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无论是否清楚今日设局之人究竟是谁, 李相与纪相都能看出,太子已经无力回天了。
即便他亲手对皇后下了死手。
但太子仍不死心,固执地要求石统领带自己去见父皇, 口口声声说今日之事是另有隐情,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
待他去见江黎本也是临时更改的计划之一,石森便没说什么,领着他出了承光殿。
纪怀光和纪相都注意到, 殿内的官员走得差不多时,唯阳公主和临清筠也一道离开了, 似乎并不打算跟着太子过去。
只有石森知道, 假扮成公主和将军的那两人会就此出宫,恢复成他们原本的身份。
太子心里又急又乱, 没什么着落, 回头看见李相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站在原地时,他忽然出声道:“李相与孤一同过去吧。”
“有些事或许你还更清楚些。”他满含深意道。
李相位高权重,太子觉得若他为自己说情,父皇或许会考虑一下这些老臣的意见, 不会给他太重的处罚。
而且今日之事, 李相也并不干净,即便他想全身而退, 太子也不会轻易让他如愿。
但李相却是万般不耐。
他的确与皇后商议过,会支持他们某些事情, 但那都建立在他们今日的计划进展顺利的基础上。
如今皇后谋逆的罪名已经被坐实,中了那一刀后是否能活下去都还未知,李相与他们二人撇清关系还来不及, 又怎么会愿意为这个已经翻不了身的太子求情?
“微臣还是先……”
“我们一同去吧。”纪相出声打断他推拒的话。
“你为何……”李相生生把没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两人明里暗里斗了几年, 他知道纪相是想趁此机会把自己拉下马。
见状, 石森朝手下使了个眼色,很快便有人“请”李相同行。
纪怀光很好奇临清筠接下来还安排了什么好戏,也主动跟着纪相一起。
纪相一直未曾参与临清筠与唯阳公主的事,但到了这个时候,他也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今日皇后被太子亲口安上了谋逆的罪名,眼看着太子也脱不了干系。若最后皇帝能像太子与皇后原本期待的那样“病逝”,临清筠便能兵不血刃地解决所有阻碍。
登上那个位置。
纪相觉得趁此机会清理李相这个朝廷的蛀虫也好。
先帝去世以后李相便变得胆大包天,不仅贪墨无数,还纵容他的儿子李风草菅人命,结党营私。但江黎碍于种种原因,只是提点警告,并未加以惩治。
以太子想与李相绑在一起的态度来看,今日之事他应也参与其中。谋逆是最能把这只蛀虫按死的罪名,纪相不会放过。
一行人还未赶到江黎所在的寝殿时,林谨与临清筠便已隐于黑暗中。
“这还真是个看戏的好位置。”林谨玩味道。
临清筠瞥了他一眼,淡声说:“若是他没能按计划死,你有更多戏可以看。”
林谨浑不在意地动了动脖颈,“放心,江黎的儿子不会让我们失望。”
他方才用江黎试完那些毒,最后以银针封了他的目力。
他之前便已被毒哑,说不出话来,此时更是无法睁开眼睛,只能听着周围的动静,越发憋屈难解。
有临清筠刚才的打击,江黎早已气血上涌,加之体内的强毒未解,他离暴毙只有一线之隔。
虽然差不多能猜出江黎那个草包儿子会说出什么话来,但林谨还是很期待看这场父子相争的好戏。
“人呢!”太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寝殿中突兀地响起。
“伺候的人都去哪儿了?”殿内空无一人,太子高声喊道,“太医呢?孤不是命人去请了吗?”
无人应答。
太子悻悻地闭了嘴,快步奔至他父皇身边。
李相却稍显迟疑地没有离得太近。
这里太安静了,李相下意识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见父皇正昏迷着,双眸紧闭,面色苍白,额间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滴,像是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太子不安的内心才勉强定了些。
看来事情还没有变得太坏。
只要父皇的身体好不起来,他就还有机会。
但他仍状似焦急地回头朝石森喊道:“石森!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太医请来!”
在场的不是丞相就是将军,他只能使唤这个禁军统领。
但石森不动声色地退至一旁,并未再给他任何回应。
他今日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见石森像是并不在意父皇的身体状况,太子心里闪过一丝怀疑,但他没能及时抓住最关键的线索。
因为他发现父皇的手指动了动。
他虽口口声声喊着让人去请太医来,但却并不希望床榻之上的人真的醒来。
毕竟,只有皇帝死了,太子才能成为皇帝。
是以他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如今的处境,试探地问道:“父皇,您还醒着吗?”
江黎又艰难地动了动手指。
太子的手紧张地握成拳,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只勉强定了定神,在脑海中考量着接下来的话该如何说。
江黎混乱的意识因不同位置的剧痛而起起伏伏,但他知道,在自己身上试了无数种毒的那个年轻男人最后又给他解了那些毒,施了几针,还喂他吃了一粒什么药丸。
在那之后他便怎么都睁不开眼睛,四肢却逐渐有了些力气。
虽然仍很微弱,但这已是这些天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四肢还存在着。
听见太子慌乱着急的关切,江黎心里先萌生出的却是怀疑和愤怒。
因为皇后给他下毒,太子很大可能知情,甚至他或许也在其中充当了什么重要的角色。
若他死了,太子便是最大的受益者。
可无论如何,江黎都不会让临清筠如愿。
江黎想不明白临清筠为何不在太子赶来之前杀了自己,反而让他逐渐有了可以回应太子问题的力气。
之前皇后一直隔绝他与任何人接触,但今日先后有临清筠的人来他面前,这会儿连太子也来了,或许皇后做的事已经被人戳破了?
所以太子才会急匆匆地赶来表忠心和孝心。
方才听见太子命石森去请太医,江黎心里生出了一丝希望——
虽然大启兵权在临清筠手里,但禁军还是他的人。
只要能让石森看出他此时的处境,他就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幸好,太子紧接着便问他:“父皇,您这些日子是不是被母后软禁了?”
江黎撑着薄弱的体力,动了动手指回应他。
太子的声音里很快便有了痛心与悔恨:“父皇,都是儿臣的错,儿臣未能及时发现母后的筹谋与计划,救驾来迟了。”
江黎听出他是想把自己择出去,却无法出声斥责什么。
只要皇后倒了,他这个儿子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留他一命也不无不可。
“您放心,母后谋逆之事已经败露,不日便会按律处理,您可以安心养病。”
太子“懂事”地说:“在您病愈之前,儿臣会代您处理朝堂之事。”
江黎的心猛地一沉。
狼子野心竟还不收敛!
他勉强蜷着手指虚握成拳,艰难地动了动手腕,想奋力表达自己的态度。
但在他绵软无力的拳头捶在榻上之前,太子便一把握住他的手,“体贴”道:
“李相与纪相也在这里,儿臣若有不明之处定会仔细请教他们,您大可放心。”
“唔!唔!”江黎气急,喉间终于发出了几声沙哑粗糙的声音。
太子像是这才发现他的异样,连忙问:“父皇!为何您醒着却一直不睁眼,也不开口与儿臣说话?”
“莫非……莫非您已经病得口不能言,目不能视了吗?!”太子假作惊惧道。
太子俯首,似是想尽力听清江黎在说什么,但江黎却反过来听见他靠近自己后缓声道:
“若是瞎了哑了,可就只能由我来做这个皇帝了。 ”
即便还活着也无济于事。
江黎喉间霎时涌出一口腥甜,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藏身于暗处看戏的林谨看到了正精彩处,撞了撞临清筠的肩膀,提醒道:
“你看,我就说他的儿子不会让我们失望。”
临清筠瞥了一眼自己的肩。
林谨发现他的动作,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察觉临清筠身上锐利坚硬的某些外壳隐隐有了裂痕,便故意试探了一下。
目前看起来他没猜错。
临清筠似乎没那么难以接近了。
“好了,接着看戏。”
太子安静地看着他父皇唇角流下的血,却没再命令石森去请太医。
没有继续装下去的必要了。
反而是一直沉默着的李相急忙出声道:“陛下!”
纪相侧首瞥了李相一眼,适时开口道:“李相如此着急,是忘记自己与皇后一同谋反的事了?”
“太子,今日皇后所做之事你当真毫不知情吗?可为何皇后整夜将朝廷大臣们拘禁于承光殿中时,你还能那般悠闲自在地饮酒作乐?”
“你是不知情,还是也像皇后一样,在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看出江黎已经命不久矣,纪相意有所指道。
纪怀光也火上浇油:“太子此时为何不急着请太医了?是觉得终于要等到自己期待已久的结果了吗?”
