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潺潺, 木棱支开老旧的窗户,细细的雨丝被风刮进来一些,打湿了窗台上几盆小小的向阳花, 明黄色的花瓣,风一吹,颤颤巍巍。
月色被乌云遮住, 顾园大门敞开,无数警车车灯刺破夜色雨幕。
顾一北的药圃前无数灯光警笛声响彻一片。
夜色浑浊, 雨幕遮挡了人们的视线。
顾以南立在檐廊下,面色平静。
他从外套口袋里摸出烟盒, 敲出一只烟, 拿烟的手指却细微的颤抖。
就在不久前,他回家进屋看到的还是摆了满桌的香喷喷饭菜, 她的小姑娘本应该笑得明媚,在家里等他回来的。
他低下头, 将烟摁灭在廊台上。
不能再想了。
“顾先生, 人质是您的妻子。”张队走过来带着几位穿着警服的同事,以及谈判专家:“犯罪嫌疑人藏在狙击手射击不到的位置,并且拒绝我们的谈判专家进行交涉”
“他只叫我单独前往。”顾以南没什么情绪的垂下眸子, 将手里的烟卷在窗台上一磕, “走吧。”
“您怎么知道?”张队有些吃惊, 见到男人真的说走就走,半点不带犹豫, 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您带上这个蓝牙耳机,我与你随时保持通讯。”
顾以南接过, 依言带在耳朵里。
“一定要注意安全, 您需要做的是将嫌疑犯带离遮蔽物, 我们的狙击手会找机会——”
顾以南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揉了揉眉心,再抬头,眸中已然一片清明。
“现在被困在里面充当人质的是我的妻子。”
“请您务必尽全力保证她的安全。”
他说完,走进了雨幕中。
背影如他的人一样,洒脱,宛如檐上雪-
跳跃的火光从顾一北的指尖跌落,顾一北倚在窗边,看着窗外漫漫夜色。
没想到,这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夜晚。
浓烟滚滚,火苗吞吐翻涌着,舔上房墙脊梁,浇过汽油的木头沾染上一点儿的火星就燃烧成一大片。
他看着那个男人,从火光中走来,突然笑了。
“我知道你回来。”
顾以南直视他,神色淡然:“她呢?”
顾一北眯了眯眼,从他脸上找不出任何颤抖或者恐惧。
“不出五分钟,这片房屋连带药圃都会沦为火海,顾以南,你们走不出去的。”
顾以南蔚蓝色的眸子缓缓转动,突然抬手一拳砸在玻璃上。
明明是粗俗暴力的动作,在他做来却带着几分斯文。
玻璃窗被砸得粉碎,四散飞裂。
与此同时,百米之外的狙击手扣动扳机,红色的光点落在顾一北身上。
“嘭”“嘭”两声利落的枪响。
一道人影飞扑过去,挡在顾一北身前。
一声出自狙击手,一声出自顾一北手中的枪。
清和睁大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手却无力的垂下去。
在最后一瞬间,他挡在了顾一北身前,却没料到,自家公子早就彻底动了不想活下去的决心。
在狙击手之前,开枪自结。
顾一北淡然惯了的眸子在生命的最后一瞬间,闪过一抹不可置信。
他极轻极淡地吐出几个字:“傻孩子。”
身子无力的坠了下去。
暴雨夹杂着闪电将天空照亮。
零星的白色碎片飘飘摇摇的从半空落下。
七月天,竟然下了小雪。
燃烧的木条横梁砸在眼前,顾以南不管不顾的冲了进去。
浓烟滚滚呛得人不停咳嗽。
“顾先生,请您立刻出来!”张队在耳机的语音几乎是在咆哮。
“我们的消防员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请您立即出来!”
男人皱了皱眉,将耳机取下来扔进滚滚大火中。
视线被烧灼得模糊。
烧断得横梁砸在腿上,他踉跄了一下,抬眼,在漫天的火光中,看到了他的小姑娘。
奄奄一息的被绑在椅子上。
“泠泠咳咳咳”一说话就被呛得不停咳嗽,火光似乎灼烧到了肺部,辛辣呛人。
藏岭迷迷糊糊中,感受到了唇间一片清冷。
她缓缓睁开眼,在烧灼着人肺部的浓烟中,闻到一缕淡淡的细微到几乎能被忽略的琥珀淡香。
他来了?
是他吗?
