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泽感受到了那一巴掌带来的痛觉,他的左侧脸颊出现轻微的红肿感,和细微的刺痛,而在这些感觉之后,顺着被一巴掌扇过的地方,窜出火辣的灼烧感。
愤怒与悲痛充斥了陈泽的胸膛,他分担了宴灵枢的痛苦,甚至脑海中也浮现出了宴灵枢此刻的想法。
尖锐的愤怒和律动失衡的心脏令宴灵枢大脑充血,但在这狂风巨浪般的怒火中,又有一种尖锐而脆弱的痛苦。
——凤轩死了。
他的雌母死了,而在凤轩的躯体被专人收走成为供给母树养料的当天,宴灵枢却被一个从不认识的,行动猥琐的雄虫堵在了花园里。
十三岁的宴灵枢的长相已经初见优异,瑞凤眼中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神韵,而此刻他眼眶中含着泪水,怒火让他的眉头紧皱,眼神很凶。
但这点凶狠落在一个孩子脸上,就没什么威慑力了。
十三岁对上三十多岁,即使对方只是一个雌虫,但宴灵枢因为凤轩的死而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更何况,他的脖子上还有一个颈环。
漆黑的,沉默的,不可抵抗的。
“滚出去!”
宴灵枢的眼帘猛地抬起,恶狠狠地看着面前的雄虫,“根据帝国的法律,你这样属于强闯私宅,我会告你,让你进监狱。”
中年雄虫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样,一只手抓着宴灵枢的肩膀,另一只手伸到身下。
啪嗒的声响。
“我听说你是ss级?”
男人的声音不怀好意。
即使这个社会雄尊雌卑,但因为其本质是带有封建社会性质的,同时也被资本主义占据了半壁江山。
所以雄虫与雌虫之间,也存在身份地位比较。
精神力等级便是虫族最原始的划分强弱的手段,当这个社会开始注重阶级时,也就从划分强弱变为了划分高低贵贱。
一个帝国,从古到今,能有几个ss级的雌虫?
男人全力压制住宴灵枢的挣扎,他身躯臃肿肥大,所以不太灵活,但足够像是一座巨山一样地压在宴灵枢身上了。
支配下身的神经兴奋不已,血管怒张,男人身体中的血液朝着某一处汇集,他压在宴灵枢身上。
一秒,两秒,三秒……
这具身体僵硬般一动不动。
他的脖子上划开了一道狭长的口子,鲜血从伤口中涌出,黏稠而滚烫,脆弱的雄虫身躯并不能耐受这样的的失血速度,缺血让男人的脸色苍白,大脑眩晕失重,他近乎慌乱地伸手去捂住脖子,但这样无法止血。
宴灵枢从巨山下站起来,他的手臂上有一点儿白玉外骨骼,上面凸起了一点尖刺。
纤细的脖子被颈环卡主,肉眼可见颈环已经勒紧了宴灵枢的颈动脉。
他刚才发生了一次小小的暴动。
这场暴动令宴灵枢还未成熟的精神海发生了一场过激的海啸,并留下了一个巨大的伤口。
陈泽站在宴灵枢身侧,他无法出手干预这一切——尽管刚才母树吸走了他的精神力,显示他是可以接触梦中的母树的,但他就是无法插手宴灵枢的过去。
他下意识地想用精神力包裹住宴灵枢,但手指微动的瞬间,他意识到,他的精神力与宴灵枢的精神海已经结合了。
现在就是在分担与治疗的过程中。
只刚才的痛苦与一瞬间的暴怒太过于激烈。
更让陈泽感到心悸的是。
他清楚的感受到了宴灵枢在杀死雄虫时内心浮现出的那种冷漠。
宴灵枢没有害怕,在他真正杀死雄虫时,内心的情绪是冷漠。
远处有人惊慌出声,有不少人跑了过来,刚才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没有人出现,但现在,他们发现雄虫被宴灵枢杀死了,却又焦急地跑了过来。
这其中有另一名雌虫,和一名中年雄虫。
这名雄虫与宴灵枢的长相有一点儿相似之处,他蹙着眉,对宴灵枢说。
“你竟然杀死了一名雄虫。”
“你是怎么杀死他的?”
陈泽的心微微提起。
宴灵枢现在才十三岁。
很可能老老实实地说出真相,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宴灵枢可能……
“我不知道。”
宴灵枢冷漠地,用还带着眼泪的,眼眶泛红的双眼安静地看向宴挥山,他的雄父。
“我不知道,他忽然过来压住我,然后就死了。”
宴灵枢的手臂肌肤光洁,是明显的冷白皮。
外骨骼已经消失,只有手腕上带着一点儿鲜血。
在这样年幼的年纪,他已经把父亲,当做了要提防的人。
这令陈泽松了口气。
也让陈泽感受到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悲伤。
“你不知道?”
