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陈年
也没人来接那个葬在迎风坡上,连名字都没有的女人。
老人家年纪大了,眼睛不好,看了慕青临递过来的照片很久,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激动得语无伦次,“来了!可算来了!原来是你!可算是来了啊!”
慕青临快速看了眼正大步往自己身边走的周意,眉心微蹙,“您真见过他们?”
“见过见过!”老人家努力用她那口不标准的普通话说:“这可是两个好孩子啊。”
“他们好在哪里?”周意问,她站的地方慕青临还有两三寸远,慕青临却能清楚感觉到了她身体的颤抖。
老人家看着照片,尚未开始回忆,已是老泪纵横,“他们留的那些钱救了我小孙子一命啊。”
周意语速飞快,“他们为什么留钱给您?”
老人家粗糙的手掌抹过眼睛,仔细回忆着那些刻在脑子里的画面,“这俩孩子头回来镇上也是个大雨天。”
——
周鸣和阮中意从决定做野保专题那天起,就没离开过西南。他们一路辗转,几乎跑遍了整个西南。
这个镇子是他们的最后一站。
镇子附近的野驴和小羚羊数量众多,盗猎活动频发,有很多故事等着他们去发现。
他们来的那天突然下起了大暴雨,镇上的旅馆都住满了,就剩老人家这儿还能腾出间堆放杂物的小房间。
夫妻俩丝毫不嫌弃简陋,给了老人家和正常房间相同的费用。
老人家感激,即使已经过了饭点,也不觉麻烦,重新烧上火,给两人做饭。
两人都是随遇而安的性格,看灶下的火烧得旺,双双挤在老人家旁边烤火取暖。
老人家和善,看两人也不是坏人,遂主动问了句,“你们是来这儿玩的?”
周鸣刚给阮中意倒好热水回来,一溜小跑蹲在她旁边,大声笑着说:“不是,我和阮阮是来工作的!”
老人家好奇,“这儿能做什么工作?”
周鸣用手在眼前比了个拍照的动作,说:“我们是记者,来找点野保的故事,您这儿有没有啊?”
老人家叹气,“多了。我阿爸就是保护站的,二十出头就让盗猎的打死了。”
周鸣把烤热的手焐到阮中意冷冰冰的耳朵上,声音低下来,“您能跟我们讲讲吗?”
老人家没什么避讳,坐在灶火边和他们说了很久的故事。
饭后,老人家的小孙子一觉睡醒看不到熟悉的人,急得大哭。
周鸣看老人家正在洗碗,腾不开手,自告奋勇跑去把她的小孙子抱出来,一边哄一边寒暄,“孩子几岁了?”
老人家说:“三岁……”
“三岁怎么才长这么点?”
“哎,说是心脏上有什么毛病,长不快。”
西南海拔高,先心病的发病率明显高于全国平均水平,这个周鸣很清楚,他维持一晚上的笑脸消失,表情严肃地说:“先心病要尽早治。”
“不是不想早治,是没钱。”老人家一脸的愁容,“去年已经带到城里的医院看过了,光手术费就得七八万,我们哪儿拿得出来啊。”
周鸣语塞,「穷病最难治」,这话说着刺耳,味儿却最真。
阮中意见周鸣情绪低沉,走过来靠在他肩上,一句话不说就是最温情的陪伴。
老人家看着窝心,没忍住多问了句,“你们有孩子吗?”
周鸣黯淡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有个女儿,十五岁了,长得跟小仙女似的,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啊,你们这儿的雪山都能给融化喽,啊对了!她学习特别好,回回考试都是第一,还会画画……”
周鸣只要一提起周意,好话怎么都说不完,听得阮中意哭笑不得,“王婆卖瓜都没你这么夸张。”
周鸣反驳,“王婆的瓜能跟我们女儿比?小九可是你生的,和你一样,优点多得我这辈子都说不完。”
阮中意被周鸣说得不好意思,往他身边又靠了点,软声说:“有人在呢,你别乱说话。”
周鸣立刻马上闭了嘴,帮老人家把小孙子哄好,送回了房间。
之后半个月,周鸣和阮中意每天早出晚归,很难见着人,但不论他们多早出去,多晚回来,老人家的灶上都一定给他们留了碗热饭。
人心是相互的。
周鸣和阮中意走的那天,趁老人家不注意,往她枕头下面塞了四万块钱。
他们不是菩萨,没有救苦救难的好心肠,会这么做只是因为他们也有孩子,离得越远越希望她无病无灾,平安长大。
恰好这个地方有最让人震撼的信仰,他们没有时间「磕长头」替周意求些什么,便把这份好心当成了善因,希望有一天能为周意求得善果。
老人家发现这些钱已经是两天之后的深夜。
她刚刚把因为胸口疼,闹腾不停的小孙子哄睡着,抖着手将钱捂在胸口跑到儿子丹增的房间,问他应该怎么处理这些钱。
丹增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一时拿不定主意。
正在两人愁眉不展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急躁的拍门声。
老人家吓得跌坐在地上。
丹增连忙将母亲扶起来,拿着根棍子出去开门。
门外是去而复返的周鸣和阮中意,两人衣冠不整,一身的狼狈。
丹增赶紧让两人进来,着急地问:“这是怎么弄的啊?”
周鸣大口喘着气说:“来不及说那么多了,丹增,有个忙,请你一定要帮我们!”
丹增憨厚木讷,还有点磕巴,一着急,说话就更困难。
老人家已经听到了两人熟悉的声音,她急忙蹒跚着步子从里面出来,说:“你说,能帮的我们一定帮!”
周鸣迅速将自己和阮中意的相机包递过去,“这里面的东西帮我们收着,我们很快就会过来取,还有这个……”
周鸣把一只黑色的行李箱推到丹增和老人家跟前,沉声说:“这里面的人,请帮我们先安葬了,过段时间会有人来接她。”
丹增震惊,“这里面是,是……”
那个「人」字,丹增死活说不出来。
他已经闻到了隐约的血腥味。
老人家开了一辈子旅馆,看的人多,一眼就知道谁好谁坏。在和他们说保护站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时,他们情绪里的反馈也在证实这点。
所以她什么都没问,镇定地接住行李箱,说:“你们放心,这两件事我一定给你们办好。”
“谢谢……”周鸣握紧阮中意的手,极力压抑着翻滚的情绪,一字一句道:“这个人你们可能不认识,但她一辈子都在保护你们西南的动物。所以请您,务必,在她家人来接的时候,把她完……”
「完好无损」几个字就在周鸣嘴边,他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和阮中意想尽办法也不过抢回来她一半的尸骨,哪儿来的完好无损。
周鸣眼红如血,拉着阮中意大步往出走。
老人家急忙在后面喊,“这些钱你们拿走!”
周鸣回头,“钱是给孩子的。我们也不富裕,家里还有个女儿要富养,只能拿出来这么多,您和丹增再攒攒,等攒够手术费了,尽快带孩子去做手术。”
“这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阮中意连反驳人都温温柔柔的,只是这会儿多了明显的紧绷感,“我女儿写在作文里的爸爸妈妈善良正直,喜欢热心助人,我们不能让她失望。钱您就好好收着,以后有机会了,我们带小九过来玩,您给她做桌好吃的就行。
她还没灶台高的时候就开始自己照顾自己,受了很多委屈。如果有人肯专门为她做一顿饭,她一定会非常高兴。”
老人家攥着厚厚一叠钱,浑浊的眼睛泛了红,“唉好,我收了。你们一定要再来啊,带着……”
老人家的话没说完,周鸣和阮中意已经消失在了浓稠压抑的夜色里。
那之后近十年,再无音讯。
——
老人家看着照片里年轻的男女,再度湿了眼眶,“这个男孩子啊,一见人就笑,跟天上那太阳一个样。女孩子文静,说话轻声细语的,隔着再远的距离叫男孩子一声,他都能听见,边朝她跟前跑,边喊,「阮阮,下次叫大声一点,真让我跑丢了,你上哪儿找个一模一样的去」。”
周遭静悄悄的。
狂风撞着门板。
周意一身僵直地站在慕青临旁边,脸上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她的身体像浸在寒冬的河水里,冷得一根根神经缩着疼。
她死死地掐着手,混乱又清晰地回忆着那些久远到几乎快被她遗忘的陈年旧事。
周鸣阳光热烈,天大的事落他肩上,他都能笑着扛住。
他们说她的性格随了周鸣,每天风风火火的,好像怎么都笑不完。
阮中意温婉善良,舍不得买上百块的裙子,却舍得在凌晨一点,花半个月工资买下七旬老人整车的西瓜,被父女俩一个摸头,一个拍肚子教育不能乱花钱。
然后软声软气地问他们能不能和她一起把西瓜分给附近的环卫。为这,她又搭进去剩下半个月的工资,给他们每个人买了一瓶冰水。
他们说她也像阮中意,被瘦了吧唧的流浪狗拦个路就乖乖把早饭交出去了,一交就是六七年。
她脑子里一笔一笔勾勒着周鸣和阮中意的模样,忽地记起刚上幼儿园,还只有小小一点的她。
因为帮朋友挡倒下来的架子被砸伤脚,哭了大半天后,迷迷糊糊趴在阮中意怀里,听见她说:“小九,爸爸妈妈的工资太少了,拿不出什么好东西给你,也就一个积极的性格和一颗柔软的心。你要乖乖地长大,靠自己去争取更多的东西。妈妈相信你可以做到。”
她后来靠自己考了很多个第一名,靠自己被很多人喜欢。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足够努力。
现在才发现是周鸣和阮中意把自己身上最宝贵的那样东西全留给了她,她有先天的优势。
可她不止没认真说过一声「谢谢」,还把他们扔在冷冰冰的墓地那么多年不闻不问。
周意的手在抖索,心跳悄无声息,她张了张口,想问老人家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老人家还在感慨,“我总想着再见他们一面,当着面告诉他们,我孙子那手术做得很成功。可是我这一等马上就十年了,他们还是没来取那摊东西,没带女儿过来,也没人来接那个葬在迎风坡上,连名字都没有的女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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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旧事
他们把我给你了,也把你给我了啊。
风声弱了,暴雨噼里啪啦地拍打着地面。
屋里除了老人家苍老隐忍的念叨声,再听不见其他。
这些真相,慕青临和周意等得太久,又知道得这样突然,她们被迫静着。
前者的理智被「迎风坡上连名字都没有的女人」占据,后者……
“婆婆,我来了,您专门为我做的饭,我也吃到了。”周意轻声说,倒映在她墨色瞳孔里的灯光像浮散在水面上的光点,虚无缥缈,“我爸妈没有食言。”
“你!你是小九?!”老人家的表情从震惊到惊喜不过须臾,她两眼含泪,紧握住周意的手说:“果真是个漂亮姑娘。”
“你爸妈呢?他们怎么没来?”老人家着急地问。
周意嘴唇在颤,目光流散,“他们来不了了。”
老人家眼底的激动定格,仿佛有所感应,她来不及说话,握着的手已经被周意抽回去,转身大步往出走。
门外大雨倾盆。
周意木讷地看了两秒,在慕青临终于回神,准备开口之前,忽然又把门关起来,快步走回老人家跟前,说:“您帮忙安葬的那个女人,她身上有什么特征?”
老人家倒吸一口凉气,脸上涌起铺天盖地的惧色,“哪儿还是个人啊。”
周意一瞬间懂了,她继续问:“您为她选的迎风坡离这里远吗?”
迎风坡最通俗的解释是面迎风向的坡,只是一个统称,不特指哪一处。
周意想知道具体的地点。
老人家说:“不远,就在村子外面。被盗猎的打死的人都在那里。”
周意抬头,好像透过紧闭的门窗和黑沉夜色看到了那些伫立在风雨中的墓碑。
墓碑下的尸体早已经在泥土里分解腐烂,只留一堆白骨,可他们的灵魂将永远迎风站立,守护着这里的生灵。
周意收回视线,漆黑双眼定定地看着慕青临,瞳孔里却没有一丝她的影子。
她一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可思议,“妍妍,我爸妈好像不是坏人。我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证实了这点,应该欣喜若狂,逢人就说才对,我抖什么啊?”
周意短促地笑了一声,低下头,冰冷双手自虐似的用力地搓在一起,手背上白净皮肤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她折腾得不成样子。
慕青临静止一秒,强压住胸腔里惊天动地的震动走到周意跟前,拉开她的手,动作轻柔地拽到身后,将她僵直的身体紧紧抱入怀里,柔声说:“小九,乖,想哭就大声哭,姐在这儿。”
周意身上的凉意一瞬之间悄然散去,她迷茫地看着地上重叠在一起的影子,很久才像是认出来一样,试探着抓住慕青临腰侧的衣服,一点一点攥紧。
“姐——”
一个轻如羽翼的单音出口,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从周意眼睛里滚落,砸在慕青临肩上,也砸进了她心里。
她无比庆幸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迁怒过周意。若非如此,现在的她必然已经被悔恨没顶,那还有谁能来帮她哄一哄周意?
慕青临抱紧周意,身体里横冲直撞的情绪渐渐聚集、爆发,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后怕。
还好慕正槐和商宁没把她教成一个是非不分的人,还好她从小独立自主,有消化情绪和处理问题的能力。
还好……
慕青临突然被周意推开,她没防备,踉跄着往后两步,身体重重撞在柜角。
剧痛让慕青临瞬间失去了语言能力。
周意站在晃动的灯影下,猩红眼底透着滔天愤怒,“是郭弘和杜文菲!他们骗我!”
周意双手握拳,声音阴狠凄厉,“我要杀了他们!”
“小九!”慕青临拔脚飞奔,猛地从后面箍住周意的身体,“不是他们!我已经确认过了,不是他们动的手脚!”
暴怒的周意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用尽全力踩在慕青临脚上,同时头往后撞。
慕青临上下两处吃疼,下意识松了手劲儿。
周意疯了般拉开门往出跑。
老人家急得大喊,“这个天不能出去啊!”
慕青临已经跟了上去。
外面,雨大得睁不开眼睛。
慕青临站在不见一丝光的路边大喊,“小九!”
回应她的只有震天动地的惊雷。
慕青临的身体一霎冰凉透骨,厉声,“周意!你给我回来!”
身后突然亮起车灯。
慕青临快速回身,被刺亮灯光照得下意识偏过头,用手挡开。
不过一个动作,她立刻转回来,目光比直地盯着驾驶位失了心一样的周意。
周意猛踩油门。
吓得老人家失声惊叫,“小心啊!”
车子和离弦的箭一样朝慕青临冲过来。
慕青临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周意空洞的眼睛望着她。
她看起来有些眼熟……
周意惊恐大叫,“妍妍!”
慕青临站在雨里,脊背笔直如松。
周意猛朝右边打方向,车子几乎擦着慕青临的衣服过去,停在离她五六米远的地方。
车厢里一片死寂。
周意脸色煞白地握着方向盘,大口喘气。
她刚才差点撞死慕青临。
她差点把妍妍撞死!
周意混乱的脑子里反复回放着这一幕。
每一次重复都像尖刀狠狠扎进她的心口。
她触电一样松开方向盘,想下车。
甫一碰到地,双腿僵硬发软,狼狈地往下栽,被已经走过来的慕青临稳稳接住,抱进怀里。
突如其来的暖意让周意浑身发抖,她愣了愣,趴在慕青临肩上失声痛哭,“姐,对不起,我忍不住……都是我的错,我嘴上说信他们,可我什么都没为他们做过,是我错,全都是我的错……”
慕青临心如刀割,强忍着喉咙里几欲炸裂的胀痛,一手抚着周意的脊背,一手揉着她的头,嗓音前所未有得温柔,“小九,没事的,没人会怪你。我们都那么爱你,哪里舍得怪你。”
“姐——”
周意抱紧慕青临,站在面对着迎风坡的大雨里,嚎啕如重伤的困兽。
——
两人在大雨里站了半个小时之久。
丹增已经趁着雨势减小回来了,正和母亲在房间里小声说话。
到深夜,慕青临安顿好周意,过来找老人家拿周鸣和阮中意留下的东西。
临走,老人家担心地问:“小九没事了吧?”
慕青临说:“没事了。您帮忙安葬的那个女人是我母亲,我是小九女朋友。那姑娘傻,帮女朋友找到母亲,一下子高兴得过了头,没忍住。”
慕青临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太大,老人家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
慕青临没久留,提着两个沉甸甸的包快步往回走。
走到门口,突然停住。
她还不确定这里面有什么,但真相大都是赤?裸裸的。
周意的情绪才刚刚平复,现在就拿给她看,她要承受的心理冲击必然会翻倍,可不看……她今晚同样会辗转难眠。
慕青临略定了定心神,推开门进来。
周意缩在窗边的榻子上,细瘦胳膊环膝,弓身趴在上面,偏头看着窗外黑沉沉的雨幕。
听到门响,周意身体震动,转头过来说:“拿回来了?”
“嗯……”慕青临把包放到桌上,尽量放轻声,“现在就要看?”
周意说:“现在……”
慕青临和周意对视片刻,沉默着拉开包,取出了里面已经被尘封十年之久的相机、便携记录仪和电脑。
这么多年过去,机器的电量早就耗尽了。
慕青临只取存储卡,把全部照片和视频导出,接着给周鸣和阮中意的电脑通了电。
五分钟后,电脑成功开机。
慕青临走过去捏了捏周意裸露的后颈,坐到床边,问她,“能不能和你一起看?”