“此时说这些,难道你们以为他还能清醒过来,夸赞你们的忠心?”太子反问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命不久矣,你们竟也不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吗?”
把他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里,江黎忽地开始猛烈地呛咳,胸膛剧烈起伏,喉间不断外涌的鲜血喷洒得太子浑身都是。
那些刺目的颜色让太子心乱如麻,但他正努力强作镇定,他握着的那只手便猛地一颤,随即不再有任何动作。
江黎的眼睛终于在这一瞬睁开了,却是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人,死不瞑目。
太子神情一僵,很快意识到什么,滴血的脸上忽然有了突兀而怪异的笑容。
“父皇……”
他喃喃道:“陛下驾崩了……”
倏地回过神来,太子重新高声喊道:“陛下驾崩了!”
太子面上的激动与狂喜丝毫不加掩饰,他目光狰狞地看着方才妄图踩他一脚的纪相和纪怀光,冷声道:
“竟敢胡言乱语地诋毁朕,你们可知罪?”
李相立即俯首于太子面前,沉声道:“微臣参见陛下!”
“现在知道谁才是……”太子的话还未说完,便看见纪相与纪怀光也行了跪礼。
这对父子也郑重道:“微臣,参见陛下。”
太子发现纪相与纪怀光并非正对着自己而跪,正欲开口指责他们,却猛地意识到什么。
他循着他们俯首的方向看去——
来人戴着半副墨色面具,身形高挑挺拔,肩背宽阔,周身气质带着沉敛的冷感。
是临清筠。
作者有话说:
呼!终于死得差不多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第九十二章
见临清筠气定神闲地停在纪相与纪怀光面前让他们免礼, 江立诚脸色阴沉地质问道:
“你是想造反吗?”
“众人皆知朕是先帝定下的太子,如今先帝驾崩,朕即位是理所应当的事。”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担他们这一声陛下?”
临清筠只漠然地瞥了一眼江立诚, 便收回目光,深沉的眼神如巨石般压在李相身上。
“李相以为呢?”临清筠问。
李相额角的汗大如豆粒,但他仍一动不动地垂首跪在地上,不敢抬手去擦拭, 也不敢贸然应答。
方才殿内只有太子和他们几人,皇帝驾崩得突然, 且也的确没有别的人得皇帝青睐, 李相便以为太子已胜券在握。
虽然过程显而易见地闹得没那么好看,但无论如何, 皇帝驾崩, 未被废的太子自然可以即位。
可临清筠忽然出现,纪相的态度也打乱了李相的所有考量。
他以为纪相会旁观太子与皇帝之间的父子争端,但纪相却开口挑破了太子所做之事,还不忘把他与太子绑在一起。
而李相刚跪拜太子为新帝, 一向不喜结党营私的纪相便带着他儿子一起称呼凭空现身的临清筠为“陛下”, 他的处境霎时变得十分尴尬。
“老臣以为,太子即位才是正统。”
李相沉默须臾, 硬着头皮道。
见李相仍支持自己,江立诚紧绷的心神稍有了些着落, 立马又有了底气去厉声呵斥纪相与纪怀光:
“你们胆敢谋逆,朕要摘了你们的脑袋!”
眼看着太子仍在无济于事地胡言乱语,李相闭了闭眼, 转而语重心长道:“临将军切莫一时被奸人蒙蔽, 误入歧途。”
他与纪相一贯不和, 且李相方才已经向太子表明了拥护的态度。若他此时改口,不仅得不到临清筠的信赖,连太子这边的机会也将错失。
他只能咬死当前的立场,拼一拼太子的胜算。
皇帝的病来得突然,应与擅用毒物的皇后脱不了干系。她既然下定决心要毒害皇帝,便应没给他留机会,没让他写下传位于别人的诏书。
临清筠手里有兵权,却总归名不正言不顺,拉拢朝臣抨击弹劾他今日之举不算太难。除非他直接起兵造反,把谋权篡位的事摆上明面。
但李相觉得,看他今日一直隐于暗局之后,应是出于某些原因不愿起兵。
皇帝得知太子意图谋权,却在做出任何惩治之前便驾崩了,太子仍是皇位唯一的继承者。只要太子今日站稳了,他坐上皇位才最正当。
可李相不知道的是,临清筠丝毫不在意正当与否,只在意江黎这一家人死得够不够干净。
临清筠淡然地朝李相身后的人说:“给他看看。”
掌印太监韦千砚应声上前,双手把那份玉印齐全且与江黎的字迹一模一样的罪己诏递至纪相与李相面前。
纪相看完后眉间紧蹙,心里五味杂陈。
他只是隐约能猜到江黎与当年先帝和先皇后的崩逝有关,却没想到江黎的手上竟还沾染了如此多的人命。
而临清筠不仅要皇位,还早已设计好,要让江黎背着耻辱与罪责死去。
即便是死了,他这些年来做下的事也会因这份罪己诏而为世人所知,甚至会被记录于史书之上,遗臭万年。
以江黎的性子,他应不会写下这种会让自己声名扫地的东西。但起码在纪相看来,这份罪己诏找不出任何纰漏。
李相一字不落地看完这份罪己诏后神情要比纪相复杂很多。
无论皇位上的人为了那个位置做过什么,李相都不会觉得奇怪。但他很清楚,江黎不可能会写下这份罪己诏,让自己身为帝王的生前身后名都烂进泥里。
而让李相面如死灰的,不仅是这份难以找出任何伪造痕迹的罪己诏,更是最后那几句话里的意思——
皇帝竟让太子为自己守陵,一世代父赎罪。
若无法证明这份罪己诏是假的,待它昭告天下,太子便不需要再考虑即位之事了。
临清筠或许没有传位的诏书,但这份罪己诏却能让唯一一个可以顺理成章登上皇位的人失去即位的资格。
一世守在皇陵的人如何做皇帝?
李相沉默地看着地面那些方才喷溅而来的血滴。
皇帝驾崩,临清筠把太子能走的路堵死了,即便他没有传位诏书,也能踩着太子坐上那个位置。
彻底赌输了。
见两位丞相的脸色都不太对,江立诚一把推开李相,自己去看那张置于托盘中的诏书样式的东西。
甫一看见第一句话,江立诚的心便狠狠沉了沉。
迅速看完后江立诚更是皱紧了眉头,满脸惊疑道:“不可能!这一定是假的!”
江立诚指着临清筠,高声痛骂:“蠢货!他怎么可能会写下这份认罪书!一定是你伪造的!”
似是找到了能说服自己的理由,江立诚的声音平稳了些,笃定地重复道:“肯定是你为了谋权篡位,伪造了这份所谓的罪己诏,想支开朕……”
他忽然着了魔似地冲上去,想把那份能将他压入万丈深渊的罪己诏撕碎,却被石森一脚踢开,重重地落在地上。
石森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江立诚吃痛地蜷着身子时仍固执地重复道:“朕是皇帝,不去……不去守什么皇陵。”
“他死了便死了,何须朕为他守陵,一把火烧了便是……”
暗处的林谨差点被今日这“父慈子孝”的场面逗得笑出声来。
但眼看着戏唱完了,林谨便也暗自退了出去。
他答应了要留在宫中整肃太医院,正好可以趁消息还未放出去,先去太医院看看情况。
临清筠神色冷淡地看着江立诚发疯,没有多言,只吩咐石森:“李泯锋意图谋反,着押入刑部大牢候审。”
李泯锋是李相的名字。
李泯锋自知挣扎无用,死到临头却也忍不住重重地磕头不止,求道:
“陛下恕罪!微臣知错了!求陛下开恩!”
