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见江殊澜动了念头想去看看那些花, 临清筠正欲把她从自己的怀里放下来,却忽地瞥见她颈间有刺眼的红痕。
他神情未变,眸底却倏然间有了些许沉敛的戾气。
视线移至江殊澜正攀着他肩颈的纤细雪腕, 临清筠发现那里也有一处。
无人会比他更清楚它们从何而来。
情动时,临清筠会克制不住地想在江殊澜身上留下属于他的痕迹,想弄乱她,玷污她。
可此时看着那两处染在她白皙肌肤上的暧.昧红色, 临清筠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呼吸也重了几分。
察觉临清筠一直凝视着她的手腕, 江殊澜也垂眸瞥了一眼, 不明白他为何会忽然开始在意那些浅淡的握痕。
她肤白而柔薄,即便什么都不做, 只是被临清筠攥着手腕吻一会儿, 也会很快起些或轻或重的痕迹。
若有出门的打算,江殊澜便会于晨起后让临清筠帮在她颈间的红痕上轻轻涂抹一些药膏,要不了多久便能消退。
而手腕和别的地方平日里都有衣物遮掩,江殊澜便连药膏都懒得用。
江殊澜已经习惯了。但临清筠此时的眼神却让她觉得, 他好似有些不能接受。
“怎么了?”见临清筠一直沉默着, 江殊澜柔声问。
临清筠摇了摇头,随即温柔地在她手腕和颈间的红痕上浅浅吻过。
“这些地方疼不疼?”他小心地问。
江殊澜神情微顿, 很快回应道:“不疼的。”
昨日只是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稍微大了些才留了痕迹,远远没到会让她疼的地步。
自他们开始亲密, 除了最初那回,后来临清筠无论有多沉湎其中,都会克制着, 极尽耐心, 没让江殊澜再疼过, 至多也只是累得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临清筠每回也都不会忘了细心帮她上药,以求能将亲近时带来的酸软和不适降到最低。
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临清筠的眼眸仍微垂着,声音微哑地喃喃:“不疼就好。”
“不疼就好。”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看见他此时小心翼翼得近乎卑微的模样,江殊澜的心猛地一痛。
“清筠……”江殊澜把声音放轻到极致,靠近后与他呼吸相织,“你太紧张了。”
从临清筠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里,江殊澜看得出来,他很害怕会再失去她。
而她昨日那场来势汹汹又很快散去的风寒,应是把临清筠拉回了前世她病重时的记忆里。
所以他此时才会因为几道根本无关痛痒的红痕而在意成这样。
“你看,我现在好好的,没有任何病痛,你可以放心一些,也轻松一些。”
江殊澜不愿让他一直这么精神紧绷下去。
他越发无微不至,近乎病态地照顾与呵护她,江殊澜便越觉得他似是成了一把正不断被拉紧的弓,她担心有朝一日那根弦会绷断,伤了临清筠。
临清筠逐渐收敛起那些翻涌的阴郁情绪,恢复了平常温和如水的模样,“好,我听夫人的。”
他应了下来,江殊澜却能感觉出临清筠只是在强作放松。因为他克制的眼神仍会不自觉地往她腕间那抹红痕看去。
他做不到不去在意。
把临清筠此时的模样尽收眼底,江殊澜其实已经没了看花的心思,却也只能隐下自己的担忧,面色如常地和临清筠一起揭过这个话题。
接连两日,江殊澜都和临清筠过着和前世如出一辙的生活。
平静而幸福,似乎并不存在任何亟待解决的问题。
就好像他们中间未曾隔着那漫长的三十年,他们一直住在这个小院里。
江殊澜还未来得及想好该如何应对临清筠过于紧张不安的心绪,便又发现了另一件事——
自住进这个小院之后,她开始越发嗜睡了。
还住在竹院时江殊澜便发现自己有些容易犯困,这两日变得更加明显了。
不知是否因为这个环境对于她来说实在太过熟悉和安逸,这两日来,江殊澜除了用膳时会觉得清醒,饭量也会比之前稍微大一些以外,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懒倦的。
即便有意识地想强撑着多与临清筠待一会儿,她也会忍不住慢慢在他怀里安静睡去。
大多数时候都在睡梦中度过,是以即便已经搬进来两日了,江殊澜每回醒来时看见眼熟的帷幔仍会觉得有些恍惚。
黄昏时又在床榻上醒来,被临清筠抱在怀里的江殊澜没来由地想起了林谨的小师妹。
江殊澜记得,前世林谨带着已经与他成婚数月的小师妹一起来看望江殊澜时,那个原本性子活泼俏皮的姑娘变得沉静了许多。
那时在问起原因之前,江殊澜先发现她的胃口变得好了很多,且与病中的她一样有些嗜睡。
但江殊澜是因为体弱和服的药里有安神药材,而她是因为怀了与林谨的第一个孩子。
江殊澜隐隐有了些猜测,却到底因为没经验,不太敢确定,便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去见一见林老夫人。
她怕自己想错了,会让临清筠跟着白白期待一场,便打算先不与临清筠说。
临清筠看出她醒来后不久便在沉思,轻轻按了按她纤软的腰肢,温声问:“在想什么?”
但平常对他并无隐瞒的江殊澜这回却摇了摇头,声音轻软地撒着娇说:“在想我们临大将军会不会嫌我贪睡。”
临清筠的眸色黯沉了下去。
他知道,江殊澜没有说实话。
“不会,”临清筠拥着江殊澜,吻了吻她的额角,“我会陪在你身边,等你醒来就能看见。”
江殊澜笑了笑,“可我最近整个人都懒怠了。”
临清筠宠溺道:“无妨,倦了便该歇息,这再正常不过。”
“那你呢?”江殊澜问,“日日守着我,会不会耽误你的事?”
无论是军营那边还是别的,临清筠肩上有很多放不下的责任。
临清筠摇了摇头,“陪你便是最重要的事。”
“其余的事都已安排下去,无须担心。”
江殊澜没有多想,又像前几日一样乖乖地被临清筠抱去用膳。
被临清筠喂着他亲手做的饭菜,江殊澜的思绪缓慢地聚拢,想起之前临清筠曾说起过和江柔有关的事,她问:
“江柔死了?”
临清筠点了点头。
“那对夫妇有闹出什么动静吗?”
江殊澜知道临清筠的人肯定会把事情做得很干净,有些好奇江黎会作何反应。
临清筠动作温柔地为江殊澜轻拭唇角,“没有。”
“那个女人还在继续为江柔筹备几日之后的生辰宴。”
江殊澜心里觉得有些怪异。
临清筠既然要杀江柔,便肯定不会隐瞒她的死,反而会让江黎知道得很清楚。莫非皇后是不愿接受现实,所以自欺欺人地觉得江柔还活着?
江殊澜知道江黎他们的死期也已经近了,没再继续思忖任何与他们有关的事。
皓月当空,江殊澜慵懒地与临清筠一起赏着如绸的月光。
“父皇把半枚兵符留给了我,就放在公主府寝殿内,你抽空回去取一趟吗?”
禁军统领石森说,父皇把兵符交给他暂为保管时曾留了话——那半枚兵符是他留给江殊澜的护身符而非枷锁。
江殊澜很清楚,执掌兵权不是自己擅长或感兴趣的事,便打算在临清筠和江黎撕破脸之前把兵符给他,多添一分胜算。
大启军认兵符不认人,只要兵符在他们手里,江黎不会有任何机会。
但临清筠摇了摇头,拒绝道:“你把兵符留着。”
临清筠还拿出了先帝交给他的那半枚主将兵符放进江殊澜手心里,“这个你也拿着。”
江殊澜皱了皱眉,“为何要我拿着?”
与兵法相关的事她从未了解过。
临清筠唇边有柔和轻浅的笑意,“属于帝王的那半枚兵符未出现时,我在军中有没有这半枚主将兵符都没有差别。”
因为他站在那儿,便是大启军的主心骨。
所以对付并无太多实际势力的江黎,临清筠的确胜券在握。
“而若是帝王与主将的兵符合二为一,即便是我也要听令,其余大启军便更会令行禁止,唯命是从。”
“所以合该由你拿着它们。”
“嗯?”
江殊澜没听懂其中的因果是怎么来的。
临清筠吻了吻江殊澜白皙微凉的颊侧,温声说:“那半枚兵符是先帝留给你的护身符,这半枚,是我给你的投名状和承诺。”
“我说过,会做你手里的刀。”
无论以后他们身处什么位置,江殊澜都是唯一能让他甘愿俯首听命的人。
“若是澜澜想做女帝,我也会是你最忠诚的臣下。”
前世临清筠为先帝和江殊澜杀仇敌,守江山,这一世无论以什么身份,临清筠仍然会陪在江殊澜身旁,护她裙角无痕,眉梢无忧。
江殊澜终于明白了临清筠的用意。
他是想让江殊澜安心,所以才想把能摇撼大启江山的兵符全都交给她保管。
但江殊澜很清楚,江黎死后,不会有比临清筠更适合坐上那个位置的人。他前世便是一位很好的君主。
而且江殊澜不仅对做女帝毫无兴趣,如果不是经历了巨大变故,其实她还曾向往过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
游遍大江南北,用自己的画作和文字将所见所闻一一记录,再编写成游记与世人分享。
江殊澜自幼便喜读游记,她的父皇与母后也十分支持她去做一个自由洒脱的公主,他们会在江殊澜身后为她撑起一片天。
可是后来江殊澜的母后与父皇身故,她有了仇恨和遗憾,也有了应该负担起的责任。
遇见临清筠已是上天眷顾。
“你知道我为何喜读游记吗?”江殊澜靠在临清筠怀里轻声问。
临清筠心脏猛地一颤,巨大的慌乱如潮水般几乎将他淹没。
“为何?”他假作不知。
“我虽自幼在宫中长大,却曾希望能过上无拘无束,来去自如的人生。”
“想尽可能看更多更远的风景,见形形色.色的人。”
身为皇室公主,却想过最自由的生活。
“是不是很天真?”江殊澜语带轻嘲道。
“那现在呢?”临清筠低声说,“如果你想离开的话,等这些事情结束后我们可以……”
“不想了,”江殊澜打断他的话,“我报仇之后势必会打破大启朝堂的平静,自然也需要承担起接踵而至的责任。”
她不能既想报仇,又想有自由安定的生活,不能那么贪心。
“我从未想过做女帝。有些事情我或许能做,却不一定会有你做得好。”
事关江山社稷,江殊澜清楚其中分量。
“所以我不需要你的投名状,也不需要你做我的刀刃,反而想认真地问一问你,愿意和我一起承担这些责任吗?”
前世临清筠坐上那个位置后没有一日过得舒心,江殊澜不知道除了因为她的离开以外,是否还因为他并不喜欢坐在那儿。
他能做得很好,却不一定愿意做。
她不想勉强临清筠。
临清筠有些急切地问:“你也会留在京都,与我一起吗?”
临清筠一直知道江殊澜想去各处游历。前世因着身体虚弱无法成行,但临清筠不知道她今后是否会想离开京都。
又是否愿意让他跟着。
他前世为江殊澜寻遍世间游记,这一世也可以与她一起游遍山川湖海。
江黎妄图以兵权挑拨他与江殊澜,却不知道,江殊澜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权力。
方才听江殊澜提起喜欢看游记的原因,临清筠几乎以为她想等事情结束之后便远离这一切。
包括他。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临清筠便觉得连自己的灵魂都是痛的。
江殊澜愣了愣,轻声说:“我自然会与你一起,无论在哪儿。”
她是父皇的独女,那原本是她应该承担的责任。没道理她把重担移到临清筠肩上,自己却去过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我待在哪里都可以。”临清筠认真道。
见气氛有些过于严肃了,江殊澜语气轻松地调笑道:
“你不自己把兵符收着,就不怕我像当今皇后一样,意图谋反吗?”
若江黎的皇后有能合二为一的兵符,也不必大费周章给江黎下药了,皇权和兵力都唾手可得。
“澜澜想要,随时都可以拿去。”临清筠正色道。
皇位,权力,他的性命,无论是什么,临清筠都会毫不犹豫地一一捧给她。
只要江殊澜允许他一直待在她身边。
听见临清筠情话般的真挚承诺,江殊澜忽然意识到,其实她父皇早已为他们今日的局面做了很多安排。
父皇把主将持有的半枚兵符和大启的暗探网交给了临清筠,把本该由帝王持有的半枚兵符和邢愈他们那些精心培养的手下留给了江殊澜,就连护卫宫城的禁军统领石森也暗中听命于江殊澜。
这些便足以证明,江殊澜的父皇当初其实并非完全信任江黎,只是未能找到足够的证据,或是找到了证据却没来得及寻到更加适合坐上皇位的人。
那时的江殊澜才十四岁,单纯善良。父皇或许曾想过把她推上那个位置,却又很清楚那不仅会让她终生困于宫城,或许还会更早招来杀身之祸。
而边关战事告急,临清筠也不得不领兵出征,归期不定。
所以他把皇位传给了虎视眈眈的江黎,却把权力分给了临清筠和江殊澜两人。
而最终的选择权其实早在那时便交到了江殊澜手里——
因为先帝很清楚,无论如何,临清筠不会伤害江殊澜。
临清筠是他看着长大的。
无论是被江殊澜忘记的那些儿时与临清筠相处的场景,还是临清筠长大后对江殊澜的关注与在意、想以军功向他求娶江殊澜时的决心,先帝都看在眼里。
甚至可以说,江殊澜的父皇利用了临清筠对她深入骨髓的在意,让临清筠成了一把可以为江殊澜杀尽豺狼虎豹的利刃。
一手促使临清筠成了他离开后,可以继续保护江殊澜的人。
再往深了想,当初父皇在临清筠向他求娶江殊澜后便放出消息,说要为她和范明真赐婚,或许也是为了刺激临清筠更加在意江殊澜。
所以父皇才选了没有任何家世背景,江殊澜又从未对他动过心的范明真。
那道空白的赐婚圣旨从未在人前宣读过,可以任由江殊澜自己写上她愿意与之共度一生的人,且不必因牵扯任何显赫的世家大族而犹豫。
父皇能让大启国泰民安数十年,以仁德治世却并非没有帝王心术。但这些都是江殊澜的猜测,早已无法向父皇求证。
可她始终相信,父皇做到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否则此时的她和临清筠也无法如此游刃有余地与江黎周旋。
父皇让石森转告她,那半枚兵符不是枷锁,是因为他一直知道,比起权力,自己唯一的女儿其实偏爱山川之景。
他给了江殊澜可以做选择的底气和能力,却并不要求她沿着他的路走下去。
若非骤然身故,他一定会做到自己曾经的承诺,让江殊澜成为世上最自由快乐的公主。
想起自己因为近来越发嗜睡而生的那个猜测,江殊澜下意识问临清筠:
“你说,我们能成为他们那样好的父母吗?”
江殊澜见过世上最称职的父母,却不知自己以后能否让她和临清筠的孩子也在那么美好的爱与阳光中长大。
临清筠的心跳重了几分。
他用略带薄茧的指腹缓缓摩挲江殊澜的脸颊,难掩心动地低声说:“会的。”
他的澜澜,无论什么身份,都会是最好的。
但他……
临清筠微微垂首,浓黑的鸦睫掩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当晚,江殊澜仍然很快便睡着了,却睡得没有之前那么沉。
是以临清筠轻轻吻了吻她后起身时,江殊澜是有感觉的。
江殊澜猜测临清筠是趁她睡着了,去和夏问商量什么事情。
但半梦半醒间等了会儿还不见临清筠回来,江殊澜心里忽然划过一阵不安。
她很快睁开眸子,拿起床边的裙衫穿上后打开了房门。
明月当空,能浅浅照亮前路,可江殊澜未能在院子里看见临清筠。
似有所感,她提裙去往院门的位置看了看,果然发现那扇已经紧闭几日的门此时正虚掩着。
像是等着她去打开。
江殊澜没多犹豫,很快便定了定神往院门外走。
没走多远,江殊澜便听见不远处隐隐有打斗声和人声传来。
她凝神听了一会儿,发现是临清筠和墨玄峤的声音。
北武国的使臣不是离开京都了吗?墨玄峤怎么会在这里?
没来由地,江殊澜选择暗自隐藏身形,放轻动作慢慢靠近,最后停在了一个可以看清他们两人,自己的身影却能被草木遮挡的位置。
打斗已经停下,临清筠与墨玄峤正说着什么。
另一侧,均带着伤势的夏问和邢愈停在一棵高大的树上。
邢愈蹙着眉问:“怎么回事?”
夏问也有些不太明白,但他还是说:“墨玄峤已经查到公主就在这座山上,一直想靠近,但山下的人没让他得逞。”
“那他怎么在这儿?”
“今日将军命我留出一条口子。”
邢愈难以置信道:“是将军故意放他上山的?”
他是公主的护卫,将军之前都不允许他上来。墨玄峤分明对公主不怀好意,却能顺利通过山下的层层守卫走到这里。
“将军要做什么?”
夏问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看着公主隐于夜色中的身影,夏问意味不明地说:“或许是为了让公主知道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小临要借情敌让澜澜看清他的真面目啦!
双更合一,今天被姨妈打垮,日万失败(卑微.jpg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osary- 10瓶;小鱼 5瓶;
第八十二章
薄而柔的月光下。
方才经历过一番打斗的墨玄峤与临清筠正无声对峙着。
墨玄峤的手臂和胸膛都负了伤, 此时有些狼狈。
但临清筠却毫发未损,仍是那副淡然温文的模样。好似方才对墨玄峤步步紧逼招招狠辣的人不是他。
他们自然都已察觉江殊澜靠近,却也都在一种诡异的默契中假作不知。
或许他们本就在等着江殊澜走近这场对峙。
北武国使臣离开后, 墨玄峤已经在京都逗留了几日。他知道江殊澜与临清筠不在唯阳公主府后便一直在探查江殊澜的去处。
墨玄峤在暗处观察着京都近来的动向,隐隐猜测这里即将有一场剧变,便想趁此机会带走江殊澜。
以免江殊澜再落入他梦中的境地,只能以画中人的身份与临清筠一起参加立后大典。
墨玄峤其实并不知道梦里的片段是否真的是前世记忆, 因为除了那个画面以外便再无其他。
若只是梦,那江殊澜早在与他相见之前便已出现在他的梦中, 墨玄峤认为这是神赐予他的缘分。
面对天定之人, 即便是以身犯险,墨玄峤也觉得不算什么。
若当真是他经历过的前世, 墨玄峤不清楚为何明艳动人的江殊澜会早早逝去。
但既然临清筠在种种纷争中护不住江殊澜, 便该放她离开。
江殊澜应是自由飘驰于旷野中的一阵风,是误入凡尘的洒脱随性的仙子,而非深陷于这些权力争斗中的牺牲品。
江殊澜不该只是画中那副美则美矣,却失了鲜活色彩的模样。
更不该是被人囚于笼中的娇雀。
他想救她。
他要救那道把他从草原召唤而来的, 最纯净温柔的风。
即便以死亡为代价。
墨玄峤之前一直一无所获, 待皇帝遣人召了临清筠入宫,墨玄峤才终于等到了机会。
他也的确跟着出宫后的临清筠, 找到了这片在京都城外,少有人至的山林。
墨玄峤知道临清筠不会毫无察觉, 可他却还是让他跟了过来,像是丝毫不担心墨玄峤会做些什么。
墨玄峤很快便发现,即使他找到了这里, 知道江殊澜就在山上, 他也丝毫无法靠近。
因为这座巍峨的高山已被临清筠无处不在的手下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
而江殊澜便被囚于其中。
墨玄峤自然知道临清筠并非什么温文尔雅的君子, 却也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把江殊澜强留在身边。
墨玄峤几番尝试上山都以失败告终。
直到今夜,墨玄峤发现原本森严的守卫中竟有了薄弱点,让他得以顺利上山,还寻到了这处隐于满山静谧中的小院。
小院周围无任何人把守,甚至连院门都只是简单关上,并未挂锁。
如果没有山下那些严密的防卫,几乎会让人以为临清筠只是带着江殊澜来此地避世隐居了。
墨玄峤意识到,或许江殊澜并不清楚她自己如今的处境,还没有察觉临清筠其实已将她软禁了起来。
“临将军,别来无恙。”
察觉江殊澜的脚步停住,墨玄峤先开口道。
经过方才的交手,墨玄峤敏锐地察觉到,眼前的临清筠已比之前见到的他更加阴郁暴戾。
临清筠此时虽停下了剑,周身的杀意却几近有了实质,直直朝他逼近。
临清筠神色不耐地瞥过身穿夜行衣的墨玄峤,冷声道:“不请自来,看来四皇子来我大启这段时日,仍未学会礼仪之道。”
墨玄峤笑了笑,“不是临将军主动引本王上山的吗?”
