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混账
小九,她不就图个你。
以前喜欢都来不及,哪儿舍得?
现在……
姐,我得让你好好过完后面这几十年,可能伤心一点,但不会痛苦。
周意咬了一下牙,抬眼对上慕青临,大声吼道:“慕青临!我就是这种人,嘴贱人坏,狼心狗肺!你不想被我插刀子就离我远点!”
老板被两人之间突如其来的激烈对峙吓了一跳,连忙走过来说:“有话好好好说啊,吵架多伤感情的。”
两人谁都没有理会老板,比直长久地对视着,一个烈似狂风,一个静若深潭,久到周意快撑不住的时候,慕青临抿合的嘴唇终于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说。她缓慢地往旁边岔开一步,经过周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周意一动不动地枯站着。
那声吼过后,她连转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蓦地听到老板说「那姑娘快走不见了,你还不赶紧追」,周意猛然回神,忘了腿上骨头连着肉的闷疼,下意识往出跑。
就一步,周意腿没吃上力,整个人斜向一边,撞得桌椅「哐当」乱响。
她的理智瞬间恢复,手指缩起来,死死抠在了桌边。
这回真完了吧。
周意,你满意了?
满意了不是应该高兴,可你心里为什么疼得快死过去一样?
老板看见周意扶着桌子坐下,胳膊肘撑在膝头,弓着身,头几乎低到膝盖以下。
他想说点什么安慰,话到嘴边滚了滚,只留一声「唉,何必呢」。
周意在那声「唉」里起身,挺直着腰背走了出去。
外面的街景有些眼熟,周意抬头就看见了自己租住的那家宾馆。
她从这里走回去只需要一分钟不到,可从深巷到停车的地方,慕青临要一个人走近十分钟。
——
车上,慕青临缓了很久才能平心静气地给唐远舟打一通电话,说:“小九回来了。”
唐远舟激动得张口忘言,过去好几秒,他压着发颤的嗓子问:“她人在哪儿?”
慕青临说了地址,在唐远舟着急挂电话之前,叫住他说:“小九有一只耳朵听不见了,她身上的钱应该不够看病,也不肯向我开口,我没有办法,只能请你去看一看。”
唐远舟愕然,“听不见?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慕青临疲惫地闭着眼睛,脑仁抽着疼,“你见到她之后先不要逼她说什么,或者承认什么。唐远舟,一定不要逼她,一定不要。”
慕青临再三重复的话让唐远舟不安,他沉着声,担心地问:“为什么?”
慕青临说:“现在的小九已经不是我们之前认识的那个小九了,她很排斥我们……可能只是排斥我。我怕她还要走,刚才急了,拿以前的话逼她,她……”
慕青临不敢回忆刚才那个画面,含混地略过去,再次叮嘱,“唐远舟,只帮我看看她,给她拿点钱就行了,别的我会再想办法。”
“还想什么办法?!那个混账东西是不是跟你说难听的话了?!”唐远舟怒喝,“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抽她!”
“唐远舟!”慕青临急声,“你答应把这个大麻烦让我给管的时候,她就是我的人了,真抽也是我去抽,你敢跟她动手,咱俩朋友就没得做了!”
“行啊,你去抽!下得去手吗你?!”唐远舟气得口不择言,“慕青临,你别忘了,她是你老婆之前,还得管我叫声哥!”
“我叫你哥行吗!”慕青临忍了许久的情绪失控,大声喊了出来,“这五年里,我第一次把一身力气用在伪装上是为了说服自己还能把周意找回来;第二次是强迫自己承认她不见的事实;
第三次在逼自己接受她可能不止是离开我,而是这个世界;
第四次看见她回来,无异于把梦拖进现实,重活一次。唐远舟,在这种反复起落的状态里待久了,人是会崩的!
你可以拿出你当哥的权威去抽她,抽死都行!可我在重新看到她那一秒,就已经没有再去适应另外一种新状态的劲儿了!”
慕青临喊完,听筒里一片死寂。
唐远舟即使亲眼看着慕青临一路走到现在,也始终没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准确总结出她的心情,今天骤然听到,他才恍然明白慕青临承受的远比他们看见得多。
唐远舟哑然许久,问道:“小九真就那么好?”
“可能不好,但拿给我的那些足够把我的心圈死。”慕青临平复着情绪,恳求道:“唐远舟,就当可怜我行吗?别逼她,把她逼走,我拿什么再去等一个五年?”
唐远舟哑口无言,一个有过满身骄傲,未来也一定光彩夺目的人连「可怜」两个字都说出来了,他还能怎么办?
“我知道了。”唐远舟说:“我会叫着玲玲一起,真控制不住了,有她拦着。”
慕青临如释重负,“等会儿你发我个银行卡号,我转你五万,你帮我带给她。”
“不用,钱我会拿给她。”
“这是我给她的。”
“行吧……”
“不要告诉她是我给的,也不要和她提我这几年的事。”
“你,算了算了,随便你。”唐远舟无可奈何地说:“我马上去接玲玲。”
慕青临,“谢谢……”
电话挂断,慕青临在车里坐了很长时间。
后来符晓打电话叫开会,她才定了定心神,驱车离开。
不久,唐远舟的车匆匆停在同一个位置。
——
没有空调的房间热如火炉。
周意却像是失去知觉一样,大开着窗,坐在窗边仅有的一张椅子上沉默不动。
突然听到敲门声,周意目光震动,回了神。
“谁?”周意问。
门外的人咬牙,“唐远舟!”
周意瞬间愣住,几秒后惊慌失措地起身。
不小心扯到腿,疼得她倒吸一口气,手按在窗边迟迟做不出动作。
唐远舟等得不耐烦,声音拔高,“周意,我数三声,你不开门,我直接踹了!”
“你敢踹一脚试试!”杨玲吼人,完了马上放缓嗓音,“小九,是我,玲玲姐。我们很担心你,你把门开开让我们看一眼。”
周意莫名一阵鼻酸,她明明坏事做尽,到头来所有人却都在叫她。
她哪儿值了?
周意抬起头,眼底发红,最终还是走过去,打开了门。
杨玲立刻抱上来,拳头用力捶着她的脊背,哭着说:“你这几年到底跑哪儿去了?!知不知道我们找你快找疯了!”
“不是我们,是慕青临,只有她一直把你这种没良心的东西当回事儿。”唐远舟冷眼看着周意说。
杨玲已经从唐远舟那儿大概知道了周意对慕青临的态度。
上楼之前,他们说好遵从慕青临的意见,不在周意跟前提她,这会儿唐远舟张嘴就来,气得杨玲放开周意,转身狠狠剜了唐远舟一眼,说:“不想好好说话就滚下去等着!”
唐远舟顿时阴了脸,但真要让他下去干等,他也办不到。
两人一前一后进来。
杨玲感觉房间里的温度比走廊还高,转头问周意,“怎么不开空调?”
周意靠在墙边,低声道:“坏了……”
“你马上让老板找人来修。”杨玲指挥唐远舟,“这么热的天,没有空调怎么待!”
唐远舟没多说,转身往出走,被周意叫住,“哥!”
脱口而出的称呼。
周意舔了一下嘴唇,仓惶躲开唐远舟投过来的视线,说:“不用找了,我付的钱里不带空调。”
杨玲诧异,即使来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她还是在听见周意亲口说出来这一秒心疼得眼窝发酸,“没钱跟家里说啊,唐远舟就是把那双手扎废,也肯定会把钱给你挣出来的。”
周意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才谁都不敢联系。
她的朋友不多,有一个就算一个,一旦联系上,就肯定断不了。
她不敢……
过了这个月她还是会走……
杨玲心疼地打量周意,她高了,稍微黑了点,身体看起来比以前健康,眼神从那种要么懒惰,要么挑事儿的气人样变得寂静又安分。
这个发现让杨玲难以接受,她拉着周意的手,焦急地问:“小九,这些年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还有耳朵,好好的耳朵,怎么就听不见了?”
周意抬眼,想问杨玲为什么会知道自己耳朵的事。
蓦地想起慕青临,周意已经到嘴边的话滚回了肚子。
是她说的吧。
世上哪儿来那么多巧合,慕青临能在她踩空台阶的刹那突然出现,多半是已经跟了她很久。
至少在她和人说耳朵不行之前,不然不会知道这事儿。
那么……
昨天一整晚,她或许就在工作室门外的某个地方看着她?
难怪她会说累。
陪她熬一晚上,还要听她说那些刺耳的话,换谁谁不累。
周意胸腔起伏着,淡声说:“意外,能治好。”
杨玲,“真的?去看过医生了?”
“看过了……”
“那就好……”
杨玲一颗心落下,在屋里看了一圈,没找着什么能坐的地方,只好拉着周意坐到床边,问了她很多家长里短的琐碎。
对慕青临,对过去,杨玲只字未提。
周意知无不言,言有保留,含含混混,没有几句能听的话。
“在外地……”
“和朋友干点私活。”
“男的女的都有。”
“挺好的,很轻松,没什么压力。”
“……”唐远舟肚子里的火越烧越旺,气急了,一巴掌拍在桌上,厉声呵斥,“还会不会好好说话了?!我们不是慕青临,没那么好的脾气听你糊弄!”
杨玲,“你闭嘴!”
“我就是不闭嘴,她那嘴也跟泥糊了一样,说不出来一句真话!”
杨玲无言,她怎么会听不出来周意的回避,只是慕青临一再强调过不让他们逼,她哪里敢问。
杨玲无声地叹了口气,说:“小九,既然回来了,就搬回家吧,这里没空调,又是西晒,怎么住人?”
周意不语,她的沉默彻底挑起了唐远舟的怒气,“不回家是还准备走对吧?周意,我当初怎么就听玲玲的话,捡了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玩意儿?!
早知道会有今天,我就该等你发烧烧死在垃圾堆里了,一通电话,让殡仪馆运尸车把你拉走埋了!”
“唐远舟!”杨玲气得推他,“你给我出去!”
唐远舟纹丝不动,“我和玲玲也就给你吃了几顿饭,你不念我们行,慕青临呢?她哪儿招你了,你要把她往死里逼!”