在陛下面露不耐之前,石森便适时命手下把李泯锋拖了出去。
临清筠继续道:“把尸体处理了,按诏书所言,不必办丧仪,江立诚遵诏入皇陵,无旨不得出。”
江黎没来得及处置江立诚便暴毙了,临清筠不会代为下令以谋逆之罪处死他,也不会让他真的在皇陵过悠闲日子。
他略带轻嘲地看了一眼江立诚,“别让他自戕。”
临清筠不会让他死得那么轻松。身强力壮的年纪,拿去给林谨试毒应要比他爹江黎好用。
“卑职遵命。”石森拱手应道。
他知道,今后江立诚明面上是去守皇陵了,但他的死活不会再有人在意。
而江黎连皇陵都不必入,将他的尸体从宫中清理干净就够了。
交代完李泯锋和江立诚的处置,临清筠转而温声和纪相说:“科考定于一月后进行,劳烦您再重新出一份考题。”
纪相:“微臣遵旨。”
春闱原本应于明日开考,但江黎之前已经传令推迟,也无法临时恢复为原本的时间。
重出一份考题,能让那些原本动过歪念的官员们耗费的种种精力都落空,也能在这一月之间对朝堂上那些心术不正的官员加以清理和处置。
新帝即位势必要整肃官场风气,而近在眼前的春闱便是一个很好的切入口。
纪相难以评述临清筠的做法。但他看着临清筠和自己的儿子一起长大,很清楚,比起江黎父子,临清筠会更适合做大启的君主。
而他也会殚精竭虑地辅佐新帝,继续为大启朝堂剜去那些烂疮。
临清筠没再理会仍蜷着身子痛吟不止的江立诚,嘱咐纪怀光:
“你与石统领配合,带兵把那些‘深谋远虑’的大臣们安插在宫中的眼线一一清理干净,再好好从李泯锋嘴里掏出些有用的话来。”
“末将谨遵陛下旨意。”
纪怀光一改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单膝行跪礼道。
今日只有江黎及其妻儿有伤亡,一切都进展顺利,但纪怀光也知道,很多事情这才算真正开始。
与他一同在军营里领兵征战的临将军今后便是大启的帝王,纪怀光深知会有许多变化接踵而至。
虽不知他们之间的关系最终会变成何种模样,但纪怀光十分明确的是,在一切刚开始的时候,明知肯定会有人站出来抨击临清筠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他更应恪守君臣分寸,助他立威。
思及此,纪怀光心里一顿,他已经意识到第一个变化——
今后不能再直呼他的姓名了。
临清筠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纪怀光此时敬畏有加的模样,沉默地朝他微微颔首,很快便抽身离开此处,往宫城之外而去。
大势初定,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但临清筠却一刻也不愿再耽搁,只想立马回到江殊澜身边。
她快要醒了。
*
暖阳自窗棂投射而入,让江殊澜的眼前也亮起片片温润柔和的光。
江殊澜睁开眼时便看见临清筠正垂眸温柔地注视着她。
好几日未曾与临清筠那般亲近过,是以昨夜之后江殊澜有些累,醒得比往常迟一些。
“什么时辰了?”她问。
临清筠先找她讨了个缱.绻缠.绵的吻,才温声道:“巳时初,若困的话还可以再歇会儿。”
“不困了。”
江殊澜亲昵慵懒地蹭了蹭他的额心,却忽然意识到什么:“我们下山了?”
她发现屋子大了数倍不止,布局和陈设也都变得不一样了。
莫名有些眼熟。
“嗯,回了你另一个家。”
江殊澜心里一动。
她在宫里长大,即便是出宫开府后,她也觉得自幼与父皇和母后一起生活的延乐宫是自己的家。
“但这里不是延乐宫。”她说。
顿了顿,江殊澜想起了什么,难掩惊喜地问:“这是延灵阁?”
临清筠点了点头。
江殊澜面露惊讶道:“你连这个都知道?”
“知道什么?”临清筠浓黑的眼睫半垂着,想让江殊澜自己把往事说给他听。
“明知故问。”
江殊澜抬手抵了抵他的胸膛,含笑道:“母后还在时,我第一次听父皇说起我今后得先出宫开府再成婚便哭了一场。”
“因为一直住在母后的延乐宫里,我以为即便成婚了,也只是会搬到别的宫殿与驸马同住,没想到其余男子不能住进宫里,只能是我出宫开府。”
“后来呢?”临清筠问。
“后来我就赌气和父皇说我不成婚了,以后也不用出宫开府,如果他觉得我耽误他和母后独处,便让我在宫里随意找一处地方自己住着便是。”
后来江殊澜当真在宫里找到了一处她很满意的地方——延灵阁。
它与其他宫殿都不同,两层木制小楼,伴着假山和一处清泉,一应布局和陈设都清雅脱俗,更像是江殊澜在游记中看过的那些隐居于世外桃源中的人住的地方。
而延灵阁也真的藏在好几座嶙峋高大的假山之后,极难被人注意到,江殊澜也是捡风筝时误打误撞才闯了进去。
她和母后提起时才知道,那是母后偶尔会去待一待的地方,是父皇特意为她布置的一处隐蔽而清净的地方。
母后与父皇有彼此全部的爱,但身份决定了他们肩上都有各自的责任。他们不只是彼此的爱人,也是大启的君主与国母,会有忙碌和身不由己的时候。
除了深爱对方,他们也需要站在各自的位置,做彼此的支撑。
“偶尔母后会来这里小憩一会儿,不是皇后,也不是妻子或母亲,只是她自己,可以像出阁前一样随心弹琴作画,或是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出神。”
知道那是独属于母后的地方后,江殊澜便没再进去过。
“母后说,待我成婚,会把这个地方给我。到时若我也有想独处的时刻,便可以回到这里。”
“我那时还求母后,说反正这里隐蔽,我和未来的驸马干脆就不出宫开府了,成婚后便直接住在延灵阁。若与驸马闹了矛盾,我就跑回母后的延乐宫住,再也不回来。”
那时的江殊澜很粘人,还不知道后宫是帝王的家,驸马不能住进来,她只是恨不得天天都跟在母后身边。
江殊澜记得那时母后同意让她带着未来驸马住进延灵阁,还打趣说会替她瞒着父皇,让她可以随时跑回延乐宫那个“娘家”。
后来母后猝然崩逝,父皇的身体也很快便油尽灯枯,江殊澜出宫开府后再也没机会回这里。
江黎即位时她能力有限,无法插手宫中事务。她还以为几年下来,这里就算没被他们发现,也已因年久失修而荒废了。
因着些或许是近乡情怯的感觉,她重活一世后也一直未曾来过这里。
没想到全都还好好的。
而她与临清筠也真的住了进来。
“你一直让人看护着这里吗?”江殊澜问。
无论是延灵阁还是御花园里那两株她和母后一起种下的玫瑰,临清筠都帮她护着。
像是护着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江殊澜。
“嗯。”
“为何?”
“这是澜澜的母后给她的嫁妆。”临清筠温和地说。
江殊澜认真纠正道:“是母后为我和未来驸马准备的新婚贺礼。”
“但你的未来驸马换了个身份,”临清筠拥着江殊澜,低声问,“澜澜愿意做我的皇后吗?”
江殊澜抬眸对上他柔和的目光,佯装薄怒,问他:“难道你还瞒着我有别的皇后人选吗?”
临清筠神情微顿,随即低低地笑了笑,揉了揉她柔顺的乌发:“是怕你不愿意陪我住在这深宫里。”
江殊澜吻了吻他,柔声道:“无论住在哪儿,有你陪着便很好。”
无论是山间小院还是威严宫城,只要临清筠在她身边,江殊澜便会觉得安心。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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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及至巳时中, 宫城内外便都已知晓今日之剧变。
随着皇帝驾崩的消息一同传出的,还有皇后、太子与李相意图谋反的事。
而朝中大臣与民间的百姓还未来得及反应,皇帝驾崩前留下的罪己诏便又公之于众。
除了上面列出的一桩桩罪行, 人们也都注意到,皇帝在罪己诏的末尾要求太子余生都守在皇陵,代父赎罪。
民间一片哗然。
那份罪己诏被张贴在宫门外,有禁军把守, 人人都能看见。不乏有人心存疑虑,却也无从证明这份罪己诏是被人伪造的。
虽然没有明言, 但人人都读得出那份罪己诏中隐含的意义——今日崩逝的先帝皇位来得不正当, 而太子也无法即位。
是以人们一面为先帝的所作所为而愤怒、唏嘘,又一面暗自猜测着最重要的那个消息会在何时传出。
既然太子失去了即位的资格, 先帝驾崩时也未曾留下任何传位诏书, 那皇位最终能花落谁家或许便要各凭本事。
但就在众人以为紧接着便该是先帝的另外几位皇子与其余皇室宗亲明里暗里争夺皇位时,临将军与唯阳公主进宫的消息便迅速传遍了京都。
一时间,种种猜测都被已经呼之欲出的某个答案代替。
很多人都已隐约有了想法,但在事情明晰之前无人敢明着议论什么。
皇位所属并非人人皆可置喙的事情。
纪相回府后便换下了参加宫宴的衣服, 一刻不停地出了门, 想看看宫里的消息传出后京中的动向会如何。
这是大启首次出现皇帝驾崩时既无传位诏书也无先定继位者的情况。最终的结果还未向民间公布,但纪相担心会有对新帝不利的言论导向。毕竟别有用心之人不止李泯锋一个。
他一路走着, 却见在京都的街巷间,百姓们仍如往常一样生活着。
货郎沿街叫卖, 酒肆茶铺永远不缺闲谈久坐的客人,胭脂铺里也总有年华正好的女子驻足,稚童欢笑着彼此追逐, 一派安宁祥和之貌。
昨夜与今晨在宫中发生的事足以使朝堂震荡, 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比起皇位由谁来坐, 寻常百姓也许会更关心米面与布料的市价,晴雨变化对田地间庄稼的影响。
皇位永远会有人坐,那个人是谁自然会影响百姓们的生活,但只有在切实触及他们的生活现状时,那种影响才会变得明显。
否则无论宫里发生了什么,百姓们的生活仍会平静地进行着,重复着。
而这份安宁的平静与重复,已是难得。
好在,这次的事情来得迅疾却又称得上是无声无息,没有波及任何无辜之人。
纪相走得越久,看得越多,心里对大启的前景便越发笃定。
一路行至宫城入口,又看了一遍那份罪己诏后,纪相已整理好思绪,转身去筹备重新拟题以及科举开考的事宜。
若要说此时在京都城中除了那些朝臣以外,还有什么人十分关注最后的结果,便应是今年参加科考的学子们了。
有许多学子暂住的几家客栈外,那家临将军和唯阳公主曾去过的茶楼此时已经被学子们坐满。
在贡院门前看到科考定下具体时间的布告以后,大家都有些难以平息此时的心绪,便默契地聚到了这里。
他们也都敏锐地察觉到,或许他们会是最特殊的一批举人。
“当日在此处听闻的种种,也许当真能改变你我的一生。”有人忍不住道。
“若最终真是……,”另一人未把话说透,但在场的学子都明白他未尽之意,“古往今来,寒门子弟连得名师教导的机会都难寻,而我们岂非都得了天子亲自指点?”