周意望住慕青临,半晌,朝她伸出双臂,被她抱过去坐在腿上,往肩头趴了一会儿说:“一定得是和你一起看才行。”
她们这一看,一直从深夜看到了黎明。
周鸣和阮中意的电脑里详细记录了他们离开报社的原因,以及离开报社那些年从事的工作。
他们离开报社的确是因为体制内的工作按部就班,每天不是围绕鸡毛蒜皮的小事发表感想,无病呻吟,就是生硬地歌功颂德,吹捧领导,吹捧政策。
这样的工作一眼就能望到头,待久了,心性就全磨平了。
可他们选择记者这个职业的时候偏偏带了最纯粹的念头——尊重真理、尊重公众知晓真理的权利。
新闻连棱角和重量都没有了,还哪儿来的真理?
权衡之后,他们决定离开报社拥挤的格子间,去做一些值得的事。
他们做的事情很危险——人口拐卖、贩卖,器官买卖,代孕,阴婚……他们在想尽一切办法揭露那些法律无法彻底打击灰色产业。
本质上,他们是比慕青临走得更远的调查记者,时刻面临着危险。所以才谎称去了地理杂志,一是不想让周意担心,二是地理杂志的记者需要满世界跑,不能经常回家。
不回家,就不会因为他们调查记者的身份给周意带去麻烦,连累她有一天被人报复。
同时,他们也在用自己的力量挖掘那些埋在深处的动人故事——边境线上的守护者,大山深处的教育者,为亡魂引路的收尸人……还有未完成的西南野生动物保护队。
他们的照片和文章通过报社进行刊载,一度让已经失去激情,正逐渐被新媒体取代的报社重获生机。
这就是他们为什么离开了报社,又没有真的离开的原因:老社长为了报社的存亡,需要那些有分量的照片和文章来刺激大众眼球。
周鸣和阮中意一为老社长的栽培,决定以社员的身份继续为报社供稿是他们做人的原则;
二为女儿的生活,只有和报社的关系不断,他们把周意的户口放老社长夫妻名下才有理由,才能给她一个平静安稳的童年,才能以此弥补他们为了工作,撇下她的事实。
那些年,他们一直躲在暗处,灵魂却始终站在光里。
然后,戛然而止。
相机是记者的命。
慕青临不清楚别人的习惯,在她这儿,只要有条件,每天都会从相机里导出一次原片,然后删掉相机里的那份。这样,即使相机丢失也不会泄露太多重要的东西。
周鸣和阮中意的习惯似乎与她相同。
她从存储卡里导出的内容只有一天——商宁死的那天。
周鸣和阮中意来西南不久,就在志愿巡护队听到了商宁的故事,他们迫不及待想采访这位最早从事野保的女性,却遭到了她坚定的拒绝。
商宁说:“你可以采访这里的任何人,唯独不能是我。我负责收集反盗猎情报,只能活在人后,往人前走的任何一步都有可能要我的命。”
阮中意问:“明知道危险,您还是要坚持做?”
商宁笑着说:“总得有人来做。你们不也来了?”
周鸣和阮中意动容,就更不可能放弃这个故事。他们不仅要做,还要当成头条来做。
于是,他们就像郭弘从报社拿到的资料里写的那样,开始想方设法用自己的方式坚持取材。
但他们的坚持不是以商宁的生命为代价,执意拍她,而是靠着一双腿,跑遍整个西南,收集了上百个和野保有关的感人事迹。
遇到商宁被杀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离开西南之前,周鸣和阮中意想去腹地——羊群聚集的地方拍摄一组照片,作为专题的一部分。
也是那天,已经知道商宁真实的身份Minh用假的盗猎计划把她骗回了西南腹地。
——
大雨倾盆的丛林。
周鸣和阮中意就在离慕青临不远的另一个方向藏着,镜头之后,一向温软的阮中意冷静地拍摄着罪恶发生的每一帧。
拍摄结束,他们本来可以全身而退。
阮中意却看着同样迟迟不愿意走的周鸣,说:“巡护队的人说商宁也有一个女儿,和小九一样,从小被放在家里,见不到,摸不着。我们没办法冲出去保护这个孩子的母亲,至少该尽我们所能,让她后半辈子过得轻松一些。
母亲死无全尸对一个孩子来说太残忍了。她就比我们的小九大八岁,还是一个刚步入社会的小姑娘,以后的日子长着。”
周鸣紧握着阮中意的手,眼底是寒冬大雨也浇不灭的热火,“阮阮,父母早早病故,无亲无故的周鸣能遇到志同道合的你,一定是他三生有幸。”
周鸣这一句虽未明言,意思却已经再直接不过。
两人立刻收拾行装跟上Minh的人,于中途,趁他们喝酒庆祝不备,抢回了商宁一大半的尸骨,带着她拼命往前跑,最终还是只能争取到一点将商宁的尸骨和证据妥善保存的时间,再多的,能保全自己的,能不牵累戴勇的,没有。
视频最后,阮中意和周鸣的脸出现在了镜头里。
阮中意哽咽着对十五岁的周意说:“小九,没有爸爸妈妈陪在身边,你依然让自己长成了一个热情坦率的好孩子,要一直这样,知道吗?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
爱她,却还是选择把工作排在她前头?
周意脑子里充斥着太多超过她承受能力的真相,静不下心去想为什么,只能转过头求助慕青临,“姐,什么是值得的事?”
迟迟无法从震惊里回神的慕青临愣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把泪流满面的周意抱过来,声音沙哑,“值得的事就像理想,人有理想才活得真实、充实。”
“可是理想好自私啊。”
“总得有少数自私的人存在,其他大多数人的生活才能仰仗他们过得幸福美满。”
周意抱紧慕青临的脖子,执拗地问她,“那我们呢?我们失去的东西,谁来还给我们?”
慕青临仰起头,把眼眶里已经控制不住的泪意硬生生逼回喉咙里,如她在那个狭窄的试衣间里承诺的一样,耐心地哄着不听话的周意,“你父母、我妈,他们已经还了。小九,你好好想一想。”
周意说:“我想不出来。”
慕青临在黎明里轻笑,“果然是个傻子。他们把我给你了,也把你给我了啊。”
时间在一刹那定格。
和慕青临相遇后的种种逐一从周意脑子里闪过。
——红门巷里的周意遇到慕青临,封闭的生命终于透进来了一道光,后来,这道光也帮她打开了厚重的心门。
——当它又一次被阴霾覆盖,是韩秋出手相助。她会那么做的原因是商宁,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是商宁救了周意一命?
——而在西南,周鸣和阮中意用自己的命换了商宁半身尸骨。
——他们换这半身尸骨是为了救素未谋面的慕青临。
——慕青临则在他们死后,用她身上所有的好让他们的女儿重新活了过来,是她封闭生命里的第一道光。
这是冥冥之中,还是因果循环?
周意搞不明白,她捧起慕青临的脸,急不可耐地闯入她口中,和她的舌头翻搅在一起。
搅到舌根生疼还是没什么真实感。
周意粗魯地把慕青臨推到床上,通紅雙眼俯望著她,說:“妍妍,JINLAI。”
作者有话说:
这还有什么好锁的!!神经病吧!!
感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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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过了
坡的尽头是什么?是一转身,我们就在彼此身边。
窗外,雨已经停了,晨光渐起,照着湿漉漉的街道。
慕青临细软的手指从沾了雨水的花蕊上轻柔抚过,感受着它本能的颤抖和闪躲。
“妍妍……”周意哭久了,一双眼红得厉害,她抓住慕青临的手,急切地想让她拨开花瓣,去触碰内里更深的娇嫩和温柔,却被她反扣住手腕,柔声说:“小九,过来,我现在也有点慌,要亲眼看着你开心了才能放心。”
周意茫然。
这个要怎么看?
垂眼望见慕青临微张的唇,周意浑身一震,理智被无形丝线密实地缠绕着,一寸寸拽到慕青临唇边,期待又紧张地靠近。
当阳光终于开始轻吻玫瑰,周意舒展的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
——
傍晚,夕阳西斜,累极昏睡到现在的周意突然从沉甸甸的情绪里惊醒。
她的脑子被乱七八糟的画面充斥着,胀得像要炸开。
好不容易等那股劲儿过去,周意发白的视线望着屋顶,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
她昨天好像看到周鸣和阮中意了?
他们去过很多地方,每一个都和寒暑假带她去玩的地方截然不同。
他们把阳光和欢笑留在了她的记忆里,把被黑暗笼罩的真实藏在了相机里。
他们一路辗转,最后来了西南,为救一个女孩儿的「将来」,生命永远地定格在了这里。
他们和那个女孩儿素未谋面。
那个女孩儿叫慕青临,现在是她在这世上最喜欢,也是这世上最喜欢的她人。
周意伸出手,身侧空空如也。
她脑中嗡得一声,快速坐起来,失声喊道:“妍妍!”
没人应她。
房间里静得仿佛能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
周意的心脏直往下坠。
她顾不上急慌难受的心跳,胡乱套上衣服,跑出来找慕青临。
婆婆看到周意忙乱的模样,赶紧喊住她说:“那姑娘在迎风坡上,你出去了往西看!”
周意来不及说「谢谢」,人已经跑了出去。
往西,西……
周意在原地转了一整个圈,终于看到西面坡上的慕青临。
她一手插兜,一手握着电话,头微低,正在和那头人的说话。
她身后是漫天夕阳,坡上经年不散的风从她身边经过,只留晚霞中一道如诗如画的剪影。
周意的心跳静了一瞬,过后跳得更快,她踩过地上的积水,全力朝着慕青临站立的方向狂奔。
慕青临打完电话一回头,就看了到半坡中央,距离自己不过十来米的周意。
慕青临把手机装回口袋,笑看着坡下的人说:“上来……”
周意抿了一下发干的唇,快步朝她走来。
“怎么喘成这样了?”慕青临问,低头看见周意扣错位的衣扣,她愣了两秒,抬手去解,“看不到我着急了?”
周意不说话,撞进慕青临怀里抱住了她。
坡上风大,吹得周意一头长发肆意纷飞。
慕青临缓缓闭眼,用心感受她细软发丝从唇边扫过的柔情。
良久,周意漂浮不定的情绪落到实处。她从慕青临怀里退出来,看着她隐隐有些泛红的眼睛,问:“看过阿姨了?”
慕青临说:“看过了。村里人对她和保护站的人一视同仁,把她照顾得很好。”
“嗯……”周意点了点头,拉起慕青临垂在身侧的手握住,“我们这次就顺便带阿姨一起回去?”
慕青临说:“不了。刚已经和我爸通了电话,我们都想让她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周意诧异。
慕青临说:“是,留在这里,和身边那些跟她有着同样愿望的人一起,亲眼看着这个地方越来越好。”
“那你呢?”周意哑声,上一次,慕青临因为商宁那一点点尸骨几乎迷失了自己,现在好不容易找到剩下的,不是应该马上带回去合葬,让心彻底安定下来吗?
慕青临却说:“我有时间了就过来看她。干嘛哭丧个脸?”
慕青临捏捏周意的脸颊,笑问:“去给妈磕个头?”
周意微惊,慕青临说的不是「我妈」,是「妈」。
她忽然有些局促。
慕青临捏捏周意的手,故意逗她,“不想去?”
“想!”周意火速松开慕青临的手,往她身后跑了两步。
几十座墓碑,哪一个才是商宁的?
慕青临走过来,指着最靠近坡顶的一座无名墓说:“这儿……”
周意攥紧手,静悄悄地吸了一大口气,才敢走到商宁跟前跪下,扎扎实实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慕青临蹲在周意旁边,一条胳膊压着腿,另一手给她拍额头上沾得草屑,乐不可支地说:“地都让你磕出来坑了,不嫌疼啊。”
周意低头扫了眼,认真道:“没坑……”
慕青临动作一顿,笑倒在周意肩上。
她的笑声轻松畅快,被风一吹,传出去很远。
这是不该出现在墓地的一幕,此刻却丝毫不显得违和,反而有一种云开雾释的豁然和安定。
过了不知多久,慕青临直起身体,轻声说:“小九,谢谢你。”
周意不解,“谢我什么?”
慕青临说:“谢谢你有那么好的一对父母。”
周意怔住,还肿着的眼睛瞬间又红了。
慕青临抬手,指尖轻抚在周意眼角,“我妈是我心里唯一的一块儿疙瘩,没有你父母,这个疙瘩永远也解不开。小九,我很幸运,你也是。”
“可我都不去看他们。”
“但是你亲手替他们,替我妈报了仇。”
慕青临托起周意的下巴,让她闪躲内疚的视线能清清楚楚看到自己,“小九,试着换个角度想这件事。你父母拼死留下的那些东西,让Minh他们害怕了。所以之后很多年,他们都不敢再踏足西南的地界。
他们一走,西南数不清的动物就活了下来。仅仅只是从这点来说,你父母就该被铭记和尊重,可是那帮人的离开,也带走了所有的真相。
如果不是你万里迢迢追出去,还有什么办法,还有谁能让他们等到沉冤昭雪的这一天?小九,就算你有错,也是功大于过,我们又那么爱你,怎么可能会怪你?最多……”
慕青临食指托着周意的下巴,拇指在她漂亮的唇酒窝里摩挲着,说:“我替他们打你一巴掌,小惩大诫,愿不愿意?”
周意不假思索,“愿意!”
慕青临快速抬手,果断落下。
周意下意识闭眼,却没有等到预期的疼痛,只感觉清凉掌风带起鬓边碎发,下一秒,脸被慕青临温柔地抚入掌心。
周意短暂地安静了几秒,睁开眼睛,“妍妍,你没用力。”
慕青临神色坦然,“我只说打,又没说打重还是打轻。”
周意心窝里酸软滚烫,“你这是作弊。”
慕青临垂下手,望住周意那双历经千帆,仍然黑白分明的眼睛,问:“那你让我过吗?”
周意说:“让……”
慕青临笑着轻弹周意脑门,指尖掠过额发,在她头顶用力揉了两下,然后站起身,俯视着她透亮的瞳孔,说:“让,那就过了。”
一语双关。
她作的弊过了,她做的坏事也过了。
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
周意抬眼,在慕青临飘扬的发尾看到了风的形状。
“趁着太阳还没落山,一起去远处走一走?”慕青临感慨地说:“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手牵着手,心无杂念地一起散步了。”
周意握住慕青临递过的手,借力起身走到她身边,和她十指紧扣,肩膀交错,亲昵地挨着她半边身体,问:“去哪里?”
“嗯——”慕青临想了想,指着前方绵延无尽的迎风坡说:“就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走累了一起回家。”
周意说:“好……”
后来很多年,她们都会在商宁忌日这天手牵着手在这道坡上走很久。
周意好奇,问过慕青临,“坡的尽头是什么?”
慕青临说:“是另一道坡。”
“没有头吗?”
“有……”
“是什么?”
“是一转身,我们就在彼此身边。”
——
翌日一早,周意和慕青临离开镇子,先折回去还车,隔天下午坐飞机返程,只不过目的地不是江坪,而是周意老家。
周意到下飞机的那一秒才知道,她忽然就有点近乡情怯,还好有慕青临寸步不离地牵着她的手,一路把她带到了墓园。
周意和不久之前的慕青临一样,在父母坟前跪了很久,等到暮色四合,天将歇,才依依不舍地下山离开。
“住一晚再回江坪?”慕青临问。
周意的目光从空落落的路边回到慕青临脸上,“明天我想去报社看看。”
回来的飞机上,慕青临已经和她说了,报社里存档的资料本身就有问题。
所以她很想去看一看,到底是谁,和她有多大过节,才会那么不遗余力地把她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慕青临没说什么,快速在手机上订了酒店,把地址报给出租车司机。
约莫四十分钟,两人到达酒店,最近这天,就是干坐着不动都一身的汗,何况两人还跑了那么多个地方。
慕青临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
周意简单收拾过两人的行李,在外面把自己脱得干干净净,也挤了进去。
很快,花洒里枯燥的水声停了,另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从周意指尖缓缓弹出,一弦一调,时而含蓄低沉,时而明朗欢快。
慕青临早早便沉溺其中,骨节分明的手撑在氲了厚厚一层水汽的玻璃门上,头微仰,张着嘴急喘。
周意不满足,总想听慕青临的声,她便全无保留地顺着。
后来夜深人静,慕青临靠在床头,腿上放着电脑。
她垂眸看着缩在自己身侧,已经睡熟的周意,轻声说:“小九,不管明天去报社能不能看到你想看的,你的生命都一定会和我一样圆满。我已经想到那个办法了。”
作者有话说:
开头那段按照正常的情绪来说应该非常激烈,但是被锁懵了,不敢写了。
昨天一句话就改了4次……
现在这样,我自己看了都觉得没劲,整个感觉也不对,可是能怎么办呢?还不是要等着被锁。
抱歉哈,宝。
感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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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怀念
是谈了很多年的女朋友。
心事一放下,睡觉都会变得格外踏实。
周意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就已经8点了。
慕青临刚洗漱完,出来看到周意一脸懵懵的表情坐在床头,忍不住想取笑。
视线下移,撞上年轻女人雪白的身体,她平静的目光荡了荡,缓步走过来,单膝压在床边,俯身轻吻周意柔软的嘴唇。
待她本能抬头张口,慕青临刚刚漱过,还带着一丝凉意的舌便毫不犹豫地挤入,同她搅到一起。
唇齿交缠的眩晕撩动心跳。
周意塌着的腰不自觉直起来,抬手勾住慕青临后颈。
慕青临微顿。
昨晚两人从浴室一直折腾到床上,她后来没少欺负周意,偏生这姑娘现在是真不会说「不」,怎么都愿意配合,到最后累得一声声「妍妍」真就跟猫叫一样,挠人得很。
这才过去多久,就不长记性,又主动找上门来了。
她么……
不想拒绝。
慕青临搂住周意的腰,伴随着她喉咙里那道不经意的低吟,吻得更加深入炙热。
血逐渐涌上脸。
慕青临扶着周意已经软似无骨的身体,把她放到床上,微凉手指若有似无地从她肩头抚过,攥住她细瘦却有力的腕子分置两侧,头低下去,缠绵地亲吻着她白润皮肤上的每一处吻痕。
周意情难自禁地屈起一条腿,湿润的眸子望着头顶,从发丝到脚趾,统统软成了一池水。
——
十点的天已经非常炎热。
周意和慕青临简单吃了饭,步行过来只有两公里远的报社办公楼。
老城区虽然路窄,环境却是难得的清幽舒适,绿如盖的树阴落下来,隔绝了大半酷夏的燥意。
周意头上扣着顶鸭舌帽,一双眼掩入阴影,就更显得黑。她双手抄在口袋,凉薄目光看着前方已经颓败不堪的报社。
“小时候,身边的孩子都羡慕我们是报社子弟。因为一到过节,父母就会大把大把地往家里提好吃的。
那会儿大家还什么都不懂,看到谁家提了桶油回去,都能被羡慕半天。
后来,他们开始羡慕我们毕业不愁工作,还因为我们是报社子弟,只要学校不是太差,怎么都能进来,后头一辈子不愁吃喝。”
周意声音淡淡的,很遥远。
“我从来没想着进报社,但也没想过它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以往谁经过都要多看两眼的地儿,现在门可罗雀。
办公楼老化破旧,门窗生锈掉漆。雨水刷过,在墙面留下一道道扭曲难看的黑色痕迹,遮遮掩掩地藏在疯狂入侵的爬山虎里,莫名透着股子阴森气,连烈日都挡不住。
“这回怕是真要散了。”在这片工作了半辈子的环卫大叔从两人身后经过,叹着气说。
周意转头看他,“什么要散了?”