“远舟……”杨玲拦不住,无力地握着唐远舟的手说:“不是答应慕青临不提以前的事吗?”
唐远舟也不想提,他嘴上再狠,也始终把周意当自己亲妹看,这么骂她,他心里不比谁好受,可是做人真不能太自私了。
“不提以前的事,她能知道自己一走了之的做法有多混账?”唐远舟狠着心说:“这几年,小黑脑子里那东西没有再长,南北不社恐了,明凯也找着新男朋友,跟家里缓和了关系,就连要让你供图,不愿意碰原创的许寻现在都开始自己画了!
周意,所有人都在往前走的时候,只有慕青临,只有她一直在原地踏步!
忙起来没日没夜,稍微一闲就跑来红门巷。来了也不敢进,往东门口的石狮子底下一待就是大半天。”
“周意,要不你想象一下她那样的人和丢了魂一样两只手插着兜,靠在石狮子旁边愣神是什么样子?”唐远舟望着周意,语气绷紧。
周意已经想到了,那个慕青临落寞无助又孤单,她平静的双眼紧锁着她,不带一点怨恨,却能把她刀得骨肉分离。
不该是这样的……
杨玲回头看见周意攥着的手紧到发抖,不忍心地朝唐远舟摇了摇头,让他别再继续往下说。
唐远舟抿着嘴沉默半晌,拿出口袋里准备好的卡,放到手边的桌上说:“这里面有五万,密码是你生日,不够花了就回家,家里养得起你。”
快不见血的利刃哪儿寸寸到肉的钝刀磨人。
周意岌岌可危的心态被唐远舟最后一句话说崩,她不敢抬头,哽着声音说:“哥,谢谢你。”
唐远舟没见过周意这样,他快速皱了一下眉头,硬着心肠说:“别只跟我这儿服软,真觉得自己错了就上微信看看,看看慕青临当初是怎么找你的,这几年又是怎么想你、等你的。她那么好的人,那么好的前程,你说她老守着过去图什么?”
唐远舟停了几秒,再开口,声音里满是叹息,“小九,她不就图个你。”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突然发现快月底了,给你们建了个抽奖哈,谢谢你们陪我到现在,抱,但这不能阻止我想揪小九耳朵的冲动!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7-2512:00:00-2022-07-26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53462059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接舆郭、蓝胖子、籅書、416722621个;
97动摇
周意,妍妍最怕的事是以后再也见不着你。
“她不就图个你。”
周意呆坐着,耳边静得只能听见这几个字,它们顺着她颤动的神经传递得异常缓慢,像在寻找着什么。
终于找到她脑子里最隐秘、最坚硬的那个角落后,开始徐徐伸展。
恍惚中,周意听见了嫩草穿裂岩石的声音——是那个用来藏匿秘密的角落裂开了一道缝。
一个曾经在她脑子里执拗地停留,最终被淤泥死死掩盖的念头正攀在缝隙边上向外张望。
好不容易找到闪躲不定的她,立刻朝她招招手,耐心地说:“周意,看吧,她就图个你,别的事可能真没那么在意。不在意,后果就不会如你想象的那样严重。要么你去试一试和她坦白?”
“试……”干哑声音突然闯进周意耳朵,吓得她脸上一白,脱口道,“是我对不起她!”
唐远舟失望至极,“小九,你不该是这个样子。”
语罢,唐远舟拉着杨玲毫不犹豫地下楼离开,房间里迅速恢复寂静。
周意脑子很混,她手忙脚乱地用从缝隙里溢出来的淤泥糊着那道缝,淤泥太稀,她上一秒刚糊上去,下一秒就流了下来。
站在缝隙另一边的「念头」叹着气数落她的无能。
她反驳不了就只能拼尽全力去堵。
终于成功,周意身上已经没什么劲儿了,她仰躺在床上,脸色在燥热空气里发白。
傍晚,同一层有人退房,行李箱不小心撞到周意的房门。
周意从梦魇里惊醒,汗已经透过短袖浸湿了身下的床单。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麻木视线盯着天花板上开裂的墙皮,一直盯到眼前的世界变成一大片空白才坐起来,去卫生间冲了澡,又洗了床单和衣服,然后把唐远舟留在桌上的那张卡装进口袋,转身往出走。
走到门口,周意僵硬地站了一会儿,从那里折回来,拆掉挂在手机下面的葫芦,放在了床头柜上。
——
五点的天依旧炎热,蝉鸣有气无力地从树枝间穿过,弱化了那份聒噪。
周意从巷子里走出来,找人问了路,来到一家修手机的小店。
老板是个年轻小伙儿,正戴着眼镜式放大镜修一部手机。
“你好……”周意打了声招呼,等老板抬头看过来,她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说:“这个屏能不能换?”
老板摘下眼镜看了几秒,“能啊,你要原装屏,还是山寨屏?”
“山寨……”
“300……”
周意一口砍掉三分之一,“200,你给我屏,借我工具,我自己换。”
老板是个爽快人,直接答应,从货架上找到对应的新屏递给周意说:“修废了照价给钱。”
周意没说话,用脚勾了张方凳坐下,开始拆旧屏幕。
老板看了一会儿,没忍住问:“手法看着很娴熟啊,你也是干这行的?”
“不是……”周意说,安静片刻,她自言自语似的补了一句,“以前做的项目里有硬件,动手能力还行。”
老板耳尖地听到,突然来了兴致,“你不会也是精仪的吧?哪一届?导师是谁?”
周意偏头看他一眼,淡淡道:“我看起来像很喜欢聊天的人?”
老板梗住,默默戴上放大镜,继续去修他的手机。
不到一个小时,周意按下电源开机,屏幕显示一切OK。
周意扫码付钱。
系统提示失败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微信已经没有多少零钱了。
周意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银行卡,对老板说:“能不能刷卡?”
老板透过放大镜看向周意,仿佛看见了外星人,“数字时代,谁还用银行卡?”
两人无声地对峙。
老板率先败下阵来,“手机你先帮我修着,我去隔壁找人借POS机。”
周意「嗯」了一声,问他修什么。
老板神叨叨地说:“商业机密。”
周意,“……”神经病。
不多会儿,老板拿着POS机回来,刷完卡又急冲冲去还。
周意不记得哪个环节出了错,莫名成了给他看门的人,期间还根据标价卖出去过一张防窥手机膜。
老板再次回来,谢都不谢就请周意走人。
周意在柜台旁倚着不动。
“新设备登录微信除了密码,是不是还需要验证?”周意忽然问。
老板有点子懵,“你这是业务问题了,超纲,不过我还是可以解答你的疑问:是的,短信和好友辅助两种验证方式。”
周意蹙眉。
短信肯定已经不可能了,她那张手机卡五年没交过费,应该早就被停了。
好友……
“有没有办法跳过验证?”周意问。
老板惊讶,“你不会是想登别人的微信吧?”
周意不想和智障说话,但是智障看起来很懂手机,而且,除了智障,她和别人说不上话。
“不是……”周意说:“我注册微信用的手机号已经停了,收不到短信。”
老板,“那就邀请好友,两个就行。”
周意握着手机抬眼,“一个都没有。”
话落,周意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不可思议的女声,“小九,你的意思是,我们都已经不算你的朋友了吗?”
周意脑子放空,长久沉默地攥着手机,一直攥到慕子佩从后面走上来,看着她的脸问:“小九,我、小可、小歌,我们这多人,你全都不要了,是吗?”
不是。
这些人曾经是她对平淡生活规划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只是后来出了岔子,她没有办法……
“对不起……”周意说。
“那我姐呢?”慕子佩眼圈通红,“我说过,你要是敢让我姐伤心,我就一辈子不理你!”
周意几乎没有犹豫,“好……”
慕子佩错愕。
章可和高歌同样难以置信。
“小九,我们就一起住了一年,那一年你还老在实验室待着,周末也都是回家住,很少跟我们一起出去玩。
所以你对这段友情再无所谓,我们都能理解。但是妍妍姐那么好,你怎么忍心这么对她啊!”章可大声质问。
周意微愣,“你们知道了?”
“知道,你离开没多久就知道了。”高歌走上前说:“这些年,妍妍姐经常带我们出去吃饭,有时候是开学或者放假,有时候是我们三个里谁拿了奖学金或者过生日。
吃饭的时候妍妍姐从来不提你,但是点菜也从来不会落下你。你留在宿舍的东西,是她亲手整理了带走的,你没能参加的毕业典礼,她替你看完了全程。”
“小九,毕业那天是妍妍姐第一次没在我们面前藏好对你的心事。”高歌回忆着那个画面,欲言又止片刻才说:“她拿着相机拍了一张我们毕业证的封面,之后就一直从显示屏里看那张照片。可能看太久了晃神,没留意到旁边还有人,我们都听见她对着那张照片说了一句「小九,毕业快乐」。”
周意面无血色,她已经装了太多东西的脑子又被强行塞入一样,沉似千斤,她需要很用力地挺着腰才能不让自己被压垮,但这并不能抵消那股突如其来的重量。
她脑子里那个在唐远舟说出「她不就图个你」时裂了缝的角落,正于重压之下悄然崩裂。
周意没有察觉到,强撑出一片冷静说:“她人很好。”
“可你不喜欢了!”慕子佩带着哭腔喊道。
周意的理智在催促她快点承认,脑子里的意识却全都跑去围观那处正在崩裂的缝隙,没谁愿意腾出时间替她理顺一句可以出口的话。于是,她在众人地注视下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哑巴。
慕子佩潮湿的眼睛开始发亮,“小九,你不否认是不是代表没有不喜欢我姐?!”
周意张着嘴,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倏地,周意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谨慎的吸气声,“嘶——”
这一声「嘶」打破了焦灼的气氛。
周意从中得到片刻喘息的机会,慕子佩却气地大步走到已经惊呆了的老板跟前,黑着脸说:“师兄,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表情!”
任博川终于被发现,坐起来说:“难怪我追你姐两年,她一直对我爱答不理,原来她喜欢这个性别啊。”
慕子佩,“跟性别无关!就算你是个女的,我姐也不会看上你!”
任博川不解,“为什么?”