见他直接大胆地说了“天子”二字,茶楼内霎时静了下来,无人敢接话。
过了会儿才有人缓声道:“以那日……的态度与言论来看,或许今后在大启朝堂中,寒门子弟能有更多机会。”
是纪怀光的表弟,尚辰。
似乎觉得再称呼临将军已不合适,又担心与方才那人一样提“天子”会有不妥,尚辰便暂且隐去了称谓。
自那日在这茶楼内得了临将军指点后,尚辰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学子。是以即便他家境殷实,不需要住在唯阳公主安排的客栈里,他也时常来这里与这些学子们会面。
而其中与他最聊得来的,便是同样不住在这些客栈里的崔言修。
崔言修也随即温声说道:“家世或许会越来越少地影响仕途,你我之夙愿与志向终有一日能得以实现。”
比起在场的学子,崔言修了解更多内情。
他知道,新帝当初能领兵平定边境战事,今后也能让大启国泰民安。而他愿为此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
宫城外各种消息已经传遍,而宫里的变化则更加清晰明显。
不过半个时辰,石森便已派手下把江黎的尸体及寝殿清理干净,还命人将李氏、江柔与江立诚的寝宫彻底打扫了一遍,抹去了他们曾住过的任何痕迹。
而近年来陆续被宫外的大臣们安插进宫中的眼线也迅速被一一揪了出来,随即处死,以作震慑之用。其余侍女和太监们都胆战心惊,唯恐会受牵连。
他们都深刻地意识到,新帝行事雷厉风行,杀伐果决,若不小心谨慎,今日那些人的死也会是他们的下场。
而按新帝的命令,这几处宫殿中的一应陈设以及皇后无比珍视喜爱的名贵牡丹都被陆续运到了宫门外,卖给了那些闻声赶来的商人。
所得银钱首先用于补偿那些在江黎他们手中惨死之人的家眷,剩下的便收归国库。
眼见半个时辰以内宫里就彻底变了天,没有任何大臣敢为李相和江立诚求情。但临清筠仍命人为被她自己的儿子捅伤的李氏处理了伤口,没让她简单地血尽而亡。
明面上,在江立诚入皇陵后李氏会去行宫养老。但实际上李氏的伤口甫一包扎好,她便被石森亲自送去了林谨和林老先生为那些从暗室中逃脱的人解毒的地方。与她一起被绑着送过去的,还有仍处于浑噩情绪中的江立诚。
从石森手里接过绑缚着他们的绳子时,林谨笑了笑,问他:“怎么像牵牲畜似的把他们带过来?”
石森看了看还妄图挣扎的李氏,“这已算是优待了。”
林谨:“陛下有说要不要留着他们的命吗?”
石森摇了摇头,“陛下只说这两人随你用。但若人跑了,你就得一直留在京都做太医院院使。”
林谨还记得自己和唯阳公主签了契书,在整肃完太医院之前他都得任太医院院使。但之后他便可以恢复自由身,且能随意借阅宫中的医书古籍。
“石统领,”林谨放低声音,“透露一下,陛下或公主有命你偷偷从我这儿把人带走吗?”
石森愣了愣,旋即难得笑了笑,回他:“暂时还没有。”
见他一贯正经严肃的神情终于有了些不同,林谨才说:“若你得了这命令,可否事先私下提醒我,我也好做些防备。”
石森:“恐怕不行。”
林谨扯了扯手里的绳子,让李氏和江立诚踉跄着走了几步,转而随意道:“那我就只好先把他们毒哑弄残了。”
这两人养尊处优,身体底子都不错,拿来试毒的话应能用上几年。
石森有些迟疑地提醒道:“以后或许便不该再称呼‘公主’了。”
“是吗?”林谨好整以暇地看向他,“那如何称呼?‘皇后娘娘’吗?”
听见那个熟悉的称谓,有伤在身的李氏神情一滞,忽然挣扎得更厉害了,一边嚎叫着一边疯了般想自己咬断三指粗的麻绳。
林谨随手在她颈间一击李氏便晕了过去。江立诚下意识扶着她,也勉强回过了神。
“管好你娘,否则我会帮你在一日之内送走双亲。”
江立诚目眦欲裂,声音沙哑道:“孤的父皇驾崩一事,是你做的!”
“还称孤呢?陛下可没你这么不中用的蠢儿子。”
林谨觉得好笑,提醒他:“江黎不是被你气死的吗?这就忘了?你身上可还沾着你爹的血呢。”
“不是……”
江立诚神色痛苦地垂首,左手紧握成拳,却因今日经历的种种变故说不出更多反驳的话来。
林谨今后能慢慢以他们为乐,不急于一时,便继续与石森说:“登基大典与立后大典都还未举行,若此时就改口唤‘皇后娘娘’,难免惹人非议。”
新帝即位是前朝的事,皇位归属已经没有其余可能,是以即便还未经登基大典,也无人敢多说什么。但新皇初登帝位,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后位。
公主的父亲曾是大启的皇帝,才驾崩不久的先帝也是公主的叔父,难免会有人想借由某些东西来加以针对。
林谨意有所指道,“待陛下的态度明朗后,再改口也不迟。”
他觉得此事应也很快了,新帝会是最急着立后的人。
*
延灵阁内。
江殊澜并不清楚宫里宫外发生的种种事情,但她知道临清筠能游刃有余地处理一切。
叶嬷嬷和侍女们正把那些从公主府的花房里移出来的玫瑰种在延灵阁内,江殊澜在一旁手执书卷出神。
她用早膳时才知道,临清筠让叶嬷嬷和她在公主府的侍女都来了延灵阁。他还命邢愈带着手下守在延灵阁外,不让任何人靠近扰了江殊澜的清净。
临清筠说在成婚之前他们会暂时住在这里,江殊澜便想把延灵阁布置成她和临清筠都会喜欢的模样,更像他们的家。
甫一想到“成婚”这两个字,前世便已经与临清筠结为夫妻的江殊澜竟还是有些紧张。
而江殊澜没想到的是,临清筠从延灵阁离开去处理后续事务时才告诉她,七日之后,登基大典与立后大典会同时举行。
他还说之前便已有人开始筹备一应事宜,无需她费心,这几日江殊澜只需要好好歇息,再从数十件新制成的皇后礼服中选出她喜欢的便好。
他竟早已准备好,要在正式登临帝位的那一日娶她。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秃头小作者疯狂哭哭,为什么要有加班这种人间惨事啊!整个人都被熬大夜掏空了(好在明天补假可以日六!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第九十四章
江殊澜正出神时, 忽然听见叶嬷嬷及几名侍女一同恭敬道:“陛下。”
没来由的,江殊澜想起了前世她离开后的那三十年里,她也曾无数次听见旁人这般唤他。
那时的他在人前总是面沉如水,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神色都无太多变化。
而为帝王的他孤身一人立于万仞之巅数十年,直至永远阖上眸子。
直至他们重新回到彼此身边。
江殊澜从难以言明的思绪中抽离,回首看向那抹颀长挺拔的身影。
他目不斜视地朝她走来, 摘下半副墨色面具后随手放在一旁,靠近后便动作熟稔自然地揽着江殊澜的腰肢, 把她拥入怀中。
她的大将军已经成了大启的君主, 但他看向她时仍带着如常的温柔笑意。
“怎么在发呆?”他轻声问。
江殊澜靠在他胸膛上,亲昵地蹭了蹭, “夫君实在太体贴, 无事需要我费心,便只好偷闲发呆了。”
叶嬷嬷已带着侍女们退了下去,江殊澜便踮起脚亲了亲他,柔声问:“累不累?”