环卫大叔说:“报社。那个郭弘的新闻闹得很大,先前说是牵扯了七个人,现在已经十几个了,不少还是报社早年的领导。
你说就为那么个东西,现在不止弄得自己晚节不保,还连累报社的名声一落千丈,划算不?唉,不过散是迟早的事,郭弘也就是个爆发的口子。”
的确。
不面向社会招贤纳士,反而对子弟大开方便之门,这是在自断后路。
再者,时代发展迅猛,新媒体的出现对纸媒冲击巨大。纸媒如果始终故步自封,不发挥自身特点,去做有深度、广度,能发人深省的内容,迟早会被新媒体挤得只剩立锥之地,到时候裁员、合并,谁还会记得它们昔日的风光?
周意想到这个的结局,心里有一瞬间如同针扎,很快被她压下去,平静地说:“有些结果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姑娘,话不能这么说啊。”环卫大叔严肃反驳,“你瞧着年轻,肯定不知道,往前个二十年,报社那是真心在为老板姓说话,什么拐卖儿童,山村教育,医疗黑幕……
咱们的报纸先印,很快就有新闻跟在后面报道。这关注度一上去啊,问题就马上能得到解决。”
周意不语,握在手机上的力道重得像是要将它捏碎。
这个时间,这些内容。
这里面大半东西不就是周鸣和阮中意拿命写出来的?
他们费尽心思做出来的东西延缓了报社衰落的进程,最后不止没得到报社该给的嘉奖。反而被以那样一种人所不齿的模样锁进了档案室。
他们做错了什么?!
怒火在周意心底燃烧。
慕青临的手搂上肩膀那一刹,周意发抖的身体剧烈震动。
她一瞬之间安静下来,带着满腔依恋,靠在了慕青临身上。
环卫大叔没发现周意眼底一波三折的情绪变化,还在继续回忆着,“我记得是05年前后吧,上头都来人了,要采访咱们的记者,结果咱们的记者连面都没露。那会儿的记者不为名,不图利,一门心思全放在老板姓身上。这才过去多少年啊,唉。”
环卫大叔长叹一口气,把垃圾桶里的塑料瓶挑出来踩扁,装进了自己随身背的布袋里。
“现在政府出资,给我们这些扫马路的供应爱心冰镇水,日子好到哪儿去了,可是啊……”
环卫大叔抬高帽檐,看着大铁门里死气沉沉的办公楼,说:“山泉水再好,也喝不出来以前那股人情味了。”
周意和他望着同一处的眼神比直而冷淡,“水能有什么人情味?”
环卫大叔拿起扫帚,顺着道沿仔细清扫,“那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报社有对小夫妻,大热天的来给我们送水,送西瓜。我那老伴儿光顾高兴,没瞧见屁股后头还站了个路都走不利索的小闺女,扫把往后一杵,给那孩子杵得直愣愣坐地上,脑门都肿了,可那孩子硬是忍着没哭,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里兜着一大包眼泪,喊了我老伴儿半天「婶婶,水」,我老伴儿才回过神,赶紧过去接住。
那孩子见任务完成了,磕磕绊绊地爬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土,跑到她妈跟前,抱着腿哭得撕心裂肺的……”
老人家的声音渐行渐远,到后面,已经成了他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慕青临听不清,但她能真真切切地想象出阮中意和周鸣心疼又好玩地逗哄周意的画面,一定是那个夏天最让人记忆深刻的街景。
可惜她们那时候还不认识,她不能亲自去哄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哭起来会鼻头泛红的小朋友。
慕青临忍不住叹气。
周意还沉浸在大叔那些话带来的冲击里无法自拔,闻言心颤了一下,快速眨眼,掩去瞳孔里的酸楚和思念,抬头问慕青临,“怎么了?”
慕青临一脸的惋惜,“越来越觉得没见过19岁以前的你,是天大的遗憾。”
周意一愣,笑了起来,“我们生在两个地方,我不去江坪,你连19以后的我都见不着。”
慕青临垂眸,“说的也是,看来我要更珍惜人人都能说出一两句好的九老师了。”
周意笑笑没接话,静了几秒,才又开口,“以前老觉得和我爸妈在一起的回忆很少,现在才发现是我这些年不愿意想了。他们给我的东西可能没那么满,但是每一样都值得我反复怀念。”
慕青临搓搓周意的肩膀,搂紧了她,“你只是不明着想,心里都记着。正因为这样,你才没有变成另一个杜文菲,被生活改造得面目全非。你不论走得多远都始终是周意,那个我们盼望着的,善良柔软的女孩儿。”
周意鼻尖发酸,强笑了一声,说:“但凡你再多夸一句,我就上天了。”
慕青临搂在周意肩上的手抬起来,从另一侧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在她唇上轻吻,然后熟练地用中指压着食指,在她下巴里弹了一下,拿出她最具柔情的声音说着最凶的话,“敢上天打断你的腿。”
……
慕青临现在是省台新闻中心的副主任,在业内多少有些名气。
来之前,她已经和报社里一个有过合作的同行金良打好了招呼,坦言想进报社看看,了解一些陈年旧事。
金良当时答应得痛快,这会儿见着人,却突然反悔了,“慕主任,最近真不行,郭弘的事情闹得实在太大了,昨天突然牵扯出什么裸?贷,我们党委书记都被带走了。这么敏感的时候,别说我,就是我们社长都不敢带外人进去。”
慕青临蹙眉。
说话之前,被周意从后面碰了一下腰。
慕青临转头看过去,周意微不可察地朝她摇了摇头。
慕青临会意,客气地对金良说:“明白。多谢了。”
金良尴尬又无奈,“事儿都没办成有什么好谢的。”
两人短暂寒暄了几句,金良急匆匆回去报社。
慕青临转身看周意,“刚怎么不让我说话?”
周意把手机递到慕青临面前,说:“他说的是真的,刘登峰被带走的视频已经上同城热搜了。”
慕青临看了一会儿,抬头,“等风声过了,我们再来?”
周意紧抿着唇,眼神发凉,“只能这样。”
慕青临「嗯」一声,按灭手机还给周意,“回家歇一歇也好,慕老师知道我们回来,早已经等得望眼欲穿了,今天怎么都得去趟家属院。”
周意怔住,“我也要去?”
慕青临眉毛轻挑,揶揄道:“你不去,我带的哪门子女朋友给他们看?”
“哦……”周意手机装到一半,猛地想起慕子佩在宿舍说的话——慕老师知道你回来,要请你吃饭。特别正式那种,说吃完了,他大女儿就归你了。
周意莫名紧张,“你什么时候和慕老师说的这事儿?”
慕青临想了想,说:“知道你为什么离开的第二天。”
“妍妍!”周意惊愕,那么大的事,慕青临选在那个时候告诉慕正槐。万一他不接受,她岂不是真要因为她变得众叛亲离?!
慕青临只是笑了笑,望住周意交织着后怕与感动的眼睛,说:“这回过去,腰杆挺直了走路,再低着个头,我真收拾人了。”
周意定定地望着慕青临,半晌,紧绷情绪放松下来,闷声说:“你能下得去手就怪了。”
慕青临大大方方地搂住周意的腰,带着她往回走,“知道我下不去手就别老惹我生闷气,我都这个年纪了,憋气老得快。”
周意沉声反驳,“你哪儿老了?”
“小朋友都叫我阿姨了,还不老?”
“我叫你姐。”
“叫一个?”
“姐……”
“再叫一个。”
“姐……”
“继续……”
“……”慕青临听着周意不厌其烦的回应,有那么一瞬间,恍惚出声一种错觉:她们好像还是五年前的样子,只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梦里她们尝尽了人生的酸甜苦辣,醒来就更懂什么是难能可贵。
慕青临步子停下,转头看着周意棱角分明的侧脸,说:“小九,我又想吻你了。”
——
两人到家属院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太阳晒得整座城市昏昏欲睡。
门岗见有人经过,连忙打起了精神说:“慕小姐,好久没见您回来了啊。”
慕青临笑着应道:“出了一段时间差。”
“哦哦,这位是您朋友?要登记一下。”
“嗯,我来。”
慕青临走过去登记。
刚写完名字,慕青临忽然抬头,对站在身边的周意说:“小九,把帽子摘了。”
周意莫名,但还是按照慕青临说的,把帽子摘掉,用手指往后梳了两下头发。
慕青临说:“小钟,记记这个姐姐的长相,她以后会经常过来,你们别拦她,尤其是除夕。”
小钟忙不迭点头,“好的好的。”
小钟真就直勾勾盯着周意,去记她的长相。
周意则一瞬不瞬地看着俯身写字的慕青临。
除夕……
慕青临当真有把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好好放在心上。
这样一个人,她大概要为她持续心动一辈子。
小钟记完周意的长相,由衷赞美道:“您朋友长得也太好看了,跟电视明星一样。”
慕青临放下笔,直起身体说:“比不比得上明星我不知道,但说朋友还差点意思。”
小钟边在最后一列补自己的签字,边问:“不是朋友是什么?”
慕青临和周意十指相扣,笑望着她的眼睛,说:“是谈了很多年的女朋友。”
作者有话说:
挨着键盘就不想让她俩下床,怎么办,我安分了还不到两天……
感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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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心意
周意经不住她这么来,咬着唇,在她手里发颤。
今天周三。
上午,慕正槐和李成蹊一接到慕青临的电话,马上请假跑回来大扫除,张罗饭菜。慕子佩更是直接翘了老板两节课。
这份用心和热情,周意甫一进门就感受到了——慕正槐穿着只有特别正式的场合才会穿的考究西装,李成蹊拿出了打算在慕子佩婚礼上穿的精良旗袍,慕子佩个长不大的幼稚鬼竟然也化起了淡妆。
这会儿门口明明同时站着两个人,他们却跟瞧不见更高点的那个似的,一双双眼里全是周意,从进门到到坐下,全部话题都围绕着她。
周意局促又感动。
笑到脸都要变僵之前,扯了扯慕青临的袖子,想让她救救自己。
“妍妍……”周意小声说。
慕青临正在回微信——身体前倾,胳膊肘撑在膝头,没太留意周意的表情,闻声只是下意识回她,“嗯?”
慕青临的声音完全没收着,一出口,其余六道目光齐刷刷钉过来,周意四肢都不会动了。
“饿啦?”李成蹊问。
周意果断放开慕青临,说:“不饿……”
慕正槐把桌上几盘水果往周意那边推了推,语气和蔼,“先吃点水果。”
周意乖巧点头,“好……”
周意就近去拿绿油油的李子。
慕子佩本来在单人沙发上瘫着玩游戏,余光瞥见周意的动作,火速阻止,“小九,那个没熟,超级酸的!”
周意一口下去,已经灵魂出窍。
慕青临被慕子佩那声嚎惊到,差点把手机扔出去,她顺手按灭,偏头去看周意。
“……”女朋友这「咬牙切齿」的模样有点久违啊。
慕青临伸手在周意眼跟前晃了两下,憋着笑说:“真那么酸?”
周意嘴没张开,眼泪先飙了出来,偏又不敢撒泼耍横,硬是忍出了一脸我见犹怜的娇气,和昨儿晚上的某些时刻有点神似。
慕青临看热闹心思定了定,站起来,跟逗楼下刚上幼儿园的小朋友似的,揉着周意的脑袋,说:“爸,阿姨,你们先忙,我带小九去房间待会儿。”
慕正槐和李成蹊异口同声,“唉,好。”
周意麻溜起身,被慕青临牵着手,在一众人地注视下进了她的卧室。
周意已经快酸麻了,一进房间,镇定表情立马变得扭曲起来,门前门后四处找垃圾桶。
慕青临屈腿靠在梳妆台旁边,不慌不忙地朝周意勾了两下手指。
周意火速走到慕青临跟前,没等俯身,忽地被她勾着腰捞到自己跟前,格外认真地说:“长辈的心意,你敢吐?”
不敢吐,也不能连核咽啊!
周意心态有点崩,想着左右不过几秒的事儿,眼一闭,牙一咬也就过了。
慕青临却偏不遂她的意。
“印象里,你好像确实不能吃酸。”慕青临带着些凉意的指尖隔着短袖摩挲在周意腰上,“以前好心给你买糖葫芦压药味儿,扭头就让你给骂了。”
周意身板抖一抖,踉跄着往前跌了一步,手下意识撑住慕青临身后的梳妆台。
慕青临眼尾的光往下撇了一瞬,语速拖得更慢,“让我想想怎么骂的,嗯——”
音拖到一半戛然而止。
周意偏头过来,急促地吻住了慕青临的唇,跟打架似的,每一回都铆足了劲儿往里撞。
终于把那摊子酸不溜丢的李子推她嘴里了,立马跑去逮着她的舌头可劲儿嘬。
慕青临没忍住「嘶」了一声,不止没感觉到周意的收敛,还变本加厉,要拧断她骨头似的攥住她压到桌边的手腕,另一手快速抬起来,用指腹揉她颈侧敏感的皮肤。
毛毛躁躁的。
她还就吃这套。
慕青临忍着耳后湿热的气息和唇口里要命的酸涩,将李子咽下去,核用舌头压着,轻喘着,对吮上自己耳朵的某人说:“都帮你吃了,还折腾呢?”
周意不吱声,吻从慕青临耳垂快速下移到脖颈,带着略重的气息。
周意嘴里还酸着,每一个吻落下去,都带着清晰的潮湿感。
慕青临向后仰头,总觉得这吻比往常更烧人的神经。
“姐,小九,妈让我问你们,啊!”慕子佩一声尖叫传过来,周意嘴下失去分寸,咬得慕青临什么感觉都没了,她扽着周意后衣领给她扽开,拧身去镜子里看。
啧,牙印子都出来了。
慕青临偏头揉着那里,轻踢了一脚周意的小腿,“你怎么哪儿都敢咬?”
周意从紧闭的房门口收回视线,犹豫不决地说:“佩佩又看到了。”
慕青临说:“看到就看到,她跟王洋谈这么多年恋爱,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周意担心的不是这个,就,“她要跟叔叔阿姨说了怎么办?”
慕青临垂下手,嘴角带笑,“现在知道怕了,刚怎么不悠着点?”
周意心虚地辩驳,“你先坑我的。”
“我坑你,你就跳啊?皮都能让你咬破。”
“刚那下是被你妹吓着了。”
“是么?”慕青临盯看周意脸上淡淡的血气片刻,冲她抬了抬下巴,说:“去,把门锁了。”
周意下意识问:“锁门干吗?”