慕子佩说:“因为丑……”
“怎么能这么跟你师兄说话!”晚上有课,提前过来学校的慕正槐严肃训斥。
慕子佩「哼」一声,火气不减,“又不是同门。”
慕正槐,“但他比你年纪大!”
任博川干笑,“慕老师,您以后还是尽量少夸我,有点伤啊。”
慕正槐边往过走边笑着说:“小任啊,我的手机修怎么样了?要是,周意?!”
慕正槐看到被慕子佩几人挡在后面的周意,激动得难以言喻,他疾步走过来说:“什么时候回来的?见着妍妍了吗?她……”
“她都不要我们了,还问这些话干嘛。”慕子佩冷冷地打断。
慕正槐怔住,目光静下来捕捉到周意眼睛里已经不复存在的稚嫩劲儿,忽然想起来她的离开并不是一次短途旅行,很多过去他们笃定的东西可能已经在漫漫长路上变了味道。
新的味道不知道她那个傻女儿能不能接受。
“周意,很久没听慕老师讲课吧,晚上要不要来听两节?”慕正槐没头没尾地问。
周意下意识想拒绝,被慕正槐早一步堵住了退路,“老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还给慕老师当徒弟那会儿,慕老师可一点没对你藏私,你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慕老师吧?”
周意垂下眼,默了一会儿,点头说:“好……”
慕正槐又跟任博川确认了一遍手机的维修进度,他说还得一个多小时,上完课过来拿就差不多了。
慕正槐答应,带着周意朝学校方向走。
出来吃饭的慕子佩三人没有跟上,定定地站在路边看着慕正槐和周意越走越远。
很快,两人消失在校门口。
章可看着那个方向,呐呐地问了一句,“佩佩,小九以前也喜欢低着头走路吗?”
慕子佩一愣,眼睛又红了,“不喜欢,她以前特别横。”
——
晚上九点过十分,课后来找慕正槐答疑的学生走完,他把优盘等一应东西收进包里,对坐在最后一排的周意说:“陪老师走一段?”
周意太久没听过慕正槐的课,对他所讲的内容已经非常生疏,反应有些迟钝,看见他顺着台阶快走到自己跟前的时候,突然回神站起来,说:“好……”
教学楼东侧的路很少有人经过,风过树梢,带着些微凉意。
慕正槐借着那股凉意静下心绪,对跟他保持着一段距离的周意说:“我大女儿看着聪慧,其实特别轴;认识她的人都说她独立要强,其实她特别容易心软。小时候,我没怎么管过她,她却肯反过来帮我和她阿姨带大佩佩;
她妈妈没怎么见过她,她却肯因为她一句话去选一个新的职业。对我们,她尚且如此,如果换成一个全心全意对她好过,还在困境里不顾一切拉过她一把的人,你说她会怎么对这个人?”
周意步子停住,她预感到慕正槐接下来要说什么,可她不确定自己敢不敢听。
一天之内,太多人跟她强调同一件事了。
虽然他们用的方式不尽相同,但默契地朝着一个方向——她的混账,把慕青临害得有多惨;
没了她,慕青临的日子过得有多难。
“慕老师……”周意声音很低,“可以不说吗?”
慕正槐犹豫不决,他能看出周意在忍耐什么,但比起徒弟,他更心疼女儿。
“只一件小事,很快就说完了。”慕正槐说。
周意无力反驳。
慕正槐等后方的车子从两人身边经过后慢声道:“和你分开的第三个春节,妍妍不用去台里值班,跟我们在家吃了顿团圆饭。一开始气氛很好,佩佩即将毕业,妍妍也受到了台里的年终嘉奖,一家人有说有笑,好像没什么烦心事。
可是一觉醒来两点,妍妍房里的灯竟然还亮着。我不方便进去,就让她阿姨过去看了眼,她阿姨回来后跟我说了这样一段话。”
——
“正槐,妍妍怎么不哭啊?”李成蹊语气担心地说。
慕正槐拢了拢披在肩上的衣服,“不哭不是好事?”
“好什么好啊,人的心事就跟气球一样,你这会儿觉得没什么事,等它撑久了爆了可就成无法复原的碎片了。”李成蹊叹气,“我刚摸妍妍身上,凉得更冰块一样,也不知道一个人在窗边干坐了多久。”
慕正槐着急了,“这会儿睡了?”
“睡了,不过肯定睡不踏实。”李成蹊压着声说:“我听妍妍说,小九好像答应过她,以后每个新年都要当面夸她好看。夸好看这话可能就是小情侣之间的一点情趣,但是要「以后每年」啊。”
“正槐,妍妍跟我说她已经三年没听到的时候,眼睛红得我都不忍心看。我想着她也就刚过三十一小姑娘,心里难受了哭一哭没什么稀奇,可一直到她送我出门,也没见掉一滴眼泪,最后还笑着跟我说了声「谢谢」。”李成蹊越想越担心,“你说她再这么憋下去会不会憋出什么问题啊?”
——
“妍妍目前看起来还没有什么问题,再过几年,或者再受一些刺激,那谁也不能保证。”慕正槐看着前面被路灯分割成明暗交错的数段的路说。
周意眼神发空,像被掏了心,一开口,声音小如蚊蚋,“我没有食言……”
慕正槐没听清,转过头问她,“什么?”
周意睫毛颤了颤,伸手扶了一把路边的梧桐树,“慕老师,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应该回去她身边待着?”
慕正槐没有正面回答,“至少该给她一个明确的理由。”
“如果这个理由会让她难以接受,也还是要说?”周意的语速突然变得很快。
慕正槐看了周意一眼,说:“她的心里承受能力没那么差。”
“可她要做一个很难……”周意微顿,又加了一个「很难」,“的选择……”
慕正槐拧眉,察觉到了周意话里的重量。
沉默几秒,慕正槐问周意,“这个选择和你有没有关系?”
周意,“有……”
慕正槐说:“那她再难最终也一定会选你,既然结果明确,又什么难的?”
周意声音更低,“可我就怕她这么选。”
慕正槐眉心的褶子加深,「为什么」三个字就在嘴边,被他闷了一会儿,咽回去,只道:“你怕是你的想法,你问过妍妍最怕什么?”
“没有……”
“那我告诉你。”慕正槐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妍妍和她阿姨当时的对话有两句很重要的我没告诉你。第一句,她阿姨问她为什么不睡觉,她说「有点害怕」;
第二句,她阿姨问她怕什么,她说「怕一年一年就这么着急的过了,稍微不留神,以后可能就再也见不着她」。”
“妍妍做调查记者,连被人报复可能哪天把命丢了都不怕,她就怕你。”慕正槐看着周意,一字一句,郑重地说:“周意,妍妍最怕的事是以后再也见不着你。”
慕正槐掷地有声的话像一棒子猛然敲中周意后脑勺,她脑子里那个裂了缝的角落遭到重击,一瞬间四分五裂,被困在里面的念头趁机跑出来,把「她不就图个你」和「她最怕以后见不着你」这两句话紧紧缠在一起,最终变成了,“周意,在她心里,可能没什么比你更加重要。”
周意动摇了……
来找慕正槐的严朝在旁边和他低声说着什么。
周意听不见,她的意识被「你希望她好」和「没你她不会好」疯狂拉扯着。
一方锵然断裂,周意脑子里嗡得一声,凭着最终得胜那一方给予的本能说:“能不能请你们给我的微信上发一条信息?”
慕正槐和严朝同时转头看向周意。
到这会儿,着急忙慌的严朝才发现帽檐底下竟然是自己熟悉的脸,他想走过来和周意说话,被慕正槐拦了一下,说:“什么信息?”
周意拿出手机,点击微信界面上的「好友辅助验证」,等验证码出来后,语气略急地说:“819623。”
两人找到周意的微信,向她发送了这串数字。
几秒后,界面跳转回来,提示她“正在登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今天少呜一个
呜呜
感谢在2022-07-2612:00:00-2022-07-27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oalaLau、渐变拿铁、宋远璟、陳牛奶、然而、向日葵、蓝胖子、年少把酒问诗书、cicc7、接舆郭、恱、悯蝉、alone_c、籅書、hint.1个;
98坚定
姐,明天晚上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微信登录成功,开始自动更新未读消息。
周意双眼紧盯着屏幕,一秒也不敢挪开。
她的脑子里不停幻想着和慕青临的那条聊天记录会被不断刷新,未读消息的数量会不断增加,可能多到那个小红点不够显示,或者……
更新结束,周意紧绷的视线定格。
她只收到了慕正槐和严朝刚才发过来的验证码,其他什么都没有。
好像是这样的,未读消息只会被保留3天,过了就再也接收不到了。
不论慕青临这五年给她发过多少微信,里面藏了多少心事,她全都看不见了。
失望是一刹那的事,失望背后的内疚却比周意经历过的任何东西都要漫长沉重。
她自以为是的好让慕青临一个人自言自语了那么多年,本以为网络会有记忆,到头来谁都不知道她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心里有多难受。
内疚带来的窒息感在不断剥离周意脑子里缠绕的思绪,像剥皮剔骨,浑身没有一处不疼。
很快,完整又清晰的那一缕被摆在了她面前——没你她不会好。
周意五脏震动,拇指不受控制地点到联系人,点开慕青临的名片,点进输入框,最后是弹出来键盘。
“周意,确定了再去做。”慕正槐突然出声。
周意发颤的手指停住,抬头看向慕正槐,听见他说:“一直坚强的人比始终处在失望里的人更惧怕失望。所以确定了再去做,别一时冲动把她拉起来了,又突然放手让她跌回去。上一次,她能自己站起来是因为心里还有念想,再来一次,她有什么?”
可能,心如死灰?
周意呼吸定格,垂眼看到键盘上输了一半的「姐」,受惊般撤回了手。
慕正槐见此,心里刚腾起的期望沉了下去。
他不是要阻止,只是怕了慕青临再失望,想提醒周意一句,没想到她竟然真的退缩了。
慕正槐摇摇头,没再说什么,叫着一步三回头的严朝朝教研室方向走。
周意扶着梧桐树,腰弯得很低,后来坐在了路边。
保安巡逻到这里,看她穿着不像学生,多嘴问了一句,确认判断属实后,一路盯着她离开了学校。
十点多的街道依然热闹。
周意沿着马路走了很长一段,折回来时经过面摊,老板娘热情地叫住她说:“小姑娘,要不要来碗面?”