局面初定, 临清筠应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但他才离开一个时辰便又回来看她了。
“不累, ”临清筠揉了揉她如瀑的乌发,“立后大典的礼服挑好了吗?”
江殊澜点了点头, “挑好了,和你选的一样。”
叶嬷嬷带着尚衣局的人把数十套礼服送到延灵阁后, 江殊澜一眼便选中了其中的一套。
当时她还似有所感,翻开那套的袖口后果然发现有熟悉的出自临清筠之手的竹叶纹饰。
临清筠与她选中了同一套。
两世以来,无论他是什么身份, 这些临清筠爱她的细节都从未变过。
“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或是有什么我没考虑到的, 你可以直接吩咐他们去做,都听你的。”
临清筠俯首吻了吻她嫣红的唇.瓣。
“大婚的各项事宜都以能让你称心如意为准。”
江殊澜失笑道:“是我与你成婚,难道不需要让你也称心吗?”
临清筠挑了挑眉,语气自然道:“夫人满意了,我便能称心。”
“花言巧语,”江殊澜伸出纤白食指,故作轻挑地从他下颌划过,“你学坏了。”
临清筠俯首,贴在她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
江殊澜白皙的脸颊转瞬间便被红霞染透,连忙推了推临清筠,从他怀里逃开了。
她早就知道这人越来越孟浪,却一直不能淡然应对。
一盏茶的时辰过后,临清筠便又返回兴庆殿继续处理政务。
江黎罢朝数日,堆积了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但临清筠不愿把全部心神都拿来解决江黎留下的烂摊子,是以每隔一个时辰,他都会回延灵阁,在江殊澜身边待一会儿。
几个来回之后,江殊澜实在忍不住问道:“你不累吗?”
虽然知道临清筠用轻功来回很快,但总归还是要花些精力。
临清筠埋首于她颈窝,低声道:“就是累了才要回来看看你,补充一下耗费的心神再回去接着看奏折。”
江殊澜从善如流地拍了拍他的背,问:“我是什么灵丹妙药吗?”
还有这种功效。
“比灵丹妙药还好用,”临清筠在她颈侧落下一吻,“百试百灵。”
“要不我去兴庆殿陪着你看奏折?”
他就不用两边来回了。
临清筠摇了摇头,“这些天你歇着,为大婚做准备便好。”
兴庆殿里只有文书奏折,江殊澜过去了不会有待在延灵阁里自在舒适。
“而且若是你去了,我恐怕就没心思再看奏折了。”临清筠低声说。
堆积如山的奏折和江殊澜相比,临清筠不必深思都知道自己会如何选。
“那你好好处理政务,”江殊澜唇角含着柔和的笑意,劝哄般亲了亲临清筠,“我等你一起用膳。”
之前临清筠日日陪伴在她身边,军营中能交付的事务他都交给纪怀光了,其余的事务临清筠也会趁江殊澜睡着之后再亲自去处理。
如今身份转变,很多事情都只能由临清筠亲自经手,江殊澜倒是第一次见他因为不想做正事而有些孩子气的样子。
像极了她儿时想出去放风筝,却不得不继续练字时的委屈模样。
“好,”临清筠紧紧拥着江殊澜,难掩沉迷地深嗅着属于她的温软气息,“等我回来。”
*
临清筠回到兴庆殿继续处理政事时,内侍躬身上前,恭敬地回禀道:
“陛下,后宫各宫殿都已重新清理完毕。”
临清筠稍加思忖,吩咐道:“朕与皇后住在延宁宫,大婚的一应布置都不能懈怠。”
延宁宫离江殊澜母后的延乐宫最近,内部的宫室布局也最相像。
内侍试探着问:“那玉和殿……”
玉和殿是历代帝王的寝宫,距离皇帝批阅奏折、面见朝臣的兴庆殿最近。若皇帝不去后宫嫔妃那儿,便会宿在玉和殿。
临清筠淡声道:“玉和殿闲置即可,不必布置。”
“除了延宁宫以外,后宫中其余宫殿都不会住人,只需派人定期去清理打扫,以防宫室年久失修即可。”
这些宫殿原本住着江黎那些没有任何名分的女人,临清筠会让她们和江黎的孩子们一起去行宫居住,不会把她们留在京都。
但这些宫室都已有了不短的历史,若长期不住人,荒废太久,以后再想要使用时,重新修缮便需耗费更多人力物力。
是以临清筠虽能确定自己在位时不会再有别的嫔妃住进后宫,但仍会命人简单加以维护。
内侍得了命令后便退了出去。
他只知道陛下与皇后情深,却没想到还未及立后,陛下便已决定要闲置帝王寝宫,与皇后一同住在延宁宫里。
且方才陛下还明确说,今后都不会再有别的嫔妃进后宫。
如此一来,后宫便不再是包括皇后在内的所有嫔妃等待陛下垂怜的地方,而更像是帝后的家。
在深深宫城之中,内侍见惯了先帝一面对外营造帝后深情的模样,夜夜都回李氏的寝宫中住,一面又接连宠幸宫里的各色美人,且因为国丧而不给她们任何名分。
但新帝对皇后的爱和在意才真是自然流露,显而易见。
除了处理政事之外,陛下最关心的便是几日后的立后大典。甚至看起来陛下似乎还把与皇后成婚一事放在了所有事情之前。
且陛下今日每批阅一个时辰的奏折都会暂时离开兴庆殿一趟,回来时周身的气质会温和很多,内侍不难猜出其中缘由。
陛下入主宫城不过半日,便已有大臣想把自己的女儿或妹妹送进后宫,正派人四处打听新帝的喜好。看来他们都只能白费心机了。
内侍暗自想道。
*
江殊澜正在延灵阁内尝试着为临清筠绣个荷包。
临清筠之前说过,不需要她学女红做这些东西,但江殊澜还是想像平常女子一样,在成婚之前为自己的夫君做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荷包。
这是她前世与临清筠成婚时便留下的遗憾。好在,彼时她因着重病而留下的遗憾,如今都能一一弥补。
江殊澜又一次觉得绣得不满意时,叶嬷嬷来禀报道:“殿下,邢愈求见。”
自进宫以来,邢愈一直带着人守在延灵阁之外,未曾在江殊澜面前出现过。此时忽然求见,应是有要事要禀告。
“让他进来。”江殊澜说。
邢愈进了延灵阁后,甫一行完礼便正色道:“殿下,夏问也带着人守在外面。”
立后大典还未举行,公主府的所有人都仍称呼江殊澜为殿下。
江殊澜手里的针线顿了顿,她问:“有何不妥?”
“卑职及手下一直守在延灵阁,但卑职发现,夏问及其手下一直都守在我们外围。”
江殊澜静静地沉思须臾,“你是想说,他们把这里围了起来?”