慕青临抬手点点还隐约泛疼的脖子,故意放轻声音,“让你多咬两口壮壮胆啊,这叫以毒攻毒。”
周意心尖窜上来一股火,快步走去锁门。
「咔」的一声,她脑子都能烧起来。
回过头,慕青临细长的手指刚刚勾开衣领,露了截白玉一样的肩膀,说:“这回往这儿咬,再狠也就你一个人瞧得见。”
周意跟豆腐脑没什么区别的理智碎成渣渣,不客气地把慕青临挤在梳妆台前亲了很久。
到最后,周意掀开她的衣服,发现她身上都是红的。
“好看么?”慕青临声音不稳地问。
周意点了点头,放下慕青临的衣服,倾身抱住她,趴在她还半裸着的肩上,回道:“你怎么都好看。”
慕青临低低地笑了一声,故意凑在周意耳朵边上说:“晚上给你看更好看的。”
——
晚上吃饭,周意一上桌就收到了慕子佩的大红脸,弄得她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反观慕正槐和李成蹊的反应……
他们没什么反应。
这么看起来,慕子佩应该没有声张。
周意提着的心暗暗放了下来。
还没落到实处,突然被慕正槐点名,“周意啊……”
周意立马放下水杯,朝他看过去,“在……”
慕正槐笑道:“今天都是家里人,不要紧张。”
“好……”周意嘴上答应得干脆,视线一经过正凭一张嘴把慕子佩按在地上摩擦的慕青临,哪儿哪儿都不自在,莫名有种未成年谈恋爱被父母抓包的羞耻感。
还在实验室那会儿,她就听严朝说见家长比博士答辩还让人想尿遁。
她当时年轻不懂事,觉得想尿遁的本质都是人怂,所以很不客气地嘲讽了严朝一番。
现在回过头再看,她深以为没有哪一句经验之谈的出现是为了诓人。
慕青临把慕子佩安排明白,转头过来看到周意走神厉害,好笑地用胳膊肘杵杵她,说:“发什么愣呢,吃饭了。”
这话本来没什么,态度、语气、神情,无一不像是正常的提醒,但架不住有人心虚。
周意悄没声将和慕青临挨在一起的胳膊缩回来夹着,把两人之间那几十公分当成银河来保持距离,这才敢放心地拿起筷子吃饭。
慕青临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一笔一笔全给某人记下了。
就这,还想让她晚上再给看点好的。
门儿都没有。
饭后,李成蹊想留两人在家住一晚。
慕青临以还有工作为由婉拒。周意还拘着,招架不住李成蹊的周到。
李成蹊没强求,和慕正槐、慕子佩一起把两人送到楼下,握着周意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好孩子,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别往心里去,以后有妍妍,她心细,会疼人,你高不高兴了只管跟她说,她连佩佩那个泼皮都不嫌麻烦,你聪明听话,就更不用说。”
慕子佩怨念,“妈,你夸小九就夸小九,干嘛非要拉踩我?”
李成蹊听不懂「拉踩」是什么意思,黑着脸让慕子佩别说话,扭头对上周意又是满面的和气,“以后常来,阿姨马上退休,有的是时间给你做好吃的。”
周意难得受到长辈如此明朗的偏爱,鼻尖突然有些酸,她飞快地眨了几下眼,把那股劲儿憋回去,笑着说:“谢谢阿姨,以后还请您多多照顾。”
她这话很明显把自己归入了「家人」这一列,高兴得李成蹊连声答应,“唉唉好!”
不远处的树下,慕正槐从口袋里掏出张银行卡递给慕青临,说:“妍妍,爸知道你和小九有本事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但是在爸这儿,必须得对两个女儿一视同仁。这里面有点钱,是我和你阿姨给你准备的嫁妆,你一定要收下。”
慕青临真不缺这个,不过,嫁妆是心意,她用不上也要好好收着。
慕青临接过卡,轻轻攥紧手心,“谢谢爸……”
慕正槐笑着拍了拍她的胳膊,感慨道:“你们这也算是命定的缘分了,以后都好好的。”
慕青临抬眼,和正朝自己走过来的姑娘对上视线,一刹纠缠仿佛共度半生,谁能不爱。
“我们一定不负众望。”慕青临说。
——
两人回到家,收拾妥当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
周意刚和苏也汇报过动向,说自己明天过去上班。
转头看到慕青临进来,周意顺口问她,“你和阿姨说有工作,是真的还是假的?”
慕青临不回答,径直走过来掀开周意的被子,跨坐在她身上,在她将惊讶表达出来之前,俯身下去吻住她的唇,双手熟练地撩起衣摆,抚摸着她刚刚洗过,还如炉火一样温暖的身体。
她不着急,手下移动的每一寸都像开了慢放,磨得周意几乎神魂出窍。
“妍妍……”
慕青临坐起来,手还在周意宽松的睡衣里游走,“晚上在饭桌上躲我?”
周意脑子已经蒙了,感觉到慕青临的手在揉自己的肚子,“没,没有……”
“哄谁呢?”慕青临的手勾着周意的睡裤往下扽,“一门心思全在吃饭,看都不看我一眼。”
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周意微微发抖。
慕青临调高空调,语速奇慢,“家里的饭就那么好吃?”
周意的腿还被慕青临压着,拧也拧不动,躲又躲不开,随便抓了句就说:“那是阿姨的心意。”
“这样啊……”慕青临跨在周意身侧的腿挤开她,手掌压着紧缩的小腹,拇指落下,缓缓地拨开,试探轻揉。
周意猛地抓紧床单,稍稍弓起了身体。
慕青临的动作逐渐顺畅起来,好像真的想和周意讨论这个话题,“九老师喜欢念人好,我的心意肯定也不会拒绝,对么?”
周意仰起脖子,喉咙里全是喘息,发不出声。
慕青临偏就是问出个所以然,她停了两秒,骤然再开始,周意魂儿都能让她揉碎了。
“对……”周意嗓音渐哑。
慕青临俯身,温柔地亲了她一下,“那就好好受着。”
话落,慕青临加重了一丝力。她柔软的指腹带着微凉温度,任周意怎么拧动身体,始终都准确无误地照着那一点。
没一会儿周意就急喘着高高弓起了身体。
眼睫潮湿,瞳孔散着。
很久,才颤着喘出来一口气。
不等那口气喘匀,慕青临拇指还揉着就将压在周意小腹的手翻转下来,指尖微勾,把最满的「心意」送入了她灵魂的最深处,轻勾慢挑,叫人神魂颠倒。
周意经不住她这么来,咬着唇,在她手里发颤。
慕青临恶劣到了极点,还在问:“更喜欢阿姨的心意,还是我这心意?”
周意抬手盖着眼睛,嗓音虚软,“你……”
“我是谁?”
“妍妍……”
“妍妍是谁?”
“爱的人……”
作者有话说:
安分了三天,终于还是没按捺得住,但也没有完全放飞,希望完结前能找回一次本性叭/狗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9-2412:00:00-2022-09-25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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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遗志
希望你的生命里永远有「一座城」在等着你。
隔天早上,周意跟着慕青临一起出门,在省台蹭了顿早饭,匆匆赶往「这座城」。
「这座城」的营业时间是早上九点到晚上十一点。
周意到的时候,门上还挂着「打烊」的牌子,她就势往门口的台阶上一坐,从包里拿出慕青临给的平板电脑,埋头画画。
她也不知道哪来儿的念头,早上靠在书房门口等慕青临出门,鬼使神差地就问了她一句,“妍妍,你的平板电脑能借我用几天不?”
慕青临没问缘由,顺手就给她塞进了背包里,这会儿刚好拿出来打发时间。
周意打开画图软件,落笔就是草原上无尽的天,奔走在那里的人和栖息在那里的动物。
一物一景,像是已经刻在了她的脑子里,她甚至不需要找结构线,画面就已经开始变得细致生动。
约莫半小时过去,店里资历最长——从开店就一直跟着苏也的李措快步走过来说:“什么时候来的?”
周意侧身给李措让路,没抬头,“不知道……”
李措开了门,俯身看着周意已经快画完的画,问:“这是哪儿?”
周意点下保存,拉过包,把平板放进去,站起身说:“很远……”
李措看周意一眼,没说话,和她一起进店换制服,然后将已经在柜子里放了好几天的卡片拿出来,递给她说:“老板给你的。”
周意正在扎头发,闻言转头看了眼,“什么?”
李措说:“老板走了,里面应该是她给你的交代。”
周意愣了一瞬,快速扯紧马尾,边去接卡片,边问:“老板走了是什么意思?”
李措,“老板说有些人等不来,也忘不了,就只能想办法去找。”
周意蹙眉,倏地想起去西南那天和苏也的对话,“您也喜欢女人?”
“不记得了。我已经在这座城里等了她很多年。等久了,有时会忘记当初的目的。”
“人太健忘了。”
“能被轻易遗忘的一定不是真爱。”
走之前,苏也说她醍醐灌顶,就是指离开这座城,去找那个女人?
真有这么个人?
周意问:“老板心里是不是有人?”
李措眼底闪过惊讶,很快镇定下来,说:“老板二十出头就喜欢上了一个女人,对方是医生,风趣幽默,把老板的怪脾气拿捏得死死的,两人非常相爱。后来……”
李措顿了几秒,声音忽然低下来,“西南先心病和高原性心脏病的发病率比普通地区高很多,医生就职的医院每年都会派医疗队过去义诊,医生也每年都跟着,对那里很熟。
可能就是因为熟吧,她听说山坳里有个行动不便的老人经常胸口疼,就主动申请过去看看,结果半路遇到暴雪,迷失了方向,再没回得来。”
周意错愕,“老板知道?”
李措说:“知道,尸体就是她去认领的。”
“那她……”周意欲言又止片刻,才说:“在等什么?”
李措,“等个能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执念吧。医生一辈子救死扶伤,老板怕她生气,不敢死,就只能想方设法骗自己。”
周意没再问什么,心底无声地震动着。
她第一眼看到苏也就知道她有故事,但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么悲壮的一段故事。
等李措离开,周意转身靠着柜子,打开了苏也留给她的片卡。
【周意,谢谢你。你没来之前,我脑子里总有一个模糊的身影走来走去,它白天若无其事,一到晚上就会把我的心脏搅得天翻地覆。
它像潘多拉的魔盒,明明就摆在我面前,我却一直没有勇气打开。
直到你说起「真爱」和「长情」,我突然就清清楚楚想起了她的样子。
我很想她,想去西南陪她,还想把她没做完的事继续做下去。
和她说过之后,我就去了。
“这座城”是我为她开的。
虽然已经等不到我要等的人,但是这座城里有过我最爱的人,我想把它交给一个能让我放心的人。
是你……
你来的那天,看起来风尘仆仆,抬头望出去的时候,眼神却是那么的清澈明亮。
那一秒我就知道了,你爱的那个人就在这座城里。只是为她,你也一定守好这座城,所以我想把它给你。】
最下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苏也说:【这是关律师的电话,如果你愿意接手「这座城」,就打电话给她,她会帮你办理赠与手续,如果不愿意就当没有看到过这张卡片。周意,很高兴遇到你,希望你的生命里永远有「一座城」在等着你。】
周意合上卡片,心跳沉甸甸的。
她和苏也认识的时间前后不超过十天,而她守这座城已经守得忘了时间。
这么厚重的心意,她哪儿敢接?
可是不接,苏也的这座城就空了,有朝一日亡魂经过,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就像……五年前只敢来去匆匆的她。
——
省台。
慕青临看符晓的座位空着,停下来问对面的安翔,“符晓人呢?”
安翔一抬头,黑眼圈大得吓人,“请假了……”
“什么时候请的?”
“你们回来的第二天。”
“之后一直没来?”
“是啊……”
慕青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符晓的座位,突然把矛头指向安翔,“那几起医疗纠纷的稿子写完了?”
安翔看透生死一般指着电脑屏幕说:“刚敲完最后一个字。”
慕青临随手把安翔和椅子一起推到墙根待着,俯身在他桌前翻阅。
两分钟后,慕青临直起身体,冷着脸说:“共性呢?根源呢?你提出的问题呢?引发的思考呢?安翔,你跟我的第一天,我就跟你说过流水账式的新闻既是敷衍大众,也是在敷衍你自己,我以为你记住了。”
慕青临的语气里带着很明显的失望,安翔不敢再跟她打哈哈,赶紧站起来说:“我没做过这种新闻,有点无从下手。”
慕青临嗓音更沉,“谁的经验都不是白来的,不会就去看,去问,去学。”
“我问了,大家都挺忙的。”安翔小声辩解。
慕青临蹙眉。
新闻中心节奏快,顾不上自己以外的事是常态。
她放软了态度,“下次给我打电话。实在联系不上我,就去网上找同类的优秀新闻,看别人的内容是怎么编排的。”
安翔两手一拍,激动道:“对啊!我怎么把百度给忘了!”
安翔火速跑去百度。
慕青临从旁指导了一会儿,去找万千里聊纪录片的事。
他们俨然已经把会议室当成了办公室,有人连床都搬了过来。
看到慕青临出现,为赶进度,连续加了三天班的万千里如同看到救星,拉着她就开始吐槽段艺属驴,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气得段艺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个狗日的!少在那儿颠倒是非!”
万千里脸上一黑,撸起袖子往过冲,吓得李雄几个……纹丝不动地坐着,没一个人拉架。
慕青临,“……??”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李雄说:“他们根本打不起来,我们以前全都被这种火爆的开头被蒙蔽了双眼。”
慕青临张着嘴半天,愣是没说出来话。离她几步之遥的窗边,前一秒还水火不容的两个人,现在勾肩搭背,聊得那叫一个惺惺相惜,意气相投。
慕青临就很无语,她强迫自己将视线从两人身上拽开,成功避开了他们深情对视,互诉衷肠那辣眼睛的一幕,说:“大家最近辛苦了,我请咖啡,想喝什么尽快在群里报,我等会儿下去买。”
“我去吧……”安翔从门口经过,屁颠屁颠地跑进来说:“有徒弟,还哪儿轮得上师父跑路。”
慕青临挑眉,给了他这个机会,“回来拿小票找我报销。”
安翔,“好嘞!”
安翔麻溜下楼。
在「这座城」里看到周意,安翔目瞪口呆半天,才问:“师母,你怎么会在这儿?!”
周意淡淡道:“上班……”
“啊?!你……”
“你别废话。”
“哦……”
安翔飞快地拿出手机,照着群聊记录点单。
周意问:“妍妍喝的什么?”
安翔懵逼,“妍妍是谁?”
周意抬眼看他,不吭声。
安翔的智商突然上线,镇定道:“冰美式……”
周意转身走人,留下安翔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脑门,暗暗道,她师母的眼神越来越犀利了,那种由内到外的压迫感也越来越强烈了。
“嘶!”安翔打了个寒颤,跑去窗边坐着晒太阳。
过了一会儿,周意提着六七个打包袋过来,指着其中一杯说:“这个是妍妍的。”
安翔拨开袋子往里瞅,“也没加量啊,啊!师母,我还要上班,先走了!”
安翔提起咖啡,跑得比狗还快。
李措不可思议地盯到他消失,过来问周意,“他为什么叫你师母?”
周意俯身收拾桌子,说:“我女朋友是他师父。”
李措石化。她们这个店的风水多少是有些特别的,不然怎么第一任、第二任老板全是同性恋。
安翔一路飞奔回来,把打包袋往桌上一放,兴冲冲地取出慕青临那杯,捧到她面前说:“慕姐,您请。”
慕青临正在和万千里讨论动物迁徙这块要不要拍。
这一幕剪进正片也就十几秒,拍起来却要前后折腾一整年。
有人觉得这个和「野保」的主题关系不大,没必要费那么大劲儿,慕青临和万千里则一致认为「生生不息」才是野保最根本的意义。
慕青临接住安翔递过来的咖啡,凉凉道:“再敢混,你就是把咖啡递我嘴边,我也会毫不手软地把你遣送回老崔那儿。”
“您放心,这回一定能写好!”安翔信誓旦旦地说,完了突然俯身趴在桌边,笑得要多猥琐有多猥琐,“快尝尝……”
慕青临被他笑得头皮发麻,腿上带劲儿,把椅子滑到后面,抿了一口。
安翔急不可耐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慕青临说:“就那样……”
“哦——”安翔站起来,背着手往出走,“看来我得去敦促一下师母继续努力了,她的手艺加上浓浓爱意竟然没有得到一丝丝的肯定呢。”
“站住……”安翔被叫住,表情立马变得贱兮兮的,扭头看向慕青临又是一脸的无辜,“怎么了呢?”
慕青临淡定地说:“你那张脸近看跟闹鬼一样,我心情都让你吓没了,还怎么尝味儿。”
“??”安翔惊呆,想当年,他也是专业一棵草好吧!!哦,现在是老了,发际线岌岌可危。
慕青临顶着安翔悲痛的目光悠悠然又喝了一口,说:“有点甜……”
这回不用轮到安翔,万千里先恶寒地搓了搓胳膊,吐槽道:“冰美式甜?它明明这么普通,也就醒个脑,提个神,你有必要用一种喝了琼浆玉液的语气形容它?慕主任,你的良心不疼吗?”
慕青临说:“下次嫂子给你点冰美式,你记得也这么说。”
万千里「嗨呀」一声,跑去找段艺说话,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慕青临看了一会儿手里的纸杯,慢腾腾抬眸看向安翔,“知道怎么说了?”
安翔果断点头,从口袋里掏了手机敲字:【师母,你做的冰美式不正宗昂,慕姐说有点甜。】
周意看到这条信息时已经临近中午,她压不住上扬的嘴角,切出去找慕青临:【你那杯是我正儿八经给客人做的第一杯】
慕青临回得很快:【拿我当小白鼠了?】
周意:【不乐意?】
慕青临:【心甘情愿】
周意紧抿着嘴也挡不住笑:【今天忙吗?】
慕青临说:【有点,太久没回来,手上攒了一摊子事……】
【晚上多半要加班】
周意:【没事,我在店里等你,你加完班说一声,我过去找你……】
慕青临:【辛苦九老师了】
周意说:【等你也是我心甘情愿,只会着急,不会辛苦……】
——
晚上十一点半,咖啡店已经打烊。
周意独身一人坐在空荡荡的窗边,暖色灯从头顶落下来,在弓肩伏案的她身上裹了一层毛边,把那股子单薄的孤寂感修饰得格外柔和。
她跟前放着很厚一沓书,都是关于咖啡方面的,慕青临单从厚度就能想象内容的艰涩,周意却看得认真投入,连被人从旁注视着都没有发现。
她好像一直这样,不管过去遇到多大的事,都有静得下心来重新开始。
慕青临欣赏,就忍不住想让她把那些专注的目光也分自己一点。
她知道搅人思路这行为应该有些招人烦,但就是想这么做。
慕青临走到窗边,敲了敲玻璃。
周意闻声抬头。
看到慕青临那秒,揉了绵绵情意的笑容迅速在周意眼底铺开,她连忙指指门口,用口型说:“进来……”
慕青临绕去正门,一直走到周意身后,在她说话之前,抬手在她下巴里挠了一下,说:“抬头往后靠,闭眼。”
周意毫不犹豫地照做。
店里光线不好,周意在灯下看书久了眼睛涩,甫一闭上,生理性冒了些眼泪。
慕青临以指腹轻抹,过后一面轻柔地帮她按摩眼周,一面问:“怎么突然看起这些书了?”