周意木讷抬头,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晚饭。
她应了老板娘一声,随便找着个地方坐下。
很快,老板娘端着碗面过来,说:“牛肉面,多加一份牛肉和一个鸡蛋。”
周意想说自己没要求加这些,想起口袋里装着的银行卡,她默不作声地掰开筷子,往嘴里塞了一片牛肉。
很鲜嫩……
一顿饭,周意吃了五分钟不到,吃到最后也没发现汤里没放盐。她端着碗喝了两大口,把堵在喉咙里的那块鸡蛋顶下去,起身过来扫码付钱。
老板娘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说:“已经有人付过啦。”
周意木然,“谁?”
老板娘说:“一个高高瘦瘦,长得特别漂亮的姑娘,看着比你年纪大点,手机上有你的照片。”
周意顿住,沉寂的心里瞬间变得翻江倒海。
这个是谁根本不用想。
她快速转身去找慕青临熟悉的身影,可是周围人来人往,没一个长得像她那样漂亮。
周意垂下手,喉咙干涩发紧,“她什么时候付的?”
老板娘稍作回忆,说:“昨天早上。那姑娘来找你的,结果你没在,她就在我这儿坐了一会儿。中午好像还来了一趟,我当时忙,没看仔细,瞧穿着应该没错。”
周意攥着的手指抠死。
前一天晚上,她一句「我不喜欢你了」都把她气成那样了,第二天,她却还肯一次又一次跑这么远找她?
她好像一直这样,前脚生气,后脚马上就能心平气和地给她台阶。
这不是脾气好,是知道有人不会服软,所以不得不一再逼自己向那个人妥协……
她那么亮眼一个人因为你都卑微成这样了,你还要继续瞻前顾后去消磨她的骄傲吗?
周意扪心自问。
她不想了!
“姑娘,你以后没事就过来阿姨这儿吃面啊。”老板娘捞着面,说:“那姑娘给你付了一个月的面钱,还说多了不用退,少了找她补!哈哈,你们这些小闺蜜之间的感情可真让人羡慕啊!”
周意身上的汗顺着脊背滚下去,粘腻感淡了,“不是闺蜜。”她说。
老板娘,“唉?那是什么?”
周意点开微信,很快将那个「姐」字敲完,然后继续,一直到完整的一句话发出去,她才抬头看着老板娘说:“是确定了还想在一起的人。”
——
慕正槐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将近十点半。
慕青临也刚到不久,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手机。
听到开门声,慕青临偏头往过看,等慕正槐进来了,和他打声招呼,问:“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被严朝拉去处理了个小问题。”慕正槐坐在慕青临旁边,看见她放在桌上的手机有一进一出两个慕子佩的通话记录,顺口问她,“佩佩找你了?”
慕青临「嗯」一声,给慕正槐倒了杯水,好笑地说:“也不知道她受了什么刺激,刚突然给我打电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爱我,说完就挂,我再打过去直接关机。”
慕正槐喝了口水,犹豫着说:“可能是在气周意。”
慕青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这两天慕子佩一直在问慕青临怎么找周意,慕青临怕她太偏心自己,对周意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就没和她说,也没慕正槐他们说。
现在听慕正槐这口气,八成是知道了。
慕青临转头看向慕正槐,说:“佩佩见到小九了?”
慕正槐,“嗯,在任博川那儿碰到的。”
慕青临诧异,“怎么会在他那儿?他有没有乱说什么?”
“你怕他说什么?”慕正槐反问。
慕青临笑了一声,语气无奈,“爸,你明明知道,干嘛还非要我亲口说。”
慕正槐不语。
换作之前,慕青临语气一软,他肯定舍不得继续为难她。
今天见了周意,听了她那些模棱两可的话,慕正槐无端有些担心。
在他的判断里,周意并不是一个擅长始乱终弃的人,她能说出「很难」应该是真的很难。不然也不会因为自己一句提醒就马上缩回去。
既然很难,又哪儿那么容易重修旧好?
如果好了,慕青临为这个「很难的选择」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
慕正槐越想越担心。
最终理智战胜情感,他还是决定为自己女儿多打算一点。
这个打算肯定不是马上逼她换一个人去喜欢。但至少要先知道她对周意之外的人是什么态度。
“任博川研一就自己在学校外面开了店,这几年他不止自食其力,还能补贴家里。等9月一开学,他就是精仪的讲师了。
爸经常听他们专业的老师提起他,说这个男孩子脑子好,人也有趣,不管是谁跟他在一起心情都会变得很好。”
慕正槐边观察慕青临的表情,边说:“佩佩研究生入学那天,你去送她,被任博川撞见,他对你一见钟情,这两年没少跟你示好,你……”
“我不喜欢年纪太小的。”慕青临打断。
慕正槐脱口而出,“周意不是比任博川还要再小两岁?”
慕青临,“可任博川不是周意。”
慕青临最后这句话说得非常平静,里面的态度却比前头任何一句都要坚定。
慕正槐有好几秒想不出反驳的话。
慕青临没等太久,顺着已经敞开的话题,坦言道:“爸,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但她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你们总得给我点时间跟她确认一些东西,如果最后真没什么可能,你们让我嫁谁都行,但是……”
慕青临笑着看向慕正槐说:“我会嫁给别人这种概率直等于零,因为周意只要活一天就一天是我的人,哪怕死,她也只能是我的鬼。”
“妍妍,强扭的瓜不甜。”慕正槐无奈。
慕青临笑了,“不甜也比没有好。爸,你不用带着好女儿的滤镜看我,我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我还愿意让的时候,她怎么作都行,我生气了,那大家就都别好过了。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总不能单我一个人难受。”
话说到这份上,慕正槐算是彻底明白了慕青临的态度——非周意不可,那他还能说什么,就这样吧。
“早点睡吧。”慕正槐说。
慕青临「嗯」了一声,拿起桌上的手机朝卧室走。
她没有开灯,摸黑走到床边躺下。
房间里过度的寂静容易让人胡思乱想,慕青临不受控地回忆起唐远舟从周意那儿离开时打来的电话。
和慕正槐刚才的试探算是异曲同工。
“慕青临,算了吧。”
就六个字,唐远舟当时酝酿了差不多半分钟才说出来。
慕青临听到之后脑子空了好几秒,才问:“她说什么了?”
唐远舟说:“就是因为什么都没说,我才替你不值。这些年,你怎么过来的,我们都看在眼里,连我们这些外人都知道心疼你,她却一个字没说。这种人,你还喜欢她干什么?她可能就早把你们之间的情分忘干净了。”
慕青临不信。
忘了还能留着她送的葫芦,还会因为她一两句质问就眼圈泛红,还要在她离开后一个人躲房间里哭?
可要是没忘,怎么就不肯说一句软话?
慕青临用手臂盖着眼睛,沉默了很久,对着满室寂静说:“小九,你千万不要再惹我生气了。”
现在已经有很多人选择站到我的对立面,哪天剩下我一个人,我可能就坚持不住了。
慕青临说完话不久,被她扔在一边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声。
她放下手,拿了手机来看。
锁屏页有一条来自微信的新消息提醒,中间加粗的那行昵称是……小九!
慕青临心口一阵撞击,手指在抖,目光却坚定不移地注视着下面那行小字:【姐,明天晚上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慕青临前一秒还被慕正槐和唐远舟两人的话搅乱的心脏瞬间活了过来。
终于肯叫她姐了吗?
叫了姐是不是就表示她要回来了?
回来她身边。
慕青临你不敢相信,她反复阅读着那一行字,认真到忘了点进微信,让屏幕保持常亮。
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屏幕暗下去之前快速点击,同时一遍接着一遍读。
读到第五遍终于确认不是幻觉,慕青临没忍住笑出声来,起初是喜悦,到后来成了带着潮气的怨怼。
怨周意让她等得太久,她却不舍得回她太晚。
慕青临坐起来,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
——
发完微信,周意攥着手机走到两盏路灯中间的位置,找了个地方靠着。
这里光线最暗,能帮她藏起满身紧张。
早上她姐走得那么干脆,她不确定她还愿不愿意过来见她。
如果不愿意……
手机突然进来一个本地号码打的电话。
周意皱了一下眉,点下接听,“喂……”
“您好,请问是周意周小姐吗?”
“是……”
“我这边是江坪绿野基金会副理事长的秘书刘晴。您发给我们的邮件,我们已经收到并进行了初步评估,认为可以为您提供一定程度的帮助。
但在此之前,我们还想和您当面聊一次,好深入了解您和您的队伍目前面临的困境,这样我们才能更准确的为您提供帮助。不知道您明天有没有时间?”
这个喜讯来得猝不及防,周意想都没想,立刻答应下来,“有时间……”
刘晴说:“好,那就晚上7点见,具体地点,我这边定好之后发到您手机上。”
周意,“好的,谢谢。”
刘晴,“您客气了。”
结束和刘晴的通话,周意马上打电话给韩秋汇报。
难得有好消息,两人多聊了两句。
耳朵边再次静下来时,周意听着高频的蝉鸣都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人说福无双至,她不还是在一天之内接连碰到两样?
所以明天一定会是万事皆顺的一天,她有预感。
周意切出通讯录,看到了慕青临三分钟前的回复:【有,明晚7点,我去找你!】
时间撞了。
周意心里莫名慌了一霎,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落不下来。
片刻后,她果决地切回通话记录,给刘晴回拨电话。
刘晴说:“周小姐,是还有什么事要确认吗?”
周意,“我明天晚上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处理,能不能改个时间再约?”
刘晴为难,“我们副理事长很忙,见您这次已经是硬挤出来的时间,错过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周意皱着眉,回想起韩秋在电话里如释重负的语气。
当初是她抢着回来的。
队里那么多人等着,那么多需要救助的动物等着,她不能为了一己私心,弃他们于不顾。
“好,那就明晚七点。”周意说,可是慕青临这边怎么办?