那个放他上山的口子开得很自然,若非知道凭借临清筠对江殊澜的在意和控制欲,不会允许手下出任何纰漏,墨玄峤几乎就要相信那真是他自己找到的漏洞了。
或许临清筠今夜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但他还是来了。
活着离开京都,就此消失于江殊澜的生命中,或许不如来这一趟,让江殊澜今生都无法忘记他。
无论是因为什么。
“这座山堪比铜墙铁壁铸成的牢笼,若无临将军授意,本王应还被拦在山下。”
江殊澜担忧的目光一直落在临清筠身上。不知为何,听清他们的对话,江殊澜心里闪过一丝古怪。
好似有什么一直被迷雾遮挡着的东西,轮廓开始逐渐清晰了起来。
背对着江殊澜所在的方向,临清筠随手将长剑挽了个剑花收于身后,淡声问:
“不知四皇子费尽心机上山,有何用意?”
“只是临行前想再拜访一次唯阳公主罢了。”
墨玄峤意有所指道:“大启皇帝原本允本王待到云月公主的生辰宴之后,但你也知道,一堆白骨过不了生辰宴,本王自然也就没了继续留下的理由。”
“皇后仍在筹备那场你期待已久的生辰宴,”临清筠嘲弄的目光落在墨玄峤身上,“你既有献药之功,想必帝后都会予以优待。”
听临清筠提起献药一事,墨玄峤便知道自己原本的打算已被他识破了。
皇帝派人四处寻医问药,想让江柔脸上的伤疤再无任何痕迹,墨玄峤便顺水推舟献了药。
那药的确能迅速治伤祛疤,代价却是伤者的寿命。
药用得越勤,伤恢复得越快,待隐于药效之下的毒发作时便会越发煎熬痛苦——
一旦停药,用过药的那部分血肉便会迅速溃烂。伤口还会不断扩散,让原本完好的皮肉也腐烂入骨,且再无伤愈的可能。
除非有解药,否则用药之人很快便会在日渐深重的伤势中死去。
墨玄峤知道江柔定会赶在生辰宴之前把伤治好,是以他给的药量并不多,便是算准了要让江柔在生辰宴临近时不得不面对即将彻底毁容的现实。
而到时,即便皇帝知道是他在药里动了手脚,为了解药也不得不答应墨玄峤的要求——
让江殊澜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嫁给他。
一边是自己疼爱的亲生女儿,一边是顾及名声才不得不好好对待的先帝之女,墨玄峤相信大启皇帝知道该怎么选。
可墨玄峤没想到,就在他的计划快要成功时,临清筠竟派人直接杀了江柔,让他功亏一篑。
被分别送给皇帝和皇后的那堆白骨不仅让他们备受打击,也让墨玄峤的计划落空。
像是闹剧一般,皇后把江柔的死讯瞒了下来,自欺欺人地继续筹备江柔的生辰宴。
但墨玄峤很清楚,他已经没有别的机会再让江殊澜名正言顺地和他一起离开京都了。
“似乎自第一面起,本王便事事迟你一步。”墨玄峤忽然说。
无论是以恶言议论江殊澜的世家子弟李风,因退婚一事让江殊澜被人看轻的范明真,还是处处都与江殊澜做对的江柔,临清筠每次都先于墨玄峤出手并处理干净。
而墨玄峤猜测,临清筠故意放他上山,应是决定不再忍受他对江殊澜的觊觎,想像解决其他人那样,也杀了他。
临清筠撩起眼皮看了墨玄峤一眼,漠然道:“我不与无能之人争先后。”
“那你呢?”
墨玄峤姿态放松地把玩着手里的弯刀,似是在与临清筠闲谈。
“让江殊澜死在你面前,便不无能了?”
“你找死。”临清筠眼神阴沉道。
话音刚落,临清筠的长剑便已毫不犹豫地朝他刺来。
墨玄峤立时抬起自己的弯刀抵挡,却见临清筠手腕微动,剑身带起一阵劲风击开那柄弯刀,旋即干脆利落地朝墨玄峤的手腕劈砍而下。
仍保持握刀姿势的那只右手与弯刀一同落地。
临清筠的动作实在太快,墨玄峤用了全力仍没能避开。
墨玄峤额角迅速被疼痛逼出了大滴的汗珠,他很快用左手撕下一块衣料勒紧手腕上的断口。
但鲜血仍汹涌而出,很快便浸湿了墨玄峤脚边的泥土,灌溉着那片新绿。
锥心刺骨的疼痛让墨玄峤咬紧了牙关,但他一声不吭地扛了下来,并未发出任何痛吟。
墨玄峤反而抬起失去手掌的右手仔细嗅了嗅,又如野兽般从腕间的伤口上舔舐而过,品尝自己鲜血的味道。
“临将军果真……记仇。”墨玄峤的声音有些不稳。
方才临清筠有机会一剑杀了他,却转而砍断了他的右手。
墨玄峤知道,是因为那日在京郊猎场时,他曾用右手拉过江殊澜的手腕。
虽然隔着衣服,还很快便被江殊澜甩开了。
那时被临清筠阴狠的眼神盯着,墨玄峤知道他恨不能活剥了自己。若非江殊澜在一旁,临清筠定不会只是给了他一掌将他击远。
墨玄峤扯了扯嘴角,笑着说:“临将军是不打算继续装君子了?”
“本王还以为,你能一直装下去。”
此时的临清筠摘了那半副墨色面具,墨玄峤看得出来,他也已不打算再继续把那副无形的面具戴下去了。
“是终于被她发现了你的真面目,装不下去了,还是,”墨玄峤忍着疼顿了顿,“还是知道她即便想逃也逃不了了,所以不需要再装了?”
就着月光,临清筠安静地看着长剑的一端正缓慢往下滴血,没有理会墨玄峤的话。
临清筠听见方才身后的江殊澜踩断了一根树枝。
他暗自思忖着,藏身于不远处的江殊澜听见墨玄峤的这些话时,会作何反应。
怀疑,后怕,还是丝毫不信。
会真的像墨玄峤说的,想逃吗。
见临清筠虽站在他面前却时刻注意着身后江殊澜所在的方向,墨玄峤已经猜出,临清筠或许是想借他让江殊澜知道些什么。
他不免觉得有些可笑。
人人都以为临清筠和江殊澜深爱着彼此,爱到不顾世人的眼光和各自的身份,即便没有成婚也要住在一起,日日形影不离。
但江殊澜或许至今都不知道临清筠真实的模样。
这样的爱,到底爱的是什么呢?那副面具吗?
临清筠是终于忍不住想让江殊澜知道一切,却又不愿意亲自告诉她,所以想借由他来试探江殊澜的反应?
墨玄峤也很好奇,江殊澜知道这一切后会有什么反应。
“你以为派无数手下守着这座山,将她软禁于此,便能一直把她留在身边吗?”
墨玄峤继续语带嘲讽地问:“若你护不住她,待你坐上皇位,再貌似深情地让九泉之下的她做你的皇后,你倒是觉得这样不算无能?”
临清筠终于抬眸看了墨玄峤一眼,眼神偏执沉静道:“那件事不会再发生。”
他绝不会再让江殊澜离开。
记起前世后,临清筠便根据墨玄峤在京郊猎场时说过的那些话得知,他之所以一直以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说临清筠护不住江殊澜,应是想起了前世的某些事情。
但墨玄峤或许不知道,前世的他便是死在了临清筠手里。
否则他今日应不会就这样闯上来。
墨玄峤蹙了蹙眉,“你知道本王在说什么?”
难道临清筠也有那些记忆?
见临清筠又不再理会他的话,墨玄峤思忖片刻,转而正色道:
“临清筠,你能将她囚于这座山上一时,却护不住她一世,何不还她自由,让她飞出京都这座牢笼。”
既然临清筠有那些记忆,甚至可能比他知道更多,便更应该明白他曾让江殊澜置身于何种危险之中,不该重蹈覆辙。
“她不会希望一直过这种深受束缚的生活。”
“你想带她走?”临清筠问。
墨玄峤笑了笑,反问他:“临将军会让本王活着离开吗?”
临清筠神色平静地摇了摇头,语气随意道:“不会。”
墨玄峤垂下已经残缺的右手,席地而坐后浑不在意地动了动肩,“看来本王是走不了了。”
墨玄峤的武艺绝不算差,但即便几次引临清筠对他出手,墨玄峤也从未真的试探出临清筠的所有实力。
甚至可以说,面对毫不隐藏杀意的临清筠,墨玄峤并无多少招架之力。
否则此时他的右手也不该在地上。
墨玄峤自幼习武,却长于宫廷,那儿的人用心计多过用刀剑。蛰伏数年以来,墨玄峤杀的人不算少,但也绝比不上临清筠。
临清筠使的都是能让他从战场上活下来的杀招。在近几年的对战中,北武国便是输给了他这个杀神带领的大启军。
墨玄峤知道,自己也已经输了。
但没关系。
临清筠也不会赢多少。
“临清筠,江殊澜知道你一直都在惺惺作态,以虚伪回应她的真心吗?”
江殊澜看向临清筠时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爱意,墨玄峤自然看得出她真的爱极了临清筠。
但临清筠却至今都还在隐瞒她。
临清筠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薄唇紧抿,却又很快浮现出一抹冷淡的笑意。
“她不会知道。”临清筠平静道。
墨玄峤皱眉看着临清筠。
他没有否认,反而说江殊澜不会知道。
江殊澜此时就在不远处,他们的话她全都能听见,为何临清筠却如此笃定地说江殊澜不会知道?
这分明已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承认了。
临清筠抬眸看向墨玄峤,眼底不再收敛的锋芒像是锐利的荆棘,刺透了墨玄峤正欲朝江殊澜看去的目光。
“想让她记住你?”
临清筠神情未变,但墨玄峤已觉出了森然杀气。
他看出临清筠故意放他上山,但也还是来了。
临清筠自然也能从墨玄峤的选择中看出他的意图——
他想亲自向江殊澜揭露临清筠的真面目。
如此一来,江殊澜每次想起她深爱的临清筠如何用伪装欺骗了她,便能同时想起,今夜是墨玄峤让她知道了这些。
“痴心妄想。”临清筠一字一字沉声说道。
江殊澜心里只能容下他一个人,无论是因为爱,因为恨,或是别的什么。
墨玄峤看出临清筠已放下所有克制和隐忍,神色间带着仿若血色修罗般的阴暗与凶戾。
临清筠信手挥剑的动作间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力量感和赏心悦目的美感,却也带起一片肃杀之意。
墨玄峤知道,一切都要结束了。
“微臣言尽于此,还望殿下今后平安顺意,得偿所愿。”
墨玄峤单腿屈膝跪地,最后朝江殊澜藏身的方向高声说道。
权当是他的告别。
他是北武国的四皇子,至今也只朝大启的皇帝行过最简单的拱手礼,却愿意对她俯首称臣。
一如之前在京郊猎场,他猎到了最美的鹿献给她时那样。
只是,或许就像那时她不喜欢他的礼物,她也同样不需要他的告别。
听见墨玄峤忽然提高声音说的话,一直沉默注视着临清筠背影的江殊澜才如梦初醒,很快转身往小院回去。
早已夜深,她应该在家里等临清筠回来,拥着她入睡。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第八十三章
静谧的夜色里, 江殊澜的影子被月光拉长,显得越发单薄。
原路返回时,江殊澜发觉自己的脚步竟沉重了许多。
方才临清筠和墨玄峤的对话里, 实在有太多对于江殊澜来说陌生而怪异的事情。她一时有些心绪繁乱,定不下神来细想什么。
分明还是同样的夜色和月光,这会儿看着却觉得哪里都和之前不同了。
走出一段距离后,江殊澜忽地顿住脚步, 低声试探着道:“邢愈?”
她的话音刚落,邢愈的身影便很快出现在她眼前。
“你上山时, 没被拦住?”江殊澜问。
按照墨玄峤说的, 临清筠派人把这座山围了起来,那邢愈或许也不会是例外。
否则当初临清筠带江殊澜从公主府出来时便会允邢愈跟着, 而不是把江殊澜身边的所有人, 包括叶嬷嬷和邢愈都留在府内。
邢愈拱手如实道:“回殿下,卑职的确费了些力气才能上山。”
江殊澜神色平静地颔首。
看来临清筠果然把她与旁的人都隔绝开来了。
若说林老先生和林谨的确是事出有因才下了山,那林老夫人很有可能便是被临清筠寻了个由头支开了。
如今他们搬到了这座小院,或许林老夫人也已经回了竹院里。
“你继续守在院外便好, ”江殊澜吩咐邢愈, “找机会请林老夫人上山一趟。”
今夜的她莫名没那么困倦,才能察觉临清筠起身离开屋子, 跟着看到了刚才那一幕。
比起之前对嗜睡原因的猜测,江殊澜有了些别的念头。但她仍需要先验证一下。
邢愈应下命令, 又隐晦地说:“夏问也在附近,此事或许瞒不住。”
想起方才听到的种种,江殊澜摇了摇头, 神色如常道:“无妨, 不必瞒着。”
临清筠若是想知道, 本也瞒不住。
“卑职遵命。”邢愈很快消失于浓重的夜色中。
邢愈回到方才藏身的树梢时,夏问忍不住道:“你到底是如何上的山?”
