两个房间被无数暗箭穿透,随即又射来一轮“明箭”, 亦即箭头带着火焰, 很快将那两个房间点燃。
于此同时,楼下的门窗全部被人从外面撞烂, 数十个黑衣人提着长刀冲进来, 直接便往楼上冲。
四人于晦暗的火光中交换了眼神, 不多言, 裴纶抽出他的玄铁尺, 上官妙云拔出她的金银双剑, 萧庆宁和白靖文也是同时拔剑。
裴纶和上官妙云当先冲出, 白靖文不忘跟雪爪说道:“从屋顶跑,注意保护好自己。”
雪爪“喵呜喵呜”叫了一串,大概也在说“小心”,说完它不罗嗦,从窗户跳上屋顶,自顾跑掉了。
白靖文下意识护在萧庆宁身前,说道:“他们是冲你来,我是目标,我也要护着你。”
萧庆宁:“……”
并没有拒绝白靖文的好意,两人一前一后持剑出门,发现裴纶和上官妙云已经跟最先冲上来的黑衣人交手,他们两个占据楼梯口以一当十,黑衣人数量占优却碍于地形劣势硬是没法再进一步,被裴纶和上官妙云死死卡在楼梯口,但是!
楼下还有黑衣人不断涌入,密密麻麻几乎占满客栈底楼,有的发现从楼梯攻不上去,便在两边搭起桌子试图直接从底楼爬上来,眼见如此,萧庆宁道:“这边走。”
再跟裴纶和上官妙云喊道:“跟我们走。”
于是她和白靖文退到廊道最里边那个房间,开了门,她直接去推一个衣柜,白靖文见状上去帮忙,岂料这个衣柜似没有重量,底下有轮子之类的设计,稍一推便移了位置,衣柜原本遮挡的地方便露出了一个“洞口”,白靖文往里瞧了眼,赫然发现竟然有一把梯子。
毋庸赘言,肯定是萧庆宁的人提前做好的准备。
他和萧庆宁钻进暗梯,裴纶和上官妙云很快跟进来,他们匆匆关了房间大门,一起从暗梯下去,这暗梯直通客栈后院,往前走便是马厩,骑上马便能迅速逃出生天,但萧庆宁没有走。
逃跑不在她的选贤当中,她要的是真相。
她先让上官妙云取出那个竹制的哨子用力吹响发出通知,然后带着白靖文三人步行出去,从后院绕到客栈前门,她们非但没有逃跑,反而又走回来“自投罗网”。
客栈里的黑衣人迅速反应,纷纷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将她们围在客栈门前的街道。
但这些黑衣人明显看得出来事有蹊跷,一大圈人硬是不敢妄动,直到他们的首领从客栈中提刀走出,萧庆宁瞧了他一眼,问道:“谁派你们来?说了保你们一条命。”
这首领与其他黑衣人皆蒙面,听闻萧庆宁所言,之前的迟疑一扫而空,二话不说举刀冲来,而他们几乎刚迈步,四面八方的冷箭如群蝗飞来,最外围的黑衣人接二连三倒地,有人大喊道:“不好!反埋伏!是圈套!”
显然,上官妙云刚才吹哨发出讯号,萧庆宁安排的人到了。
为首的黑衣人却不为所动,大喊道:“不管!杀了再说!”
这些人冒着冷箭继续冲向萧庆宁,当此时,一道紫色的影子从燃烧着的客栈的屋顶坠落下来,这人武功极高,三层高楼直跳下来,着地的瞬间,他旋转身体挥动手中长刀斩击地面的石板,于火星四溅之中划出了一道不容逾越的深痕,他执刀立定在划痕之前,像在做“越界者死”的无声宣告。
在客栈大火的照彻之下,但见那人穿着“紫鱼服”,手握“金陌刀”,单凭这两样标志物便震得那些黑衣人不敢寸进,为首的那人更是骇然大惊:“骁骑卫?!”
紫鱼服,金陌刀……这正是骁骑卫的标配,同时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特务”符号,每个皇朝都有只听命于皇帝而不受司法管辖的特权机构,骁骑卫便是大宁皇帝的“鹰爪”,这些人无孔不入,在京城负责暗中监视文武百官,甚至是亲王皇子,稍有罪证他们便可直接拿人押进诏狱,权力极大。
而看眼前这骁骑卫紫鱼服上的蟒龙图纹,赫然是三品指挥同知,在骁骑卫之中至少也是前五号人物。
这人一经出场,四面八方迅速涌来其他骁骑卫,紫鱼服在大火的照影下,投影将这一片染上了恐怖的颜色,在每个人的脸上都蒙了一层明亮的紫红。
论暗中埋伏、暗杀刺杀,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比骁骑卫更为熟络的存在,这些人一经到场,那些黑衣人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被冷箭射死射伤的不算,剩下的全都跪在地上做了俘虏。
这一切只在转瞬间完成,这便是萧庆宁一路走来的底气。
穿着蟒龙图纹紫鱼服的那人收起手中金陌刀,继而淡然转身,白靖文不认识这个人,裴纶却脱口而出:“沈玄?!”