周意言简意赅,“老板走了,想把店给我。”
慕青临动作稍顿,“什么时候的事?”
周意说:“今天早上过来,同事转告我的,不过我还没想好接不接受。我没开过店,不知道怎么经营。”
“看书是为了确认自己合不合适?”
“嗯……”
“结论……”
“还行吧,能看进去。”
“那还有什么理由不接受?”慕青临温热的拇指从周意眼睛上轻轻抚过,待她睁开,笑望着她说:“就当是帮你们老板看店了。”
周意迟疑,“这家店对老板的意义很重。”
慕青临问:“有多重?”
周意三言两语说清楚,抱住走到旁边的慕青临,偏头靠在她平坦的腹部,说:“非亲非故的,这么大一个馅儿饼砸我头上,我还蒙着。”
慕青临取笑,“九老师都已经身经百战了,还怕这点的事?”
周意摇头,“也不是怕,就是不敢相信老板就这么走了。总感觉这种事只会出现在新闻里,跟做梦似的。”
慕青临摸着周意脑后的长发,慢慢道:“或许你有没有想过,这个结果才是苏也一直在等的。”
周意抬头,“是么?”
慕青临垂眸,“遗志能得到延续,既是对死去之人的告慰,也是活着的那个人重获幸福最直接的方式。她都想明白了,肯定要马上动身去做。”
周意不语,五脏微微震动着。
遗志的延续……
周意脑子里明明暗暗闪过数不清的画面,她抓不住,快速放开慕青临,拿起桌上的手机,打给了关律师。
“您好,我是周意。”
“您明天方便过来一趟「这座城」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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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配角
韩秋,这是你的声音,听到了吗?
在周意这个电话之前,关律师已经等了她好几天,久等不到便去出差了。
周意刚好也不着急,让她先忙。
一周后,两人在「这座城」头一次见面。
关于赠与手续,苏也走之前已经把自己相关的那部分处理好了,周意只需要签几个字,提交一些身份证明材料就行。
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关律师却说:“周小姐,你的签名怎么和身份证不一致?”
周意顿了一下,终于想起来自己现在还是和过去做了切割的「周艺」。
“关律师,手续能晚几天再办吗?”周意问。
关律师笑着说:“当然,您方便的时候,随时联系我。”
“谢谢……”
“您客气……”
关律师很快离开。
周意盯着桌上用了五年,却依然陌生的身份证很久,拨通了韩秋的电话。
两人之前约的饭,因为周意去西南而搁置,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江坪。
周意握着手机,有些浮躁地等着。
电话响过7声,终于被人接听。
“喂……”韩秋声音干哑得厉害,但没有情?事过后的那骨子绵软。
周意蹙眉,“秋姐,你怎么了?”
韩秋清了清嗓子,说:“没事……”
周意不信,“你还在不在江坪?”
韩秋说:“在……”
“我马上过去找你。”
“周意!”
韩秋还没来得及拒绝,周意已经挂断了电话。
她和李措知会一声,马不停蹄往韩秋的住处赶。
就在老城区,距离很近,她只用半小时,便出现在了韩秋门口。
周意按下门铃,心急如焚地等在门外。
过去好一会儿,里面总算传来韩秋虚弱的声音,“稍等……”
“咔!”门打开,韩秋面色惨白,身上烟味儿浓得呛人。
周意诧异,“秋姐,你抽了多少烟?!”
韩秋没回,只是侧身推开门,用那副比电话里还哑的嗓音说:“进来吧……”
周意快速进门脱鞋,跟在韩秋后面进了客厅。
“坐……”韩秋说。
周意没马上去,而是沉眸站在茶几边,看着韩秋神色如常地收拾满桌狼藉——六七个空烟盒被捏扁了,随手扔在桌上;
临时用来当烟灰缸的小果盘几乎放满;
没锁屏的手机……全都是她打给符晓,却无人接听的电话。
“秋姐,你和符晓姐是不是吵架了?”周意小心翼翼地问。
韩秋说:“没有……”
周意语速飞快,“没有你这样?”
韩秋绑紧垃圾袋,暂时放在门边,随后坐到最靠近阳台,光最亮的沙发上,单方面结束刚才的话题,转而说:“打电话给我什么事?”
“秋姐!”
“不说就走。”
周意不可思议地盯着态度冷淡的韩秋半晌,在沙发另一端坐下,说:“我想做回周意。”
韩秋不假思索,“行,晚点我联系人,最晚明天给你结果。”
“谢谢秋姐。”
“小事……”韩秋忽然想起来,问:“你之前的户口是不是也不在家里?”
周意,“嗯,在我爸妈领导那儿,上学方便。”
韩秋说:“反正要找人,要不要顺手给你转回去?”
周意求之不得,只是,“麻烦吗?”
韩秋说:“我小叔一句话的事。”
“那就麻烦你帮我联系了。”
“嗯……”
没有任何迂回的对话结束,空气瞬间陷入死寂。
韩秋静坐着。
来电铃声划破寂静的那一秒,周意在她脸上看到了很明显喜色。
发现只是再寻常不过的运营商推销电话,她沉默几秒,按下接听,客气地跟对方说不需要任何推荐。
突如其来的声响落幕,衬得空气更静。
韩秋依旧看着窗外刺眼的天,说:“周意,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周意攥紧手机,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不善言辞,“你一个人行吗?”
韩秋声音淡淡的,“有什么不行的,早就习惯了。”
一个人的生活确实能习惯,但是不能被打破。
周意知道,就是帮不了。
周意站起来说:“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韩秋背对她摆了摆手,什么都没有说。
周意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韩秋的住处。
磨磨蹭蹭走到楼下,她还是没忍住给慕青临打了个电话,“妍妍,现在方便说话吗?”
慕青临笑道:“你找我,我敢不方便?”
慕青临的声音轻松明朗,带着浓浓笑意钻进周意耳朵,一瞬间就驱散了她胸腔里的低落,她不自觉放松下来,问:“符晓姐在单位吗?”
慕青临说:“在啊,找她有事?我把电话给她……”
“等一下!”周意吓得赶紧叫住慕青临,说:“不是我找。”
慕青临笑问:“那是谁?韩秋?”
“也没有吧。”周意朝路边一只正在卖力拆花圃围栏的二哈勾了勾手指,它立马狂吠着朝周意扑过来,惊了她一跳。
慕青临听周意呼吸不对,急忙问:“怎么了?”
周意说:“招狗来着,差点被狗咬。”
“你多大了?”
“26……”
慕青临被周意噎得没脾气,直接把这话给岔了,继续问她,“谁都没找,你问符晓干什么?”
周意绕了条小路,躲着狗,“符晓姐和秋姐好像吵架了,秋姐状态很不对劲。”
慕青临很会抓重点,“你在韩秋那儿?”
周意说:“嗯……”
“找她有事?”
“我想把名字改回来。”
慕青临那头静了一秒,软下声说:“是该改回来了。”
周意说:“户口也会转回我爸妈名下。”
“是我疏忽了,没早点帮你处理这些事。”
“干嘛说这个话,我又没跟你提。”
慕青临笑了声,问:“韩秋那边好处理吗?”
周意说:“嗯,秋姐有关系,一句话就能搞定。”
“这样也好,省得你四处跑。”慕青临说:“我一会儿去找晓,当还韩秋人情。”
周意连忙提醒,“别说是我说的。”
慕青临说:“知道……”
几分钟后,慕青临把符晓叫进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小九说韩秋状态不对,你不去看看?”
符晓冷脸,“我为什么要去?”
慕青临看着她,处变不惊,“你俩睡也睡了,她说不会回来,最后也回来了,你说为什么?”
符晓语塞,脸色顿时更加难看,“管好你老婆就行,别人的事儿少操心。”
慕青临淡定道:“我是不想操心,但是她操心了,我就不能坐视不理。”
符晓无语,“你是她老婆,还是她妈啊?”
慕青临说:“她老婆……”
“……”
“晓……”慕青临叫住起身要走的符晓,语气正经起来,“我和小九是你一路看着过来的,你应该清楚,一段感情里有人服软,才有退路。”
符晓背对慕青临站了几秒,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就出去了,但是她的话一直在符晓脑子里回荡着。等她回神,人已经站在了韩秋家门口。
符晓一脸寒霜,死盯着紧闭的实木门。
片刻后,她按响了门铃。
门后没有一丝动静。
符晓气得扭头就走。
走到电梯口,步子蓦地定住。
几分钟前,周意在微信上跟她说:【秋姐电话打不通了】
符晓烦躁地拨了一把头发,大步折回来,连着按了五六下门铃。
门里依然听不到声音。
符晓突然就有点慌了,她快速拿出手机,点进通话记录,从整屏红中随手点了一个。
语音提示「关机」。
符晓脑子里「嗡」得一声,拍着门板大喊,“韩秋!你……”
符晓话到一半,门后响起开锁声,紧接着,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一道缝。
符晓下意识往旁边走。
下一秒,门彻底打开。
韩秋穿着宽松的居家服,身前两点若隐若现,她的眼神看起来很疲惫,一开口,沙哑嗓音更甚,“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接我的电话。”
符晓冷斥,“难道不是?”
“是你为什么还会过来,符晓!”韩秋下意识抓住符晓的手腕,被她离开的步子往前拖了一下,几乎摔倒。
符晓愣住。
印象里,韩秋和「弱不禁风」四个字根本不沾边,才一晚上而已,她怎么就成这样了?
“你……”
“先进来……”韩秋打断。
符晓冷笑一声,甩开了她的手,“但凡进你这扇门,我们除了做AI就没做过别的什么,你不怕前女友知道了吃醋?”
韩秋站在门口,漆黑目光紧锁着符晓,“我说过,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我和她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没有你和她又亲又抱?看我干什么,我说错了?”符晓的声音里满是嘲讽。
韩秋却突然笑了,“符晓,你吃醋了。”
符晓脸上一僵,猛地抓住韩秋手腕,将她扯进门,落锁。
韩秋下意识反抗。
符晓哼笑一声,不费吹灰之力就给人背身按到了门板上,压着声说:“认错!”
韩秋昨天一晚没睡,精神不好,身上也没什么劲儿,双手还被符晓掐在身后,一开口,跟喘似的,隐忍而急促,“我错哪儿?”
“跟你那个前任掰扯不清!”
“有现任管我?”
“……”韩秋句句试探,句句往符晓敏感处扎,气得她脸都黑了,一把甩开韩秋,就要去拉门把。
韩秋快速攥住符晓的手腕,望住她说:“符晓,我很高兴。”
符晓眉心紧蹙,看她像看神经病。
韩秋毫不在意,“你闹,说明你开始在意了。”
“有完没完?!”符晓怒气上头,用力反扣住韩秋,将她扯到跟前,咬牙道:“我就是在意怎么了?你呢?!说好的陪我做产检,结果你前女友一个电话打过来,我连你人都找不着!”
“我手机没电了了,接不到电话。”韩秋解释。
符晓怒气不减,“接不到电话不会等我从诊室出来再走?!你就那么着急见她?!昨天四十一度的天,你和她在空调房里亲热的时候,我跟个疯婆子一样,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满世界找你!”
“符晓!”韩秋突然提高了声音,“我再说最后一次,我和她什么事都没有!你看到我抱她,是因为我家里人刚去找过她,她吓得站不住,我下意识扶了一把。”
“可是她亲你,你没想躲!”
“我不是不想躲,是突然看到你一身狼狈的样子,心疼得动不了!”
“……!”一瞬间,符晓心跳大乱。
认识两个多月,她们什么荤话都说,就是没说过「心疼」这么细腻的词。
她无端就想到了慕青临不久之前说的那句「服软」……
韩秋还在继续解释,“就是因为不想和她再有什么关系,我才会那么着急过去。我怕我家里人跟她说出什么伤人的话,又欠她一笔。符晓,走之前,我有让排在你后面的年轻女孩儿帮忙转告,也借她的手机给你发了短信。”
符晓愣住,她根本没看短信,从诊室出来也没看到什么年轻女孩儿!
真相大白,符晓扣在韩秋腕上的力道突然就轻了很多。但碍于她那点可怜的面子,语气依然别扭,“既然没做亏心事,干嘛把自己搞成这样?”
符晓凑过到韩秋跟前闻了闻,嫌弃地说:“一身烟味,难闻死了!”
韩秋站直了身子,不确定地问她,“我已经洗过澡了,还能闻到?”
符晓瞥她一眼,烦闷道:“我对这个味儿敏感不行啊?”
韩秋说:“行……”
符晓最烦韩秋这幅与世无争的淡定模样,冷哼一声扔开她的手,侧身靠在墙上说:“你抽了多少?”
韩秋说:“没数,可能六七盒。”
符晓震惊,“你疯了?!”
韩秋看着她,静了几秒,才说:“昨天是我爷爷忌日,我以为和你待着能好点。”
结果,她打了一整晚电话,她就看着她打了一整晚,一个都没有接。
符晓哑口无言。
沉默片刻,她说:“韩秋,ZUO吗?”
韩秋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一天一夜没睡,没多少劲儿。”
“没事儿……”符晓上前一步,食指从韩秋喉咙处缓缓滑过,低声道,“够JIAO就行。”
韩秋的视线从符晓腹部一扫而过,“马上满六个月,你确定?”
符晓抬手,隔著單薄的T恤從韩秋身前已經變得非常明顯的其中壹點上輕輕撥過,順勢往下,“妳也沒幾次在上面。”
“符晓……”韩秋身體倏地繃緊,壓了声。
“嗯……”符曉应声,说话同时,指尖壹寸壹寸,從容地埋入,“放松點,我快DONG不了了。”
韩秋抿著唇,只是這樣她就已經有了感覺。
符晓感觉到,顿时笑得更浓,她閑著的那只手從韓秋衣擺進去,撫摸著她背後讓人著迷的腰窩,“想让我接电话吗?”
韩秋不语,冷静地看着她。
空气中充斥着无形的较量。
半晌,韩秋说:“想……”
符晓笑出一声,仰起头凑近她耳边,说:“想让我接电话,今天我说什么就得是什么。”
几分钟后,臥室的淺色床上,韓秋雙腿支起大開著,符曉跪坐在她身前,手指反複快速地經過,從裏到外。
韩秋雙目緊閉,不發壹語。
空曠房間裏只有不絕于耳的水聲,清晰短促,撩人心弦。
符晓坐起来,俯身贴在韩秋耳边,“韩秋,这是你的声音,听到了吗?”
韩秋偏过头,没有说话。
“看来是不够。”符晓加重力,在韩秋耳边说了句什么,她猛地睁开眼,呼吸隐忍厚重,“别得寸进尺。”
“买都买了,好几百块呢,不用浪费。”符晓越發深入,勾過她,在她難以支持地想要並攏雙腿時,原本只是輕搭著的手用力往下按,直按得貼在床上才算完。
韩秋雙腿打顫,繃直了身體。
符曉隨著她緊縮地節奏逐漸緩下來,就用這只手捏住她偏向壹邊的臉,让她看着自己,说:“在哪儿放着?”
韩秋眼睛发红,盯看着她,“符晓,四个月之后,希望你还能这么镇定从容。”
符晓轻笑,“就是四十个月后,我不想让,你依然只能这么躺着任我摆布。”
韩秋来不及反驳,意识已经被突如其来的震动代入了那个她从未触及过的空白世界。
作者有话说:
宝,这个月……我可能……不是可能,是真的要完结失败了,就败一丢丢哈。
手扭到之后,卡了几回三千字,该一天写完的,分了两天,现在眼看着剩下的内容三天写不完,火速前来承认错误/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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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重九
陪——以后都陪——陪一辈子——
因着担心韩秋,周意难得没在店里留到最后,一过六点,她马上跑来省台找慕青临。
慕青临还有事,上车后一直在打电话,快到家才终于挂断。
周意连忙问:“符晓姐去找秋姐了吗?”
慕青临转头过来,声音有些懒,“还以为你着急跑来找我,是因为一整天没见我,想我了,原来是在惦记别的女人。”
周意快速看慕青临一眼,态度格外端正,“主要还是因为想你了。”
慕青临笑得肩膀抖动,拿了手机给符晓打电话。
符晓就一个字,“说……”
慕青临开着免提,周意也能听见符晓的声音,低沉生硬,感觉非常生气。
如果没有背景音里那声极力克制着的“嗯——”。
是谁的声音不言而喻。
慕青临手指轻抵鼻尖,改回听筒模式,说:“没什么事,就是帮小九问问你去找韩医生了没。你们继续,时间还早。”
电话挂断,慕青临把手机放进杯架里,发出「笃」的一声。
周意眼尾的目光下意识朝那儿瞥,被慕青临逮个正着,“方向盘又跑不了,你握那么紧干嘛?”