他们的人已经将这座山翻了好几遍,也没能找到任何纰漏。夏问实在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何失职。
这几日他与邢愈比试过很多回都不分上下,两人身上都负了伤却还是谁都不服谁。
夏问知道邢愈仍然不会告诉他,却还是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邢愈果然又和之前一样摇了摇头,“若我告诉你了,便是我的失职。”
夏问有他的职责,邢愈也有他的。
林老夫人给他指了那条密道,但邢愈没资格擅自再把它告诉夏问。
而且除此之外,邢愈有意隐瞒自己上山的路,还因为他觉得,若殿下想从这里离开临将军却不愿放人,那条密道便是他助殿下离开的机会。
无论他与夏问有多相熟,他们终归都只忠心于自己的主子。
*
江殊澜怀揣着复杂的心事慢慢走回了小院,进门后她还不忘将门恢复成她出去之前的模样。
但她知道其实没必要这样做。
墨玄峤知道她在那儿,所以最后才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说出了那句话。
临清筠自然也知道。
或者应该说,像引墨玄峤上山那样,临清筠今夜也是有意引江殊澜跟了过去,让她看见他与墨玄峤的对峙,也听见那些事情。
方才临清筠也变相承认了很多墨玄峤说的话。
墨玄峤以为是他亲自向江殊澜揭露了临清筠的真面目,但其实临清筠只是借他之口,让江殊澜知道了那些隐瞒的真相。
可那些话在江殊澜听来实在太过不可思议,是以直到重新换好寝衣躺回床榻之上,江殊澜心里都还是乱糟糟的。
也是感觉到薄衾之下她原本睡着的位置已经凉透时,江殊澜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她像是忽然回过了神来,有些慌乱地拭去脸颊上的泪痕,强作平静,试图忍住仍不断汹涌而出的清泪。
墨玄峤说,江殊澜从未认识过真正的临清筠。
因为临清筠在她面前时一直都戴着一副无形的面具,真正的他被掩藏在江殊澜熟悉的模样之下。
两世至今,一直如此。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人狠狠掐着,疼得江殊澜几乎喘不过气来。
江殊澜不知道此时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也不清楚她该作何反应,铺天盖地的空茫已经将她淹没。
她毫无还手之力。
江殊澜只知道,自己心底某个长久以来都觉得安宁和踏实的角落,此时正隐隐作痛,且那痛意层层堆叠累积,无声拉扯着她的思绪。
有太多曾被她忽略或是没能引起她足够重视的事情此时才又慢慢在她脑海中浮现。
所以临清筠推开房门走近时,江殊澜面向床榻内侧下意识阖上了眸子,想掩饰自己方才淌下的眼泪。
也假装她一直熟睡着,从未离开过,未曾看到临清筠方才的模样。
但屋内默契沉默着的两人都知道,过了今夜,很多事情便都不一样了。
只是此时他们都心照不宣,谁也没有主动提起方才的事情。
江殊澜感觉到临清筠缓步走近后在床榻边停下,却不再有任何动作。
她能嗅到不远处隐约传来的血腥味,也能感觉到临清筠沉敛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一瞬也不曾移开。
有一刹那,江殊澜不自觉脊背发僵——
她的本能意识到了危险,像是成了一只被猛兽盯上的猎物。
但很快,那道让她几乎毛骨悚然心里发麻的眼神便消失了。
江殊澜仍然没有转身,看不清临清筠此时是用何种目光看着她。
但江殊澜很清楚,临清筠知道她还醒着。
可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儿,没有离开,也没有靠近。
江殊澜好不容易才忍住的泪意又涌了上来,无人能看见的角落里,她眼眶发红,暗自倔强地抿紧唇.瓣不愿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来。
心里仍然是乱的,但那股难过和委屈的情绪先冒了出来,让江殊澜暂时想不了别的。
原来临清筠真的从未完全信任过她。
所以无论她有多么想让临清筠从那些不安的、患得患失的情绪中走出来,都只是徒劳。
所以设计让江殊澜目睹了面具下的真实之后,他便不敢再靠近她,也不再来抱她。
明明在今夜之前,临清筠最爱时常拥着她,守着她,陪着她。
因为他不信她。
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
一个躺在床榻上忍不住委屈的眼泪,一个站在床榻边整夜缄默,两人隔着这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谁都没有开口说什么。
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临清筠一直注视着江殊澜的身影,看着她微微颤动的肩头,他知道她在哭。
他很想像以前一样,把江殊澜拥进自己怀里,轻轻吻去她所有的眼泪和难过,再哄着她乖乖睡去。
但今夜,让她难过的那个人是他。
此时的他,脸上、手上都带着星星点点凌乱的血迹,江殊澜爱看他穿的荼白色衣衫上也沾染了猩红狰狞的死亡色彩。
这样肮脏卑劣的他,该用什么样的姿势与力道去抱她。
靠近她之后,他该问些什么,说些什么,又该如何回答江殊澜可能会提出来的那些问题。
临清筠不知道。
因为这样的他未曾拥有过可以拥抱江殊澜的机会。
能与她牵手、拥抱和亲吻的人,都是今夜之前江殊澜所认识的那个临清筠。
不是他。
一日一日的煎熬挣扎和来自江殊澜的爱意与纵容交织着,让临清筠终于忍不住想试一试——
若江殊澜得知他一直以来隐瞒的事情,看清了那个从临府上下所有人的尸骨中爬出来的临清筠,她会作何反应。
江殊澜的爱灌溉着他心底的贪婪不断生长,临清筠克制不住地想知道,江殊澜会不会把同样的爱意给另一个自己。
所以他让江殊澜看见了他与墨玄峤对峙的场景。
但此时看着江殊澜难过的背影,临清筠后悔了。
每晚江殊澜都会在他怀里睡去,他得到的从来都是江殊澜温柔乖顺的怀抱,而非此时这个代表着抵触与排斥的背影。
是他太贪心了。
他明明应该知足,却任由自己的贪念变本加厉,迈出了试探的这一步,最终得来了一个他曾经设想过,却无法承受的结果——
他可能快要失去她了。
他不能失去她。
思及此,临清筠浓而黑的眼睫垂敛着,眼底满是他藏不住的偏执。
他要留住她。
江殊澜不知道临清筠在想什么。
她安静地等了很久,临清筠都没有再靠近。
她也逐渐开始真的觉得有些失望。
直到安神香的味道重新将她包裹,难以抵挡的倦意袭来,江殊澜才慢慢睡去。
再醒来时,江殊澜脑海里的某个念头变得越发清晰。
她很快起身,去了离床榻不远的一张矮桌边,将已经熄灭的安神香从香炉中倒在了地上。
临清筠已不在屋内。江殊澜换下寝衣,随手绾好头发,推开房门便看见他正坐在院子里,石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早膳。
江殊澜脚步微顿,旋即重新迈步朝他走去。
临清筠仍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见状,江殊澜便也继续沉默着,自顾自地拿起碗筷开始用早膳,似是并未发现眼前还有临清筠的存在。
一切都平静得让人觉得有些惶恐。
把江殊澜的动作尽收眼底,临清筠虚搭在石桌上的手不自觉收紧,呼吸也沉了几分。
近来都是他帮她更衣绾发,喂她用膳,他以为江殊澜和自己都已经习惯了。
方才临清筠一直克制着。
他想走进屋内,想像之前的每个早晨一样,让江殊澜一醒来就可以看见他,与刚睡醒还有些迷糊的江殊澜耳鬓厮磨,缱绻相依。
但他没有。
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江殊澜醒来后的眼神。
他怕那眼神中会有自己不敢面对,也无法面对的厌恶或恐惧。
所以他一直坐在这里,听着屋内江殊澜起身后的一举一动,再默默看着江殊澜朝他走来。
可江殊澜坐下后好似并未看见他,那些他以为的共同习惯也都像是从未存在过。
江殊澜明显的忽视像是一支带着倒刺的利箭,直直刺进临清筠心里又狠狠拔出,带出血肉,混着疼痛,让临清筠浑身都变得紧绷起来。
喝粥的间隙,江殊澜垂下眸子,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发现临清筠放在桌边的掌背上筋骨凸起得明显,似是在隐忍着什么。
但江殊澜假作不知,神情自然地用完早膳后便放下碗筷,回了屋内。
江殊澜静静地等了一会儿。
果然,那阵熟悉的倦意又慢慢涌现。
江殊澜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些安神香,无奈地笑了笑,随即重新回到床榻上,任由自己的意识越飘越远,直至沉睡。
江殊澜睡下后不久,临清筠便无声推开房门,脚步有些急切地走到床榻边。
看着她安静乖巧的睡颜,临清筠眉间紧蹙,颌线紧绷,薄唇也紧紧地抿着。
像昨晚江殊澜睡着后一样,临清筠小心翼翼地在她身旁躺下,如往常一般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他垂着眼睫,静静地注视着阖眸熟睡的江殊澜,眉间的蹙痕渐渐散开,唇边也有了柔和浅淡的笑意。
像是一只受了伤的狼,终于找到了可以让自己觉得疗愈的温暖。
江殊澜再醒来时已是午膳时分。
待意识逐渐聚拢,江殊澜连忙侧身,仔细瞧了瞧那只无人睡着的软枕。
她临睡前有意放在上面的一根发丝已经不见了。
果然,只有在她睡着时候,临清筠才敢靠近她。
江殊澜重新躺下,阖眸细细思忖着什么。
临清筠仍在院子里等着江殊澜起身。
但这回,直到石桌上的饭菜都凉透,江殊澜也未从屋内出来。
临清筠的心越来越无法平静。
直到早已过了江殊澜该用午膳的时辰,临清筠终于推开门,站在门边温声说:“我做了午膳,要用一些吗?”
江殊澜很快侧身面向床榻里侧,只给临清筠留下一个无声的背影。
“澜澜。”临清筠低声唤她。
听着他卑微的声音,江殊澜心里一颤。
他的消极与难过几乎化为了实质,横亘在江殊澜眼前,让她心疼得厉害。
但江殊澜暗暗掐着自己右手食指的第一个指节,直到那儿起了红印,她也不曾转过身看临清筠一眼。
昨夜之后,临清筠终于愿意主动来找她,与她说话了,却只是站在门外,一步都不靠近。
江殊澜知道还远远不够,便继续沉默着。
临清筠无声在门边站了很久,直到确认江殊澜真的不愿起身后,才轻轻掩上门回到院子里。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
他不该那么贪心,用那个对江殊澜来说十分陌生的模样去试探她,也打破了他们生活中原本平静的幸福。
可事情已经发生,他无法处理随之而来的变化,也不知道江殊澜此时在想什么。
早晨时她坐在他面前,临清筠没从她的神色间看出任何恐惧或厌恶。
只有冷淡。
临清筠不知道江殊澜是对他失望极了,不愿意再看见他,所以对他视若无睹,还是说,她只是在等着林老夫人过来,想找机会从他身边离开。
无论哪一种可能,临清筠都难以承受。
临清筠把那些已经凉了的饭菜端回厨房里热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菜都已热过了头,再难盛起来,江殊澜也仍未走出屋子。
下午果然没再困得厉害时,江殊澜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临清筠重新做好晚膳后又等了一会儿。
听见江殊澜推门的声音,临清筠眸中下意识聚起了期待,又很快熄灭。
因为看见江殊澜走出来的那一刻,临清筠便意识到,她都知道了。
江殊澜走到石桌边,温柔的月光落了她满身。
但在临清筠眼里,江殊澜此时的神情清冷得让他心底的恐慌和不安疯长。
“澜澜,我……”
“我不会再吃你做的饭菜了。”江殊澜打断他的话。
“你把叶嬷嬷叫来,或者让我下山,否则我不会再吃任何东西。”
临清筠变得有些手足无措,声音不稳道:“为什么?”
江殊澜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你不知道吗?”
临清筠极力克制着,可仍被卷入他无力挣脱的旋涡里,被拉拽着越陷越深。
“临清筠,你做的饭菜里下了药,我信不过。”江殊澜狠下心把事情说破。
那道横亘于她与临清筠之间的暗伤,无论埋得有多深,江殊澜都要把它连根拔起。
过程再痛,她也不会放任临清筠继续像之前那样。
江殊澜只知道临清筠一直心有不安,却不知道,他会在饭菜里下药,让她平日里大多数时候都沉睡着。
似乎只有这样,临清筠才能确认,江殊澜真的不会离开他。
江殊澜从未意识到,临清筠对她的感情竟偏执至此,不安至此。
临清筠的心狠狠抽痛着,他焦急地说:“那药不会……”
“我知道,那药不会伤害我,或许反而对我有益。”江殊澜平静地说。
除了困倦和食欲增加以外,江殊澜并无任何其他反应。她反而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要比之前更好些。
否则她也不会以为,自己是有了身孕。
如今也不需要林老夫人来了,江殊澜已经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看着临清筠此时难掩痛苦和自责的模样,江殊澜心疼地想,还好临清筠不知道她曾以为自己怀了身孕。
否则临清筠要么会与她一起期待,又与她一起失落,要么会因为知道一切而更受煎熬。
江殊澜从未见过临清筠像此时这么无措而慌乱过。
小心翼翼地瞒着她,以另一个模样来面对她时,临清筠心里应该也很难受吧。
所以才会在江殊澜一遍遍向他展露她的爱与在意时患得患失,会担心一旦他不再是那个样子了,江殊澜便不会再爱他。
所以他昨夜才有意引江殊澜发现了这些。
“那药终归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加进了我的饭菜里,是真是假,是好是坏,我分辨不了。”
江殊澜意有所指道。
临清筠喉间干涩得厉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江殊澜是在说药,也是在说他。
真的假的,好的坏的,她分辨不了,所以都不想要。
临清筠抬眸看向江殊澜冷淡疏离的面容,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酸酸胀胀的。
他早已习惯江殊澜在他面前时娇俏明媚的模样。
他爱看她撒娇,爱看她朝他笑得柔美动人,也爱看她用全然信任与依赖的目光望着他。
但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明日我让叶嬷嬷上山,今晚,你先吃我做的饭菜,好不好?”临清筠低声道。
“晚上的饭菜里,没有加过那些东西。”
江殊澜看着那些饭菜,忽然笑了笑,“我知道晚上的饭菜里没有。”
“因为回房之后有安神香。”
每回点了临清筠的母亲研制的安神香之后江殊澜都能睡得很好,不需要有别的药也可以让她熟睡。
临清筠颓然地垂下了头。
“但临清筠,我不信你了。”江殊澜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
“就像你一直不信我一样。”
江殊澜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圆月,无声轻叹了一声,说:“因为不信任,所以一直隐瞒至今。”
“也因为不信任,所以就连告诉我实情时,也是借别人之口说出来。”
临清筠想起前世后,江殊澜曾告诉过他,她以为临清筠是因为她的离开才性情大变,成了对于江殊澜来说不熟悉的模样。
那时临清筠便有机会向江殊澜坦白,但他没有。
江殊澜不难猜到原因——因为临清筠不知道江殊澜是否会愿意接受他的另一个模样。
因为他下意识觉得,江殊澜或许不会爱他的全部。
他一直都在看轻甚至贬低江殊澜所不熟悉的那个模样,所以才会一直隐瞒着,害怕江殊澜会发现。
却又因为想要江殊澜全部的爱,所以忍不住想让江殊澜发现。
江殊澜心疼于临清筠一直以来的自厌、隐忍与遮掩,却也知道,这已经成了他的一个心病。
若不彻底解决,他们之间便总会隔着什么,无法真的长久相爱。
“既然你觉得我知道一切后不会再继续接受你,爱你,那便如你所愿。”
江殊澜说完这句话便重新回到房中。
“澜澜……”临清筠连忙站起身,在她身后失魂落魄地唤她。
方才澜澜说,她不会再继续爱他了。
临清筠曾设想过无数次这个结果,可真的听她说出来时,临清筠仍觉得自己心上最重要的东西被人剜去了。
好疼。
临清筠身形微晃,扶住身旁的石桌后才勉强稳住身形。
甫一关上门,江殊澜便再也忍不住眸中的泪,蹲下低声呜咽着。
太疼了。
打破某些长久沉积的东西再重塑的过程,江殊澜知道,她和临清筠都在疼着。
得知临清筠一直都精心伪装成另一副模样面对她时,江殊澜便开始心疼。
她只知道临清筠曾以墨色面具在外人面前遮挡面容,却从不知道,他也以一副无形的面具在她面前掩盖真实的临清筠。
自前世在竹林相遇,直到昨夜,两世以来临清筠在她面前的模样竟都是他刻意为之。
江殊澜难以想象该是多深的执念,才能让一个人在一日日的朝夕相处中时刻都保持另一副伪装出来的模样。
可她很清楚,临清筠对她的爱和在意都是真的。
而即便他将阴狠偏执的那一面藏了这么久,临清筠常示于人前的随和温文也不全是假的。
就像是一副面具戴久了,即使摘下,也早已成了他的一部分。
但临清筠过于偏执的在意,让他一直以来都在厌弃与逃避那个未曾在江殊澜眼前出现过的临清筠。
江殊澜想让临清筠知道,她会接受每一个他。
但之前的多次尝试也让江殊澜明白,无论她怎么说怎么做,都很难改变临清筠心底的自厌自弃,难以消解他心底的不安。
所以她狠下心来说了那些话。
她要让临清筠在她已知晓一切之后,把那些他以为是由自己骗来的东西都放到一边,主动重新朝她靠近。
既然她给他的,会让他患得患失,那便让临清筠以他原本的模样,再重新得到一次。
她要让临清筠明白,无论是第几次,无论他是什么模样,她都会爱他。
江殊澜听见临清筠缓步靠近了房门,却没有进来。
皎洁的月光将他的身影落在门上,临清筠慢慢在门边蹲下,对一门之隔的江殊澜轻声说道:“求你,不要不爱我。”
“澜澜不能不爱我。”
他不能没有她的爱。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阿怂、亦安安 10瓶;诶 5瓶;
第八十四章
夜色归于沉寂, 连月光与星芒都屏住了呼吸,悄无声息地旁观着这对分明近在咫尺,却又似乎相隔甚远的爱人。
听见临清筠声音微弱的乞求, 江殊澜几乎就要忍不住开门去抱他,吻他,给他回应。
但她知道,临清筠的心结还在那儿, 若这次不把它处理好,不上不下地搁置在一旁, 其实她和临清筠也都没办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他们都不能自欺欺人地强行让两人的关系回到昨夜之前。
那便只能让他们之间拥有崭新的、完整的, 也正常的关系。
临清筠不需要再隐瞒或伪装任何东西,她也能爱他的全部。
所以江殊澜只是转过身, 隔着未完全紧闭的房门凝望临清筠的身影。
他原本身形高挑而挺拔, 此时却弯了脊背守在门边,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心疼和不舍攫取了江殊澜的所有心神,但她强忍着,抬起衣袖随手抹了抹止不住的眼泪, 狠下心转身离开了门边。
明明历经两世他们都是彼此的爱人, 是成过婚的夫妻,但临清筠设计让江殊澜看见那些事实后却不敢再靠近她。
他分明也看见她没将门关紧, 却只守在门外,没有进来。
她要逼临清筠正视他自己, 让他在江殊澜得知一切后也敢向她靠近,就以他最真实最完整的模样。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敢待在门外, 只敢在江殊澜睡着以后来抱她。
她不允许任何人看轻或是厌恶临清筠的任何模样, 即便是他自己。
临清筠听见江殊澜因为压抑哭泣而变得紊乱失序的呼吸, 也知道她走得离他在的地方越来越远了。
她好像,真的不想继续爱他了。
*
江殊澜在屋内兀自出神了一会儿,便听见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她的心猛地提起,却在听清门外人的声音后重新变得失落。
“殿下,奴婢做了些吃的,给您送进来吗?”
叶嬷嬷温声道。
江殊澜以为是临清筠想进来,没想到原来他这么快就让人把叶嬷嬷叫来了山上。
“好。”江殊澜哑声道。
临清筠也许跟叶嬷嬷说了她午膳和晚膳都没用,江殊澜不想让叶嬷嬷担心。
叶嬷嬷端着刚做好的饭菜进门时,便看见公主正抱着膝坐在床榻上。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一片薄薄的月光从窗棂洒落,映得公主的身影透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孤独和低落。
方才叶嬷嬷被夏问带着见到临将军时,将军也面色苍白,浑身都带着浓重的悲伤与无力感。
两人离开公主府之前都还好好的,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叶嬷嬷心疼得厉害,放下饭菜后将油灯和蜡烛一一点亮,才让屋内显得亮了些,暖了些。
“殿下。”叶嬷嬷温柔地唤道。
江殊澜轻轻点了点头,勉强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心绪后便步至桌边,安静地用膳。
临清筠已经很难过了,她不能让他再担心她的身体。
见公主用膳时也仍是心不在焉的,叶嬷嬷忍不住低声问道:“殿下可是与将军闹了矛盾?”
江殊澜心里一顿,沉默着摇了摇头。
其实她与临清筠之间没有争吵,也没有矛盾,但情况要比吵架更复杂些。
公主不愿说,叶嬷嬷也不便多问。待公主放下木箸,叶嬷嬷将碗碟都收好后便退了下去。
甫一走到厨房门口,叶嬷嬷便听见临将军沙哑的声音在她身后问:“她吃了吗?”
叶嬷嬷很快转过身,垂首应答道:“奴婢做的几道菜殿下都用了。”
“她看起来……怎么样?”临清筠低声问。
听见他难掩不安的声音,叶嬷嬷心里一惊,第一次忘了规矩,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临将军此时的模样。
他深邃黑沉的眸中有着显而易见的忐忑,神色间满是犹豫和担忧。
实在不像是以往那个温润谦和的翩然君子。
“殿下应是难过的。”叶嬷嬷如实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叶嬷嬷知道,殿下和临将军此时的状态都只有对方才能改变。
临清筠失神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回到了院子里。
“将军,您也吃些东西吧。”叶嬷嬷连忙提醒道。
既然在她来之前殿下未用膳,临将军应也一样。
但临将军像是听不见旁的声音,径直往院子里走去。
叶嬷嬷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来时临将军便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眼神一瞬不错地看着那道关着的门。
任谁都看得出他想进去见殿下,但不知为何,临将军只是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那道门,没有走近。
叶嬷嬷收拾好厨房后绕到院子外,见到了守在门外的邢愈和夏问。
但无论她怎么问,这两人都只是朝她摇摇头,谁都没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知道说服不了他们,叶嬷嬷也只好先把担忧放在心底。
临将军让夏问带她上山来,她起码先照料好殿下和将军的起居与膳食。
方才叶嬷嬷在厨房里看见了那些已经凉透的饭菜。
叶嬷嬷不知道为何殿下和将军把那些饭菜都放凉了,却都没动。但她希望殿下与公主能早些解决当下的问题。
以往两人相处时多好啊,她在旁边看着都忍不住觉得开心。
翌日清晨。
江殊澜用完叶嬷嬷做的早膳后不久,林老夫人便来了小院里。
请林老夫人进屋时,江殊澜注意到临清筠已不在院子里了。
林老夫人看着她下意识搜寻某个身影的眼神,温和地笑了笑,问:“还是不忍心吧?”
江殊澜神色黯淡地点了点头。
“夏问带我来的时候临清筠便走远了,夏问把我送到门口后也没有留在院子附近。”
林老夫人也是因此看出江殊澜和临清筠之间应是出了什么问题。
她猜测道:“可能是为了让你放心。”
江殊澜很快明白过来。
她让邢愈去请林老夫人过来时,曾说夏问听见了也无妨,不必瞒着。
因为她很清楚,凭借夏问与临清筠的耳力,临清筠若是想知道她见了谁,谈了什么事情,自然会有办法。
临清筠此时离开,应是为了让江殊澜知道,他不会在周围探听,她可以放心与林老夫人说话。
江殊澜有些无奈。
他和她之间的关系竟到了需要如此小心翼翼的地步。
林老夫人一边替江殊澜诊脉一边说:“你都知道了?”