沈玄没说话,走到萧庆宁跟前,问道:“还好吧?”
萧庆宁微微颔首,沈玄有意瞧了眼白靖文,白靖文在这刹那与他对视,发现这人眼中似有无垠的深邃,藏着幽暗的底色,但此时并不是自我介绍的时候,沈玄再问萧庆宁:“如何处置?”
说完他让开了身位,两个骁骑卫将那黑衣人首领押过来,扯下他的蒙面巾,露出一张粗糙方正的国字脸,一看便知饱经风霜,两个骁骑卫在他膝盖窝踹了一脚,这人忽地跪下来。
萧庆宁问他:“什么人派你来?我再问最后一次。”
那人却有血性,抬头咬牙,死死瞪住沈玄,大骂道:“骁骑卫护着燎狗来了!好啊!杀吧!老子死在朱仙集也不算冤枉!”
萧庆宁看出蹊跷,这些人不像寻常刺客,便说:“我们并非燎人,我们是大宁子民,从京城来。”
那人冷笑:“何必再装?有骁骑卫护着,前边出了通天阙便是你们燎人地界,老子只恨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在自己人手里。”
萧庆宁大概猜出这人的脾气,便道:“你死容易,你手底下这些人得先陪葬。”
那人果然瞬间暴怒,目眦欲裂,喊道:“放他们走!”
但他也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么喊无济于事,便瞪着沈玄,“你沈玄也算个人物!先帝时你们骁骑卫尚有血性,如今为何给燎人当狗?!”
不待沈玄发话,后边两个骁骑卫一脚踩在那人的小腿,只要稍一用力这人的腿骨便会当场折断,沈玄给了个眼神制止,那两个骁骑卫放轻了力度。
到这一刻,沈玄和萧庆宁已经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萧庆宁说道:“你们不是刺客。”
那人回道:“遇到你们燎狗,大宁人人都是刺客!”
白靖文:“……”
他也基本猜到怎么回事了,这些人错把他们当成了燎人。
萧庆宁更是直言:“你们被人误导了,我们绝非燎人……”
但她暂不透露自己的身份,先找裴纶出来做人证,说道:“他叫裴纶,官任大理寺右少卿,中军府都敛事裴定方是他父亲。”
听到“裴定方”三个字,那人眼睛一转,直勾勾盯着裴纶,裴纶主动出示他的腰牌,跟那人说道:“被人蒙在鼓里还不知道,自己人打自己人了,我们要是燎狗,有心思跟你们扯这么多废话?”
那人看了裴纶的腰牌,又仔细思索了裴纶这几句话,问道:“你、你当真是裴将军家公子?”
裴纶:“你要说腰牌也是伪造的我就没法证明了。”
那人到底有了几分信任,萧庆宁抓住机会问他:“你们是军卫所的人?”
那人显然是个直肠子,根本不会隐藏情绪,萧庆宁这么一问,他当即反问,“你如何晓得?”
萧庆宁看他们用刀的招法、上下属之间的执行力以及这首领的言谈举止,早就判断他们不是此刻而更像是军人,现在这人直来直去相当于不打自招,萧庆宁打了个手势,两个骁骑卫便将这人放开,后边那些骁骑卫也依次放人。
萧庆宁问他:“你们是哪个卫所的人?”
那首领原本已抱着必死的决心,现在得萧庆宁如此对待,且他怎么看萧庆宁几人都不像燎人,心里已经怀疑他们收到了假情报,再者,只报出卫所来历并无不妥,便道:“蒙州白驼府平北卫。”
萧庆宁脱口说道:“平北卫指挥使叫任建州,十五年前蒙州率先被燎军攻陷,任建州带兵据守白驼府,被金骨太玄三日攻破,相对其他守将,任建州算尽忠职守,拖延了燎军到通天阙的时间,可惜撤退不及死于乱军之中,蒙州失陷后,平北卫建制取消不复存在。”
那人听萧庆宁将平北卫这一段往事说得如此清楚,心中不禁动容,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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