话一出口,周意攥得更紧,骨节都开始隐隐发白,“方向盘是跑不了,我怕我把车开跑。”
慕青临憋笑,“你在这种事上已经是门儿清的人了,还害羞呢?”
周意说:“也不是害羞,就是,嗯……”
周意咂摸片刻,说:“听完别人的,会不自觉去想自己当时是什么样子。”
“还用想?想知道直接问我不完了。”慕青临没给周意任何说「不」的机会,话跟等在嘴边似的,张口就来,“眉头紧蹙,脸上飞红,眼睛湿漉漉的,喜欢张开嘴喘,不喜欢闭着嘴叫;腰软,情绪到了我按都按不住;忍不住的时候喜欢抓我手腕,非常紧,弄得我现在不戴表都不敢上班,还有……”
“姐——”周意求饶。
慕青临轻快地应她一声,突然叹气,“世界的参差啊,有的人不用等到天黑就能拥有「良宵」,有的人却已经一周没人要了。”
这个人就是慕青临,她心疼周意每天白天上一天的班,晚上还要学习怎么开店,以及各种咖啡相关的知识。
所以再想她,也只是抱着她安分睡觉,或者关了灯,说着软话吊起来些气氛,三两下把她揉弄舒服了,让她安心睡觉。
慕青临这么做,是她做人女朋友的本分。当时虽然需要多多忍耐一些,难免叫苦,但心里不会生出什么怨怼念头,这会儿纯粹是话赶话,故意逗周意,她竟然还当了真。
“今天就有了。”周意认真地说,她最近实在太忙了,竟然没注意到这些。
慕青临闻言,仔细描过的眉毛轻抬,揣着明白装糊涂,问:“谁啊?”
周意说:“我……”
——
周意的行动力从她用三天时间看完一本两百多页的书,还基本掌握了其中要点就可见一斑。但真亲身去体会,慕青临还是有些难以招架。
餐桌邊,她壹只腳著地,另壹只踩著凳面,也不知道是長久墊腳的緣故,還是那些正在身體裏快速堆砌的情緒攪擾,她那條腿顫得怎麽都停不下來。
周意余光掠過,扶在她腿根的手順著細膩皮膚滑下來,握住了她纖細的腳踝。
突如其來的刺激讓慕青臨渾身震動,她手軟得攥不住衣擺,眼望著它垂下去,蓋住了周意微阖的雙眸。
周意不去撥弄,隔著那層紗壹樣輕薄的布料看著慕青臨,原本輕吻的唇漸漸抿合。
慕青臨低頭,聽到了她吮吸的聲音。
……
很久之后,周意坐在床边的地板上,背靠着床,平板抵在膝头,认真画画。
慕青临正在洗澡,热水从酸软的身上一层层滚过带走了些许疲累,走动时,那股从身体深处开始的,缓慢到熬到的人流动感又将她刚刚放松的神经扽扯到了极限。
慕青临僵着没动。
感受着它流动的轨迹。
等它终于遇到真正的水,被一点点冲走,慕青临长吐一口气,伸手扶住湿滑的墙壁,心想,有的人以后还是要少惹,她那态度一旦认真起来,简直要命。
外面,周意蓦地听到新消息提醒,顺手把慕青临扔在床头的手机拿过来看了眼,朝浴室方向喊道:“妍妍,安翔给你发微信了。”
慕青临听不真切,关了水才问她,“什么?”
周意重复。
慕青临说:“看下内容。”
周意熟练解锁,“第一条是个医疗纠纷的新闻链接,第二条是个表情,整体有点恶心,双手捂脸,屁股狂扭,配的文字是「立刻马上火速夸我」。”
慕青临说:“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待着。”
周意,“好的……”
不久,慕青临洗完澡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大半垂在身后,仅寥寥几缕挡在身前,根本掩不住那些饱满娇艳的好风光。
她进去的时候没拿睡衣,这会儿身上不着寸缕,只是随意擦拭过的皮肤上还沾着盈盈水珠。
随着她摇曳的步子,溅落在深色地板上,反射出一缕夕阳,准确无误地撞入周意眼底。
她抬起头,揉碎了爱意的目光紧随着慕青临,看她走到衣柜前,取了条吊带睡裙套着。
“头发不吹吗?”周意问。
慕青临抬手,将贴在脖子里的那几缕拨到身后,“麻烦……”
“我帮你吹。”周意抢着说。
慕青临一下子乐了,“昨晚你舒服了就睡,连我问都不问的时候,我还在想找个事业心重的女朋友也太让人头疼了,不止不能跟她闹脾气,惹她心烦,还要处处给她减负,今天么……”
慕青临走到周意跟前,俯下身,全然不顾睡裙领口大片的白嫩,吻了吻她唇,说:“女朋友能干起来,我好像可以不用长手?”
“不用!”周意快步跑去浴室拿了毛巾出来,单腿跪坐在床边,从发根到发尾,仔细帮慕青临擦拭。
慕青临倚靠在床沿,一张张翻看周意画好的图,“想LO了?”
“嗯?”周意侧身看到停在屏幕上的Lodovico,默了默,说:“没有,都是随手画的,想哪儿画哪儿。”
所以还是想Lodovico,想草原了。
慕青临心想。
她刚才一共看了十三张,全都画的那里。
……
“妍妍,明天周六,你明天加班吗?”周意忽然问。
慕青临定了定心神,关闭平板放在床上,说:“不加……”
“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没有……”
周意黑白分明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那你明天跟我去咖啡店行不?”
慕青临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没来得及说而已,现在被周意截胡,机会难得,她怎么都得逗一逗她吧。
“去干嘛?”慕青临明知故问。
周意想都没想就说:“陪我……”
“你现在可是新手小老板,学习的时间都不够,还会需要人陪?”
“理论上不需要。”
慕青临头往后仰,枕在床沿上,自下而上望着周意那张从皮相到骨相都完美踩中她审美的脸,说:“所以呢?”
周意两只手撑在慕青临脸侧,俯身吻上她微翘的嘴唇,“爱你是一不小心见色起意,又不用讲道理。”
“见色起意?”慕青临拖长着尾音。在周意发觉不对,逃跑之前,快速起身坐到床边,勾住周意后颈,和她深吻了许久。
亲到最后,周意白白净净一张脸被唇间那些暧昧的声响和潮热鼻息勾得泛起了红,她微喘着,干燥的食指从慕青临被吻得格外柔软的唇上缓缓往上滑,经过高挺鼻梁,落在她晕了一层媚色的眉心,“第一次在巷子里见到你,我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女人,干净舒展,不慌不忙,眉眼里有故事感,和平常在巷子里见的那些浓妆艳抹的俗气女人截然不同,就是……”
周意话留半句,把慕青临的好奇心全挑了起来,“就是什么?”她问。
周意学着慕青临敲自己的手势,在她眉心快速敲了一下,嗓音明快地说:“就是讨厌得很,还猫就还猫,非要往人脑袋上放,头发都被猫爪爪薅掉了好几根,疼死了!”
周意说完立马跳下床,甩着毛巾往卫生间跑,半路被慕青临从后面拦腰抱住,下巴压在她颈窝里,侧脸和她紧紧相贴,半是笑,半是凶地说:“难怪后来一见我就找事儿,感情那么早就看我不爽了。”
周意腰上痒,脖子让慕青临用下巴一蹭也跟过电似的,麻麻的,她不自觉弓下身体想躲,偏慕青临抱得紧,闹起来左右就是逃不开,还把自己折腾得气喘吁吁的,软着声讨饶,“妍妍——”
慕青临被周意这一声叫得立场全无,偏头重重在她脖子里亲了一下,松开手。
周意却又不想跑了,在慕青临怀里转个身体,背靠墙壁,一条腿微屈,望住她被笑意衬得越亮的眉眼,像是庆幸一样地说:“还好当时多看了两眼,不然都不会知道你有多好。”
慕青临鲜少听见周意这么娇气的情话,眼睛一时竟有些酸,她没有垂眸和周意对视,而是望着她柔软的发丝,抬起手,从颈后插到发根里,指腹轻轻刮揉着,轻声说:“揉一揉,猫的事就算过了,往后只能记我的好。”
周意舒服得眯了眼,忍不住抱住慕青临的腰,又去吻她。
没多少意义的唇舌搅缠而已,两人却怎么都不想放。
后来到夜深,周意忽然想起来先前那个未有定论的话题,不放心地转身面对慕青临,追着她问:“妍妍,明天陪我去店里吗?”
慕青临没睁眼,胳膊一抬,周意就自动自觉钻进她怀里,被她搂着肩,箍着腰,下巴蹭蹭头顶凌乱的发丝,温吞道:“陪——以后都陪——陪一辈子——”
——
隔天早上六点刚过,慕青临就被进进出出,跟个小老鼠一样的周意吵醒。
两人在楼下晨练了一会儿。
饭后一起过来「这座城」。
慕青临被周意安排在视野好,还安静人少的角落,一上午看看新闻,听听歌,或者悠闲地抿着咖啡,看周意在操作台后忙碌。
她干什么都很认真,手上的活也已经熟了,做起来游刃有余,加上眉宇间那股子比同龄人更显眼的沉稳和从容,怎么瞧怎么赏心悦目。
慕青临本来只想欣赏一小会儿,结果没克制住,看着看着就走了神。
周意忙完一阵子发现,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人,快步走到慕青临对面,两手撑桌,倾身在她唇上浅啄,然后装出一副正儿八经地模样,说:“小姐,您想喝点什么?”
慕青临长腿交叠,一条胳膊支起,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在桌上轻点,“有什么推荐?”
周意下巴微抬,自信得不像话,“老板做的都是经典。”
“这样啊……”慕青临眼里的笑容被阳光一衬,闪闪发亮,“那就点老板……”
“嗯?”
“倒一杯白水。”
话落,两人对视几秒,同时笑了出来。
周意说:“真要喝水?”
慕青临,“嗯,有点渴。”
周意,“行,等我一下。”
周意一过来就被李措撞撞胳膊,挤眉弄眼地说:“我刚都看到了啊。大庭广众的,能不能考虑一下我这个大龄单身狗的心情?”
周意说:“不能,她以后会经常过来。”
不等李措再说话,周意已经端着水离开。
周意把水放到慕青临手边,顺势往她电脑上看了眼,说:“这不是昨天安翔发给你的新闻链接吗?”
慕青临说:“是。他头一次做这类新闻,费了不少劲儿。”
“功夫不负有人心,我看阅读量还挺大的。”
“嗯……”
周意转头看向慕青临,“徒弟出成绩,你怎么反而不高兴?”
慕青临说:“他参考了早年一篇文章的思路和行文风格。”
“不能这样?”
“不是……”慕青临关闭链接,切换到微博,用鼠标选中其中一段文字说:“那篇文章是一个叫「重九」的人写的。”
“「重九」……听着好耳熟。”周意略一回忆就想起来,“我们那边报社的名人,很多有分量的新闻都是他们做的。”包括环卫大叔说真的那些。
“妍妍!”周意惊讶,“这个会不会是我爸妈的笔名?!”
她之前总以为周鸣和阮中意去了地理杂志,根本不会把那些曾经出现过语文考卷上的新闻和他们联系在一起,现在知道了,她不自觉就要这样想。
他们算是调查记者,发文章不用真名是情理之中,而且……
周意快速道:“我爸妈开玩笑说过,我们家每个人都和「九」有关,以后再有什么刻骨铭心的事,也一定要往这上面靠!「重九」——妍妍,这一定就是我爸妈!”
慕青临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你爸妈刚工作那会儿还没什么新媒体渠道,除了当时的报纸和新闻,网上几乎找不到相关文章。
我用他们的名字搜索了很久,才发现一篇写在八年前的文章,和「重九」早年的风格一模一样。”
垂眼看到电脑上那段文字,慕青临目光微沉,“小九,还记得金良那天在报社门口说谁被带走了吗?”
话题突转,周意愣了一下,才说:“党委书记。”
慕青临抬头,“他前脚被带走,后脚就有人在网说他是「重九」。”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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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骄傲
背风坡上的殉道者与探索者。「改字」
周意听到慕青临的话,满腔激动瞬间化为乌有。
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猜错了。
想起慕青临的那句「八九不离十」,她立刻打消疑虑,冷静地思考着这句话的意思。
片刻,周意突然哼笑一声,语气讥讽,“这位书记是觉得法理不外乎人情吗?如果那个环卫大叔说的都是真的,那「重九」这个笔名对很多人来说意义重大。这位书记想借「重九」让网友替自己说话,让法理让步。”
“他打错了算盘。”慕青临正色,“我对比了「重九」这些年的选题和写作风格,前后差异非常大。早年,他始终立足民生根本,提问犀利,观点尖锐,文字却简洁温和,很具个人特色;近几年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流水话,别说直戳要害,连最基本的「理」都表达不清。”
这也是慕青临干这行这么多年,每天拿着手机刷新闻,却从来没有留意到「重九」这个笔名的原因——水得她根本不屑去关注。
对此,不止是她,很多同行都在那条微博下表达了疑问。
博主的解释大致是:官位限制了发挥,王长年王书记除了是名记者,要关注民众的利益。
同时,他还是报社的领导人,要为报社的发展考虑,才不得不收敛锋芒。
慕青临半个字也不行。
一个人的思想根本没办法在一夕之间做出等同于翻天覆地的变化。再者,领导领导,存在的根本意义就是率领和引导,连他都不说实话了,其他人上行下效,还有谁会认真做事?一个没人认真做事的单位,谈什么发展?
而且……
“小九,「重九」文章风格开始发生巨大变化的分水岭是十年前,你爸妈过世那一年。”慕青临看着周意说。
这句话约等于直接告诉周意,王长年盗用了她父母的笔名。
他会这么做,或者真是出于报社的后续发展考虑,想借「重九」的影响力留住一部分读者。
毕竟那时候的纸媒还处于繁荣时期,只不过他的个人能力有限,写不出同等水平的文章,才让这个笔名渐渐消失在公众视线里;
或者……他仅仅只是为了一己私利。
原因到底是什么,慕青临现在还不清楚。
她沉吟片刻,抬手握住周意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抖的拳头,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小九,不要着急,一会儿我再给金良打个电话,看报社那边现在什么情况。稍微松一点,我们就过去。”
周意说:“不用……”
周意掏出手机,在备忘里翻找一会儿,拨了个电话出去。
刚响就被人接通,“喂,你好。”
周意下意识舔了一下嘴唇,声音有些紧,“潘老师……”
潘颂,周意高中时的班主任,对她很照顾。
可惜再多照顾也敌不过时间的距离。
近十年没见,周意的声音已经对潘颂来说已经非常陌生。
“你是哪位?”潘颂问。
周意说:“三一班的周意。”
话筒里陷入寂静。
潘颂不确定地问:“我班上那个周意?”
周意说:“是……”
潘颂激动得声音拔高,“我听谢扉老师说,有人给你把学籍转到了江坪?现在还在那儿?大学毕业了?在做什么?”
潘颂说着说着终于绷不住,笑了起来,“可算给老师打电话了。你那会儿突然一走,老师想找你都不知道上哪儿找,就总盼着你想开了,能往回打个电话报平安。周意啊……”潘颂的声音低下来,嗓音里充满歉疚,“那会儿是老师不好,老师有义务保护你,教你长大,可你问老师还能不能重新开始的时候,老师却没能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老师……”
“潘老师……”周意打断,她低头看着慕青临骨节分明的手,五指从她指缝里穿过,和她十指相扣,平静地说:“我遇到了一个人,已经重新开始。”
潘颂一愣,急忙问,“对你好吗?”
周意握紧慕青临的手,缓缓道:“很好。她和那些喜欢在背后非议我的人一点也不一样,她从一开始就相信我,她很喜欢我。”
“那就好,那就好啊。”潘颂感慨,她的真诚让周意记忆犹新,“潘老师,我不参加考试,差点被记大过的时候,谢谢您替我求情;我父母飞机晚点,不能按时回来接我的时候,谢谢您陪了我一整晚。谢谢您那几年的照顾。”
潘颂无地自容,“老师也就做了这些无关紧要的。”
周意说:“对我来说很重要。”
她在长大的过程里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教过她的一些东西,没有轻重之分。
周意握着手机,郑重地说:“潘老师,我今天打电话,是想求您一件事。”
潘颂意外,“什么事?”
周意说:“我记得俞伯伯在报社工作,想和他打听一些事情。”
俞伯伯是潘颂的先生,在报社当了一辈子编辑。
周意还上学那会儿经常见他去学校接潘颂下班,是个体贴又有趣的伯伯。
潘颂迟疑,“你最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周意直言,“不是听到,是亲自确认过了——我爸妈不是坏人。”
“电话给我吧。”听筒里忽然传来一道隐约男声,很快清晰起来,“周意?”
周意礼貌地打了声招呼,拿出蓝牙耳机,往慕青临耳朵里塞了一只,另一只自己戴上。
“想跟我打听什么事?”俞伯伯问。
周意开门见山地说:“「重九」是不是我爸妈的笔名?”
“是……”俞伯伯同样没有回避。
周意快速道:“那为什么有人说是王长年?”
俞伯伯叹了口气,说:“你这个电话就是早打一天,我都没办法回你。”
“现在呢?”