江殊澜微怔,很快意识到什么,“您之前就知道?”
林老夫人没有否认,“我跟你林伯虽不是看着他长大的,却也知道他的性格不似看上去那么温和无害。”
他们都曾担心临清筠会因为亲眼看着临府上下被屠尽的事而背负很多沉重的、难以卸下的东西。
但眼看着临清筠从那件事发生后的沉默阴郁变得越发端方温文,林老夫人与林老先生反而更加担心了。
那些深重的血海深仇,总归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
没有外露,便只是被他深藏压抑了起来。
“我们并非刻意瞒着你,只是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得你们两人自己去面对与解决。”
林老夫人蹙了蹙眉,“他竟给你服了这药?”
江殊澜柔声问:“是什么药?”
林老夫人说:“是一种能在人熟睡时助人疏通经络,舒缓心神的药。”
“此药功效显著但十分罕见,很多习武之人在临近武艺突破之际,会不惜重金四处搜寻这药。”
“这药是你林伯研制的,当初给了临清筠和林谨一些,是为了助他们各自增进武艺,强健体魄。不曾想他却用在了你身上。”
“你既然不知道这是何药,他应未曾与你明言过。那他是如何让你服下的?”
“放在茶水里,还是饭菜里?”
“饭菜里。”江殊澜如实道。
林老夫人越说越觉得恨铁不成钢,“莫非他以为让你终日沉睡着,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江殊澜有些无奈,“他想用这种方式留住我。”
“大名鼎鼎的临将军原来还会怕守不住自己的夫人。”林老夫人叹了口气。
“你近来可有任何不适?”
江殊澜摇了摇头,“只是有些嗜睡。”
“这是正常的。”
药的功效需要在人熟睡时才能发挥出来。即便是临清筠服了这药,也会有些嗜睡。
“从脉象上看,你的身体并无任何异常,而且我之前给你开的药和临清筠加在你饭菜里药都主调养,相得益彰,只有益处。”
江殊澜认真听着,忍不住小声问:“那我为何……为何至今都没有身孕?”
自与临清筠亲近以来江殊澜从未喝过避子汤。她原本觉得孩子的事随缘便好。但前几日有过错觉以后,不知怎的,她就记挂上了这件事。
林老夫人笑着问她:“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不是还在闹矛盾?”
“没闹矛盾,”江殊澜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他有心结还未解开。”
林老夫人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劝慰道:“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缘分,也像是你与他一样,不能强求,到了该来的时候,也就来了。”
“林谨的小师妹,也就是我跟你林伯的女儿,便来得很迟。我们还是医者,不也只能顺其自然?”
“我其实没有着急,”江殊澜看着窗外铺洒下来的阳光,温声道,“只是觉得如果能有个我与他的孩子,或许他的心思会不那么沉重。”
临府上下一百多人的性命就在临清筠眼前结束,自血淋淋的那日起他便没了任何亲人。
江殊澜会爱他,陪伴他,但他们之间的感情与亲情是不一样的。
江殊澜自幼在父皇与母后的爱和陪伴下长大,后来又与临清筠相识相爱,她很清楚亲人与爱人能给的陪伴都很重要,却又十分不同。
林老夫人又仔细给江殊澜诊了一次脉。
“你的身子没问题,心情愉悦些,顺其自然,子女缘迟早会到。”
“若你仍不放心,我可以找机会给临清筠也诊一次脉,看看是不是他……”
“不用!”林老夫人的话还未说完,江殊澜便连忙道。
见她转瞬间羞红了脸,林老夫人失笑,“任谁看了你这模样,也不会觉得你们正在闹别扭。”
江殊澜沉默着摇了摇头,情绪逐渐沉了下来。
事实上,她的确需要让临清筠觉得他们的关系正面临着巨大的问题,让他不得不与她一起正视那些一直被他刻意压抑着的东西。
送走林老夫人后,江殊澜便叫了叶嬷嬷进屋,问她:“近三日里京都可有何事发生?”
三日前的事江殊澜都清楚。之前她会听临清筠说起山下的事,但眼下只能问叶嬷嬷。
叶嬷嬷很快道:“春闱推迟了。”
“为何?”江殊澜有些意外。
春闱本也没几日了,临到眼前才推迟,应是有不得不如此的原因。
但叶嬷嬷说:“明面上并无确切消息传出。”
“只是在贡院门口张贴了告示通知春闱推迟的事项,但具体推迟到何日、为何要推迟都未明言。”
“或许邢愈知道更多。”
身份与职责不同,邢愈手里的消息要比叶嬷嬷准确很多。
“官员们可还去上朝?”江殊澜忽然问。
叶嬷嬷摇了摇头。
“自昨日起,皇帝便宣布罢朝三日。”
江殊澜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之前临清筠曾说过,皇后正在设计给江黎下毒,且下毒的方式十分隐秘。
或许是江黎毒发,无法出面主考会试之后的殿试,所以春闱才不得不推迟。
那应就不会只是罢朝三日了,这三日之后,不知他能拿出什么理由来。
这对夫妻互咬,倒是让江殊澜他们省了不少力气。
*
皇宫中。
大宫女花艾将一碗深色的汤药端到皇后面前。
皇后接过药,神色温柔地看向榻上的江黎。
“陛下,臣妾喂您服药。”
江黎目眦欲裂,气愤至极,却只能手脚无力地躺在榻上,无论他如何尝试都无法动弹。
皇后把盛了药的勺子递到江黎唇边,但他却咬紧了牙关,不愿服药。
皇后也不恼,随手将滚烫的药汁倒在江黎的脸上,便自顾自地继续盛药“喂”他。
“陛下怎么跟孩子似的,连药都要臣妾哄着喝了。”
皇后的动作微顿,随即轻声说道:“可是臣妾的孩子没了。”
江黎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些“唔唔”的含混声音。
皇后忽然笑了,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柔柔离开,你只伤心了一日,便又去宠幸了那个贱人。”
“当晚应是一次又一次,陛下很尽兴吧?”
皇后嘲弄道:“否则你也不会这么快就毒发。”
“看来柔柔最舍不得你,想让你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去陪她,弥补她。”
江黎用尽全力想挣扎,却都无法做出任何动作来。
自昨日晨起后,他便开始迅速变得虚弱。
一开始只是四肢无力,他还能行走说话。但他去上朝的路上便没了走路的力气,只能强打着精神命令内侍去通知罢朝三日。
太医还未赶到,江黎便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了。
而他也没能等到任何太医来为他诊治——因为皇后派人把太医都拦了下来。
江黎从不知道,皇后的手已经能伸得这么远了。
“陛下是不是还在等着谁来救您于水火之中?”皇后柔声问。
“没用的,”她又自言自语道,“毒发之后,即便是臣妾,也回天乏术。”
她研制那毒的时候,便没打算留下任何解药。
“陛下还是绝了那些念头,安心等着驾崩吧。”
皇后状似贴心地替江黎掖了掖薄衾,却是直接将那明黄色绣龙纹薄衾盖在了他脸上,遮住了他满是药汁的狼狈面容。
“我们仅剩的那个孩子,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会接过你肩上的担子,成为一位比你还好的帝王。”
皇后的声音里是沁了毒的宽慰之意。
为了不让朝廷官员得知他的身体状况,皇帝倒下之前亲自命令罢朝三日,且不许任何人来求见,倒是方便了皇后行事。
毒发后,皇帝的症状看起来只会让人觉得他是中风了,既然如此,太子便理应代父扛起责任。
待江黎身上的毒再发作得厉害一些,皇后会让那些有名望的大臣都来见见江黎命不久矣的模样。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便可顺理成章地登上皇位。
若那些大臣有异议,太子已经暗中调来京都的私兵便可派上用场。
皇后垂眸看了一眼连自己掀开锦衾的力气都没有了的江黎,很难说清她心底此时是什么感受。
她曾经爱他入骨。
为他生儿育女,差点难产而死。也为他研毒制药,双手沾满血腥。
她原本只是一个医女,因着他所谓的一见钟情,才嫁入了王府,成了他的夫人。
又为了他的宏图伟略,她不再治病救人,而是开始精心钻研毒理,再难说自己是一名医者。
成了个名副其实的毒妇。
但即便是这样,她也没能得到什么,反而在不断失去。
她被逐出药王谷,青春容颜不再,体面荣宠被分给其他更加年轻貌美的女人,就连她放在心尖上的女儿也遍体鳞伤。
她伤心欲绝几近癫狂时,眼前这个男人却还有心思与另一个女人整夜欢好,以至于她通过那个女人下给他的毒才会提前发作。
那药本不必这么麻烦,但知道江黎开始提防自己后,她便改了方子,让那毒以女子之身为介,在欢好时不断让他中了毒。
原来不爱他时,真的能变得更加清醒理智,也更加狠心。
他每宠幸那个妖娆艳丽的新欢一次,毒便会更深一分。
皇后原本计划着让江黎在柔柔的生辰宴之后毒发,没想到竟提前了好几日。
皇后此时仍记得,江黎看见那堆属于柔柔的白骨时神色十分冷静地提醒她不要大喊大叫,以免失了体面与身份。
他时刻谨记着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所以他看不见柔柔受的那些委屈和伤痛,也看不见她的眼泪和心碎。
既然他顾及皇帝的体面与身份迟迟不为柔柔出气,那她便自己来。
待太子登上皇位后,她第一个要杀的,便是江殊澜。
但在那之前,皇后仍记得,自己答应了柔柔,会给她办一个最别开生面的生辰宴。
“把本宫选的那些宫服都送去给公主看看,让她挑着喜欢的在生辰宴那日穿。”她吩咐花艾道。
“下午让人把那些歌舞再排一排,本宫再检查一下其中是否有错漏。”
花艾颔首应下。
花艾很清楚,云月公主已经不在了。
但皇后除了最初痛哭了几个时辰以外,便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不仅每日照常继续筹备公主的生辰宴,还夜夜都睡在那堆白骨旁边。
她从皇帝那儿把半副尸骨带回了云月公主的寝宫,与另外半副拼成了一具完整的。
饭食每顿都照常送进云月公主的寝殿内,但宫女中只有花艾知道,寝殿内的云月公主早已只剩下一堆白骨。
*
林老夫人离开后又过了一会儿,临清筠才回到小院里。
甫一看见他回来,原本坐在院子里品茗看书的江殊澜便起身回了屋内,只留给临清筠一个沉默的背影。
临清筠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江殊澜,直到被那扇紧闭的房门阻挡。
江殊澜又冷了临清筠一整天。
当晚,江殊澜不用临清筠哄便自己喝了林老夫人开的药,沐浴后便早早睡去。
似是丝毫不担心临清筠今日有没有用饭,今晚会睡在哪儿。
叶嬷嬷在一旁看着都有些着急。
叶嬷嬷见殿下不仅不关心将军的任何事,还很快便安稳入睡后,也只好轻轻掩好门退了出去。
她知道,临将军夜里会进屋陪在殿下身边,破晓时分会再出来。
殿下今日三餐都用得很少,临将军的状态也比昨日更差了,也不知两人何时才会重归于好。
临清筠走近江殊澜时,便看见她正侧身躺在床榻上,眉间带着柔和安宁之意。
这个时辰,她应已睡熟了。
临清筠这才无声在江殊澜身边躺下,动作小心地轻轻拥着她,俯首于她颈间,贪婪地汲取着属于她的温软气息与暖意。
整整一日,她未与他说过一个字,也未给过他一个正眼。
只有在她睡着以后,临清筠才敢悄然靠近她,与她亲近几个时辰,再在她醒来之前离开。
他不愿让她不再爱自己,却不知道他该做什么,才能挽回已经快要离他越来越远的江殊澜。
想起江殊澜昨夜说的如他所愿,临清筠心里止不住地抽痛着。
夜色里,江殊澜长睫微颤。
临清筠抱着她的那一瞬,江殊澜便醒了。
她睡着以后临清筠才敢进屋,所以江殊澜没有强迫自己一直醒着,却也比以往入睡的时间晚了些。
是以临清筠进来时,她还未彻底沉睡。
但江殊澜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就连呼吸都未曾变过。她想让临清筠觉得她还睡着。
这样他才会一直待在她身边。
她已十分想念临清筠的怀抱和温度,今夜她想就这样醒着,感受他的存在,也感受他藏不住的爱意。
可不久之后,江殊澜便察觉有她并不陌生的温热触感从她颈间划过,又很快没了温度,变得如微凉静水。
以为她睡着了,他才敢拥抱她,才敢在她身边流泪。
江殊澜的心猛地颤了颤,最柔软脆弱的地方狠狠往里缩了缩。
心疼得厉害,江殊澜强忍着眼底的泪,状似睡意朦胧般动了动身子,又“下意识”回抱住了临清筠的脊背。
像是以往他们共同度过的很多个夜晚一样。
临清筠浑身一僵,抱着江殊澜的手如被什么东西灼烫了般很快松开,又不舍地重新拥住了她。
“澜澜。”他唤她。
“嗯?”江殊澜没有睁眼,声音迷糊地应他。
原来没有完全清醒。
临清筠高悬的心缓缓放下。
“没事,乖乖睡吧,我在这儿。”他低声劝哄道。
江殊澜含混地应了句什么,又亲昵地抬手勾住临清筠的脖颈,轻轻吻了吻临清筠冰凉的唇,像是在半梦半醒间也不忘安抚他。
像是他们之间什么变故都没有发生过。
像是,她还在爱他。
某些这两日来被强行压抑的东西很快失控,临清筠只微怔了一瞬,便控制力道急切地吻住了江殊澜。
见江殊澜似是睡意仍浓,无意识地任由他吻得越来越深时,临清筠的吻也越发凶了起来。
他心里的慌乱不安,矛盾挣扎,都混着化为利刃不断切割他心脏的痛苦,藏在了这个几近失控的吻里。
想让她知道,又怕她知道。
他想要她的爱,她也曾毫无保留地给了他。
可江殊澜昨夜说,她要把那些给他的爱收回了。
临清筠疯狂地想留住些什么。
江殊澜很清醒,却一直未给他任何回应,只是任由临清筠越来越紧地拥着自己,越来越深地在她唇齿间攻城略池。
寝衣的前襟变得凌乱时,江殊澜忽然用冷静得让临清筠心痛的声音说:
“临将军是想在我睡着的时候,强要了我吗?”
临清筠长指微绷,脊背僵硬,瞬间清醒过来。
他立马从床榻上起身,退开了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难掩慌乱地说:“对不起,我不是……”
“不是什么?”江殊澜打断临清筠的话。
“不是深夜潜入我房中,或者不是趁我熟睡时与我这般亲近?”江殊澜平静地问他。
临清筠无法否认。
就着窗外的夜色,江殊澜看见他分明想靠近却生生停住脚步,她轻叹了一口气。
“临清筠,我们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强装出来的平静悉数崩塌,江殊澜的声音里已掩不住哭腔。
“自从墨玄峤出现之后,你都只趁我睡着之后才敢来抱我吻我,你把我,把我们的关系,当成了什么?”
江殊澜知道,自引她看清真相开始,临清筠从未问过她的想法,却已经先入为主地认为她不会接受真正的他。
因为他不信自己会爱那样的他。
他不信她的爱。
见临清筠沉默着,江殊澜终于还是忍不住委屈,颤声问道:
“你是不是早就有了主意,设计让我知道墨玄峤说的那些事之后,便要与我分开。”
“因为你曾在我面前伪装过另一副模样,所以我们之间的一切便全都是假的吗?”
江殊澜无力地闭了闭眼,眼泪止不住地顺着颊侧滑落。
“既然你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我,为何还要来抱我?”
“既然你不需要来问我便已认定了我无法接受你原本的模样,为何不直接好聚好散,为何……为何还要因此流泪?”
临清筠像是忽然被人戳痛了心里最深的伤口,立即道:“不行!”
“我不要与你好聚好散。”
他忍不住急切地走近,下意识想抱江殊澜又生生收回了颤抖的双手。
“我从未想过要与你分开。”
“我们之间的一切也都不是假的。”他声音沙哑地一一回答着江殊澜的问题。
“忍不住抱你、吻你,是因为,我很想你。”
“澜澜,我很想你,很爱你。我不要与你好聚好散。”
临清筠神情痛苦,却一字一句认真说道。
江殊澜摇了摇头,狠下心继续逼他直面某些东西:“临清筠,若你不愿信任我,不信任我的爱,我便也不会再给你那些信任与爱。”
“给出去的东西,既然你不想要,我想收回来时,你又何必要拦?”
临清筠薄唇紧抿,极力地克制着心底翻涌的暗色情绪,声音悲哀而无力道:“澜澜,我不是不信你。”
“我只是……只是不信我自己。”
卑劣,阴暗,暴戾,偏执,都是他。
可她却是世间最纯净美好的存在。
他觉得真正的临清筠不配得到她的爱与信任。
作者有话说:
7800+奉上~这章有糖(顶锅盖确信.jpg)有小刀还有剧情
今晚没有新章了哦,明天也早上更新
快收尾啦,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都可以提,我整理整理尽量满足大家~
目前已有:
小临没有家破人亡,澜澜也没有失去双亲的同背景圆满if线
奇幻修仙背景的同核心故事
现代都市或校园背景甜甜的恋爱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亦安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亦安安 10瓶;
第八十五章
月华如绸。
江殊澜屈着膝在床榻上坐起来, 轻声问临清筠:“为何不信你自己?”
临清筠微微垂首,眼神变得越来越黯淡,他盯着江殊澜放在锦衾之上的纤白指尖看了许久。
“因为不配。”
这四个字像是一支支利箭, 几乎把江殊澜的心刺透。
“为何不配?”
她又缓声问。
见临清筠沉默着摇了摇头,江殊澜忍不住侧身面向他,微仰着头柔声道:“你是担心我会接受不了你的什么吗?”
“因为那日我看见你与墨玄峤对峙的场景,所以你担心我会觉得你太心狠?”
江殊澜猜测道。
临清筠安静地凝望着江殊澜, 动了动唇,终于还是说:“那夜在你面前, 我对待墨玄峤的方式, 只是以往杀人时的十之一二。”
当时察觉江殊澜转身离开后,临清筠干脆利落地结果了墨玄峤, 并未再做任何折磨他的事。
战场上杀人要求速战速决, 杀得足够多时临清筠便会觉得发泄。
但战场之外,虐杀才能带给临清筠快意。
“那又如何?”
临清筠眼底藏着层层血丝,他声音沙哑道:“当晚,我不该杀墨玄峤。”
不该让江殊澜看见那样血腥残忍的他。
否则他不会就连出现在她面前, 都忍不住觉得自己虚伪肮脏。
他在江殊澜面前习以为常的模样已经再也无法继续下去, 但临清筠不知道如今的自己该以何种面目出现在她面前。
没了那副无形的面具后,临清筠也没了靠近江殊澜的勇气, 但他也从未想过什么好聚好散。
无论如何,他绝不会放江殊澜离开。
江殊澜没想到临清筠会说他不该杀墨玄峤。
她无奈道:“你以为我在意的是墨玄峤的死活, 或是他的死法?”