周意迟疑不定。
慕青临等不到回复,过来问:【小九,看到我的信息了吗?】
周意眼底发涩:【看到了】
慕青临:【这个时间可以吗?】
周意:【我有点事】
慕青临:【那晚点?我白天有个采访,走不开……】
周意:【好】
慕青临:【嗯,晚上六点之后,我随时可以,你忙完了给我信息……】
周意还是那一个字:【好】
慕青临马上回她:【/OK】
隔着屏幕,周意也能感受到慕青临的小心和急切,她真的把这个人欺负惨了。
明晚!
明晚她一定把知道的全都告诉慕青临!疯了她陪!要命她给!不管什么结果她都认!
去他妈的杜文菲!大不了一起往深沟里滚!她又不是没在肮脏恶臭的角落里待过!
周意攥着手机,大步往回走,右腿折断过一根拖把的地方疼得她浑身冒汗,她却觉得过去没有哪一天比现在更轻松。
慕青临同样,到这一秒,她才真正体会到失而复得的喜悦,意识飘在半空,心跳轻得不可思议,明知道还有六七个小时天才会亮,她现在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去衣柜里找一件周意会喜欢的衣服穿上。
手指触到李成蹊前几天送给她的裙子,慕青临低头取笑了自己一声。
让周意跟她谈恋爱的那天,她都没有这么紧张过,现在这是怎么了,跟情窦初开的小女生一样,只是想一想就会心跳加速。
慕青临笑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按捺着满心愉快出去洗漱,之后一整晚辗转难眠。
她这个状态持续到第二天上班也没有丝毫减缓。
符晓难得见她穿裙子,还一改平时随性的模样,两只耳朵上都戴了珍珠耳饰,一时没忍住好奇心,说:“你不就见个基金会的副理事长,有必要这么打扮?现在是他们有求于你,想借你的笔澄清账目不明的事,不是你找他们帮忙。”
慕青临嘴角挂着笑,“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
“小九喊我姐了,她想见我。”
符晓一愣,语速加快,“要和好了?”
慕青临,“嗯……”
符晓呼出一口气,眼底克制的情绪看起来比慕青临还要激动,“我这一天两夜白担心了。”
慕青临笑笑,叫安翔准备准备,跟自己一起出去做采访。
东西收拾好,慕青临突然回忆起符晓刚才的问,停下来问她,“你说的基金会的事是几号?我最近忙忘了。”
符晓靠着椅背,抬头往后看她,“就今天,晚上七点,在君逸。”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嗷呜
感谢在2022-07-2712:00:00-2022-07-28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渐变拿铁、大雾已散、alone_c、悯蝉、宋远璟、然而、籅書、独旅长路、今天学习了吗1个;
99巴掌
杜文菲,五年前的那个晚上,你和郭弘打我打得还爽么?
“这个时间有什么问题吗?”符晓见慕青临皱眉,多嘴问了一句。
慕青临想了想,说:“没问题,来得及。”
“什么来得及?”
“去见小九。”
“……”慕青临叫安翔出发。
两人很快离开了办公室。
符晓靠在椅子里没动。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这颗老妈子的明明已经心放下了,却莫名有种比原来提着时更慌的错觉。
思考片刻,符晓觉得自己是没吃早饭,饿得慌。
于是,她将椅子滑到慕青临那儿,把她放零食的柜子翻了个底朝天。
里面有一大半是白桃乌龙味儿的夹心饼干。
——
去见心上人要用最好的状态和最佳的面貌,这大概是天下有情人的共同特点,周意也没能例外,可她翻遍了自己的包也只找到两条深色短袖,怎么穿都很敷衍。
周意坐在床边纠结了一会儿,拿着银行卡出门。
离这儿两公里的地方有个商场,消费很亲民。
周意转了一圈,买了件白T、直筒阔腿裤、板鞋和一根黑色腰带。短袖随意掖进裤子里,用腰带一勒,简单但不邋遢,还显得腰细腿长,不拘一格。
“一共876,您是微信,还是支付宝?”收银员微笑着问。
周意从口袋里掏出卡,说:“刷卡……”
收银员双手接住。
不到一分钟,付款成功,周意提着旧衣服转身离开。
城市的另一端,卡原本的持有者唐远舟盯着短信里的消费提醒半天没动。
杨玲今天休息,走过来看见唐远舟板正的表情,在他扎手的头发上抓了一把,说:“光看这个有什么用,有本事再去一趟把她叫回家来。”
唐远舟按灭手机,语气恶劣地说:“我吃饱了撑的?”
杨玲,“没撑你天天背这儿看什么短信?”
唐远舟被怼得没话说,手一抬,拉着杨玲坐到了自己腿上,“你就看看她穿的那衣服,也不知道哪个地摊淘来的,原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现在使点劲竟然能看见肌肉,还有她住那房子,换以前,我敢让她住那种鬼地方,她扭头就能怼得我火冒三丈,现在呢?”
唐远舟冷哼一声,几乎咬着牙说:“我眼睛又不瞎,能看不出来她过得不好?可你看看她那怂样,你问一句,她编一句,嘴里哪儿来一句实话?”
“没实话就没实话,你犯得着拍桌子?”
“我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越急越火!她耳朵都聋了,还跟这儿藏着掖着,我当时没一巴掌抽上去,已经够能忍得了。”
“放屁!”杨玲沉着脸,一点面子不给,“你真要是忍了,能说出什么等她烧死了,叫殡仪馆的车来拉那种话?这是人说的话?”
唐远舟嘴犟,“你让她回家住,她好好答应了,我能这么说?走走走,就想着走,一个省都没出过的小姑娘,她想往哪儿走?以前路畅为了让她在这儿待踏实,把那些找她麻烦的混混挨个收拾一遍事你忘了?”
“没忘……”杨玲说。
“没忘,你放心让她再走一次?就她那张脸,走哪儿不招人惦记?”唐远舟沉下声,硬邦邦地说:“以前只是好看点,现在长开了,还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性子,迟早摊上事儿。”
杨玲睨唐远舟一眼,沉吟道:“原来你还知道担心她啊,我听你那天说话,还以为你只知道替朋友鸣不平,不要小九这个妹了。”
“我要她,她要我么?”唐远舟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她一走了之的做法自私又混账,我不可能不偏慕青临。”
“嗯……”杨玲应声,“我也因为这个和慕青临道过歉。人是从我们家走出去的,把慕青临折腾成这样,我们难辞其咎。但你还是不该一直拿慕青临堵小九,真把她逼走了,慕青临跟你没完。”
“我不拿慕青临堵,小九能听进去?”唐远舟搂着杨玲的腰,脸色突然变得难看,“接到慕青临电话那会儿,我还在想有什么不能逼的,谁的错就该谁受着。即使答应她不逼小九,我还是在开口第一句就没跟小九客气,等看真切她身上的变化,我的火气大半是因为她把自己弄成了那个鬼样子,还什么都不肯说。
跟自己哥嫂说一句实话有那么难?行,你不信我们,那你总该心疼心疼你放在心尖上的人吧?还是没用,但至少提到慕青临的时候,她会有点不一样的反应。”这个反应不对。
杨玲一愣,后知后觉发现了这个细节。
唐远舟说:“玲玲,我让慕青临放弃了。”
杨玲生气,“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不知道小九对她有多重要?!”
“我知道,也看见了,可是不说,小九最后绝对是被慕青临逼走,而不是我们。”唐远舟语气笃定,“小九已经没那个胆子喜欢慕青临了,我看得出来。我觉得小九不该是这样,她是浑身带刺,谁都不服的,但她给我的反馈就是这样。玲玲,小九在怕慕青临。”
杨玲诧异,“这不可能!就吵个架,慕青临也道歉了,小九有什么好怕的?”
唐远舟,“我之前也这么觉得,所以我气小九不懂事,可你想想我提到慕青临的时候,她那些反应,一开始态度软了,我想着那这事儿肯定好办,谁知道一转眼的功夫,她脸就白了,如果不是想起什么怕了,她脸白什么?如果只是吵架,她怕什么?玲玲,这事儿绝对不简单。”
杨玲哑然许久,才道:“你为什么不和慕青临明说?就算真有别的什么事,想办法解决不就完了,劝她放弃是在她心口捅刀子。”
唐远舟偏头对上杨玲的视线,嗓音微沉,“慕青临一直认为小九离开是因为那次吵架,她身在其中,不一定能发现别的,即使发现,她能改变小九坚决的态度?改变不了,她会放弃?慕青临那么执著一个人。”
“玲玲,我怕小九最后真的会被逼走。这里不止慕青临不想让小九就走,我也不想。我还怕慕青临的执著最后会把两个人弄得两败俱伤。”
“远舟……”
“你不是说了,就算扎图把这双手扎废,我也会把给小九花的钱挣出来。这该是我的,我没二话——
她做事不过脑子,我会气她做事自私,她叫我哥,我也会疼她处境辛苦。
给她的卡里一共有十万,除了慕青临那五万,还有我这个当哥的一半,就是她不知道罢了。”
周意不全知道。
即使她已经成功登陆了之前的微信,还是没办法用以前的钱——新设备第一次付款要短信验证码,她收不到,老刷卡又实在麻烦。
从商场出来,周意找到附近的ATM机,想取点钱转存到自己这儿。
卡片识别成功之后,她看见余额了,只不过,她以为这十万全都是唐远舟给的。
转完钱,周意回到住处,在网上找了几家专做户外用品的企业,给他们留言说明自己的意图。
国内户外运动的蓬勃发展,早几年就已经促使这类企业成了他们基金会的重要力量之一,为他们提供过很多帮助,还有一些户外运动爱好者去过他们那里之后,直接从户外圈跳到野保圈。
人与自然的和谐,始终有人在发现,并为之努力。
做完这些,时间已经过了五点,周意依然没有收到刘晴的信息。
周意有点着急,再过半小时就到晚高峰了,如果见面的地方需要坐公交,会非常堵。
稍作犹豫,周意主动给刘晴发了信息询问。
刘晴回得很快:【周小姐,不好意思,今天一直在开会,忘了给您发地址。您稍等,我马上转您。】
不到半分钟,周意收到了刘晴转来的信息。
看到「君逸」两个字,周意平淡的眼神直入谷底。
五年了,不知道杜文菲还在不在这里工作。
如果再见……
她可能会忍不住踹断她一根肋骨。
周意收起手机站起来,嘴唇紧抿,下巴微抬,垂在身侧的手因为攥得太紧而止不住发抖。
下一秒,她又能风平浪静地放下头发,对着门口裂了缝的镜子,将衣服整理得妥帖平整。
六点二十,周意从地铁里出来,进了君逸。
刘晴定的包厢在二楼,没必要坐电梯。
周意看着时间还早,在大堂坐了一会儿才顺着楼梯往上走。
抬头看见几年不见,快整成另外一张脸的杜文菲,周意脑子里冒出来四个字:冤家路窄。
“回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杜文菲跟老友叙旧一样,口气熟稔地说:“要不是我现在升了经理,不用一直缩在包厢的传菜间,今天可能就见不到你了。”
周意从最后一级台阶走上来,低头俯视着即使穿了高跟鞋也不如她的杜文菲,淡声道:“这么多年不见,你这张脸还是一如既往地让我恶心。”
杜文菲面不改色,“你这张脸,我倒是看着比原来顺眼,好像没那么轻松从容了。”
“聊聊?”杜文菲突然压低了声音。
周意正有此意,反正都要和慕青临坦白了,生死全捏在她手里,她不介意在此之前,把杜文菲加注在自己身上的一笔一笔还回去。
周意跟杜文菲来了一间只接待贵客的空包厢。
杜文菲倚在桌边,漫不经心地玩着桌布上的流苏。
“什么时候回来的?”杜文菲问。
周意看着她,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杜文菲无所谓地耸耸肩,自说自话,“见到慕青临了?跟她上床了?她看到你的肩膀有没有很心疼?”