宴挥山语调很冷。
托凤轩死掉的福气,陛下特别要求大皇子秦胤来接收前任少将的尸体,令这名雌虫无比荣光的成为母树的养料。
虫族的寿命漫长,雌虫更是很难死去。
凤轩能在他需要职位跃升时忽然因为精神海崩溃而死在竞技场上,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因为这件好事,他也可以包容雌君为此做出的一些努力。
但眼前这件事不太好办。
宴灵枢是ss级。
不是稀有,而是目前已知的未成年雌虫中的唯一。
他舍不得这样好的一张牌,将这样一个人投入军部,如果顺利,大概十几年后便可以升为中将,他需要升成为州级审判庭的副庭长,凤轩的少将身份已经不太够用了。
但他的雌君塞班显然太过于自以为是了。
甚至搞出这种丑闻。
要知道,今天来的人,可是大皇子。
ss级的雄虫,未来帝国皇位的有力竞争者之一。
皇帝陛下刻意派了大皇子来,也是有那么一点儿意思,让两个ss级接触的。
高等精神能量等级的虫族往往代表着更加强大的灵魂和更高等级的基因。
帝国期待一位传说等级的虫族已经太久。
所以他抬手给了宴灵枢一巴掌。
“今天有贵客要来,你弄成这样样子,你是什么意思?”
宴挥山不希望大皇子觉得宴灵枢是不可控制的。
他给宴灵枢这一巴掌,是希望秦胤看见,宴灵枢是多么的乖巧听话,不会反抗。
宴挥山的想法,宴灵枢并不能听见。
这件事背后的一些经历,陈泽再作为如何天才的人也无法凭空猜测。
但十三岁的宴灵枢脑海中却回荡着一句话。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太多的权力握在雄虫手中,他们的脑袋或许和他们的繁殖器直接相连,所以他们无法对后代报以如雌虫般的爱,又肆意发情。”
宴灵枢垂下头,一言不发。
但双眼中却没有委屈,也没有悲伤。
他的眼泪已经在那一巴掌打下来之前就彻底流干了。
宴灵枢被提起诉讼。
罪名是杀害一名无辜的普通雄虫。
他坐在漆黑无光的审判庭监牢中,有人来探视他。
不是宴挥山,也不是塞班。
是秦胤。
大皇子殿下带着和善的笑容,看向只比自己小几岁的宴灵枢。
“我都看见了。”
“我可以帮你,但作为回报。”
“你要成为我的帮手。”
“怎么样,ss级?”
秦胤的语调轻快,他相信宴灵枢不会拒绝他。
他看向宴灵枢的视线中带着一种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兴奋。
他看见了。
从战争结束之后,不,即使是战争过程中,因为敌人太过于可怕和强大,雌虫不得不借助半生命体机甲,所以虫化作战也被抛弃了。
战争之后,却又因为一出生就得佩戴上颈环的限制,也让雌虫的虫化成为了不可能。
雌虫强大而美丽的外骨骼似乎只存在于传说。
他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种不可能的情况下,见到雌虫的外骨骼,虽然只有一点儿。
但玉白色的,刀刃般的骨刺划破那个低等虫族的脖子时,他亲眼看见了。
强大而美丽,这令他确信,果然ss级只有同样的高等级可以匹配上。
宴灵枢果然没有拒绝他。
“我明白了。”
这是一个漫长而缓慢的夜晚,慢到宴灵枢甚至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它们就像无色透明的沥青,从宴灵枢的指尖流走。
宴灵枢垂着眼,不断地重复背诵将他提起诉讼的法条。
他只有十三岁,但强大的等级,和凤轩的教导,已经让他学习了很多知识。
他反复地背诵,脑海中一直浮现的却是法典的第一条。
——“每位虫族,生而平等。”
平等这个词语是虚伪的。
世界上不存在平等。
虫族的法律是虚伪的。
不存在真正正义的法律。
无论是雌母的死亡,亦或者他作为一名未成年雌虫被投入监牢。
但魏展被另一个雄虫强迫之后,那名雄虫却以魏展已经被他强行种下虫嗣,后代不能失去雄父为由,没有受到任何真正意义上的惩罚。
因此平等是妥协而出的平等,法律维护的是统治阶级的利益。
那么,虫族如今的统治者是谁。
不是宴灵枢,不是凤轩,不是雌虫。
除了军部,所有的政治岗位全部由雄虫担当。
陈泽感知到了宴灵枢的想法。
宴灵枢在这个晚上对自己说。
母亲已经死了。
因此所有的其他虫族,都只是各为利益的旁人。
秦胤要利用他。
而他会让所有人后悔。
他是一个人,并且将永远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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