她猛地睁大眼睛,看到男人撑在她的椅子上方,躬着腰,用身体在她正上方撑起一片保护罩,护着她,低头,唇瓣低低的蹭过她的唇,将空气渡了过来。
他手指颤抖着,一条条解着她身上的绳子。
在这漫天炽热间,她看到他熟悉的面庞。
在这陌生得不知危险何时到来的时候,她看到他熟悉的面庞。
在这杯火光笼罩的天地间,她看到他熟悉的面庞。
眼眶一酸,不知是被火光蒸腾得,她突然就绷不住了。
被顾一北恐吓,她没哭。
被关在空无一人的房间看着火光渐渐燃烧起来,她没哭。
为什么一见到他,就绷不住了。
泪水在眼眶里被蒸腾地滚烫,她眉头蹙着,皱着一张小脸,泪水没收住,往下掉。
落了一滴在他的手背上。
男人抬眼,看到小姑娘脏兮兮的小脸皱着,红着眼,无声地泪一滴接一滴顺着下巴滑落。
温度太高,她的眼泪在脸庞上烫出一道道红印子。
“别哭。”
“我们马上出去。”
他护着她,俊脸突然扭曲了下。
屋顶的横梁砸下来,砸在他的后背上,痛得他眼前一白,整个人摇晃一下,强撑着没倒,低头接着去解她脚腕上的绳子。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烫得满是水泡和污渍。
“顾以南你管我了”她看得直揪心。
他紧攒着眉,充耳不闻般。
屋顶上没有了房梁的支撑,砖石瓦片接连砸下来。
她被他护着,鼻息间沉沉都是他的气息。
紧挨着墙壁的药柜被大火灼烧着,倒了下来。
藏岭眸子一凝固,想站起来,想推开他。
却被他圈进怀里。
她的眼睛被他捂住。
她头一次知道,人的手掌被烧焦的气味。
药橱砸下来的一瞬间,她脑子里“嗡”地一声,听不见任何声音。
空白的那一秒那样漫长。
他发出一声嘶吼。
嘶哑绝望,在忍受莫大的痛苦般,竟不似人。
她瞬间掉下泪来。
那怎么可以是他。
他那样风光霁月的一个人。
她哭到哽咽,一颤一颤的,无法自已。
“泠泠一起活下去”
“我数一二三就松手一起朝门口跑”
她哽咽着,用力点头。
他手臂上青筋爆起,一把撑起砸在两人身上的药橱。
“跑——”
他在她背后推了一把。
眼睁睁看着小姑娘踉跄着往前跑去。
他看着她平安的跑向出口。
像是完成了最最重要的使命,卸下来了全身的力气。
松了手。
原来,爱一人,就有了铠甲,也有了软肋。
外面等待接应的张队连忙将人一把带了出去。
藏岭仓皇回头,看到轰然倒塌的药橱,火星四溅。
“不——”她霎时红了眼睛,踢腾着就要挣脱开往里冲,却被人紧紧攥着手,不让她进去。
骗人。
他根本就没有想着往外跑。
她哀嚎起来,泪珠直掉,身体里某个紧密贴合的部分骤然空了。
她的心仿佛跟着那轰然倒塌的药橱,被压榨成一地粉末。
漫天冰凉的雨水混着雪花坠落,耳边警笛声医护车的鸣笛声响成一片,嘈杂刺耳。
她却忽然什么都听不到了。
耳边响起他的声音。
“如果我是那只被困在岛屿上店小二小熊,你会奋不顾身去救我吗?”
“你怎么就被困在岛屿上了?”
“哼,你都没有认真看。”
“你根本就不会舍命去救我。”
“诗诗果然没说错,男人就是得到了就不珍惜了。”
“就必须舍命相救吗?”
他只是笑,却不答话。
想来他那时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这世上做出承诺而履行的人寥寥无几。
他对她承诺的全做到,未曾承诺的亦履行。
她却还像个小孩子似得跟他怄气。
心尖缀在漫天的雪地里,直往下缀。
她双腿一软,跌跪在雪地里。
“快,人还活着!”消防员穿着红色的消防衣,两人合力将药橱撑起来。
大火已灭。
药圃里一片荒芜。
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架着担架将里面的抬出来。
她浑浑噩噩的抬眼,看到担架上的男人剧烈地咳嗽,紧闭的眼毛扇动,有感应般的猛然睁开。
蔚蓝色的眸子越过重重人群,
越过风雨,
越过漫天白雪。
越过人群嘈杂,警笛嘶鸣。
与她的相对。
他唇角一弯,似是很努力地想笑一下。
想安慰她。
她紧绷的身体突然松懈了下去。
漫天飞雪,泠泠飘落。
像极了初见时。
他撑着伞,站在廊檐下。
隔着层层雪幕,目光和她的对上。
像是凛冬而来的使者,是坠落雪花间的白鸟。
她低头,仿佛已经不会哭了,只有眼泪刷刷直流。
佛门地,嵩香山,千丈阶。
上千盏蜡烛,火光映照在她的面庞上,少女黑眸坚定虔诚。
她双手合十,将面前的香点燃。
佛祖,愿我心爱的人,能够平安归来。
佛祖,请保佑我心爱的人,平安归来。
佛祖,唯愿他,平安归来。
她的心爱的人,真的归来了。
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
她竟是不知被什么强撑着,支撑了那样久。
泪水顺着脸颊无声的滑落,眼前的大雪沉寂与滚滚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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