“哦,对了,你已经跟她闹崩了,没床可上。”
“啧,真是可惜呢,那么完美的……”
“啪!”周意毫无征兆的一巴掌甩杜文菲脸上,甩得她偏过头,半天没有反应。
反观周意,微垂着头,左手拇指在右手泛着红的掌心轻轻摩挲,一开口,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平静,“杜文菲,这巴掌是你当年打在我脸上的。”
杜文菲回过神,怒得目眦欲裂,“周意!你敢打我!你……”
又是用尽全力的一巴掌,杜文菲嘴角裂了。
周意将发麻的手插?进口袋,云淡风轻地说:“这巴掌是郭弘的。”
杜文菲疯了一样朝周意扑过来,却被她轻而易举地掐住喉咙怼到了桌上。
杜文菲难以置信,“你怎么,怎么……”
“怎么能还得起手了?”周意替杜文菲说出心中所想,平静双眼忽然变得猩红骇人,“你和郭弘逼得我一句话没给她留就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那种滋味你知道有多煎熬吗?我是从鬼门关里爬出来的,你以为我还会是五年前那个周意!”
“呵……”周意短促地笑了一声,手底下带了劲儿,“杜文菲,五年前的那个晚上,你和郭弘打我打得还爽么?”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一章写完的,但就是说被空调吹感冒,同时智齿发炎疼得坐不住,写不出五六千字的更新
宝,一定要原谅我,好吗?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7-2812:00:00-2022-07-29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渐变拿铁、alone_c、败有余、长生、独旅长路、籅書、然而1个;
100发现
你说什么样的事,才会让她一边爱着我,一边又要远离我?
五年前。
周意从墓园出来一路往西走,这个方向通往能回到江坪的高铁站。
在墓园的那段时间,她再次向戴琳澄清了父母所受得委屈,有理有据,说得一清二楚。
但这个结果并没有让她安心多少,相反的,她的脑子乱得忘了要伸手去拦一辆路过的出租。
她一点也不想离开慕青临,可是不离开她,杜文菲手里那些东西怎么办?
她的PTSD,她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定去面对母亲的死……
周意茫然无措,对周围环境的敏感度几乎为零,在她听到刺耳刹车想转身去看的时候,身体已经被撞了出去。
再醒来,是在没有一点星光的荒郊。
不远处停着一辆车,本该在江坪的杜文菲扶着车门,下?身赤?裸。
她身后站着个同样衣衫不整的男人,两人幕天席地就敢做那种恶心事。
周意忍着满身疼痛坐起来,一眼认出那个男人是欺负了戴琳整个初中的郭弘。
郭弘也从余光里看到了周意,他從杜文菲身體裏退出來,提上褲子,不紧不慢地走到周意面前,说:“周意,还记得我是谁吧?”
周意浑身疼,尤其是左侧肋骨,她每呼吸一次都好像有什么东西直戳着骨肉。
但是只要一想起戴琳,她就还能提着口气说句完整的话,“不就是那个除了校园霸凌,连1到9都数不明白的狗杂种,唔!”
周意被郭弘一脚踹到地上,蜷缩着身体痛苦呻?吟。
杜文菲快步上前,没有给周意任何喘息的机会,高跟鞋踩在她左肋上,狠狠碾着说:“死到临头还嘴硬!周意,我给你打电话根本没用实名号码,是你自己跑这儿来的,我今天就是弄死你,也没人能查得到我!可你那个好女朋友就得亲手来给你收尸了!哈哈哈!”
杜文菲笑得疯狂,“我只是想一想她痛不欲生的表情就浑身兴奋!”
郭弘见周意状态不对,随时要昏死过去一样,他火速拽开杜文菲,破口大骂,“别他妈嗑了两口就真以为自己上天了!我听一个朋友说慕青临是调查记者,弄死周意,她得追咱俩一辈子!”
杜文菲不甘心,蹲到周意面前,抬手就是一个耳光,“周意,我说过机会只有一次,你到底离不离开慕青临?”
周意疼得意识模糊,听到杜文菲的话,凭本能啐了她一口血水,声音断续地说:“想,让她,恨我,看,看她因为,我,不得安,宁,杜文菲,你,做梦!”
杜文菲把手上的口水抹到周意身上,怒不可遏地抓着她的衣领说:“就是没有我,你和她也不可能!周意,你欠她的根本没可能还!”
周意涣散的目光剧烈震动,脸上血色尽褪。
可她还是不想走。
真的一点也不想。
“杜文菲,你,你想要什么,我都……”
“我只要你和慕青临活着相互折磨!”杜文菲面目狰狞地大喊,“你们只是不能在一起,好歹活得干净,我呢?!为了有口饭吃,我受尽折磨去整容,到头来明明是我被人强?奸在先,最后人尽可夫的还是我!
我只要一想起来那些老男人的脸就犯恶心!是你和慕青临把我害成这样的,你们没一个好东西!”
“杜文菲,你什么意思?”郭弘抓住杜文菲的头发,用力拽向后面,“你嫌我把你送人了?我看你钱也没少拿啊!”
杜文菲冷笑着拉开郭弘的手,“钱是我凭本事挣的,你升职是靠我跟那些人上床换的,郭弘,掂量掂量孰轻孰重,再来质问我。”
郭弘心知不能和杜文菲撕破脸,把怨气全撒在了周意身上。
他喝了酒,白天没刹住车就是因为酒驾反应不过来。
这会儿他身上的酒劲儿还没退,一想起自己在牢里每天被人殴打辱骂的生活,怒上心头。
都是周意还戴琳害得!
郭弘朝着周意心窝就是一脚。
周意眼前发黑,意识被强行从身体里剥离出来。
郭弘却还在继续。
杜文菲后来也加入了。
后面那十几分钟,对周意来说度日如年。
在她以为自己要死在他们手里的时候,郭弘突然停下,打着她的脸,说:“周意,你不肯让慕青临伤心是吧,那我让她死怎么样?她不是做调查记者吗,以后她揭一个底,我就爆她一次,你猜她能抗过几次报复?”
听到「慕青临」三个字,周意已经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东西的意识被扽回来一丝,“你敢动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郭弘微笑,“试试看。对了,杜文菲给你看的东西,我会复制很多份,给慕青临,她爸,她妹,还有她领导是吧,我会一个不落的给他们都寄一份,到时候看她是与众为伍,放弃你,还是众叛亲离,带走你。
周意,不管她怎么选,应该都很精彩吧,或者,她还有第三个选择——做个彻彻底底的疯子,什么都不用管。你说,这对她来说是不是才最轻松的选择?”
郭弘阴狠的笑刺着周意,她不知道从哪儿来力气,抓起手边的石子用力剐向郭弘脖子。
郭弘没完全躲过,脸上被划了一道。
郭弘暴怒,“周意!你他妈找死!”
他从车里找来一把水果刀,膝盖压着周意半边肩膀,扯下她另一边的短袖,将刀尖刺入了她的皮肤。
——
周意永远也忘不了皮肤被利刃割开剧痛,还有郭弘狂笑着在她肩膀上留下的那几字母——WSSTXL,我是死同性恋。
“杜文菲,想不想看你们的杰作?”周意拉开衣领,掐着杜文菲的脸,让她看向自己肩上凹凸不平的皮肤,“知道我怎么把那几个字母弄掉的吗?拿指甲抠,抠得感觉不到疼了才终于抠干净。我该谢谢你们在我为了她服软之后放我一条生路,不然我都不知道疼到极致原来是没有感觉。”
杜文菲怕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把滔天恨意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出来。
“跟我没关系!是郭弘,是他弄的!”杜文菲惊恐地大喊。
周意不紧不慢地拉好衣领,垂眼看着她说:“你是没对我动刀,可你发现我左肋有问题之后,是不是每一脚都朝着那儿踹?你知不知道我那儿被郭弘撞断了一根肋骨,知不知道在路边把我救起来人以为我活不了,知不知道我从鬼门关里爬出来用了两个月!整整两个月!”
两个月之后,她终于能去回去找慕青临了,却发现她已经适应了没有自己的生活,每天照常出采访,和同事有说有笑。
她就误以为走是对的,所以一句话不留又离开了。
这一走五年,物是人非,到头来,所有人都在跟她说「慕青临没你不行」,她只是装得若无其事而已,甚至为了让你回头连西南都不去了。
“杜文菲,我一个决定耽误了她五年,我会拿命赔她,至于你和郭弘……”周意甩开杜文菲,风平浪静地说:“你们的报应,我等着。”
杜文菲捂着脖子,跌坐在地上,“你想干什么?”