邢愈点了点头,“对。”
邢愈带着人守在外面,是不让闲杂人等靠近扰了公主的清净。
但有之前在山上的经历,邢愈很难不觉得夏问带着人守在他们外围,是为了不让公主离开延灵阁。
“你觉得本宫又被软禁了?”江殊澜问。
邢愈并未确定,只是道:“卑职几番试探,发现夏问每回都会相应调动手下守在我们的人之外。”
但江殊澜却摇了摇头,“夏问他们的目的应与你们一样,是为了防止有人在这个时候靠近本宫。”
临清筠即位的消息还未彻底放出去,暂时只有宫里的人和朝中大臣知晓。
江殊澜猜测,临清筠应是担心有人想在这个关头做些什么来影响全局,才会格外小心地派人护卫她。
自之前开诚布公地谈过心之后,江殊澜能感觉得到,临清筠虽仍未能完全打开心结,却只是与他自己较劲,应不会再限制她。
想到了什么,江殊澜跟叶嬷嬷说:“准备一些合……合陛下口味的糕点。”
第一次用这两个字称呼临清筠,她还有些不太习惯。
快要到临清筠又回来看她的时候了,这次江殊澜想自己过去,给辛苦处理政务的某人送些茶点。
果然,江殊澜和叶嬷嬷一起从延灵阁出来时,并无任何人加以阻拦。
夏问及其手下就和邢愈一样,只是沿着江殊澜行走的方向先去确认前面没有任何问题,又折返回来远远地跟在暗处,以防万一。
江黎等人今早才被处理,临清筠会担心宫里还有余孽也在情理之中,是以江殊澜并未过多在意这些万般仔细的护卫。
而更令江殊澜意外的是,在宫里一路走着,她看见那些原本早已消失不见的秋千又一一出现了。
且与她记忆里的位置一模一样。
儿时,父皇在宫里各处为江殊澜和她的母后布置了很多秋千,每一处都曾有他们一家的欢声笑语。
很早之前进宫时,江殊澜便注意到那些秋千都被清理了,就和御花园里那些属于她和母后的玫瑰一样,不为李氏和江柔所容。
但此时看着这些重新出现的秋千,那些回忆里的画面也重新变得鲜活了起来。
“殿下,今日黎明时分,陛下进宫后便命人开始做这些秋千了。”叶嬷嬷轻声道。
那时宫里还没有变天。
“每一处秋千的位置也都是陛下画了图做好标记后才定的。”
有些位置连在宫里待了近二十年的叶嬷嬷都记不太清了,但陛下全都很清楚。
江殊澜心里软得不行。
原来在处理江黎父子之前,临清筠便已开始着手替她还原那些记忆里的美好与幸福。
这些与江殊澜有关的细枝末节的小事,却好似被他看得比所有事情都更重要。
作者有话说:
明天澜澜和小临就持(结婚)证上岗!
生病太难受了,我今天已经好很多啦,宝贝们都要好好照顾自己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阿怂、DusHues_ 10瓶;绥绥周周 2瓶;
第九十五章
骤然变了天之后, 宫内各处都十分安静,人人都想尽快跟上这场剧变的步伐,唯恐会被落下, 被一并清理。
但江殊澜行至御花园外时,却听见在这一片寂静中有两道突兀的人声隐约传了出来。
“那些牡丹都被连根铲去卖了,我们是不是也会被分去其他地方?我不想去做那些又累又脏的活。”
看来是原本在御花园里照料牡丹的人。
另一名宫女柔声说:“不必担心,听说皇后很喜欢玫瑰, 我们还是有事可做的。”
宫里已经派了人出去采买各类品种珍稀的玫瑰,应就在这几日, 御花园里便会种满新的花了。
叶嬷嬷正欲出声时, 江殊澜轻轻摆了摆手制止了她的动作,准备继续往前走。
宫城中的变化落到这些宫女和内侍身上便是一件件十分具体的事情, 她们心里有顾虑和担忧也很正常。
但紧接着, 江殊澜便听见了些别的话。
“可牡丹与玫瑰的习性不同,很多东西都得重新准备,很麻烦。若几年之后又换一个皇后,我们岂不是又得换种花来侍弄?”
“别胡说!你不要命了!”
忽然被高声斥责的人越发觉得不满, 语气不悦道:“我说错了吗?才三年就变了天, 谁知道这次又是几年?”
上次先帝来御花园时曾夸她把花照料得很好,还说若下回来时仍是人比花娇, 便让她去贴身伺候。
眼看着她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没想到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见这个相貌平平的宫女还想制止自己, 她又语带讥讽道:
“再说了,一切都还没个定数呢,谁知道几日之后的立后大典能不能顺利举行?又没人能看见, 你这就开始巴结维护上了, 不嫌累?”
她的话音方才落下, 便看见自己对面的宫女忽然神色惶恐地俯首跪在了地上。
“你怎么回事……”
霎时感觉到一阵危险直逼向她的脊背让她浑身发麻,出言不逊的宫女倏地身形僵滞。
“杖毙。”
一道蓄满冷感和戾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连忙回过身,却只来得及看见声音的主人正戴着半副墨色面具往御花园外走去,只留下了那两个让她腿软心慌的字。
京都无人不知常戴着这副面具的人是谁,而宫里的人今日也很清楚眼前这人原本就很显赫的地位已有了何种转变。
“陛下饶命……”
她只来得及颤声说出这四个字,便被凭空出现的暗卫紧紧捂住了嘴,再也说不出任何求饶的话来。
另一名宫女一直深深垂着头,直到身旁的人被带走,御花园中陷入一片死寂,她才浑身脱力地勉强松了一口气。
方才看见陛下的神色阴沉如水,周身杀意明显,她还以为自己也活不成了。
冷汗已让她的衣衫湿透。
临清筠甫一走过转角便看见江殊澜正停在原地等他。
“你怎么来了?”江殊澜问。
方才听见临清筠的声音从那两个宫女的方向传来,江殊澜便知道他会来找自己。
叶嬷嬷垂首退得远了些。
临清筠自然而然地牵着江殊澜的手往回走,声音里已经没了那些阴沉森然的意味,温柔道:
“听说夫人要去看我,实在等不住,便想沿着这条路来接你。”
江殊澜并不意外临清筠会知道自己的动向,她只是问:“另一名宫女也会被……”
“不会的。”临清筠知道她想问什么,温声说。
即便觉得那两人都死了也没什么,但临清筠愿意维护江殊澜这份心软和善良。
江殊澜这才放心了些。
江殊澜察觉临清筠变得与面对墨玄峤和范明真他们时不一样了。听见临清筠的声音响起时,她以为临清筠会把两人都处死。
这些改变循序渐进地发生,总有一日临清筠会与临府唯一活下来的自己和解,她不会旁加干涉。
江殊澜转而问:“奏折批阅完了吗?”
临清筠微微颔首,“早点处理完,才能早点回来陪夫人。”
江殊澜失笑道:“你要多把心思放在政事上,怎么能总想着回来陪夫人?”
之前日日都待在一起,江殊澜已经习以为常,如今不得不暂时离开时,她才发现似乎即便只是与她短暂分离,临清筠也会觉得难以忍受。
江殊澜知道今日肯定有很多事需要他处理,但临清筠还是抽空回了延灵阁好几趟,就为了陪她待一会儿。
或者应说是他想让她陪,会更准确。
临清筠忽然顿住脚步,侧首望着她,问:“我们还未成婚,夫人便开始嫌我了吗?”
江殊澜哭笑不得道:“自然没有。”
“那我想见你的时候,不能回来吗?”
见他微垂着眼眸,长睫半敛,江殊澜故意问道:“陛下这是在撒娇吗?”
闻言,临清筠故意将尾音拖长,缓缓道:“夫人觉得呢?”
有什么轻轻慢慢地挠了挠江殊澜心尖上最柔软的地方,她自然只能顺着他说:
“你随时都可以来我身边,只要你想。”
临清筠用仍牵着她的那只手轻轻摩挲她纤柔的指尖,含笑道:
“那我想让你不用与别人一样的词来称呼我,也可以吗?“
江殊澜顿了顿,很快意识到他是在说方才她用了“陛下”这两个字。
“我觉得‘夫君’便很好,”临清筠补充道,“‘相公’也可以。”
临清筠永远不会在她面前自称“朕”,也不愿听江殊澜大婚之后在他面前自称“臣妾”。
他不许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远,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江殊澜认真地与他对视了须臾,才笑着说:“好,听夫君的。”
她故意把重音放在了那两个他想听的字上。
翌日清晨。
江殊澜和临清筠一起去了延乐宫,祭拜供奉在正殿中的她父皇和母后的神牌。
在大婚之前,江殊澜想让父皇与母后知道,她和身旁的临清筠是彼此终生认定的爱人,他们可以放心。
临清筠牵着她的手在延乐宫中站了很久。他什么话都没说,但江殊澜却觉得父皇与母后和她一样,能读懂他的心思。
*
与新帝即将登基的消息一同公布的,便是几日后的立后大典会与登基大典一同举行的事。民间的种种猜测也终于有了定论。
几乎是这两个消息传开的同时,京都城中的很多店铺都开始做同一件事——给全城的人送自己店里的东西。
这些店要么是临清筠之前的私产,要么临清筠和江殊澜曾直接或间接帮助过这些店的老板。
其中最先停下生意不收银钱的便是清澜阁。
一直到帝后大婚那日,任何人都可以每天去清澜阁取一份喜饼,其中包含江殊澜爱吃的糕点和各式喜糖。
大启不避公主姓名,只避皇帝的尊号,但清澜阁不仅明晃晃地把帝后的名字都囊括其中,如今还如此大手笔,京都百姓也都隐约能猜出这家糕点店背后的老板身份应十分不一般。
而京都好几家布匹店、客栈、茶楼、书局等也都相应送出了很多有好意头的东西。那些受过恩的寒门书生也写了不少诗句以恭祝帝后琴瑟和鸣。
纪怀光还未走完长街,双手便已满满当当的,全是那些店主动送给过路人的东西,且都用红纸细致地包着。老板都喜笑颜开地在门口,唯恐有送漏了的。
“陛下果然把大婚一事看得很重。”他对身旁的父亲说。
消息放出来后这些店便同时开始动作,无论这笔钱是谁花的,都肯定有人提前计划过。
所以此时讨论立后一事的人反而要比讨论登基大典的人多。
就好像在陛下看来,比起登基一事,他更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即将与深爱的那个人成婚。
纪相瞥了他一眼,“那你何时成婚?”