“临清筠,我并非看不清眼前的事态。”
“墨玄峤的性命本就不该留,我又为何会因为他的死而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改变我对你的看法?”
北武国使臣都已离京, 墨玄峤找了理由留下来, 却并非真的只是为了参加江柔的生辰宴。
他不仅能在江柔用的药里下手,还能在皇帝与皇后都压着江柔的死讯时得知详细内情,足以说明他在大启的皇宫内安插了眼线。
苦心孤诣地做了这些安排,墨玄峤作为北武国四皇子,又怎会只是为了探听一些皇室私隐?
墨玄峤不仅过分关注江殊澜,也把手伸到了那些他绝不应该涉及的地方。
北武国或许还以为他是那个存在感微弱的不受宠的皇子,才让他接下了代表战败国来和谈的苦差。
但临清筠和江殊澜却知道他隐忍蛰伏已久,一直在暗中发展着自己的势力。
即便临清筠不杀了墨玄峤,江殊澜也会让邢愈动手。因为她是大启的公主,绝不会放虎归山,让眼前的隐患有继续发展壮大、甚至重新威胁大启的机会。
两国和谈之事已经结束,起码十年内两国的境况都已成为定局,北武国已经没有了重新挑起战事的实力。
而墨玄峤在大启京都所做的种种事情不会无迹可寻,只要那些证据握在手里,即便墨玄峤死在了大启境内,北武国也没有立场和底气讨要任何说法。
即使北武国想以此为由挑起事端,仍驻守在边境的大启军很快便能踏过两国之间的界线,将北武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在家国大义面前,江殊澜又怎会在意墨玄峤的死法?
她待临清筠冷淡,从不是因为觉得他心狠残忍,而是因为他那夜回到房里后便不再敢靠近她。
他从未问过江殊澜,便已经替她给出了答案,在他们之间添了那些本不该存在的距离。
“原来你并不知道我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江殊澜已经止住了眼泪,声音里虽还有些哭腔,但已听不出其中的委屈与难过,平静了许多。
她躺回床榻上,拉起锦衾盖好后顿了顿,又转过身去背对着临清筠。
浓黯的黑夜里,江殊澜语气清冷道:“既然你觉得自己不配拥有那些,我便先收回,无论是什么。”
“等你觉得自己配了,它们还会是你的。”
江殊澜听见临清筠的呼吸乱了几分,她紧接着又说:
“但我不会一直候着,若时机恰当,我把那些你觉得自己不配拥有的东西给了别人也有可能。”
临清筠气息沉敛。
他很明白江殊澜在说什么。
江殊澜看出了他厌弃那个鲜有人知的临清筠。
她是想让他知道,若临清筠仍然觉得真实的自己不配得到她的爱与信任,那她便不会给他。
直到临清筠能正视自己接受自己时,他才能重新拥有那些几乎已是他生命养料的东西。
而若他让她等了太久,江殊澜或许会将它们永远收回,转而给别人。
临清筠不想让除他以外的任何人染指来自江殊澜的爱意。
但临清筠可以数年如一日地伪装成一个君子,只要他不想便可以毫无破绽,却无法伪装出江殊澜此时想看见的模样。
他恨不能让那个浑身鲜血却毫发无伤的临清筠与临府上下一百多口人一起,死在那日的屠杀下。
而不是踩着他们的尸骨苟活于世。
是以他并非不敢,而是不允许那样的临清筠接近江殊澜,不让那些脏污的东西沾染她的一丝裙角。
可江殊澜却希望他能接纳那个临清筠。
这是否意味着,她其实真的如临清筠所奢望的那样,无论他是什么模样,都会爱他。
临清筠混乱不堪的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沉默地立于床榻边,眼角眉梢都蛰伏着挣扎与阴郁情绪。
江殊澜耐心地等了许久。
直到高悬于天际的圆月开始西沉,终于感觉到临清筠在自己身旁躺下时,江殊澜的心才定了些。
临清筠知道江殊澜一直醒着,便试探着伸臂,放轻动作拥住她。
江殊澜唇边泛起了临清筠看不见的柔和弧度。
似是鼓励和奖赏般,江殊澜牵住了他环着自己的那只手,用指腹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
在察觉到她细微的回应的这一瞬间,临清筠觉得自己灵魂深处的隐痛被什么温柔地抚过。
悬在心头事情终于有了进展,江殊澜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他终于迈出了这一步——
重新开始在她清醒时与她亲近。
之前意识到他只在她睡着后抱她吻她时,江殊澜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拧碎了。
好在,那些痛彻心扉的时刻结束以后,他们还牵着彼此的手。
清风入梦,一.夜安然。
江殊澜醒来后才发现,临清筠很反常地还睡着。
以往江殊澜睡意朦胧地醒来时便会看见临清筠温柔似水的眼神,那能让她一整天都觉得安心。
这几日临清筠都难以入眠,只是整夜整夜地无声拥着她。是以昨夜江殊澜把话说透之后,他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连日来的疲倦便全都压不住了。
看着临清筠眉间仍有蹙痕,知道他睡得并不安稳,江殊澜心疼地悄然往他怀里靠了靠,轻轻吻了吻他的眉心。
临清筠常年习武,习惯睡得浅,江殊澜知道自己的动作瞒不住他,猜测他应该已经醒了。
但江殊澜假作不知,仍乖顺安静地拥着临清筠,阖眸重新睡去。
下一瞬,临清筠便睁开眼凝望着她。
像是终于又更加确定了什么,他加重了些拥着她的力道,将她更深地揉进自己怀里。
*
京都城中人心惶惶。
之前科举考试本就已因国丧推迟过一回,各地的学子心中焦急,很多人都早早来了京都为这次春闱做准备。
外地学子每多在京都待一日,食宿上便需要接着花从家里带来的银钱。
如今春闱推迟,且具体何时才能开考还没个定数,很多家境普通的人都已经开始担忧自己带来的银钱能否撑到那时候。
而家境贫寒些的,便更觉得心中不安。
他们住在唯阳公主安排的客栈中,之前签的契书说在今年科举结束之前,他们可以每日教导一名孩童识字读书以换取食宿。
但如今春闱推迟,且无人知道需要推迟到什么时候,这些本就深感无力的学子便愈发担心自己今后的处境。
这日清晨,学子们正如往常一样准备出门去见自己所教导的孩子,却被客栈老板拦住了。
学子们心中一紧,有人忍不住连忙请求道:“老板,可否再通融我们几日?”
“能否容我们先找到可以糊口的活计?”
老板朝他们摆了摆手,笑着问:“你们是在我这儿住腻了,想提前搬走?”
“那我可得重新登记一下,退还一些银钱给唯阳公主府。”
学子们愣了愣,急忙问:“您不是要让我们搬走吗?”
“自然不是。”
老板温和道:“打开门来做生意,哪儿有赶客的道理?”
“今日唯阳公主府又派人送来了一笔银钱,还让我转告你们,安心住下去,好好温书,继续为春闱做准备即可,切莫因为考期推迟便松懈了。”
“当真?”学子觉得有些意外,“但今年会试不知要推迟到何日……”
“那又何妨?莫非你们便不考了,就此打道回府?”
“既来之则安之。但若你们的确觉得撑不住了想回乡,也可在我这儿提前领那笔公主为你们准备的盘缠。”
“只要想好了,你们自行做决定便是。留下继续为春闱做准备或是归乡,公主都为你们考虑到了。”
“我们还是只需要教那些孩子读书识字吗?”有人出声问。
“那是自然,”老板点了点头,“仍然按照之前的契书做便是,只是时间随着考期相应延长。”
“你们若有什么难处,都可以来找我,我会尽力为你们解决。”
之前公主便亲口对他们这几家客栈的老板说过,无论是出了钱还是出了力,唯阳公主府都不会让他们吃亏。
这些家境清贫甚至困苦的学子倾尽家财,有的甚至还借了债才得以进京赶考,若就此回去,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不剩。
他们的户籍都在别处,不少人在京都待一段时间后仍然只能因落榜而回乡。
是以比起更加稳定的本地人,京都的店铺几乎很少有会招用他们的,否则他们也不会难以立足。
如今春闱忽然推迟,若无人相助,他们更是无法在京都久留下去,连回乡的盘缠都没有。
老板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知道他们中的一些人仍有所顾虑,便正色道:
“我是生意人,不懂你们读书人的事,但既然公主为你们解决了后顾之忧,你们便只需安心为春闱做准备即可。”
“若有心的话可以记住,待有能力为他人解困时,尽力为之。”
在场的人有能榜上有名的,便也有只有希望落空的。
公主身居高位,施恩于他们其实也并非图他们的回报,但老板仍是忍不住提醒道:
“至于公主今日之恩,你们有心回报的便记住,但若你们把这件事忘在脑后,也不会有人追究什么。”
老板点到为止,便不再多说,只转告他们:“长街尽头上有一家书局,它家的掌柜昨日也来找了我,说你们若有想读的书,可以凭借自己的身份文书去那儿登记暂借。”
“他不会收取你们银钱,但若有人不爱惜,或是借了之后逾期未还,便也无法继续住在我的客栈里了。”
老板知道,和他的客栈一样,公主应也是与那家书局做了交易,为这些学子承担了书籍的花费。
“多谢老板告知。”
听说有书局可以让他们借书来读,很多人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客栈,往老板所说的那家书局赶去。
“我们先一起去看看?”
“好。”
“说不定真能借到之前我想读的那本书。它太贵了,我实在买不起。”
“你看,去的人不少,我们走快些。”
他们都从家里带了书入京,但读书人不会有觉得书够的时候。况且京都的书要比别处都更加齐全,丰富。
只是囊中羞涩,他们无法把想读的书都买回来。在京都这段时间连食宿都无力承担,他们便更加买不起书。
之前也有人忍不住去书局里逛过,但也都只能草草翻看,若一直留在店里看书,即便老板没有明言什么,也会影响别人做生意。
是以听说有地方可以供他们借阅书籍时,大家都很难不为之心动。
看着学子们急切地往书局的方向赶去,老板不自觉笑了笑。
他是个生意人,除了账本以外看不进去什么书,但见这些年轻学子们因有书可读而兴奋,他也觉得欣慰。
老板很快便收回目光,继续忙今日要办的另一件事去了——
一些学子带的钱原本是够的,但春闱推迟,那些钱或许难以一直支撑他们在京都的花费。
公主府的人送来银钱时,还说让老板费心将那些越发捉襟见肘的学子也聚到一起,食宿上的一应花费仍由唯阳公主府承担。
上面的人说春闱推迟便推迟了,不仅对这些赶考的学子没有任何安排,就连一个能说服人的理由都没有。
最终也还是唯阳公主出面为他们解决问题。
客栈老板不禁有些唏嘘。
唯阳公主府的人与他谈的客房价格要比平日里的便宜一些。
但不仅能长期客满,还可以在唯阳公主面前露个脸,况且说不定这些书生里就有能榜上有名的,甚至出几个进士也有可能。
不论怎么算老板都不会亏,是以他做起这些事来也是格外上心。
*
崔言修在书局里等了没多久,便看见有书生打扮的人三三两两结伴而来。
比他预想中还要多些。
他与弟弟已经提前在书局里分出了一块地方,专门用来摆放那些可以借给这些学子的书。
卖出去的书自然得是新的,但借给他们的书可以在不同人之间辗转来回。
是以崔言修特意单独列了些书出来,且控制了每本书可借的册数,交错着借给他们,以免有过多的成本损耗。
前日有了借书给这些学子的念头之后,崔言修便去过一趟公主府。见他的人是公主的贴身侍女叶嬷嬷,她说公主只让他放手去做。
借着春闱推迟的消息正让学子们心中难安时,崔言修便开始着手办这件事。
公主选的那几家客栈如今已经为这些学子解决了食宿方面的问题,而崔言修要做的,便是安抚人心。
让他们在春闱推迟期间有书可读,也记得是唯阳公主为他们提供了这个机会。
公主在文人士子中的名望越高,待行大事时的阻力便会越少。
甫一得到春闱推迟的消息,崔言修便猜测宫中应是有了大变故。
或许等到殿试时,站在学子们面前的便不再是当今皇帝了。
是以一直低调行事的崔言修也适时站到了人前,开始以书局掌柜和应考举人的身份与这些学子们来往。
皇帝此时应自顾不暇,难以再分出心思来怀疑公主是否在招揽人心,崔言修便也可以出面行事了。
向大家解释完借书要求之后,崔言修温声提醒道:“你们若有其他想读的书,也可以告知我。待想借阅的人达到一定数目,我也会将其添进来。”
他代为经营这家书局,不能不顾成本地随意把店里的书都借出去。若是想读的人很少,自然是无法借出的。
“也是唯阳公主承担了相应花费吗?”有人问。
这些书都不是凭空来的,不仅有成本,若卖出去还会有利润。但掌柜说不需要他们花钱便能借阅。
崔言修点了点头,“这些书已经被公主买下了。”
无人知晓这家书局实际上也是公主的私产,崔言修便顺水推舟地换了个说法。
众人闻言后都若有所思,随即才开始排队借阅自己想读的书。
借到书之后他们还得如往常一样赶去教孩子们读书识字,不能失约。否则无论是食宿还是书籍,他们都没办法安心接受。
*
山鸟啾鸣,彩蝶飞舞。
晨起后,江殊澜与临清筠之间少了些冷淡与挣扎,多了些心照不宣的默契。
虽然江殊澜还是自己换的衣裙,没如以往一样撒娇让临清筠代劳,但他们都知道,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他们早晚会重新变回以往相处时的模样,甚至因为没了隐瞒与伪装,会更加亲密无间。
叶嬷嬷也敏锐地发现公主与临将军的情绪都好了些。两人坐在一起用早膳时,气氛已不似昨日那般沉闷了,他们也都多用了些膳食。
前两日见他们都没什么胃口,叶嬷嬷心里着急却劝不动。眼看着事情开始好转,她心里的大石也勉强放下了一些。
叶嬷嬷这才把山下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殿下听。
邢愈如今可以在山上与京都城中之间自由来回,是以很多事情江殊澜都能及时得知。
听完崔言修的一应安排后,江殊澜点了点头,吩咐道:“他若有什么想做的,公主府配合便是。”
崔言修知道分寸,江殊澜很放心。
“奴婢遵命。”
临清筠一直沉默着。
用完早膳后,待叶嬷嬷退下去,江殊澜才主动问:“江黎应活不了多久了?”
江黎死后春闱便可以开始了,拖得越久,这些学子便越焦虑难安。
临清筠微微颔首,“待太子与皇后动手,事情便可以结束了。”
如今皇后以为事情已成定局,便让太子的私兵严阵以待,正等着把太子扶上去。但临清筠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当年的所作所为,先帝与先皇后不会枉死。”
临清筠已经为揭露当年的真相做好了准备,人证物证都已齐全,他要让江黎在死前便受尽他应受的一切。
垂眸瞥见江殊澜慵懒地搭在石桌边的柔荑,临清筠心尖微痒,终于还是忍不住抬手轻轻牵住。
以往这些共处的时刻,他总是牵着她的。
以后,他也不会再松开。
发觉江殊澜并无丝毫不悦或是想挣脱的意味,临清筠惴惴不安的心才稍静了些。
她没有厌恶他的接触。
见他果然如自己所期待的那样主动牵起了自己的手,江殊澜眸中盈起了温柔笑意。
江殊澜倏然靠近临清筠,另一只手勾着他的脖颈引他也离自己近些,随即在他唇上落下浅尝辄止的一吻又很快退回去。
这是甜头。
奖励他开始迈出那一步。
临清筠微怔了几息。
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之后,他几乎下意识便想吻回去,如往常一样吻得更加深入些。
但他俯首靠近江殊澜时,却又生生停住了动作。
鲜血的味道凭空出现,没来由地将他淹没,吞噬。
他身上的血污会弄脏她。
临清筠眉间紧蹙。
“循序渐进,别心急。”江殊澜牵着他的手微微用力。
心结难解,江殊澜会陪着他一起面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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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几日后。
是夜, 承光殿中。
今日群臣携带家眷入宫参与云月公主的生辰宴,但与往年不同的是,他们一入殿, 家眷便被带离了正殿。
若非是别国使臣来访或其余十分正式的宫宴,皇帝以君臣同乐为名,都会允许臣子的家眷随行入列,不必分席。
但今日只是云月公主的生辰宴, 并非为了国之大事,群臣们进殿后却被告知家眷们需要到偏殿入席。
众人心有疑虑, 但见李相的夫人也跟随内侍的指引去了偏殿, 便也只好让自己的家眷跟着过去了。
步入殿内后,众人才发现承光殿应是于不久前被重新修缮过。
如今地上铺的是白玉砖, 四周布满了鎏金灯, 殿顶悬挂着一朵巨大的血玉牡丹,就连廊柱上都嵌着一颗颗莹润珍贵的宝石。
各种珠玉的光色伴着灯芒弥散至殿内各处,极尽耀眼奢华。
皇帝一直厉行节俭,登基后从未如此大张旗鼓地修缮过任何一处宫殿。
如今出了先帝的孝期, 看来这些事便也都被摆上了明面。
落座后,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大殿中间那一大簇红得似血的牡丹吸引了过去。
几近齐腰高的雕花紫金檀底座上有仍显湿润的泥土,一株株花形完美, 品种珍贵的牡丹正于其中摇曳着身姿。
不仅殿内各处,就连每张桌案上也都有娇艳欲滴的牡丹正在开放。
京都无人不知云月公主与皇后皆爱极了牡丹, 今日这些品种也都很罕见,随便一株都价值不菲。
但这么多牡丹齐齐摆放在殿内,几乎已经到了称得上密密麻麻的地步, 看着反倒让人觉得心中怪异。
今夜的各色珍馐美馔也都极尽精致, 但承光殿内无人有品尝其中滋味的心思。
只因皇上已毫无理由地罢朝数日了。
无论是谁求见都会被拦下, 中途只有皇后与太子出面暂且安抚过群臣。
原本以为今夜是云月公主的生辰宴,皇上或许终于会露面了,但看见只有皇后与太子出现在殿内时,众人心中的念头便愈发难以言说。
之前便已有人猜测皇上是龙体欠安。宫里也传出消息称皇上是染了风寒,卧病在床,才不接见大臣。
可若不仅是无法上朝,连宫宴都无法出席,或许皇上的病情并不简单。
甚至到底是病了,还是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也无人能说清。
看着殿内面色各异的大臣,纪怀光忍不住问:“爹,您说皇上是……”
“慎言。”纪相严肃道。
纪怀光旁敲侧击地说:“不如我去问问?”
他朝临清筠和唯阳公主那边抬了抬下巴。
他们仍像是以往出现在人前时那样,不关心旁的事,只默契亲昵地相处着。
像是即便在这聚满了朝臣的大殿内,他们也只看得见或是只在意对方。
纪相微微侧首,看向斜对面仍神色自若的两人,摇了摇头,“你不许多事,哪儿都不准去。”
经过之前与临清筠的那番对话,纪相对今日的局面已有所猜测。
他只希望人心惶惶的朝堂能早日安定下来,切莫影响了国家大事,也不要牵连无辜。
皇上未露面,太子便顺理成章地代为主持今晚的宫宴。
等太子把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说完,纪怀光状似关切地问道:“既是公主的生辰宴,为何公主并未出现?”
“莫非是另有安排?”