周意从口袋里摸出张纸巾擦着手,“郭弘酒驾撞人逃逸在先,你和她杀人未遂在后,你说我想干什么?”
“你没有证据!”
“可我会有慕青临!”周意把看不出来一点脏的纸巾揉成团,砸在了杜文菲身上,“你不是知道她是调查记者吗,我等着她帮我找到证据,送你们去吃牢饭。亲自动手,会脏了我们的手。”
话落,周意转身往出走。
杜文菲急白了脸,“你敢和她说那些事吗?”
周意,“我说了,我可以拿命赔她。”
“不够!”杜文菲拿出手机,抖着声音说:“郭弘给我资料的不是全部,他还留了几页,不信你问他!”
周意步子一顿,回了身。
杜文菲快速和电话那头的郭弘说了几句,把手机递到周意跟前说:“郭弘让你接。”
周意发沉的目光在杜文菲脸上钉了两秒,拿起手机放在耳边。
“你知道慕青临的PTSD为什么会在几年前突然复发?”郭弘说。
周意沉默不语。
郭弘,“西南那边的警察找到一部分她妈的尸体,她受不了。”
周意手指轻颤,依旧没出声。
郭弘料不清周意的态度,急声道:“我等会儿给杜文菲手机上发一段视频,看完你就知道为什么警方只能找到一部分尸体。至于另外一部分,周意,你爸妈死的那一秒就注定了慕青临他妈只能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周意脑中巨响,嗡鸣一片,“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郭弘,“不用我再说,看完视频你自己就知道了。周意,五年前杜文菲说的那句话,我现在原封不动再说一次。即使没有我们,你和慕青临也不可能在一起!你离她越近,你们越亲密,她越痛苦!”
“……”周意握着手机,目光流散开来。
两分钟后,郭弘发过来了一段视频。
周意看了一遍,把它转发到了自己手机,然后脊背笔直地离开了包厢。
现在离七点还有一会儿。
周意站在被热意驱赶得空无一人的露台,拨通了韩秋的电话。
韩秋那边还是下午,她刚给一只被猎?枪射中的犀牛处理好伤。
“怎么这个点打电话?等下不是要去见基金会的人?”韩秋说。
周意没有回答韩秋的问题,沉默很久,她含着满嗓子的艰涩说:“秋姐,还记得我为什么要跟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吗?”
韩秋那边很明显静了一会儿才说:“你听说这里出现了一个境外盗猎团伙,他们以前活跃在我国西南,你要亲手抓住他们。”
“是……”周意说,“可我没告诉你,我为什么要亲手抓住他们。”
“为什么?”韩秋迟疑着问。
周意,“因为我爱的那个人她妈妈死在那些人手里。”
韩秋愣住,“你要报仇?”
周意笑了,“是还债……”
韩秋错愕,“周意,你在说什么?!”
周意像是没听见一样,兀自往下说着:“以前,我以为抓到那些人,债就还完了,我以为只要我努力一点,每次遇到他们冲得快一点,就有可能在有生之年还完债,去见她,甚至,这次回来,我想着先坦白吧,以后慢慢还,可是今天我突然发现,还不完,就是把那些人千刀万剐,我也还不完。秋姐,还不完,我还怎么爱她?”
“周意……”
“她是个很大度的人,我惹事,她从来不生气,这件肯定也一样。但是跟我在一起,她不止要背个不孝的罪名,还要一辈子忍受我带给她的痛苦。秋姐,我舍不得的。”
“周意!你理智一点!”韩秋急得破了音,“这件事的根源是盗猎,和你没关系!”
“嗯,我知道,所以我要加倍努力守好那片林子。”周意的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秋姐,我会尽可能应付好今晚的饭局,然后回去,以后……”
周意眨了一下眼,眼泪大颗大颗砸了下来,“以后就再不回来这里了。还要让她要恨我,不能总是想着我。秋姐,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韩秋无力,“什么忙?”
周意说:“让我喜欢一阵子。”
——
慕青临忙完工作已经临近七点,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准时赶上晚上的饭局,只好和那边打了声招呼,说会晚点。
晚点去,肯定也要晚点走。
慕青临怕会延到周意那边,提前发了条微信过去:【小九,我晚上刚好也有点事要办,在市里,你那边几点结束?要不要我去接你?】
周意回得很快:【不用接】
【晚上也不用去找我】
慕青临在路边临停,开了双闪:【?】
【忙太晚,要改时间?】
周意那边没再有输入提示,十几秒后,慕青临接到了周意的语音电话。
“小九……”慕青临说。
周意「嗯」了一声,平静地说:“约你晚上见是想告诉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她叫韩秋,这几年我们一直在一起。”
听筒那边一片死寂。
周意靠着滚烫的墙,低头就是自己血淋淋的胸口,可她不止没办法缝合,还要继续往大扒,“我的确还记着你的好,所以我会对你内疚,会留着你送的东西,会叫你姐,但也仅仅只是记着你对我的好,没有爱情了。
你总是摆出一副深情不忘的样子,让我很为难,还有你身边的人,他们都在质问我,为什么那么对你,你也问过,我真的说不出来理由,你就是很好,好得无可挑刺。但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我强迫不了自己。”
“慕青临,对不起。”这是周意最后的话,再多一句,她就会露馅,庆幸的是,她把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慕青临还是没有说话,她那边除了车灯闪烁的提示,再听不到一丝其他声音,静得连呼吸都没有。
周意低着头,任热风吹干了眼里的雾气。
一刹又起。
“证明给我看。”慕青临说:“我不信你会骗我,所以,小九,证明给我看。能证明,我就信。”
周意不假思索,“好……”
周意挂断电话,点进老微信,选中不久前从和韩秋的聊天记录里保存下来的那张照片,点下发送。
那是一张她和韩秋的合照,Antoin抓拍下来的。
照片里的她因为要躲Lodovico用鼻子喷过来的水,脚下没踩稳,差点摔倒,被韩秋扶了一把——
韩秋的手搭在她腰上,低头看着她笑,她本能抬头,也笑着。前者是因为她被一只大象欺负,在取笑,后者则是因为看到有人即将和自己一样遭Lodovico毒手,在窃笑。
知情的人把这一幕当成枯燥生活里难得的一刻轻松,不知情的人……会从里面看出浓情蜜意。
周意攥着手机,堵死了自己最后的退路:【我的心里现在只有她,过去对我而言只是两个字,它背后的东西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
绿野基金的副理事长叫张仲,年逾五旬,光看长相就有点油,周意一上桌,他就差把「我想灌醉你」写在脸上。
周意不蠢,看得出来张仲的意图,但她要走,要马上走,只能一味顺着张仲,希望他会松口。
酒过三巡,周意这几年攒的量见底。
在事情变得不可控制之前,她借口去卫生间,抠着嗓子,把酒都吐了出来。
胃里轻松,意识跟着清醒了一点。
周意弯腰在洗手台前,用冷水冲了一会儿脸,确定外人看不出来异常后,稳着步子回了包厢。
看到原本空着的主客位多了个人,周意条件反射往过看。
和慕青临对上视线那一秒,周意神经断连,下意识喊她,“姐——”
绿野是专门为野保设立的基金。
慕青临这些年一直在为野保做宣传,不可能不知道绿野是干什么的。
在绿野的酒局上看到她,她现在做的事还藏住吗?
她才刚用一张照片打消了她的念头,不可以露馅。
张仲没发现周意的异常,揪着她那声「姐」,奇怪地问:“慕记者,你和周队长认识?”
周意听到这个称呼,血液倒流,脑子空了。
就这三个字,慕青临哪怕是个傻子,都能猜到。
确实……
从周意进门那秒,慕青临死寂的心脏就开始蠢蠢欲动。
她控制不了自己把周意会成为野生动物巡护员的初衷跟自己扯在一起,她兴奋、激动,想立刻走到她面前,问她一句,“小九,为什么去做巡护员?是不是为了我?”
蓦地想起那张照片和那些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慕青临静默几秒,噗得一下笑出声来,“周队长这是叫谁呢?”
她的声音陌生到周意通体发寒,她立刻回神,胡乱搓了下脸说:“抱歉,认错人了。”
慕青临脸上的笑瞬间消失。
认错?关系撇得挺清。
想着已经摊牌,所以连装都不屑装了?
慕青临漆黑的双眼紧锁着周意,“不知道这位是哪里的周队长?”
张仲抢着说:“热带草原南部地区的一支志愿巡护队的副队长,周意。”
慕青临,“这个职业女性很少,周队长是出于什么考虑选择这个职业的?”
这个问题张仲没办法替周意回答,转头看向她说:“我也挺好奇的,周队长长得这么漂亮,怎么会跑去那么苦的地方?那里有什么吸引你?动物,还是,什么人啊?”
周意心一磕,想到了补救办法,“是,我去那里是为了一个人。”
“什么人?”慕青临语速飞快。
正欲开口的张仲一愣,把话憋了回去,心里却在琢磨饭桌上一向不喜欢说太多的慕青临今天怎么这么主动。
在他琢磨清楚之前,周意出声了,“我喜欢的人。”
慕青临,“谁?”
周意垂在身侧的手握住,“我们队里唯一的医生,韩秋。”
慕青临情绪尽褪,只剩一身凉薄。
前后反差太大,张仲终于发现不对,但不知道缘由,只能干坐着静观其变。
终于,慕青临靠着椅背,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还以为周队长是为了我。”
刚理出点头绪的张仲又迷茫了,“慕记者,听你这话的意思,难道真和周队长认识?”
慕青临看着周意,语速奇慢,“何止认识,五年前,我们可是……”
是什么?
是情人?
姐,求你别砸自己的名声!求你了!
张仲久等不到下文,好奇地问:“你们是什么?”
慕青临搭在桌上的手指摩挲着细白关节,说:“她刚不是已经叫了?”