纪怀光被问得一噎,连忙岔开话头:“帝后大婚的献礼您选好了吗?”
纪相收回目光,沉吟道:“纪府的礼不用你操心。”
言外之意是他只需要准备好他自己那份便好。
纪怀光与陛下之间的身份不一样了,但以往的交情还在,还是得单独再备一份礼才适合。
纪怀光也有些发愁。
他与陛下的关系发生了变化,送的礼自然也不能如往常一样随意。但纪怀光常年在军营里舞刀弄枪,最熟悉的便是兵器,要送一份处处都恰当妥帖的礼实在是有些难为他。
见他愁眉不展,纪相出声提醒道:“投其所好。”
闻言,纪怀光忽然想到了什么,把手上那些东西一股脑全都塞给父亲后便开始在长街上找他想去的那家店。
看着纪怀光这副冲动莽撞的模样,一向沉稳的纪相也忍不住在他身后又急又气。
不知他这个儿子何时才能让纪府也办办喜事。
纪相回到府里后才知道,他的夫人被请进了宫里陪皇后娘娘备婚。
与纪相的夫人一起进宫的还有林老夫人。
宫里宫外均洋溢着欢喜,但江殊澜却越来越紧张。她不得不承认,前世自己虽已经与临清筠做过一回夫妻,实际上却没什么备婚的经验。
帝后大婚涉及的礼节远比前世他们成婚那次要多,江殊澜与临清筠的双亲都已不在身旁,她便请了林老夫人和纪相的夫人来帮自己。
临清筠为了给她一场圆满完整的大婚,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事全都不少。
稍有不同的是,因为都住在宫里,男女两家之间的往来便成了临清筠处理政务的兴庆殿与江殊澜长大的延乐宫之间。媒人是纪相的夫人,需要双方父母商定的事情都由临清筠和江殊澜他们亲自来。
最让江殊澜意外的是,临清筠竟把他早已备好的聘礼也送进了延乐宫。那些聘礼险些把延乐宫能放东西的地方里里外外都堆满了,只能勉强留出一人宽的路以方便进出。
纪夫人都说那聘礼单比她这几十年里见过的任何一份都要长,像是翻不到底似的。
前世两人成婚时,因为江殊澜身子不好便一切从简。她也是此时才知道,临清筠几年前竟就已经开始准备聘礼,且每样东西都由他亲自挑选决定。
他早已确定自己要娶她,且势在必得。
知道临清筠想把前世成婚时简略的那些事情全都加倍补回来,江殊澜也都一一配合。
江殊澜的母后也早已为她备好了嫁妆,她出宫开府时一并带去了公主府。近几日便又命人全都搬进了宫里。
而到距离大婚只有三日时,临清筠还主动说这几日都分开住,且按照婚俗,两人先不见面。
江殊澜不知道临清筠是怎么忍住的,但她却是自分开住的第一日起便开始不停地想他,夜里甚至因为没了他抱着自己,久违地有些辗转难眠。
直到大婚前夜,怕翌日会气色不好的江殊澜用上了安神香,才终于早早睡着。
可入睡后不久,江殊澜便发现自己意识清醒地步入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梦境中。
作者有话说:
哦豁今日领证失败(民政局排队领喜饼去了没忙过来。)
明天一定洞房花烛!小天使们快来清澜阁领喜饼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诶 9瓶;姜欢 5瓶;
第九十六章
梦里, 江殊澜的父皇仍是她记忆中英俊挺拔的模样,正牵着她走在一条完全陌生的路上。
“过会儿别太闹腾,乖乖等我, ”江殊澜的父皇温声和她商量,“回宫的时候再给你买糖葫芦。”
而江殊澜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便发现自己的视线比平日里低了很多。
她变矮了,或者应该说是变小了。
江殊澜很快听见稍有些稚嫩却仍属于自己的声音回答道:“要两串。”
她在自己的身体里, 但说话的人不是她。
而同一时刻,下意识停住脚步的江殊澜也看见儿时的自己正继续与父皇一起向前走着。
江殊澜很熟悉此时这种一缕残念似的状态, 很快便跟了上去。
高大的男人丝毫没有君王的架子, 温和地笑了笑,问道:“另一串是给你母后带的?”
“江殊澜”摇了摇头, 故作正经道:“这两串都是我的, 母后的那份糖葫芦您得单独再买。”
“母后还说要上回的桂花酿,您别忘了买。”
“我没答应给她带酒回去,你俩什么时候背着我合谋的?”
“江殊澜”俏皮地笑着说:“秘密,不告诉你。”
在他们身后的江殊澜不自觉笑了笑。
父皇已经离开了三年多, 江殊澜两世都很少梦见父皇与母后, 在成婚前夜忽然又能看见父皇的身影,即便只是在梦里, 江殊澜也十分欢喜。
而跟着儿时的她和父皇不断往前,停下后江殊澜才知道这座大宅子是什么地方。
有很多十几岁的少年正在院子里练武, 角落里有些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孩子正在背诗,不时有女孩拿着什么东西经过院子。
这里应就是江殊澜的父皇安置那些孤儿的地方。江殊澜还在人群中看见了少年时的邢愈。
思及此,在梦中没有实形的江殊澜很快便开始在这座大宅子的各个角落寻找着, 果然在一个僻静的地方看见了一身黑衣的临清筠。
江殊澜的心重重地跳了几下。
少年模样的临清筠正孤身一人站在一棵古树下, 沉默地凝视着某处。
但江殊澜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 却发现那儿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在出神沉思着什么。
可就像前世她死去后那三十年里的经历一样,她只能看着他,却连临清筠的一片一角都无法触及。
而离近之后江殊澜才看清,有鲜血正顺着他的指尖滴下。
江殊澜心疼得厉害,却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
按照临清筠之前曾和她说起的往事,此时的他应刚被父皇的手下从临府里救出来。
他刚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江殊澜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时,她看见儿时的自己朝着临清筠走了过来。
“哥哥,你知道从哪儿可以去有很多人在打架的地方吗?我好像走错路了。”
儿时的“江殊澜”一边走近一边问。
江殊澜知道她是想问邢愈他们练武的院子,也知道她在说谎。
从那个院子到这棵大树之间的路虽远,却并不算绕。江殊澜自幼在宫里长大,几乎跑遍了宫城中每一处,记路其实是她的长处。
她更应是经过时看到了临清筠,才找了个理由走过来。
而就像是临清筠曾和江殊澜说过的那样,临清筠并没有理会儿时的她,只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树荫,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儿时的江殊澜本想跟过去,却转而朝着树下一片漂亮的落叶走去。
母后喜欢收集这些好看的叶子,江殊澜每次出宫都会找一些回去送给她。
但还未捡起那片落叶,“江殊澜”便停住脚步,看着地上那一小片被血洇湿的泥土,小声道:“原来漂亮哥哥受伤了。”
后来江殊澜又看着梦里的自己去找了父皇,打断了他和纪相的对话,拉着他去找大夫来给临清筠治伤。
儿时的江殊澜和全程旁观的江殊澜也都听见大夫说,临清筠是自己伤了自己。
后来一连几日,江殊澜都会撒娇让父皇带自己出宫去那座大宅子。
但或许是知道临清筠不会回应自己,她每次都只是自顾自地说话,从不提问,像个小尾巴似地跟在他身边。
他一直没有理会她,却也没有赶她走。
日子一天天过去,临清筠渐渐开始有了些回应。虽然只是一两个字或点头摇头,大多数时候也总是依旧沉默着,但儿时的江殊澜却因此开心了很久。
后来他戴上面具进了军营,江殊澜能见到他的时间便少了。