“几个老伙计看不下去,跟我说了点早年的事,唉,你父母受委屈了。”
俞伯伯回忆道:“报社员工不坐班,绩效不达标,累积到一定时间就会被辞退。所以你父母最开始是真想走,但是老社长不好意思让他们白给报社供稿,另外,也是老社长的私心。”
“他很器重你父母,想给他们解决点经济困难。”
“老社长卖自己的面子,让人事和财务那边别声张,对外声称他们已经离职,对内保留岗位,依旧正常发放工资和各种福利。”
“但是你想啊,已经公认离职的人,名字肯定不能再出现在提审的稿子上,你父母就取了个最简单的笔名——重九。”
“因为你的名字里有个九。”
周意和慕青临扣在一起的手骤然收紧,骨节挤压产生的疼痛让慕青临忍不住皱眉。
她用空着的那只手握住周意筋骨绷起的手腕,食指压在她细瘦的小臂上轻轻摩挲着。
俞伯伯还在继续说:“重九的意思很简单,两个九,一个是女儿,一个是工作。他们提笔的第一时间就能想起女儿,这是他们为人父母对她的偏爱;
想起女儿的时候,就是再苦再难,他们也能在工作里保持初心,这是女儿给他们的动力;有动力,他们就能一直顺着初心往前走,这是他们做记者的坚持。”
果然……
周意身体前倾,额头抵在了桌沿。
是谁说喜欢忙工作的父母不能成为好父母了?
周鸣和阮中意把她的名字放入理想里,时刻带着她,爱着她,也始终「忠于」她。
他们一点也不自私。
他们给她的爱明明无私又盛大。
只是……
他们走得那么突然,她都没有机会像从小计划着的那样,大学毕业之后走到他们身边,和他们的理想真真正正站到一起。
周意忽然有些不甘。
很不甘……
慕青临看见她的身体在抖,她却不能马上说点什么,只敢抬起手,心疼地抚摸着她单薄的脊背。
周意感受到慕青临的情绪,迅速忍住所有不甘,让话题得以继续,“俞伯伯,「重九」这个笔名的归属,报社内部有多少人知道?”
俞伯伯说:“人事、财务和工会的几个老人。最清楚的该属王长年,他当时是老社长的秘书,你父母发回来的稿子,都是他整理之后提审的。”
“近水楼台,老社长退休,王长年自然而然就成了离这个笔名最近的人,想趁机把它据为己有,只需要封住这几个人口。”周意几乎肯定地问。
“他们也是没办法,王长年是关系户,没人惹得起。”俞伯伯无奈地说:“老社长退休的下半年,党委换届选举,他靠着这个笔名成功当选委员,后来稿子越发越多,职位也越升越快,谁还敢再提背后的事儿?时过境迁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可这一眨眼带给那些无辜之人的伤害却是永恒的。
周意压抑着胸腔里翻涌的愤怒,问:“资料库里的那些东西也是王长年让人做的?”
俞伯伯不解,“什么东西?”
他看起来像是真不知道。
周意遂不再追问,转而说:“十年前,报社刊载过一篇用我爸妈本名署名的文章,这是为什么?”
“意外……”俞伯伯说:“那天王长年着急去市里开会,稿子又是刚发回来的,他来不及细看,想着你父母写的东西不会有什么差错,就直接让助理送审了。
那会儿距离你爸妈离开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下面都是新人,不知道他们的事,只当是编辑部约的稿,就给印上去了。
为这,上面一次性处分了七八个人,但因为这篇文章反响好,被很多外部媒体转载,社里也不敢轻易撤回,就成了个独苗一直放着。”
难怪郭弘当年只在库里找到了一篇,原来是这样。
周意牙根紧咬。
一个意外,她爸妈的事被郭弘翻出来,她的生活被搅乱,折腾一大圈,她由慕青临干干净净地带回原点,而郭弘自食恶果,免不了半生牢狱,还连累王长年也被查处。
而最终导致这个结果的起因是王长年亲手造成的那个意外。这个意外会发生,则是因为她父母足够优秀。
她再次信了因果不虚,报应不爽。
天下也没有不透风的墙。
想站得稳,就得一直行得正,坐得直。
郭弘和王长年……
不管那些资料究竟是谁动的手脚,她都要落井下石了。
周意坐起来,死寂眼底似有凛冽寒风经过。
李措着急忙慌跑过来,叫她去处理投诉的时候,她一秒恢复如常。
“俞伯伯,如果有需要,您能帮我证明「重九」是我爸妈吗?”周意问。
俞伯伯斩钉截铁地说:“不止是我,那几个老员工都可以证明。这些年王长年利用职权把报社搞得乌烟瘴气,什么人都敢往里塞,那个郭弘就是他弄进去的,好吃懒做,还能步步高升,大家早就有怨言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说出来。这次树倒猢狲散,他们做的那些丑事也该见见光了。”
“好,过几天我再给您打电话。今天打扰您了,谢谢。”
“等一下……”俞伯伯急忙叫住周意,说:“潘老师还有话要和你说。”
周意「嗯」一声,安静地等着。
潘颂说:“周意,有时间来学校看看,老师还在以前那个办公室。虽然迟了,但老师还是想说,这回你问什么,老师都答得出来。”
周意握紧手机,半晌,点了点头,说:“好……”
电话挂断,周意像是失神一样愣着。
慕青临帮她摘了耳机放进盒子,又把手机抽出来放到桌上,才叫了她一声,“小九……”
周意身体震动,如梦初醒一样抬起头,说:“李措刚好像找我了,我过去看看。”
“你……”
“我没事,真的,最难接受的那部分,你已经陪着我挨过去了,现在这些不过是我更爱他们。”周意望着慕青临,目光灼灼,“妍妍,我还为他们骄傲。”
慕青临没有马上说话,而是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周意。
她漆黑的眼底果真不见一丝愠怒。
慕青临放下心来,说:“我也是……”
周意笑了一下,起身,“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慕青临说:“去吧……”
周意很快离开。
慕青临远远看到她在处理纠纷时全程冷静清晰。
遇到事,她不会和以前发慌了。
这么大的事,她眼睛都没有红一下。
多大成长啊。
慕青临除了高兴,还心疼。
如果没有意外,周意父母的事应该和王长年脱不了关系。
这世上有人贪图钱财,就有人贪慕权利,他们不以为意地挥一挥手,对那些身处其中的人来说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这是现实。
让人厌恶又真实的现实。
慕青临坐起来,新建了一个word文档,指尖飞快地敲击着键盘。
不过五六秒,首行出现了一个居中、加粗的标题:《背风坡上的殉道者与探索者》
她没能力回到过去扭转现实,至少该立于当下写点什么,让现实背后的故事为人所知。
……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在慕青临眼跟前打了个响指。
慕青临抬头,昨天还跟阴着一张脸的符晓,这会儿春光满面。
她旁边站着韩秋。
韩秋说:“好久不见。”
慕青临笑道,“好久不见。”
两人在慕青临对面坐下,马上就有服务生过来询问。
韩秋在符晓开口之前,给她点了一杯常温果茶。
符晓沉下脸,死盯着韩秋。
后者像是看不见,丝毫不为所动。
慕青临坦然地围观几秒,合上电脑,说:“过来什么事?”
“喝茶,那是不可能的。”符晓抬手,拇指朝韩秋那边指了指,“说是你老婆户口的什么事,要带她去一趟派出所,采集个人信息。”
慕青临看向韩秋,说:“费心了……”
韩秋,“客气……”
不一会儿,周意忙完过来,听韩秋说了情况,决定马上跟她过去。
慕青临和符晓坐着没动。
目送两人走远,慕青临收回视线,看向符晓说:“和好了?”
符晓淡声,“嗯……”
“后面怎么打算?”
“没什么特别的,就……”符晓转头看着慕青临,笑了一声,说:“她睡着挺舒服,我想一直睡下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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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露营
暧昧在剧烈燃烧。
周意和韩秋回来是在两个小时之后。
慕青临正专注地敲着键盘。
符晓坐她对面笑得前俯后仰,动作幅度夸张,完全没有一个怀胎六月的孕妇该有的自觉。
韩秋走过来,捏着符晓的肩,等她消停了,问道:“在说什么?”
符晓抬眸,盯着韩秋那张下了床就跟性冷淡一样的脸,说:“夸你呢……”
韩秋抬头看了眼慕青临。
慕青临说:“友情提示,别往下问。”
韩秋在符晓旁边坐下,道:“多谢……”
符晓侧身,两只手搭韩秋肩头,没骨头似的趴上去,说:“真不问?”
韩秋腰背笔直正,衣扣规整,说话却有些漫不经心,“不问……”
符晓恼火地掐她腰,“问!”
韩秋本就比直的坐姿更显端正,“夸我什么了?”
符晓满意地直起一点腰,徐徐往她耳朵里吹了口气,用那种高CHAO时才会发出来的软腻腔调说:“夸你好睡啊。”
慕青临一口咖啡呛喉咙里,人差点咳没。
勉强缓过来劲儿,慕青临看着还趴在韩秋身上的符晓,说:“稍微注意点我干女儿的胎教吧。”
符晓哼笑一声,变本加厉。她的手指顺着韩秋侧脸滑落下来,拇指在她下颌处轻轻一拨,让她侧过头来,想和她接吻,却被她偏头躲了一下,唇落入脖颈,反而更加暧昧。
去停车,晚几步过来的周意看到这幕,匆促步子骤然停住。
大庭广众的,好歹注意一下影响啊……
哦,沙发背高,其他人看不见。
慕青临余光瞥见个人影,心有灵犀似的抬头。
一对上周意,她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抬起手,细长食指伸直,指尖向下,在空中画了个圈,然后往上一抬。
周意了然。
慕青临这是让她转身走人。
周意果断照做,步子还没迈利索,被符晓从后面喊住,“跑什么,有事等你商量呢。”
周意只好折回来,坐在慕青临旁边,问:“什么事?”
符晓说:“你老婆想去露营。”
慕青临,“我没有……”
周意,“嗯……”
周意对慕青临的盲目信任让符晓没辙,只能实话实话,“自从怀孕,我的生活就像坐牢,每天两点一线,吃喝都要受限!我要出去玩,立刻马上就是现在!”
周意想了想,突然诚实,“符晓姐,我记得你出了一趟国,还找了一个女朋友,坐牢有这么好的待遇吗?”
符晓一言难尽地看向慕青临,不忍道:“管管吧,眼看着就要上天了。”
慕青临忍了忍,忍不住笑,“真管不了。前有周队长,现在是周老板,还管着我早晚两顿饭,我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没事给自己找事?”
符晓「啊」一声,靠到韩秋身上,夸张地捂住自己胸口说:“又想辞职了。”
韩秋说:“辞了也好,做自由媒体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空的时候还可以去找我。”
周意听出其中深意,下意识问:“秋姐,你还要回去?”
韩秋点了一下头,说:“冬天一过,草原就醒了,很多动物会顺着离开的路找回去,在那里繁衍生息,我们如果都不回去,谁替它们守一片安静?”
周意呼吸定格。
是啊……
盗猎存在一天,那些体格庞大,生命却格外脆弱的动物就需要被保护一天。
从商宁到她父母,他们都曾经为了这件事努力过。
如今他们离开,理当有更年轻,更热烈的下一代人顶上。如此,那片安宁才能得以维持,他们的遗志也才能得到延续。
韩秋和Antoin他们就是那代人,而她……
周意的脑子忽然有些乱,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闯进来了,她抓不住,只好按捺着思绪,继续问韩秋,“什么时候走?”
韩秋说:“这里的夏天过去。”
周意低低地应了一声,没再去问垂眼搅拌着咖啡,却始终没有喝一口的符晓,她要怎么办。
在距离面前,谁都无能为力。
沉默片刻,周意说:“妍妍,我们去露营吧。”
慕青临笑着,“好……”
符晓抬头,心疼地看着慕青临说:“你能不能有点自己的立场?刚还说要赶稿子,去是不可能的,现在什么情况?你老婆的话是圣旨?”
慕青临说:“离圣旨也就差个宣读的人,要不你试试?”
符晓,“GUN。”
最终,符晓还是得偿所愿,拉着其他三人跑去买了帐篷、锅等一样用具和烧烤食材,赶在天黑到达山脚下的一处庄园。
这里山水环绕,绿荫层叠,很适合闲暇时候过来放松。
符晓仗着自己是孕妇,惬意地往小椅子里一靠,指挥三人干活。
和周意配合,一连搭好两个帐篷,慕青临长舒一口气,捶了捶酸得差点直不起来的腰,走到符晓旁边坐着休息。
符晓递她一牙西瓜,盯着不知道累,扭头就去拾掇晚饭的周意,说:“她长高挺多的,性格变化也大,但一回想起从前,怎么都抹不掉「小小的」那个印象。”
“嗯……”慕青临望着那个方向,望住游刃有余地和韩秋配合着烧起火的周意,“以前那个小孩儿总是忍不住让人怜惜,现在……”
慕青临轻笑一声,目光里浓烈的爱意像极了锅炉下跳动的火焰,“这个小女人把我迷得神魂颠倒。”
符晓恶寒,“要点脸……”
慕青临咬了口西瓜,越发认真,“如果我这辈子有一样事做不腻,那一定是喜欢她。”
符晓蹭得一下坐起来,嚷道:“周意,给你老婆叫救护车,赶紧的!”
周意沉眉,火速放下手里的活,跑到慕青临跟前蹲着,胳膊压下一条腿,另一手扶着她膝盖,着急地问:“哪里不舒服?”
慕青临笑道:“没有……”
“那符晓姐让我叫救护车?”
“她看不惯我向你表达爱意,故意逗你的。”
周意一愣,问她,“你说什么了?”
“我说啊——”慕青临靠坐在小椅子里的身体随着拉长的嗓音慢慢腾腾朝前倾,在周意不解地注视下,抬起手,水葱儿似的指尖在她耳下轻点,而后顺着明朗的下颌线一寸寸抚过,在她接收到符晓极为不友善的目光,准备开口之前,忽然握住她的下巴,轻托起来,俯身吻了上去。
符晓及时地翻了个白眼,喊韩秋,“学着点,人屁大的小孩儿都不躲,就你怂。”
韩秋抬眸看符晓几秒,还是那副不惊不燥的态度说:“你过来……”
符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颤儿,莫名想到一句话——别逼哑巴说话,鬼知道他们肚子里攒了多少坏。
浅尝辄止的一吻结束,慕青临没马上松手,上瘾似的握着周意的下巴,指腹轻蹭她流畅分明的下颌骨,说:“别听符晓忽悠,我什么事都没有,去忙你的。”
周意还没听到慕青临跟符晓说的情话,心里有些痒,不自觉舔了下嘴唇,应她,“好……”
眨眼的功夫,休息区又只剩下慕青临和符晓,后者心有不甘,阴阳怪气地挤兑道:“你都一把年纪了,就不能克制点?”
慕青临说:“不敢克制了。以前那段恋爱谈得着急,没好好跟她腻着,现在要抓紧补。时间难倒,每一秒都是不一样的感觉,错过就再没办法找回。”
符晓默然。
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五年?
周意那一走还知道回来,韩秋……
这座城市里都是她的伤心事,她必然要走,而且一去不回。
符晓搓着手指,呼吸渐渐沉下来。
慕青临不想让好好的氛围覆上阴霾,轻快地笑了一声,靠回去说:“还好她才26,正是谈恋爱的好年纪。”
慕青临说着就提高声音,叫了周意一声,“小九……”
周意正被烟呛得用手腕抵着鼻子咳嗽,闻声转头,“嗯?”
慕青临双腿交叠,身上落着星辉点点,勾唇笑道:“没什么事,单纯想骚扰你而已。”
周意一怔,一笑,月亮都能为她失色,“哦——”
慕青临心跳撞了一下,默默叹气。
慕主任,不争气啊,这就骨头软了……
这一晚,四人边吃边聊,抹尽了酷夏。
周意凌晨翻身,想搂慕青临的腰,却扑了个空。
她登时清醒过来,才发现慕青临睡过的位置已经没有半点体温,想是离开了很久。
周意急匆匆出来找。
慕青临就在五六米外的小椅子里坐着,腿上放着电脑,莹莹白光映衬着她不见一丝折顿感的脸。
周意放轻脚步往过走。
慕青临闻声抬头,朝周意抬了只手。
等她把自己的手放上来,慕青临紧紧握住,笑着问:“怎么起来了?”
周意说:“找你。在写什么?”
慕青临没藏着,容她凑过去看。
几秒后,周意反握紧了慕青临,“不睡觉就是为了赶这个?”
慕青临说:“做什么事都要趁热打铁。我们现在写你父母的故事,是带了足够的底气去自证和对抗,等王长年是「重九」的热度过了,案子结了,就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二者的效果完全不一样。小九,能让你骄傲的人,我希望他们也能被大众铭记,而不是默默消失。”
“妍妍——”周意声音有点颤,半晌凑近了些,额头轻轻压在慕青临腿上,“阿姨也该被知道,被记得,可你在阿姨的事上就没有费这么大的精力。”
慕青临笑了,“别瞎感动,费没费劲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以后是什么时候?”
“该你知道的时候。”
周意抬头看着慕青临那张被月光偏爱的脸,心里默默想着,她是不是也该为商宁做点什么,才配得起慕青临这样的用心?
可是,她能做点什么?