纪怀光之前得到临清筠命人递来的消息,知道江柔已经死了。
但没道理名义上是为了给云月公主办生辰宴所以把他们都请了过来,结果江柔连面都不露。
纪怀光倒是很想知道,皇后会给出个什么解释。
太子有些犹豫,不自觉看向正端坐于他斜后方的皇后。
皇后朝他微微颔首,旋即起身,缓步至他身侧,声音平静道:“云月公主一早便到了,此时就在这殿内。”
纪怀光心里一顿。
他知道江柔早已成了一具尸骨,皇后却说她来了今日的宴席?
莫非……
纪怀光瞳孔骤缩,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殿内最显眼的那一大簇血红牡丹。
它们都像是长在了雕花紫金檀底座上。
方才牡丹更引人注意,但一旦有了某些猜测,那底座便越看越像是一具棺椁。
皇后很快便肯定了纪怀光的猜测。
她神色哀戚地缓缓走到那簇血红牡丹身边,不无落寞地说:“公主她……就在这里。”
在场众人均是一惊。
有沉不住气的年轻官员被吓得不轻,面色慌乱地站起身却打翻了面前杯盘酒盏,声音刺耳极了。
但无人在意这动静。
像是已经见怪不怪,即便惊讶,却也都不会在人前失态。
纪怀光反而来了兴趣。
他不清楚江柔具体是怎么死的,但既然是临清筠的手下所为,其中手段应都不会太温和。
显而易见,江柔的死讯或是死法还让皇后的神智出了些问题。
否则皇后也不会在江柔生辰宴这日,把装有女儿尸骨的棺椁摆在这富丽堂皇的大殿里,还在上面种满了妖冶的血色牡丹。
像是某种诡异的仪式。
殿内寂静一片,落针可闻,
只有江殊澜适时出声问道:“不知柔柔为何会……”
“柔柔是病了!”皇后立马打断江殊澜的话,已没了国母的雍容风范。
且她看向江殊澜的眼神里有着丝毫不遮掩的愤怒与怨恨。
这个恶毒的女人明知故问,她很快便可以为柔柔报仇了。
皇后紧接着拿出已经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公主因为之前的烧伤落下了病根,伤了身体底子,一场风寒从本宫身边带走了公主。”
皇后不肯承认,也绝不会让别人知道,她美丽骄傲的女儿只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具冰冷尸骸。
即便种种迹象都表明,那夜柔柔确实有了追随范明真而去的念头。但她绝不该是以那副模样离开。
思及此,皇后重新用满是怨毒的眼神看向江殊澜——
一定是江殊澜派人暗害了柔柔。
但江殊澜只是轻飘飘地朝她睨了一眼,旋即继续与身旁的临清筠低声说着什么。
皇后恨极了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只要江黎一死,太子即位,她便可以让江殊澜为柔柔偿命。
听了皇后的说辞,包括纪相在内的大臣们都蹙了蹙眉。
之前宫中传出的消息称,云月公主因寝殿着火受了轻伤,受了惊吓才少在人前出现。
如今皇后却说是那时的伤为公主的薨落埋下了祸根。
而之前宫里隐约传出的消息,也称皇上只是偶感风寒,才罢朝数日,不在群臣面前出现。
两件事情凑巧放在一起,众人很难不多想。
到时皇上会不会也不声不响地便……
无论心里有何猜测,众人也都缄默着,不敢妄加议论。
但纪相却在此时开口问道:“皇后娘娘,臣斗胆,想问问皇上近来为何罢朝数日?”
皇后冷笑一声,讥讽道:“你的胆子是很大。”
“皇上病了,正在静心修养。”
养到今晚,也就该断气了。
思及江黎今日的脉象,皇后暗自想道。
纪相:“可政务繁忙,国不可一日无君……”
“皇上龙体欠安,命太子监国,代为处理政务。”皇后直截了当地说。
皇后的话音刚落,以李相为首的一批大臣便纷纷起身,俯首恭敬道:“臣遵旨。”
他们安静了一整夜,仿佛就是在等这一刻。
纪相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视而过。
这些都是平日里明着暗着与太子有所关联的人。
但以纪相为首的另一批大臣都不为所动,仍沉默地坐着。
“敢问皇后娘娘,可有圣旨?”
“陛下口谕,纪相不信?”皇后反问道。
纪相自然不信。
他目光沉着地看向泾渭分明的两派朝臣。
皇后几乎已经把谋权篡位这几个字摆在了明面,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纪相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一直沉默地站在大殿上首的太子终于出声道:
“今日宫宴只为庆贺云月公主的生辰,君臣同饮,不谈国事。”
他不想和这些老臣撕破脸,只需要耐心地再等等。
母后说过,子时事情便该尘埃落定了。
到时他便能名正言顺地即位,不需要背负任何骂名。是以他不准备在此时把场面闹得太难看。
话音落下,太子摆了摆手,早已停歇多时的乐曲又重新响起,宴席在一片怪异的热闹与死寂中继续着。
云月公主已经薨逝,哪儿还有庆贺其生辰的必要?此时该办的分明是丧仪。
众人越看那一簇装有尸骸的血色牡丹便越觉得悚然。
很快,无心欣赏歌舞的大臣们便发现承光殿的殿门被关上,还有一列列严阵以待的侍卫守在门口。
皇后与太子竟限制了他们的进出,还派人给方才未与李相一起表态的大臣们一一送来了他们家眷的贴身物品。
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自明。
但包括纪相在内,所有人都没有轻举妄动。
只因一些人自认已有从龙之功,一些人之前便已暗中得了消息,暂时观望着事态的发展。剩下那些年轻的官员也都强作镇定。
太子与皇后都以为今夜已做好了万全准备,绝不会有任何差错,只需再等几个时辰便能成事。
江黎膝下堪当大任的儿子只有太子一人,到时这些大臣即便再不愿意,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子登基。
皇后一直死死地盯着江殊澜。
柔柔离开了,江殊澜不仅没有丝毫悲伤,反而好整以暇地欣赏着盛开在柔柔尸骨上的牡丹。
殿内应只有她一人有赏花的心思。
皇后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着江殊澜的脸上出现惊慌失措的神情。
她要让江殊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尽凌.辱后再给柔柔偿命。
却不知,在远离宫城的一处小院里,有人正一边侍弄着夜色下的玫瑰,一边赏着月,静待猎物一步步在为他们量身打造的陷阱里越走越深。
“假扮成我们的那两人,会被人识破吗?”江殊澜问。
临清筠挑了几朵开得最美的花放在江殊澜手边,“不会。”
即便是纪怀光也不会看出,此时承光殿中的临清筠与江殊澜其实是假的。
比起亲自去看那出闹剧,他们更想在家里观花赏月。
“那两人是什么身份?”要模仿得像,应得十分了解他们才行。
或许是他们身边的人?
临清筠看着江殊澜,意有所指道:“他们也是一对夫妻。”
江殊澜含笑看着临清筠,“也?”
“那你找的人应不太像我,”江殊澜故意道,“我还没有夫君。”
最近几日临清筠待她十分客气,除了拥抱与牵手外再无其他。
江殊澜虽不着急,却也时不时会拿话点一点他。
果然,临清筠闻言,正慢条斯理摘下玫瑰枝叶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抬眸看向江殊澜。
眼底蕴着浓烈如墨的占有欲。
“那我是谁?”他声音低低地问。
江殊澜眸光流转,调笑道:“前世的夫君?”
作者有话说:
澜澜:前夫?(故意刺激.jpg)
小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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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晚风拂过, 江殊澜微散的几缕发丝趁机依着她柔滑的肌肤不愿离开。
临清筠深沉的眸子凝着她纤细白皙的玉颈。
“前世的夫君?”他低声重复江殊澜的话。
江殊澜神色放松地点了点头,悠悠然道:“自然是前世的。”
“那今生呢?”
“今生?”江殊澜顿了顿,“还没个定数呢。”
“京都的俊俏郎君我也没见过几个, 寻些机会多见一见,挑一挑,或许就能定下个喜欢的。”
临清筠放下手里的玫瑰花枝,沉默了几息, 忽然又问:“那我呢?”
“嗯?”江殊澜假作听不懂他的话。
“那我呢?喜欢我吗?”
临清筠看似漫不经心地为江殊澜重新斟了一杯茶,气息却不自觉地沉了下来。
江殊澜撑着下巴望着他, 好整以暇地说:“临将军天人之姿, 俊逸出尘,但……”
她的话适时停在这里, 意味深长。
临清筠抬眸与她对视, 眼神似是无波无澜,江殊澜却从中读出他极力克制着的偏执情绪。
话说透之后,江殊澜便在等他接纳原本的临清筠,想让他在面对她时可以不再下意识隐藏什么。
可江殊澜发现, 若临清筠以往的克制隐忍只是他的伪装, 如今那些反而成了他真实的一部分。
临清筠对他自己的抵触,让他对待江殊澜时有些过于克制和小心翼翼了。
他怕她会失望, 会排斥,也怕她会厌恶。
所以他近乎苛刻地要求自己把握好那个绝对安全的尺度——
不会太远, 也绝不会太近。
既不会疏离到让江殊澜心里失落的地步,也不会亲近到让她沾染上那些被他视为脏污的东西。
江殊澜忍不住想打破他这些隐忍与克制。
所以此时便故意说着一些意味不明的话来刺激他。
听见江殊澜的话后,临清筠下颌线紧绷, 眼底某些情绪如骇浪般翻滚着, 几乎要把江殊澜淹没。
以往澜澜总会直白大胆地向他表露爱意。
但方才他追问她喜不喜欢自己, 澜澜却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就连“夫君”这个称呼,她似乎也不想再给他,所以收了回去。
临清筠与江殊澜对视几息,又逐渐收敛了周身的压迫感,温声问:“困了吗?要不要先沐浴?”
见他略显生硬地转移话题,江殊澜心思百转,点了点头,“花瓣好像用完了,你帮我去百花泉那边采些回来好不好?”
安静守在不远处的叶嬷嬷心里一顿。
下午她已经去采过殿下沐浴要用的花瓣,且殿下是看着她回来的。
临清筠似是并未察觉什么,顺从道:“好,我很快回来。”
“你在家里等我一会儿。”
看着临清筠的身影从院内消失,江殊澜沉默了片刻,仍然出声吩咐叶嬷嬷:“去把邢愈叫来。”
她要再点一把火。
*
夜色深沉浓郁,临清筠行走于黑暗的山林间却不受丝毫影响。
他知道江殊澜是想故意支开自己。
他没能接着江殊澜的话继续问下去,她便也没再给他任何回答。
自从在江殊澜笑盈盈的目光里转身那一刻起,临清筠便开始近乎疯狂地想着:
她为什么想支开他?
百花泉离他们的院子不算远,临清筠用轻功行一个来回也要不了多久,江殊澜想利用这一小段时间做什么?
有什么事情,是她不想让他知道的?
摘够花瓣回程的途中,临清筠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猛地顿住脚步,周身的戾气骤深,旋即迅速往院子的方向赶回。
但等他回到方才与江殊澜一起赏花的园子里时,那儿已经没有她的身影了。
只剩满园子被黑夜掠夺了原本色彩的玫瑰。
茶水已经凉透,他亲手摘来给她的那几支玫瑰也被随意留在他曾待过的位置。
临清筠步伐慌乱地穿过几个拐角,走到他与江殊澜的卧房门外时,却发现整座院子都陷入了一片黑暗。
没有一丝灯芒亮着,包括他们的卧房。
好似这里一直无人居住。
临清筠气息沉敛,轻轻敲了敲紧闭的房门,“澜澜,你在里面吗?”
无人应答。
临清筠心里一紧,径直推开了房门,却见里面空无一人。
手里装满鲜艳花瓣的篮子无声落地,那些刺目的颜色散落在他脚边,寂寥而落寞。
临清筠快步走出卧房,把院子里的每一处都仔细找过后,他的身形旋即出现在院外,沉声:“夏问。”
“卑职在。”
夏问很快现身。
“公主呢?”
夏问脊背一僵,只能硬着头皮道:“殿下召了邢愈进院,之后便带着叶嬷嬷一起消失了。”
“你为何不跟着?”
夏问静了静,无言应对。
临清筠立时想起,杀了墨玄峤以后,他曾命令夏问不必再监视公主,也不许探听公主与任何人的对话。
他还命人放松了山下的守卫,虽仍然严防有心怀不轨之人靠近,却允许江殊澜的人自由出入。
那时他不愿让江殊澜觉得他正无孔不入地窥探着她的生活,担心她会觉得自己把那些并不光彩的手段也用在了她身上。
但临清筠后悔了。
既然已经坏到了根里,他便不该妄想着能在江殊澜面前留下些什么干净的东西。
“你守在这里,”临清筠沉声命令道,“若……若殿下先回来,放信号弹。”
夏问连忙应下:“卑职遵命。”
临清筠的薄唇紧紧地抿着,低垂着眸子静默片刻,随即身形矫健迅捷地往某个方向而去。
看着将军的身影隐于夜色,夏问蹙了蹙眉。
邢愈一直不愿透露他当时上山的路线。难道他是想带着殿下从那条路离开了……
若真如此,将军恐怕会失控。
“哥,我们要不要提前做准备?”影卫夏答很快出现。
他指的是搜山。
夏问摇了摇头,“不必。”
他没能找到邢愈上山的路,但不代表将军也不知道。
夏问甚至隐隐觉得,将军一直放任那条密道存在,便是默默等着今日的事情发生。
像是受虐般,等着高悬的铡刀落下。
*
寂静的山林中。
“邢愈,你带着叶嬷嬷先去林老夫人的竹院里。”江殊澜望着某个方向,轻声吩咐道。
“明日午时之前不要回来。”
邢愈拱手道:“殿下不准备下山了吗?”
他以为殿下支开临将军,又让他带路来这处密道的路口,是想于今夜离开院子。
江殊澜摇了摇头,“我没打算离开。”
邢愈迟疑几息,最终仍道:“卑职遵命。”
叶嬷嬷一直沉默着,此时才出声提醒道:“殿下要小心些。”
“嬷嬷放心,我不会有事。”江殊澜温声劝慰道。
临清筠不会让她有事。
“好了,你们快走。”江殊澜估计着,临清筠应快要到了。
她想添一把火,却不想连累邢愈和叶嬷嬷。
待邢愈和叶嬷嬷犹豫着离开后,江殊澜便安静地等在原地。
这里的确很隐蔽。
身后是斜插入云的高大树木,看得出都已在山中生长了许久,树身笔直粗壮,大都需要两人环抱。
离江殊澜最近的这棵大树看上去并无不同,寻到树身背面的一处精妙机关后才会发觉其实树干中空,连通着一条可以下山的密道。
邢愈说夏问一直没能找出他当时上山的路,但江殊澜却很笃定地觉得,临清筠应在邢愈上山后不久便寻到了这里。
她很清楚,临清筠绝不会留下这么大的隐患。
他怕有心之人凭借这条密道上山伤及江殊澜,也怕江殊澜会在得知他面具隐藏下的真实之后从这条密道离开他。
但临清筠从未提起过他已经发现这里的事,江殊澜便顺水推舟地借此事刺激一下临清筠。
她不要他继续克制隐忍什么。
他爱她,舍不得她,不愿失去她,江殊澜都知道。
但她要让临清筠毫无负担地爱她,直截了当地和她彼此索取与给予。
若解开他排斥厌恶自己本身的心结需要循序渐进,那临清筠对她的爱和在意,要先放在他的自厌自弃之前。
他那么爱她,她会教他如何也接纳他自己。
临清筠对她的感情那般偏执深沉,江殊澜不信他不会寻来。
果然,江殊澜没独自等待多久,临清筠的身影便已无声停在离她不远处。
他神色阴沉,身披夜色,像是凭空从黑暗中出现的危险鬼魅。
但江殊澜丝毫不觉得害怕,反而抬眸望他,眼底含笑道:“你来啦。”
临清筠周身仍被阴郁戾气包裹,目光对上她落了星芒的眸子时他呼吸一紧,心中有一瞬的空茫。
漆黑夜色里,他看见的竟不是她离开的背影。
江殊澜身边空无一人,正安静地蹲在那条能够离开他的路之前。她微仰着头望着他,轻松自然的神色中带了些显而易见的欢喜。
就好像她一直在这里等他,满怀期待。
而非正计划着要从他身边逃离,也并未打算永远将他抛在身后。
临清筠转瞬间便已移至她身前,长臂一伸,把江殊澜死死地扣在怀里。
这个拥抱的力度箍得江殊澜的肩背隐隐作痛,但身体微微颤抖的人却是临清筠。
他在害怕,他在疼。
江殊澜愣了愣,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临清筠便已倾身吻住了她的唇。
这是那夜把话说透以来他第一次主动吻她,之前几次他都会生生停住动作。
这个吻来得又急又凶,他神色痛苦地阖眸,唇齿辗转间带着些散不去的凶狠与强势,却又有江殊澜十分熟悉的珍视与在意。
江殊澜下意识想环着临清筠的脖颈回应他的吻,却被临清筠扣住手腕,再被不容拒绝地按在身后的树干上吻得越来越深。临清筠的气息愈发滚烫,江殊澜也不自觉脸热。
她忽然觉察出,临清筠此时并不需要她的任何回应。
他只是在不断向她索取,似是要将他差点失去的某些东西悉数讨要殆尽,吞吃入腹,再也不给任何人留下一丝一毫。
即便是她自己。
好像把人刺激得过了头。
被吻得几乎站不住,意识迷蒙间,江殊澜这样想着。
作者有话说:
霸道小临即将上线,(伪)霸道澜澜(蒙眼)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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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与山上难掩旖旎的一方私景不同, 宫城内处处充斥着肃杀之意。
承光殿内的大臣们都正襟危坐,歌舞却时时不停。
显眼且突兀的那一簇血色牡丹仍生长在尸骨之上,大殿四处门窗紧闭, 无风可入,是以就连那些牡丹也都身姿凝滞,为今夜挟持威逼下的等待平添了几分诡异之色。
太子老神在在地饮着酒,耐心地等待母后白日里说的那个结果到来。
他已在太子的位置上待了两三年, 再多等一.夜而已,他等得起。
看着殿内神色各异的大臣们, 太子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尘埃落定后该提携哪些人, 又该如何安抚朝臣,以示君恩。
至于临清筠手里的兵权……
父皇在位三年都没能解决的事情, 他也会寻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做成。
无论是兵权还是皇权, 他都会紧紧攥在手心里。
以往是父皇一直压制着,他才难以有所作为。只要拿到机会,他便可以励精图治,大展拳脚。
但一直紧盯着“江殊澜”的皇后却逐渐蹙起了眉。
太久了。
按照江黎今日的脉象, 不该到此时都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皇后一直命人守在江黎身侧, 一旦他按计划“病发”就应有人来承光殿禀报,她与太子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把事情进行下去。
但夜已经越来越深了, 却一直没有人来打破承光殿内沉如水的平静。
皇后心中生疑,轻声吩咐身后的大宫女花艾:“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花艾点点头退下。
但走出承光殿后, 花艾却径直往相反的地方走去,最后停在了一个无人经过的角落。
“事情可还顺利?”她问。
暗处的人走出来,掌印太监韦公公微微颔首:“林大夫正守在那边, 你可以撤了。”
按照计划, 韦公公设计让林老先生潜入了宫中, 他此时正待在皇帝身侧为他吊着命。是以皇后等得心焦,却没能听到她所期待的那个消息。
按临将军的吩咐,韦千砚也该去那边完成接下来的事了。
花艾难得笑了笑,“‘夫妻缘尽’,待事情都结束以后,祝你得偿所愿。”
自皇后把自己的大宫女赐给韦千砚那日起,花艾便被换了人。
这三年来明面上他们是由皇后赐婚的对食夫妻,背地里其实都是临将军安插在宫中的眼线。
“花艾”一直知道韦千砚心有所属,也知道那个人是他愿意为临将军所用的理由。
事情结束,“花艾”会假死脱身回到来处,韦千砚的生活也会有新的可能。
韦公公神色有一瞬的恍惚,苦笑道:“但愿她还允许我见她。”
“以真心对真心,无论结果如何,起码不会后悔。”
“好。”
言尽于此,花艾没再多说什么,只拜托他:“麻烦你帮我转告林大夫,多谢他当日为我解毒。”
“好。”韦千砚应下。
花艾帮着夏问他们把皇后暗室中那些试毒之人救出去时,林大夫看出她身上也被皇后下了毒,当即便替她解了毒。
皇后想用那药威胁花艾替她监视掌印太监韦千砚,以观察朝中动向。
被毒折磨了几年,花艾知道那毒厉害,所以解药肯定也很珍贵,她欠了林老先生一条命。
无论是解毒时还是今日,事情都很紧急,她不能久留,只能托韦千砚再替她转告一次谢意。
她的命和其他人的命一样,都属于任务。但林老先生的恩情她会找到合适的时机报答。
与韦千砚错身经过后,花艾很快便消失于宫墙的阴影中,等待属于她的下一个任务。
韦千砚也立即往林老先生所在的地方赶去。
今夜还很漫长,江黎会如皇后与太子所期待的那样断气,但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江黎做完。
*
伶仃的月光覆下。
临清筠高大的身影仍把江殊澜笼罩其中。
漫长而急切的几次深吻结束,临清筠埋首于江殊澜颈窝粗.喘着。
他仍紧紧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不留丝毫空隙。
江殊澜长睫轻颤,倾城面容染上了些动人艳丽,在长夜间显得越发柔媚惑人。
“怎么了?”她的声音又轻又软,明知故问道。
“以为我悄悄离开了吗?”