江殊澜以为梦里的种种便是被她遗忘的那些记忆,但她很快便发现梦境中的事与临清筠说的有了不同之处。
梦里的江殊澜没有受伤,也没有生那场由江黎的夫人治好的重病,而是平安地慢慢长大。
她没有忘记临清筠。
临清筠第一次随军远征时,江殊澜去城门口送了他。后来便每月都给他写信,托父皇帮她想办法把厚厚的信封送到临清筠手里。
临清筠从不回信,江殊澜也不觉得失落,只要知道他没有受伤便会心安,从父皇口中得知临清筠立下军功后便会雀跃不止。
临清筠打完那一仗回来时,江殊澜的父皇把一柄小巧精致的匕首给了她,说是临清筠从战场上赢来的战利品,请他转交给她。
后来每次临清筠出征,江殊澜都会目送着他出城,然后一边给他写信,一边盼着他平安归来。
而每一次回京,临清筠都会托父皇给她送来这一仗的战利品。
旁观的江殊澜莫名能理解为何他每次都不亲自把东西送给她——临清筠不想让她被人议论是与外男私相授受,所以才每回都经她父皇的手。
而江殊澜的父皇或许也早在一次次为他们转送信件与战利品时,便已明晰了什么。
直到江殊澜及笄,临清筠向她父皇求娶并得到赐婚圣旨后,他才把那些筹备了好几年的聘礼都送进了宫。
而梦里那个江殊澜也是此时才知道,临清筠虽从未给她回过信,送的礼物也都是托父皇转交,但他早已决定要娶她。
就像梦外的临清筠一样。
但江殊澜还没来得及看见自己与临清筠的大婚,便从这个梦里醒了过来。
她已隐约猜出自己当初忘了一些记忆应与当年那场重病,与李氏有关。
若她真的没有忘记那些与临清筠共处的记忆,或许他们也能像梦里一样,早早彼此牵绊,约定余生。
江殊澜忽然意识到,梦里虽都是她更显主动地朝临清筠靠近,但临清筠是因她童言无忌的话才戴上面具进了军营。且自第一次出征起,他便把自己最好的战利品都转送给了江殊澜。
他早已给出了回应。
可梦外的现实中,在临清筠的立场,或许便是江殊澜一时兴起靠近他、依赖他,然后又忘了他。
他那些战利品便都没了送出去的理由和立场。
被遗忘的记忆回来了,他们原本可以有的另一种可能却让江殊澜心底觉得怅然若失。
但江殊澜不得不让自己尽快从这个梦的影响里缓过神来,因为到了她真的要与临清筠成婚的日子。
婚仪的各项准备都十分齐全,但看着叶嬷嬷为她上妆,越意识到正临近那一刻,江殊澜便越紧张。
今日的皇后礼服也是她的婚服,袖口里有临清筠亲手绣的竹纹,让江殊澜觉得已分隔三日的临清筠此时正陪在她身边,轻轻握着她的手腕。
江殊澜尽量慢慢放松下来。
而身着大红礼服离临清筠越来越近时,江殊澜的心才真的安定了下来。
婚服精美的凤凰纹绣间缀着一颗颗红宝石,鲜艳裙裾以金线为笔,勾勒出江殊澜曼妙玲珑的身姿,美艳绝伦。
临清筠仍如往常一样温柔地笑着,牵起江殊澜的手后稍紧了紧力道,江殊澜顺势悄悄挠了挠他的掌心。
无人知道帝后之间亲昵的小动作。
“很美。”他温声说。
江殊澜脸颊微热,弯眸笑了笑,抬手摘下临清筠脸上的半副墨色面具,眉目柔和道:“夫君今日也很英俊。”
临清筠虽在她面前时已经不再戴面具了,但其余时候都仍遮掩着面容,江殊澜一直想在合适的时候为临清筠摘下面具。
无论有形或无形的面具与伪装,以后临清筠都不需要了。
他可以是最真实的模样,她会爱全部的他。
临清筠也一直等着这一刻——
她在众人面前为他摘了面具,也留下了印记,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之于彼此是最重要而特殊的存在。
他的面具因她儿时孩子气的话而戴,也只能由她摘下。
温润而夺目的光芒洒落于身,他们是受晴空暖阳祝福的爱侣。
被临清筠牵着往前时,江殊澜看见两旁的朝臣均伏地行着跪礼。
这些大臣中的很多人都曾跪过江殊澜的父皇与母后,而如今,他们敬畏的帝后成了临清筠和江殊澜。
因着他们此时的尊敬,江殊澜逐渐觉得头顶凤冠的重量变得更加切实可见。
自此时起她便是大启的皇后,需要承担的责任要比是公主时只多不少。
幸好,无论她是什么身份,临清筠都会立于她身侧,牵着她的手,与她彼此陪伴。
步骤繁多的婚仪结束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宫中乐声四起,布满细碎星子的夜幕随即被多彩的焰火占据。
君民同乐,满城热闹。
凤冠太重,临清筠不愿让已经有些疲累的江殊澜再多行一步,便径直抱着她回到了他们今后会同住的延宁宫里。
而就在江殊澜以为所有仪式都已完成,终于可以放松下来时,临清筠把她放在寝殿的龙凤榻边,放轻动作为她卸下几乎要压断脖颈的凤冠后,又用不知何时准备好的缀金龙凤吉纹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
“这是……”
“皇帝与皇后的婚仪结束了,”临清筠温声道,“但前世有的,这次也不能少。”
江殊澜明白过来,在帝后大婚的尊贵荣耀之后,揭盖头、饮合卺这些步骤他也一个都不想落下。
江殊澜试探着在身后喜被之下摸了摸,果然发现里面有红枣和花生等物。她猜殿内的桌子上应还有一盘生饺子。
她笑着问:“那夫君何时来挑我的盖头?”
“按理来说应是在夜里,”临清筠低声道,“但我有些等不及了。”
江殊澜也还记得前世他们成婚时曾以花茶代合卺酒,且因为她身体虚弱,两人并未圆房。她自然听出了临清筠话里的深意。
她声音又轻又软道:“别忘了,你还得出去一趟。”
帝后大婚,宫中宴请群臣,林谨和崔言修他们也都被请进了宫里,临清筠不去可不行。
临清筠不舍地隔着盖头轻轻揉了揉江殊澜的乌发,温声说:“我很快回来。”
江殊澜乖顺地点了点头。
听见寝殿的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江殊澜便知道临清筠出去了。
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自己绣了好几日的荷包,轻轻抚了抚,转而悄悄摸索着放在了软枕之下。
江殊澜移了些位置,果然一伸手便在离床榻不远的地方摸到了她喜欢吃的糕点。
就像前世成婚那日一样,临清筠不忘在她身边备些糕点,以免她饿着。
但江殊澜吃了几块糕点后,本已安宁下来的心不受控地重新跳得又急又快。
虽早已亲近过,但今晚到底是不一样的。
且自住进宫里那日起,临清筠与她便都只是相拥而眠,大婚前他们还一连三日都未曾见面。
都说小别胜新婚,今夜既算得上小别,又算得上新婚,江殊澜难免会既期待又忐忑。
也不知今夜的红烛会燃到何时。
江殊澜没等多久,临清筠便回到了延宁宫里。
“怎么这么早?”听见寝殿的门打开,江殊澜意外地问。
临清筠已经走到她身边,“他们不敢拉着我喝酒。”
“看来天威果然难逆。”江殊澜打趣道。
“但你随时都可以。”
临清筠用喜秤轻轻挑起正红色的盖头,垂眸凝视着江殊澜绝美倾城的容颜,声音微哑:“很美。”
江殊澜失笑道:“你今日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好几道仪式之前临清筠都会说她今日很美,江殊澜已经从最开始的忍不住羞意变得能安然接受了。
“不只是今日,”临清筠执起早已备好的合卺酒递给江殊澜,“时时刻刻,都很美。”
江殊澜抬起眸子,眼尾隐有流光,故意问:“那待我年老,会不会色衰而爱驰?”
临清筠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语气温柔而宠溺地说:“到时我们便会知道。”
江殊澜神情微顿,忽然觉得他这句回答比直白的情话还要让她心动——
人生漫长,双双垂暮时的事,他们会一同去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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