慕青临见周意盯着自己的眼睛发直,揶揄道:“我脸上有花?看得这么出神。”
周意摇摇头,扣了慕青临的电脑,说:“不用这么着急,我也有话要说,你等我一起。”
慕青临眼底微亮,没再说什么,拿起电脑和周意回了帐篷里。
符晓和韩秋在另一边,隔了五六米,里面的灯熄灭,应该已经睡熟了。
“我关灯了?”慕青临侧身问已经躺下的周意。
周意的目光和慕青临在空中交汇,捏了一下食指关节,快速起身,把她压到了垫子上。
慕青临猝不及防,本能轻呼一声,看着窸窸窣窣,不知道在毯子里干嘛的周意,说:“你……”
话到半截,慕青临浑身一紧,周意压坐在了她的腿上。
周围是难得凉爽的空气,环境又这样惬意,最适合谈谈情,说说爱,可惜了……
“我来例假了,下午。”慕青临无奈。
周意抿着唇点头,“我知道……”
“那你还折腾?”
“……”周意抬眸,眼底闪着细碎幽暗的光,“我没来……”
慕青临,“??”
不等慕青临去想周意话里的意思,原本压着她腿的人忽然直起身体,慢腾腾爬上来,坐在了她绷紧的腹部。
ithasbeendeleted。
之后几天,王长年的事愈演愈烈,一度登上热搜——他利用权力之便干预报社人事调动,利用对新闻内容的控制力,收贿受贿数额巨大,并以此作为资本,放裸?贷,再把那些深陷其中的女孩儿转手给郭弘,威胁、诱导其卖?淫偿还,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郭弘是其中关键,他负责TIAO教那些女孩儿,再把她们带出去挣钱。
涉事女孩儿从初中到大学,个个年轻貌美,最小的还不满十四周岁。
杜文菲不过是里面最不起眼的一个。
有人和她一样感染XING病或者HIV,因为受不了打击,患上了严重精神问题,还有人自杀。
全都被王长年用钱压了下来,如今真相只露出一角,就让人不寒而栗。
网上对此骂声一片,连带「重九」这个笔名都遭到了铺天盖地的谩骂和攻击。
这是周意和慕青临始料未及的,她们怎么都没想到王长年做的事这么丧尽天良。
如果不尽快澄清,「重九」这个笔名真就废了。
两人商量过后,在民愤到达顶点那天晚上,做了反击。
慕青临的微博大号和周意新注册的ID同时更新了一条状态。
前者是她最擅长的图文新闻——《背风坡上的殉道者与探索者》,以第三视角写尽了周鸣和阮中意一生的奔波;
后者是周意的简笔漫画——《匆匆》,简介只有一句,「他们来去匆匆,授我一生」,细数了她16岁之前,所有的幸福。
作者有话说:
红锁,修,这章有点子离谱了,反复标黄的是来例假……晋江女性连例假都不能有了……
我思索了半天,偏还不删这句,就看提交几次才能遇到一个允许例假出现在正文里的审核
虽然但是,值得庆幸的是!!我竟然又写完了一个月!!蓝色猫猫头震惊.jpg
宝,国庆快乐。
delete的在老地方嗷嗷嗷!!
感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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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除夕
因为啊,想你的时候,你就在我眼里、心里,在我热烈的生命里。
“莫道浮云终蔽日,严冬过尽春蓓蕾。”
这世上的事,只要肯坚持,肯用心,总会等到一些得偿所愿的机会。
微博大v江坪老姚刷到慕青临那条微博的第一时间就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什么情况,她说:“我喜欢一个女孩儿,那是她的父母。他们和我妈一样,舍小家,为大家,半生都在忙碌。”
老姚二话没说,连夜召集团队把周意的漫画剪成视频,再从慕青临的文章里抽出关键语句,压进片子里,发在了自己的大号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
俞伯伯和报社那几个老人都是文字工作者,想写点什么很容易。
周意的电话打过去不到一个小时,六七篇证明王长年盗用「重九」这个笔名的长文就发了出来,字字珠玑,有理有据,王长年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不久,一个出车祸,被医院误判死亡,差点成为阴婚牺牲品的女孩儿站出来证明周意父母才是「重九」,说他们不止救了她一命,也救了众多和她一样「刚死」就被卖掉的女孩子。
从大山里一步一步走出来,最终又回到家乡任教的女孩儿发了一张合照:荒僻破旧的教室前,周鸣和阮中意手里拿着千辛万苦背进去的文具和书籍,身边围着十几个对繁华世界充满好奇的小孩子。他们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身后是飘扬的五星红旗。
受周鸣和阮中意帮助,从人贩子手里成功逃脱的年轻女人说:“钢骨不朽,英魂不死”。
西南一处保护站说:“我见他们来过,却未曾目送他们离开。”
保护站的微博是刚刚注册的,一个粉丝都没有,最后竟然得到了拥有千万粉丝的官媒转发。
一夕之间,「野保」和「重九」这两个词几乎家喻户晓。
周意一上微博,就有数不清的人在私信里问她「重九」葬在哪里,还有那些受过「重九」恩惠的人,来向她表示感谢。
那天,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父母原来这样「有名」。
她总以为他们是普通人,殊不知早在她还懵懂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成很多人的英雄。
英雄不落幕。
因为大家不允许。
有网友时刻盯着,王长年、郭弘等人的案子办得非常快。
春节前夕,一审宣判,判处王长年无期徒刑,郭弘有期徒刑三十五年,其余人也都被从严从重处罚,一时大快人心。
周意看着判决书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呼吸格外平静。
周鸣和阮中意的事没有意外,就是王长年让人做的。
他想到盗用笔名的事情总有一天会败露,为求自保,就让人剪辑视频,捏造事实,以备关键时候利用爆发在周鸣和阮中意身上的民愤为自己吸引火力。
那时候,他不会是人人唾弃的小偷,而是忍辱负重的苦主——为了保护「重九」在众多人心里的形象,他才不得不站出来,取代那对「为了头条,不择手段」的卑劣之人成为「重九」的主人。
实则,他和众多真实存在,还没有被发现的人一样,仅仅只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和利益。
他可恨吗?
周意恨不得他被判死刑。
可一想到把他送进牢狱的人归根究底就是他自己,她就无比希望他长命百岁,愿他活着的每一天都受尽煎熬。
周意退出博文详情,点进私信。
现在距离她那组漫画发布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她还是会时不时收到一些私信。
多数只是闲聊问好,仔细翻阅的话,总能发现一些和周鸣、阮中意有关的蛛丝马迹。
久而久之,她就养成了翻看私信的习惯。
作为回报,她隔几天就会在微博上分享一些开放所有授权的无水印大图。
她的人生经历很匮乏,能画的也就在草原和西南的那五年。
她从所见画到所想,画了一个没有盗猎的,全新的野生动物世界。
那里美得让人心生向往。
……
今天除夕,“这座城”关门早。
周意闲来无聊,便又上传了一张,是从营地看出去的草原。
马上就有人来评论。
周意点开,一个拿Lodovico当头像的女孩子问她:【小姐姐,你好喜欢巡护队和草原啊,每张都画得好温柔。你什么时候再回去那里呢?我想看长大了的LO(哇)(哇)(哇)】
不到两分钟,这条评论的点赞数竟然就超过了一百。
周意却只是看着,往常总能和他们贫上两句的手指怎么都按不下去。
回去……
她是从那里回来的。
不远处忽然传来开门声,周意敛起心思往过看。
慕青临站在门口,正低着头抖落一身白雪。
周意走过来问她,“不是去学校接慕老师了吗,怎么来店里了?”
慕青临双手捂在嘴边哈了口气,来回搓着,说:“慕老师已经送回家了,现在来接女朋友。”
周意笑了一声,拉起慕青临的手装进口袋里暖着,说:“我又不是不认路。”
慕青临顺势捏着周意的腰,把她压在墙上,低头接吻。
好一会儿,慕青临稍稍退开些,一下下抿着周意柔软的嘴唇,“这是第一回带你去家属院过年,要有仪式感。”
周意胸口起伏,按捺着呼吸,“就只是接一下?”
慕青临说:“时间还早,准备先带回家打扮打扮。”
周意刚想说什么,就被慕青临一个极具侵略性的深吻封住了嘴。
良久,慕青临才把周意放开,在发软的腰上拍了拍,说:“快去把制服换了回家,晚点雪更大。”
周意偏头看向外面,雪如鹅毛飞舞,白茫茫的一片。
她很多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好……”周意直起身体,快步往后走。
慕青临闲着没事,走到自己的专属位置坐下,垂眼就是周意点开输入框,却一个字也没有敲上去的微博评论。
——
老房子的好处在于温馨,随便一眼扫过去就是让人心窝发软的烟火气,最适合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过年。
周意这一晚上全被慕子佩缠着,慕青临在了,她就亲热地喊她小九,她一走,慕子佩立马变脸,“臭小九!你那么早就知道我姐的妈妈去世,干嘛不告诉我,害得我这几年老是怪她不回来看姐!”
保护站的那条微博被官媒转发后疯狂涨粉,慕青临趁机把过去这些年,每月一次的宣传转移到这里,借着势头让他们被更多人知道。
长期运营需要持续不断的新鲜故事。
商宁自然不会被落下。
有她的那一期微博,点赞、转发超越了过去和往后的所有。
慕子佩看完当天哭得稀里哗啦,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一见慕青临就眼圈泛红,检讨自己从小到大,只知道给她惹麻烦,从来没有好好关心过她。
慕青临对此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她每回都是摸摸慕子佩的头,逗她两句,让她克制点。
慕子佩的情绪得不到发泄,今晚逮着酒盅就闷。
闷上头了,开始烦周意。
周意现在脾气好,她说一句,她应一句,这会儿都骂她了,她还是那嗓子不疾不徐的语速,说:“被所有人宠着多幸福的。”
哼哼唧唧的慕子佩停住,醉眼迷离地目光盯周意半晌,忽然戳着她的鼻子嚷嚷,“哦!我想起来了!你老早就嘲笑过我是二傻子!”
及时回来的慕青临一把给慕子佩的爪子拍开,提她起来说:“做个二傻子多好的,每天无忧无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种生活别人求都求不来,你别不识好歹。”
慕子佩抱着慕青临大哭,“呜呜呜,我不要做二傻子,我是你妹妹,呜呜……”
慕青临头疼,用下巴指指桌上的手机,对周意说:“给王洋打电话,说我三分钟之内把他媳妇儿送下去。”
周意犹豫不决地看慕正槐和李成蹊。
两人格外淡定,“都订过婚了,睡婆家就睡吧,我们还能落个清静。”
周意立刻拿起手机拨号。
很快,慕子佩被慕青临连拖带抱,弄出了门,剩下慕正槐在专心看春晚,周意和李成蹊有问有答,聊得非常投机。
提到周鸣和阮中意,李成蹊长叹着气说:“好记者越来越少了,也不知道下一个转折在哪儿。”
周意捏着慕青临的水杯,认真回答,“我听妍妍说,他们单位统一提了工资,招聘力度也在逐步加大,应该很快就能到。”
李成蹊摇头,“光有数量,没有质量,老一辈的心愿还是不能得到继承和延续。这种事啊,得自个真喜欢,还得心里有个东西拽着,单纯利益交换是长久不了的。”
周意默然。
李成蹊的话一点也没错。
纵观各行各业的佼佼者,哪一个不是心中有火,眼里有光?他们正因为抛弃了自身利益的束缚才能走得那么长,那么得久。
下一个「重九」,没人知道会在哪里,在什么时候出现。
……
李成蹊今天也喝了酒,话匣子一打开,很难收住。
“还有妍妍妈,她是西南第一位从事野保工作的女性,没想到也成了最后一位。西南的天那么高,她一个人孤零零的。”
李成蹊不禁抹泪,瞪了慕正槐一眼,说:“当时就不该听你的,把商宁一个人留那儿。”
慕正槐也是于心不忍,但到底和商宁生活过,多少了解一些,他说:“宁宁一辈子就喜欢了一样事,放她守在那儿才是真顺了她的心意。”
李成蹊知道,她就是在这团圆夜转不过弯,“可这心意都没个志气相投的人聊,江坪好歹有孩子在,西南,唉,懂她的人和她说不一样的话,和她说一样话的人,未必懂她,她一个人在那坡上,风大,雨大,该多孤单啊。”
孤单。
今天下午苏也发微信过来拜年,也说了这个词。
【周意,我很庆幸在还来得及的时候过来这里找她。】
【我现在在这边的医院做先心病和高原心脏病的宣传预防,每天白天忙忙碌碌,晚上回去了,学一学当地的医保政策,好跟来医院的人解释,让他们不要害怕看病。】
【我的生活很充实。】
【她坚持的事有我继续往下做,她也不会再孤单。】
【周意,爱里真的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爱得到延续的那一秒,我们就会获得无边无际的幸福。】
【我已经感受到了。】
【她一定也能感受得到。】
周意握住手,顺着李成蹊的目光看出去。
外面依旧是漫天飞雪。
西南……
雪应该已经没过膝盖了吧。
不知道长眠在那里的人会不会也想要一个能将爱延续下去,让他们变得不那么孤单的「苏也」。
蓦地,慕青临的电话响了,打断了周意的思绪,她拿起来一看,竟然是已经追韩秋追到了草原的符晓。
周意按下接听,“符晓姐……”
符晓的嗓音里夹杂着呼呼风声,“怎么是你?你老婆呢?”
“处理佩佩去了。”
“啧,有了老婆不要妹。跟她说,新年快乐。”
“好的,谢谢符晓姐。”
“客气,LO!”
符晓突然暴躁,在那边吼了半天,才跑回来找周意吐槽,“你的宝贝LO叛逆期到了吧?一见面就拿头顶我背。”
周意说:“LO亲近人的时候就这样。”
符晓窒息,“恨不得把我顶回江坪的顶法也是亲近?”
周意理智分析,“不是,你肯定先凶它了。”
符晓唏嘘,“你长千里眼了吧。”
周意垂眼,“没有,了解而已。”
“你就说这地方有没有你不了解的吧。”符晓顺口道。
周意竟然很认真想回忆了一会儿,说:“没有……”
符晓梗住,“好吧,难怪Gore他们天天念叨你,LO也千里迢迢跑回来找你。你对这儿是真用了心,韩秋!你活腻了是吧,抢我手机干嘛……”
符晓的声音淡下去,被韩秋平静的嗓音取代,“符晓最近有点暴躁,别听她胡说。”
周意笑了声,说:“符晓姐没说什么。”
韩秋,“嗯……”
听筒里静了几秒,韩秋说:“这里很好,不用记挂。”
很正常的一句话,听进周意耳朵,她的心跳却突然变得很快。
她记挂了吗?
回来之后,她提笔就能画出来的草原;
她第一次听到「遗志的延续」这几个字时,五脏细微的震动;
她想起儿时愿望,想起最终还是没能和父母站在一起时强烈的不甘;
她知道自己不能成为「下一代野保人」时,突然混乱的思绪;
她没敢回的微博评论;她担心下一个「重九」迟迟不来,还担心西南的雪太厚……以及,那些把她和慕青临紧紧包围的因果……
她记挂了。
先前多次出现在周意脑子里的那些杂乱无章的思绪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她不止记挂巡护队和草原,还记挂商宁、周鸣和阮中意三人没有完成的心愿。
在微博上看到越多和他们有关的细节越记挂。
越多人赞扬他们,她越想让他们的故事继续。
是他们用生命种下了前因,才让她和慕青临最终圆满的走到了一起。
现在,慕青临对野保的坚持还在继续,而她,真的要独善其身,撇开「野保」这个未完的故事?
不撇开……
妍妍怎么办?
跟她回来,是她亲口答应过的。
周意高涨的情绪迅速坠落。
慕青临从楼下上来,关了门,坐到她身边,笑着问:“我一上一下的功夫,你这嘴角怎么就耷拉下来了?”
李成蹊听到这话,连忙抹干净眼泪,说:“怪我,怪我,喝了点就管不住嘴。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快收拾收拾去睡吧,咱们家没守岁的讲究,不折腾你们这些小的。”
慕青临站起身,笑道:“爸,阿姨,新年快乐。”
两人异口同声,“新年快乐。”
周意也跟在后面补了一句,才随慕青临回来房间。她们明天还要早起吃新年第一顿饭,今晚留宿更方便一点。
慕青临先去洗了澡,出来看到周意站在窗边出神,顿了几秒,放轻脚步走到周意身后,两手撑在窗沿上,圈着她的身体,说:“在想什么?”
周意转身过来,抱住慕青临的腰,“看雪……”
一看就是假的。
眼睛都空了。
慕青临没戳穿,低头吻着周意。
秒针转过零点。
周意抬头,望着慕青临近在咫尺的眉眼说:“妍妍,你怎么这么好看。”
慕青临笑着回她,“因为要哄某个女孩子见色起意啊。”
周意也笑,眼睛却倏地红了,“妍妍,你怎么这么好看。”
她重复,一连四遍,把过去那些年欠的一一补上,才说:“今年是我们认识的第八年,妍妍,你还是这么好看。”
慕青临同周意额头相抵,眼睫很轻地眨了一下,把胸腔里那股细密的疼压下去,“谢谢九老师的赞美,能不能向九老师讨个新年愿望?”
周意说:“能……”
慕青临抱住周意,从温柔到用力,最后紧得周意几乎呼吸困难,“小九,有放不下的事就大胆去做,离我远点也没有关系。因为啊,想你的时候,你就在我眼里、心里,在我热烈的生命里。”
作者有话说:
宝,162有在那个大眼睛里找到不?才知道百合最近有点乱,怂得没敢发新通知,尽管朋友说糊是最好的保护色……【苦涩】【苦涩】
感谢,鞠躬
注:莫道浮云终蔽日,严冬过尽春蓓蕾——陈毅《赠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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