“你……”
临清筠的喉咙像被什么大力扼住,生疼得他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是艰难地哽咽了一下。
顿了顿,临清筠勉力抬起仍满是阴郁之色的眼眸看向江殊澜。
“为何不离开?”
他以为江殊澜支开自己,是为了趁机逃离这座被他用来软禁她的高山。
江殊澜目光不偏不倚地回望他,柔软的声音里带了些深吻之后难以遮掩的轻哑,“我若是离开了,你会来寻我吗?”
“会。”
临清筠又不自觉将怀抱收紧,几乎要把江殊澜揉碎了与他融为一体。
无论她逃去哪儿,他都会把她找回来,死死留住。
感觉着临清筠微沉的呼吸,江殊澜回抱住他劲瘦腰身的手带着安抚意味地顺了顺。
说出口的话却继续挑动着临清筠紧绷的心弦:“若我是去爱别人了呢?”
“你也会来寻我吗?”
临清筠的心坠入冰冷的深渊里,目光幽沉地看着她。
“谁?”
他强势的气息几乎化为实质,沉甸甸地压着江殊澜。
江殊澜微愣了一息,很快失笑道:“我只是说假如,没有谁。”
“我会去寻你,杀了他,再把你带回来。”
临清筠紧拥着她,手却在她看不见的阴影里用力攥着拳。
这是他第一次在江殊澜面前毫不掩饰那些深沉的恶念。
甚至想让她看得更清楚些。
江殊澜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平静道:“可是你杀不了他。”
临清筠周身的侵略感倏然变得深且重,让人难以忽视。
衣着打扮仍是儒雅的,骨子里的狠劲却显露无疑。
见他的神色越发晦暗,江殊澜适时说:“因为不会有这个别人存在。”
“临清筠,我不会爱除你之外的任何人。”
江殊澜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温声道。
“那个人只会是你。”
江殊澜是想刺激他突破那些心底的桎梏,却舍不得真的让他难受。
她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忽地身子一轻,被临清筠拦腰抱起。
两人重叠在一起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于浓烈如墨的夜色中。
回到他们的卧房后,江殊澜只来得及就着门外探入的月光看一眼那些散落在地的花瓣,随即便被临清筠铺天盖地的吻攫去所有意识。
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后,属于临清筠的气息似是一张密网朝江殊澜覆了过来。
她无处可逃,也从未想过要逃。
浓.稠的夜色里,临清筠眸底的情愫混沌极了,还带了些难掩凌厉的邪气。
气息交.缠间,江殊澜被吻得身体酥.软,临清筠竟是没再给她留下能说出一个字的空隙。
与以往都不同,江殊澜觉得这回临清筠是要彻底掌控一切,包括她的呼吸,她的体温,和她高高低低的轻.吟。
一切都让江殊澜止不住颤.栗和酥.麻,她早已热得几乎融化,攀着临清筠脊背的纤指也不自觉绷紧,在他身上留下或浅或深的抓.痕。
他们热烈而缠.绵地相爱着。
但江殊澜意识迷.乱间却发现,临清筠英俊的眉目没有一刻舒展过。
他仍在折磨着他自己。
他仍在痛着。
眸底蓄着水.色,江殊澜心里也隐隐作痛。
本已软成春.水的身子凭空有了些的力气,江殊澜腰肢微动,倏地勾着临清筠的脖颈翻身。
临清筠一时不察,让江殊澜毫无征兆地成功变换了位置,两人的气息骤然间乱得更加过分。
“澜澜……”临清筠用力握着她纤细的腰,声音低沉而缥缈地唤她。
方才那一瞬的动作把江殊澜浑身的力气都用尽了。她俯躺在临清筠怀里缓了好一会儿,才用手撑着他的腰腹直起身,无师自通地尝试掌握主动权。
凌乱的锦衾缓慢而暧.昧地随之来回,江殊澜却强打起精神,分心在四周寻找着什么。
实在没看见合适的,江殊澜眉间轻蹙,终是随手拿起她今日穿的那件裙衫递给临清筠。
“麻烦临将军帮我……撕些布条。”她微.喘着说。
临清筠没有多问,随手便让柔软轻.薄的衣料成了她想要的模样。
江殊澜看了看,觉得还少了点,便又在黑暗里随手摸索了一件什么递给他,“这回要宽一点的。”
临清筠顿了顿,看清她递来的那件小.衣后忍不住动了动腰腹,却被江殊澜伸手按住,阻止了他的动作。
“你不许动。”
“好。”临清筠哑声道。
等想要的东西都有了之后,江殊澜当即停住动作,还很快便近乎无情地离开了临清筠。
临清筠艰难压抑着欲.念,任由江殊澜沉默着用那些偏细的布条将他的手腕与床榻左右两端绑在一起。
怕伤着临清筠,江殊澜还勉强用发软的手把多余的布料垫在他腕间。
做完这些,江殊澜才用宽些的布条蒙住临清筠的双眸。为了打结,她便下意识离他更近了些。
但感受到心口有他滚.烫的呼吸掠过,发觉以此时不着寸.缕的状态做出这个姿势实在太过令人羞.耻时,江殊澜本就还未褪.去热.意的脸颊很快便又红透了。
她强作镇定地退开了些,把右手放在临清筠的心口,感受着他有力却稍显失序的心跳。
“什么都别看,什么都别想。”
“我问,你答。”她勉强让紊乱的气息平稳了些。
视线被遮挡,临清筠便能更加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侧之人灼.热的气息是如何掠过他的肩颈。
“澜澜,回你刚才的地方。”他呼吸渐沉。
想起方才的种种,江殊澜本就不算稳固的意志变得愈发摇摇欲坠。
“想让我回去?”江殊澜语气暧.昧地问。
临清筠喉结滚了滚,点头。
但江殊澜却并未让他如愿,而是抬手轻轻拭去他额角的一滴汗。
“嘘,别动,”江殊澜柔声道,“你说了不算。”
江殊澜定了定神,问他:“你还会梦到当年临府的事吗?”
临清筠神情微顿,某些鲜血淋漓的画面倏地在他脑海中划过。
“嗯。”
似是鼓励和奖赏,江殊澜轻轻吻了吻他的唇又很快离开。
临清筠下意识倾身捕捉她的唇,却因腕间的束缚被迫停住动作。
他犹疑了一瞬,选择继续陪江殊澜进行下去。
“还会梦到当年我离开的时候吗?”江殊澜又问。
思及那些夜夜入梦的绝望,临清筠脸上闪过痛苦的神色,却还是如实点了点头。
江殊澜很清楚这两件事是他的心结,即便两世为人,他也未能从中抽离。
她又在临清筠唇上落下一吻,这回多停留了几息。
温香软玉近在咫尺却又转瞬离开,临清筠难耐地动了动手腕,呼吸愈发急促而滚.烫。
“因为当年临府的事,所以你变得有些嗜杀。又因为亲眼看着我离开,所以你对那些伤及我的人、觊觎我的人都抱有杀念,是吗?”
江殊澜细白的食指轻而缓地抚着临清筠的侧脸,又流连至他颈间,经过敏.感的喉结时稍重了些力道蹭了蹭。
临清筠知道,江殊澜想剖开他的心,让她和他都看得更清楚些。
“是。”
布料一直蒙着眼,临清筠还配合地阖眸,眼前只有彻底的黑暗,身上的每一寸经络与血.肉却都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江殊澜的存在。
江殊澜的吻落在他轻滚的喉结上,离开时柔软灵巧的舌.尖留下一瞬的酥.痒。
临清筠的心跳变得更重更沉了些。
“你厌恶这样的自己,是吗?”江殊澜贴在他耳边问,呼吸轻轻喷洒在他耳际,声音妖.娆柔媚。
临清筠低声道:“是。”
轻浅的吻落在他心口,脊骨处不自觉升起一连串颤.栗。
江殊澜紧接着又问他:“你觉得我也会害怕甚至厌恶这样的你,是吗?”
沉沉浮浮的心脏忽地静了下来。
“是。”
下一瞬,落在他身上的不再是吻,江殊澜没怎么收力地在他心口稍偏处咬了一口。
临清筠随即闷哼了一声。
“我不满意这个答案。”江殊澜用手指在他心口轻绕,又作乱似地按了按,让他身体紧绷。
“我不害怕你,也不厌恶你。”
她要让临清筠明确地知道这件事。
江殊澜继续问他:“你说会娶我,是骗人的吗?”
“不是。”临清筠的声音已经沙哑到极致。
江殊澜久久未曾动作,临清筠忍不住猜测这次她的吻会落在哪里。
但一阵细微的动静之后,临清筠察觉江殊澜从自己手边离开。他正欲挣脱手上实在称不得束缚的布条,却忽然意识到什么,半身发麻。
江殊澜回到了刚才待着的地方。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轻缓地吞没,实在难捱,临清筠没忍住动了动。
江殊澜连忙按住他紧实的腰腹借力,又掐了掐他,含羞带嗔地虚张声势道:“你不许动。”
临清筠只好咬牙强忍着冲动,放任江殊澜慢吞吞地琢磨着什么。
江殊澜声中带喘,“说娶我不是骗人的,但你却觉得你不配被我爱,那你是想与我做表面夫妻,不用心,也没有爱?”
“不是。”临清筠立即道。
他怎么会想与她做什么表面夫妻。
他恨不能让世人都知道,他与江殊澜是彼此的挚爱,让旁人都不再动那些觊觎她的念头。
江殊澜点了点头,想起他看不见,便试探着,暗暗用了些力气。
意料之中地看见临清筠仰了仰微红的脖颈,按捺不住想动,江殊澜又按住他,“听话,别动。”
“好。”眼前的处境实在磨人又难熬,临清筠却状似顺从道。
江殊澜俯首在他唇上轻咬了一口,低声控诉道:
“那你这些天都待我这般客气,是吃准了我不会与旁人做今晚这些事,所以故意冷落我,逼我主动?”
江殊澜的话音刚落,便被临清筠反身覆住,她只来得及下意识惊呼一声,便再也拿不回主动权,甚至只能呜咽着词不成句地问他:
“你什么……什么时候……”挣脱的。
她还有话没问完,这人就不愿再配合了。
临清筠紧紧握着江殊澜的手腕压在头顶,让她逃无可逃,退无可退。
“不许有旁人。”他用力吮.吻着她红润诱人的唇.瓣,声音喑哑道。
无论是什么,都不许她给旁人。
江殊澜的呼吸越来越急,心跳也愈发激烈,所有意识都淹没于临清筠强势得不容拒绝的亲吻中。
屋外夜色浓黯,阒然无声,月光自窗棂流泻而入,铺洒一地。
虽然还有话没问完,但似乎情况已经比之前好些了。
起码他不再强行按捺隐忍着不与她亲近。
只是好像又到了另一个极端。
江殊澜迷迷糊糊地想着。
第八十九章
接近黎明时分, 临清筠才放江殊澜阖着眸慵懒地俯躺在他怀里歇下。
江殊澜没忍住哭了几回,还没缓过来,连指尖都还微绷着, 脑袋也继续放空,什么都想不了。
察觉临清筠正缓缓用长指绕着她的发丝,江殊澜也微抬起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摩.挲着他的喉.结, 气氛温情而旖.旎。
屋内寂静了许久,两人的呼吸终于都逐渐平稳下来时, 江殊澜才慢吞吞地发问:“今夜不觉得不配了?”
见江殊澜故意拿话戳他, 临清筠在她腰间最后一截脊骨的位置抚了抚,讨饶似地温声道:“我错了。”
“临大将军哪儿错了?”江殊澜仍闭着眼, 漫不经心地问。
话一出口她便愣了愣。
江殊澜想起来, 以前父皇与母后调笑时,母后也会用这种藏着点娇气与狡黠的语调问父皇。
母后即便成了母后也还是会无意识地撒娇耍赖。父皇会宠着她顺着她,难过或疲惫时也会沉默地靠在她怀里汲取力量,他还不忘也把尚且年幼的江殊澜抱在膝上。
那便是江殊澜儿时就已见过的, 夫妻感情最美好的模样。
幸好, 她也拥有了这样的感情。
而且还历经两世,失而复得, 历久弥坚。
“哪儿错了……”
临清筠低声重复江殊澜的问题,轻托着她的腰, 让怀里的人往上挪了挪,方便他在她颈间缓缓汲取属于她的温软气息。
“不该让澜澜为我心疼难过,费心耗神。”他的吻轻轻浅浅地落在她颈侧。
临清筠知道, 看着他陷在原地走不出来, 她也不好受。
江殊澜轻轻推了推他, 嘴硬道:“谁说我心疼你了。”
临清筠的吻流连至江殊澜唇边,他缱.绻温柔地细细吻着,唇齿间的音色仍是低的,“澜澜。”
“我的澜澜。”他气息如叹。
江殊澜听在耳里,微热的脸颊不自觉便又染上了绯色。
明明只是唤了她两声,江殊澜却觉得像是听见了什么让她面.红耳赤的勾.人情话。
气息交.缠间,临清筠轻轻咬了咬她的下唇。
江殊澜的呼吸倏然变得凌乱,她连忙退开,声如蚊讷:“不要了……”
那是他即将吻得更深时会有的下意识动作,像是个体贴的提醒,却总会让江殊澜不自觉变得紧张。
临清筠低低地轻笑一声,“好,听你的。”
“假话。”江殊澜小声控诉道。
方才他一开始还配合着回答她的问题,后来翻身拿回主动权之后便再也不听江殊澜的了,甚至都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夜色深沉,江殊澜看不清他的腕间有没有留下伤痕,便问:“挣脱的时候有受伤吗?”
“没有。”
粗麻绳索他也能挣开,那些单薄衣料不算什么。
“那就好。”
江殊澜都不知他是何时弄断了那些布条。
那条稍宽的,曾蒙着他双眸的布条后来也被临清筠拿来给她用上了。
也是那时江殊澜才发现,原来眼睛被蒙住以后一切感受都会被无限放大,深入脑海与每一寸肌.肤的刺激也是。
隐约记得自己还有问题没问完,但江殊澜实在是太累了,意识也一丝一缕地散开,让她越发睡意昏沉。
临清筠轻抚着她光.洁细.腻的脊背,温声道:“乖,睡吧。”
“嗯,”江殊澜声音含糊不清地呢喃,“你也睡。”
未来得及听见临清筠的应答,江殊澜便沉沉地睡着了。
临清筠这才万般珍重地在她额间落下一吻,“明日醒来时,一切便都结束了。”
今夜后,江殊澜便可以与那些沉痛的过往彻底断开联系,与那些虚伪阴险的仇人再无瓜葛。
临清筠静静地在江殊澜身边待了一会儿,痴迷而沉醉地久久凝望着她的睡颜。
直到天际最远处浮起一线白,临清筠才放轻动作起身换了件衣衫,转身走出卧房,步入即将迎来曙光的黑暗中。
*
江黎的命一直吊着。
他原本以为自己今夜会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冷冰冰的寝殿内。
无论他曾苦心孤诣地谋求过什么,即便他已在世间最尊贵的位置上坐了数年,如今变成这副浑身无力,口不能言的模样后便连提线木偶都不如。
他只能任人宰割,连一个字都说不出,今日竟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了。
接连几日,皇后都将那些滚烫的汤药洒在了他身上,名为喂药,实为侮辱。
江黎身上被药汁弄得脏污的寝衣也是今日才有人为他换下。
身为大启皇帝却卑微无力至此。
可就在江黎的气息越发薄弱时,受皇后吩咐一直守在他身侧的内侍先后退了出去,有人提着药箱走到了他身边。
江黎从先前的混沌意识中逐渐变得越来越清醒时,便看见守在自己身旁的是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他从未见过。
但他仍然不能开口,便无法问对方到底是谁。
江黎下意识地觉得,这是他的皇后派了人来准备彻底了结他。
察觉已经枯竭数日的力气正丝丝缕缕地回到自己身体里时,江黎早已平静无波的脸上才有了些讶然。
难道这人竟是来救他,而非来杀他的?
林老先生并不在意床榻上的人此时还是大启的皇帝,也并不好奇他想说什么想问什么,只专注地施着针。
寝殿内的沉寂被一个江黎并不陌生的人打破。
“林大夫,一切可还顺利?”韦千砚温声问。
林老先生垂眸瞥了一眼江黎的面色,微微颔首道:“此时是清醒的。”
听清掌印太监韦公公称呼眼前这人“林大夫”,江黎忽然想起之前为了帮柔柔治伤,他曾派人四处搜寻过名医林岱的下落。
莫非他便是林岱?
“陛下可还能说话?”
林老先生意有所指道:“剧毒入体已深,短期内无法清除干净。”
江黎把他的话听了进去,如死灰般的心忽然重重地跳了几下——
这人的意思是,若时间足够,他体内的毒可解?
难道他还有机会……
韦千砚侧身面对着榻上的皇帝,垂首道:“陛下,临将军有话要带给您。”
“唔!唔!”江黎说不出话来,但在听他提起临清筠后面色一冷,喉间也强行发出些含糊不清的声音。
他竟是临清筠的人!
“您保重龙体,切勿再动怒了,以免得不偿失。”
韦千砚语气温和地提醒着他,声音里却并无丝毫敬畏。
“临将军说,林老先生是世间唯一一个能为您解此毒的人,但您若想活下去,得先做一笔交易。”
林老先生适时停下施针的动作,江黎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他。
韦千砚继续道:“若您同意,便眨两下眼睛。”
江黎紧咬着牙,已经苍白多日的面色也被气得涨红。
临清筠狼子野心,一直以来都把持着兵权,他想做的交易,左不过是想要皇位。
江黎心有不甘,但即便他不同意与临清筠做交易,他也无法久留于世。皇后对他起了杀心,也已经下了毒手。
可若他赌一把,真的活了下去……
那便还有扳回这一局的希望。
到时无论是那个让他陷入今日境地的毒妇,胁迫他的临清筠和传话的韦千砚,或是听命于他人不愿尽心为他解毒的林岱,他都不会留。
先活下去,才能有其他。
江黎吧隐隐升起的那丝期待掩下,屈辱地眨了两次眼。
韦千砚点了点头,“好。”
但出乎江黎预料的是,韦千砚紧接着拿出来给他看的并非是什么传位诏书之类的东西,而是一份罪己诏。
韦千砚十分细心地考虑到他正躺在榻上无力起身,还将那份罪己诏倾斜着,以便江黎能看清上面的每一个字。
甫一读到第一句话,江黎便目眦欲裂。
临清筠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罪己诏上写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江黎直接或间接做过的事情。
先帝与先皇后的死,近年来每一次杀人灭口,给江殊澜下毒未果,以病故的形式被他毒害的大臣们……
有些事江黎甚至已经忘记,却都一一写在了这份罪己诏上。
临清筠是想让他签下这份认罪书。
可江黎很清楚,一旦他承认这些事都出自他手,即便解了毒活了下来,他也再也无法翻身。
而且临清筠既然如此了解当年发生过的种种,江殊澜也定不会一无所知。
血海深仇,她不会让他活下去。
临清筠是想骗他签下这份罪己诏,再过河拆桥,杀了他向江殊澜表心意。
江黎知道自己险些被蒙骗,一口气堵在心口却无法说出一个字来,便神色愤恨地勉力动了动脖颈,不再看那份罪己诏。
以示他不愿接受这份交易。
见此,韦千砚轻叹了口气,“陛下糊涂了。”
竟没看出这份罪己诏上最重要的一点。
“是否要做这个交易,你说了不算。”临清筠的声音忽然在寝殿内响起。
韦千砚朝无声无息地出现的临将军俯首行了一礼。
江黎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们。
方才这个死太监都未曾向他行过礼,却对临清筠毕恭毕敬。
他们是当他已经死了吗!
临清筠居高临下地垂眸,像看一件死物一样看着江黎,声音冰冷道:
“这份罪己诏,就是你亲手写下的。”
江黎心神一震。
他猛地意识到,这份罪己诏上是他的字迹。
但他从未写过这种东西!
“唔!唔、可、唔!”他艰难地想说些什么。
“不可能吗?”
临清筠轻笑了一声,长指捏着那份罪己诏递到江黎眼前,“中了毒之后连自己的字都认不出了?”
“还是说,”临清筠顿了顿,“你一直都这么蠢?”
江黎想奋力挣扎着抢下那份罪己诏撕碎,却只是徒劳。
他甚至无法在榻上移动分毫。
连牲畜都不如。
临清筠把那张纸放回韦千砚端着的托盘里,淡声吩咐道:“帮他把玉印补上。”
江黎眼神惊惧地看着韦千砚径直踩上榻越过他死尸般的身体,推开他无力的右手后,便用钥匙不费吹灰之力地打开了那个暗格。
他费心藏在里面的玉玺便就这样被拿了出来。
当初先帝传位于江黎却唯独不给他兵符,让他这几年来可以说是举步维艰,处处受到掣肘。
是以江黎自登基起,便把玉玺这个皇帝至高权力的象征藏了起来。若有需要用到玉玺的时候,也只是他一人在场才会拿出来,从未让别的人触碰过玉玺。
但是他们怎么会有钥匙!他明明把它藏得很好!
他死守不放的皇权,临清筠便如探囊取物般轻易地拿走了。
韦千砚拿到玉玺后便补足了罪己诏上缺的东西——帝王身份的证明。
自江黎登基起,韦千砚便按临将军的吩咐开始模仿他的字迹。三年下来早已能以假乱真,无人能从中看出丝毫破绽。
但盖上皇帝的玉印后,这份罪己诏才算彻底真实且完整了。
江黎不可能会真的主动认下那些罪行,但并不影响临将军让世人都知道他的所作所为,让他遗臭万年。
见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韦千砚便带着这份罪己诏退了出去。
临清筠并不理会江黎有何反应,而是回身和林老先生说:“今夜辛苦您了。”
林老先生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无妨,暗室中那些试药之人的毒解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几人所中之毒和他身上的有些关联,我来看过之后也有了些新的主意。”
“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们了。”林老先生收拾好药箱,温声道。
按计划,林老先生施针吊着江黎的命,好让皇后推太子顺理成章即位的计划落空。
但他不做杀人的事。
临清筠瞥了一眼仍在拼尽全力挣扎着想说些什么的江黎,回首朝林老先生点了点头,“待事情结束,我再带澜澜去看您和伯母。”
林老先生笑了笑,打趣道:“不把人藏起来了?”
临清筠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捻了捻,没有应答。
“别让我们等太久,”林老先生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伯母很喜欢这姑娘,都恨不能是自己的女儿或儿媳了。若是你的……”
临清筠垂眸笑了笑。
他知道,林老先生其实还想说,若是临清筠的父母还在,肯定也会很喜欢江殊澜。
林老先生离开后,临清筠安静地欣赏了一会儿江黎气得眼睛渗出血丝却无能为力的模样。
江黎胸中憋闷极了。
他被那毒禁锢在榻上动弹不得,连做出任何反应都万分吃力,但临清筠竟和人在他身边谈笑寒暄。
人走之后,临清筠还像是在观赏什么可笑的东西一样垂眸觑着他,淡漠的眼神中有看着死物似的冷然。
临清筠在赤.裸裸地羞辱他。
林谨出现时,临清筠神色淡然地瞥了他一眼。
“你来晚了。”
林谨搭了搭江黎的脉,语气随意道:“承光殿的戏实在太好看,耽搁了。”
那边每个人的反应都很值得玩味。
“你把他气得不轻啊,”林谨饶有兴致地笑了笑,“这血气翻涌的,在毒发之前怕是会先暴毙。”
他师父施针暂时压制了毒性,但江黎也活不了多久了,至多一个时辰便会断气。
但林谨知道,临清筠不会让江黎死得那么轻松,所以才会让他过来,用江黎试一试新研制的毒。
为了救那些从暗室里出来的人,林谨和师父一起解了不少毒,他还一时兴起自己制了几种毒药。
“是吗?”临清筠敛眉思忖片刻,“这种机会,还是留给他儿子吧。”
父子相争的戏码,若再加上母子反目,应会更好看。
临清筠改了计划。
一名内侍急匆匆地往承光殿的方向赶去。
皇后早已等得失去了耐心。
她的大宫女花艾走出承光殿后便未再返回,皇后心里的不安越升越高。
但她若亲自回江黎那边看情况,万一他正好在此时断气,皇后的处境便显而易见地会有些尴尬。
正在这个时候,一名内侍步伐紊乱,神色慌张地冲进了承光殿中。
皇后认出那是她安排守在江黎身边的人。
猜出内侍会带来什么消息,她心中一喜却面色不显,连忙问:“何事如此慌张?”
内侍垂着头不敢看她,颤着声诚惶诚恐道:“陛下他……陛下他忽然吐血了!”
皇后内心一凛。
怎会是吐血?不应该是驾崩吗?
“把话说清楚!”没如愿听到等了一夜的消息,太子急躁道。
内侍闭了闭眼,似是鼓足了勇气才敢拼死说:
“陛下白日里都还好好的,眼看着风寒就快要好了。但……但下午喝了皇后娘娘喂的汤药之后,陛下却吐了好几次血,看着就像是……像是中了毒。”
“赶来的太医们一直被娘娘的大宫女命人拦着不让进,眼看着、眼看着陛下怕是……”
内侍像是怕极了,不敢继续说下去。
“不可能!狗奴才,竟敢随意攀扯本宫!”皇后气急,随手将桌上的酒壶砸向内侍的头。
内侍的额角顿时血流如注,顺着他紧捂伤口的指缝涌出。
承光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众人都以为皇后与太子如此心有成竹地把他们关押在这里,是已经有了能抹平一切事端的万全之策。
比如今夜皇上便会病故。
但等了一.夜后传来的消息却是——
皇后疑似有意毒害皇上,且阻挠太医为皇上诊治。
如此一来,皇后与太子所做的种种便都可称为谋逆。即便最后如愿成事,皇位也并非来得名正言顺,免不了会受人指摘。
除非他们把今夜这些被拘禁在此处的大臣全都处死。
太子也愣了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痛心疾首地回身朝皇后说:“母后,您糊涂了!怎可做这种傻事!”
皇后神情僵滞,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仅剩的儿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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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皇后从未想过自己会置身于眼前的处境中。
她亲手给皇帝下毒, 以求让太子早日即位,是因为她痛失爱女,所以要为自己唯一的儿子谋求他应得的一切, 也要把能为女儿报仇的权力握在自己手里,不必再看江黎的脸色。
太子不久前还信誓旦旦地在她面前说一定会为柔柔报仇,也一定会让她当上最悠闲舒心的太后。
但到了这一刻,事情还未明朗, 只是因为这一丁点儿预料之外的变故,太子便毫不犹豫地反戈相向, 把还没有任何实证的罪名都甩到了她头上。
真不愧是她和江黎的儿子。
如出一辙的狠心冷情。
皇后心底悲凉一片, 但她没有说任何争辩的话,只是神情平静地看了一眼殿侧的江殊澜, 收回目光后问太子:
“仅凭这个奴才的几句话, 太子便给本宫定了罪是吗?”
太子的眼神有一瞬的闪躲,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身厉声命令来传话的内侍: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孤去见父皇!”
眼下既然要做戏,姿态便要做足了。即便太子再盼着顺利即位, 也得先把孝子的模样摆出来。
皇后紧接着在他身后问:“你会让你妹妹安心离开吗?”
太子脚步微顿。
他知道母后是在暗指杀了江殊澜为柔柔报仇的事。这是母后近来最执着的一件事。
太子也听出来, 母后决定保全他。
“自然会。”他应了下来,声音有些不稳。
但他很快便整理好了心神。
事情有变, 他此时不该为这些旁的事分心,理应把目光放得长远些。
可太子匆忙的步伐还未来得及走出承光殿, 便被另一批人强行拦住了去路。
“滚开!”他不耐烦道。
但眼前的人仍死死把守着殿门,纹丝不动。
太子以为仍是母后安排的人,立即回身, 状似无奈而痛心地说:
“母后, 切不可一错再错, 拘禁朝廷官员、阻挠太医为父皇诊治,这些可都是谋逆之举!”
皇后面带轻嘲地笑了笑,缓声说:“你看清楚,这些是禁军,不由本宫调遣。”
她的儿子不仅心急,还开始犯蠢,连禁军的服制都认不出了。
他到底是随了谁才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野心勃勃却沉不住气,稍有意外便乱了阵脚,脸上的慌乱藏都藏不住。
若当初江黎在先帝面前也是这副没出息的模样,无论她多擅长用毒,江黎也绝不会有坐上龙椅的那天。
太子浑身一僵,心底像是有什么猛地砸下。
禁军……是父皇的人。
在看见这些禁军出现时,皇后便已经先太子一步意识到,今日是一个局。
只是不知设局之人究竟是不是皇帝。
起码明面上,禁军一直以来都为皇帝所用。皇后很清楚这一点。
是以自从江黎为了隐瞒自己疑似因纵欲过度而“中风”的身体状况,主动下令不许任何人求见后,皇后便切断了江黎与所有人之间的联络,对外宣称皇帝需要静养,就是为了防止他有反扑的机会。
禁军未得帝令不得擅动,却在此时出现,莫非江黎的情况有所好转,已能开口发号施令了?
不可能。
皇后很确定,自己研制的那毒首先便会将人毒哑,其后才是一点点抽干中毒之人的所有精力,使其只能卧于榻上,连日动弹不得直至“病逝”。
难道是有人假借江黎的名义,想坐收渔利?
“石统领,是谁派你来的?”皇后冷声问走到人前的禁军统领。
石森并未行礼,而是沉声道:“江立诚豢养私兵,围困宫城,陛下已命微臣把人一一拿下。”
江立诚是太子的名字。
“不可能!”太子立即出声道,“你竟敢假传圣旨!”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但太子心里慌得厉害,只能抓住一个在此时实在是无关紧要的点怒斥道: “竟敢直呼孤的姓名!你活腻了吗!”
石森并不理会他的愤怒,转而对殿内那些被迫留了整夜的大臣们说:“李氏为一己私欲拘禁诸位,此时危机已解,诸位可携家眷们出宫。”
“陛下有令,若江立诚和李氏再旁加阻挠,纪将军可先斩后奏。”
李是皇后的姓氏。
见石森已不再称呼他们为太子、皇后,在场的大臣们心底也都隐隐有了些猜测。
只是立场和得到的消息不同,想法便不同。
以李相为首的大臣们以为是太子与皇后的计划败露,皇帝准备反过来惩治他们,便正想着该如何让自己从这件事中全身而退。
但纪相却隐隐猜出,或许石森话里的“陛下”已经换了人,所以他们才不再是“太子”与“皇后”。
而忽然被提及的纪怀光没想到,禁军统领石森竟也是临清筠的人。
江黎可不会把这种事交给他来做,石森口中的“陛下”肯定指的是临清筠。
看来大事已成。
“末将遵旨。”纪怀光很快应道。
在场的人都知道此事不会就这么轻轻放下,但除了身居高位的几名大臣仍留在殿内以外,大多数官员都垂首沉默着从承光殿退了出去。
上面的人斗法,他们只求能自保。
太子心急不已,脚步却似有万钧重,让他只能与石森僵持着站在原地。
若他谋反的罪名坐实而父皇没死,那他便再无翻身的可能。
他与母后原本打算让父皇自然地“病逝”,那便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达成目的。
即使出了意外,他们手握的兵力也可以与禁军抗衡,逼宫的胜算很大。
因为在此之前皇帝亲自下令不见任何大臣,禁军统领石森也从未主动求见过皇帝。皇后与太子便都以为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可本应口不能言且命不久矣的人却忽然下令打破了他们的所有计划,太子的私兵和能供皇后调遣的侍卫们都已经被禁军拿下,他们手上没有更多可以逼宫的兵力。
太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过神看向了一直在旁观,整夜都一言不发的临清筠。
他手里有兵权。
可太子还未来得及和临清筠说些什么,却听见石森低声道:“虎毒不食子,还请三思。”
太子一愣,很快听出石森话里的意思——
即便今日的事败露,他仍是父皇膝下最堪当大任的儿子。
只要他弥补得当,父皇应不会要了他的性命,至多也只是废太子、拘禁。
若他能小心隐忍,说不定还有重新被立为太子的机会。
“孤要见父皇!”太子忽然高声道。
事已至此,他必须和母后划清界限,让父皇相信这一切的主谋并非是他。
事实也的确如此,是母后撺掇着他做这一切,他原本并未打算这么着急……
太子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后,“今日之事另有隐情,孤要见父皇!”
皇后自然能看出他那一眼里暗含着什么深意。
她略显无奈地笑了笑,却什么都没说。
孩子以为自己的翅膀足够硬,那便让他自己去试试吧。
皇后缓步走回那簇生长在柔柔尸骨之上的血色牡丹,静静地停了几息,很快便从袖间抽出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直直朝江殊澜刺去。
“去死吧!”她狠声道。
但她还未真的接近江殊澜,便被眼疾手快的纪怀光一掌击于腕间,手中的匕首应声落地。
见她仍挣扎着想冲向那个假扮的“江殊澜”,石森正欲让手下把人押下去,却见太子忽然朝他身侧的佩刀伸出了手。
石森制止的动作顿了几息,又朝纪怀光递了个眼神,不动声色地让太子成功夺去了自己的佩刀后才质问道:
“江立诚!你想做什么!”
石森的话音刚落,太子手中的刀便已刺入了皇后的腹部。
无人制止。
就连曾与皇后同谋大事的李相都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只有纪相不赞同地蹙了蹙眉。
太子闭了闭眼,松开了手,没有看自己刀下的人,便也不知道他的母后正满眼惊惶地望着他。
她以为他只是打算与她划清界限,便主动递了个机会,让他可以出面阻止她攻击江殊澜。
却没想到他会对自己下死手。
那刀竟毫不犹豫地捅向了她的要害。
“母后执迷不悟,事情败露后竟还妄图杀害唯阳公主泄愤,孤……孤要见父皇。”太子声音颤抖地说着,面上却并无任何表情。
好似那一刀捅向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石森挥了挥手,让人把中刀之后正迅速失血的人带了下去,却并未下令让人为她治伤。
他来之前得了令,无论这对母子反目后互相做到什么地步,都不必干涉。这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按计划,石森本也要带江立诚走这一趟。但他没想到江立诚会真的对自己的生母下手。
皇家亲情,不过如此。
*
林谨遗憾于不能去承光殿欣赏那场闹剧,便一边在江黎身上试一种能让人瞬间五感尽失的毒,一边问临清筠:“你还在服用那药?”
临清筠望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我看了师母给公主新开的药方,”林谨语气平常地说,“公主应已开始有心关注子嗣之事。”
那些药大都是孕前调养之用,林谨猜应是公主问过,师母才会在之前的温调药方上做了改动。
临清筠神情微顿。
江殊澜未曾与他说起过这件事。
“你不打算告诉她吗?”林谨问。
临清筠仍在服用那药,公主再怎么调养也不会有身孕。不过那些药能温补公主的身体,到他们考虑要孩子时也能有所助益。
临清筠摇了摇头。
叶嬷嬷之前问起是否需要准备避子汤时江殊澜拒绝了,那时她说想顺其自然。但临清筠不知道她已开始期盼他们的孩子。
“也无妨,若我没猜错,你应也快要停了那药了?”
事情快要结束了,临清筠也得知公主开始考虑孩子的事,林谨觉得他不会继续服用避子的药。
“嗯。”
临清筠舍不得让江殊澜喝那些苦口的避子汤,却也不愿让江殊澜在他们成婚前受世人指摘,不愿让他和江殊澜的孩子经受任何聒噪的议论。
且之前种种事情还未结束,他担心会生出旁的事端来,影响江殊澜的心情。
是以他找林谨要了那药,从自己这边避免他和江殊澜的孩子在时机还未成熟时到来。
但至多一个时辰后这些事情就会归于尘土,他与江殊澜也很快就要成婚了,这些顾虑便都不复存在。
他会和她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一想到这里,临清筠便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轻轻缓缓地软了下来,蓄满了柔而暖的情意。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出差,更新时间不固定,但会保持日三,有时间会日五或者日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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