张仲短暂地怔了一怔,很快端起酒杯,大笑着说:“慕记者,你早说周队长是你妹,我还哪儿用安排今晚这顿饭啊。你放心,一会儿回去,我就让人准备捐款和物资的事,另外,我们这边的事,也请您多多费心啊。”
张仲最后一句话说得饱含深意,周意不动脑就能猜出他有求于慕青临。而且,「您」字都用上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周意张嘴想拒绝,被慕青临抢了先,“那我这里就先谢过张理事长了。”
周意震惊,慕青临这是在帮她没有错吧?还是用的不知道是否等价的交换,明明,明明她把最后那句话发过去之后,慕青临已经回了「周意,你真行」啊,这个难道不是代表死心?
周意扽断了无数根乱如麻的神经也想不明白,脑子里唯一的意识是,张仲没再灌过她酒,她不用担心喝醉之后会发生什么,而他身边的慕青临……一整晚酒不离手。
——
周意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宾馆,她的脑子、身体,她整个人像被打碎了一样,怎么都拼不起来。
开门时摸不到门卡,她才终于恢复一点意识,去老板那里拿了备用卡,打开门,拧开花洒,把自己浸在冷水里,企图恢复清醒。
她的思绪太散,受伤的耳朵鸣响发疼,丝毫没发现有人在她脱掉满身湿衣,想把自己用冷水淋得更彻底的时候,用她丢失的那张卡,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那个人满身酒气,漆黑沉寂的眼底燃着烈火。
不知道冲了多久,周意逐渐感觉到头疼,她关了花洒,胡乱套上因为没有阳台,只能挂在卫生间里阴干的短袖走出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
周意的视线还没来得及适应,突然感觉腕上一紧,被人用力捏住扣在了身后。
这双手周意太熟悉了,不用分辨就知道是谁。但她从来没在她身上看到过这么暴戾的表情。
周意僵硬得无法动弹。
浑身酒味的慕青临趁机欺身上来,咬牙切齿地问:“认错了?!周意,五年而已,你怎么敢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周意死死抿着嘴不敢说话。
这些年,她明明发了疯似的想念这个人身上的味道……
可在这一秒,她心里要有别人,要是别人的女朋友。
周意推拒,“慕青临,你喝醉了。”
慕青临把她的手扣得更紧,“是,我醉了,不醉,我怎么舍得这么用力抓你的手?”
“周意,我的心踩着好玩吗?”慕青临逼视着周意。
周意在心里对她说:“一点也不好玩。”
说完,她仗着夜黑,红了眼眶。
慕青临看不到,低头吻着她的耳朵,她的脖子,不解地问:“她比我对你好?”
周意不语,她怕一张嘴就会暴露自己的濒临崩溃的情绪。
慕青临听不到答案,只会更气更急,她掀開周意的短袖,什麽都沒有摸到的時候,動作頓了壹瞬,手垂下,從後面來到前面,來回撫摸著那片曾經讓她忘了今夕何夕的地方,吮在她脖子裏問:“她有沒有碰過妳這裏?”
周意久不經事的身子劇烈顫動,血液翻滾,她的指甲深深抠进墙皮里,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这个反应对一个被酒精支配的人来说约等于默认。
慕青臨輕笑壹聲,離開了周意。
在她以爲事情就此結束,想要出壹口氣的時候,眼前忽然壹花,人被慕青臨帶到床上,仰躺著,手被拉至頭頂,用她放在床邊的舊衣服捆縛著,綁在了床頭。
“小九,我记得,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春节,你说要去找一家有铁艺床的酒店,这么绑着我。”
慕青临低头俯视着周意,滚烫指腹在她唇上轻柔地摩挲,“现在你应该不想要我了,可我还想你,想了整整五年。”
周意意识到慕青临想做什么,慌了,“慕青临,你清醒一点。”
慕青临笑着说:“不能清醒,清醒了,我就什么都舍不得了。”
話落,慕青臨拉開周意的腿,頭低了下去。
周意腦子壹炸,幾乎想哭出來,但是慕青臨的唇太深太快了,她的手被綁著掙紮不開,腿被她死死扣著動不了。
不見天光的漆黑夜晚,她喊都不敢喊。
已經極爲陌生的刺激在身體裏迅速堆砌,不到壹分鍾的時間,她抽搐著掐住了手心。
身體裏的熱潮還沒退,慕青臨直起身體,掀開自己裙子,不具任何耐心地撕開薄薄那片遮擋,和周意濕濘不堪的地方貼合在壹起。沒有壹秒緩沖,壹開始就是往常將要結束時才會有的力道和速度。
周意的身體像溺水的魚,任由海浪推出卷回。
從發絲到腳趾,她軟成壹灘水。
QY在身體裏翻滾,沒有最高點,因爲慕青臨從沒給過她落下來的機會。
即使最後她受不住哭出來,慕青臨也沒有分毫退讓,她沈浸在酒精編造的混噸裏,用盡全力抓著清醒之後就不複存在的東西。
从中夜到平旦,周意昏睡过去之前听见慕青临用带着潮气的声音问了她一句,“小九,告诉我,天亮之后,我应该怎么重新开始?”
——
慕青临是被热醒的,她闭着眼用手去拨粘在脖子里的头发,发觉皮肤粘腻,浑身无力。
从来没有过的不适拨动神经,慕青临难忍地动了动眼皮,睁开眼睛。
入目是發黴開裂的牆皮。
慕青臨心髒猛地沈下,迅速坐了起來。
壹瞬間強烈的不適讓她SY出聲。
慕青臨頓住,身上清晰的異樣感在證明她的猜想:她和周意做了,而且不止壹次。
后悔吗?
好像也不全然。
她说过,两个人的事,不能偏她一个人难受。
她不是好人,死也要拉着她想要的那个人垫背。
所以周意,我们就这么耗着吧,我不怕下地狱,你却必须陪我走这一遭,这是你欠我的。
慕青临低头笑了一声。
这声笑只维持了不到一秒,慕青临嘴角直直垂下,双手紧握,牙根咬得酸软发疼。
来电铃响,慕青临倏地松开双手,往地板上看了眼,俯身捡起手机,说:“晓……”
符晓语调轻快,“怎么样?视工作如命的慕大主任今天没来加班,是不是代表老婆追到手了?”
老婆……
慕青临自嘲地勾了一下嘴角,余光去找那个从她醒来就没有发出过一丝声音的人。
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侧身躺着,还穿在身上短袖几乎湿透,头发也和刚洗过一样,沾得到处都是,双眼紧闭,脸色潮红……
慕青临的表情出现了一秒的空白,手伸出去才发现抖得完全控制不住。
一直到触见周意滚烫的额头。
“晓,你现在在哪儿?”慕青临问。
符晓听出她声音里的紧绷感,态度立刻正经起来,“大学城旁边的消防队。”
“方不方便过来一趟周意这儿?”
“方便……”小刘和安翔几个今天过来消防队拍七一宣传片,她就是没事干,跟来凑个热。
“我马上出发,最多十分钟。”符晓快速道。
慕青临「嗯」了一声,挂断电话,侧身过去拨开沾在周意嘴角的头发,叫她,“小九……”
周意没有一点反应。
慕青临双眼紧闭低了一下头,几秒后迅速抬起,给自己套上衣服,去卫生间放了温水过来为周意擦洗降温。
短袖脱下,看见她伤痕累累的身体那个瞬间,慕青临如遭雷击,身体晃得需要扶住床才能勉强稳住。
肩膀,左胸,左肋……旧伤留疤,腹部新伤渗了血,暗红扎眼,还有青紫肿胀的腿……
慕青临没有任何办法把这具身体和记忆里那个娇软白皙的身体联系起来。
这还只是身前,更难顾及的后背呢?
慕青临发颤的手碰到周意立即缩回来,弓肩趴在床边大口喘息。
这一秒,她想不起来任何背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击打:小九,那个让她宁愿违背原则——从不给人代笔,从不凭空捏造新闻,也舍不得放太阳底下晒一晒的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
巡护队,那个悄无声息吞噬了她母亲的战场,究竟对周意做了什么才把她变成这副不怕疼,不怕累的模样?
是不是,是不是再晚几年,她就会和她母亲一样……
“啊!”慕青临死咬着牙,喉咙深处发出困兽的挣扎。
可能在同一个地方失去两个至爱……
周意!
你怎么敢这么对我!
慕青临陡然抬头,想把这个狠心至此的女人拉起来,问问她到底为什么!
看见她紧皱的眉头,痛苦的表情,慕青临暴烈的情绪在一瞬间变得悄然无声。
她沉默地替周意擦干净身上的虚汗,换上干净衣服,等符晓来了,抱着她坐上车,送进急诊,冷静又机械地回答医生的问题,听他的建议,缴费、取药,最后回到病房,坐在床前一动不动。
她强行暂停了自己的时间。
只要它不往前走,她就不用去想接下来要怎么办。
坚持这么久,她好像终于感觉到累了。
……
——
“小九怎么样了?”匆忙从电梯里出来的唐远舟和杨玲问。
符晓往住院区看了眼,说:“腹部有个伤口反复开裂,加上最近天热,没护理好,发炎很严重,现在高烧不退。唐先生!”
符晓叫住快步往里走的唐远舟,欲言又止片刻,咬牙道:“慕青临和周意昨晚发了一些不愉快,她把周意伤口发炎的事揽自己身上了,这会儿状态不是很好,还请你不要太为难她。”
唐远舟回头,“什么不愉快?”
符晓难以启齿。
唐远舟立刻明白过来。他没说话,径直和杨玲进了住院区。
病房里很静。
慕青临靠坐在椅子里,听到开门声依然没有回头。
唐远舟低声和杨玲交代一句,让她留下照顾周意,然后走到慕青临旁边,对她说:“出去谈谈吧。”
慕青临有几秒没反应,意识到唐远舟在和自己说话后,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和他出了病房。
“慕青临,我让你放弃不是在开玩笑。”唐远舟开门见山地说:“小九怕你,你却非她不行,你们这种状态会导致什么结果,不用我说,你现在就应该已经明白了。
我知道你这几年不容易,也知道小九混账,可日子还得往下过,不是吗?
慕青临,我已经拿你在小九那儿试过了,你说的没错,现在这个小九的确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小九,她排斥你。因为什么,现在还没人知道,但是未知不是才更可怕?”
唐远舟一番话说完,去看慕青临的反应。
她靠着墙,平静得不可思议。
“慕青临,要不……”唐远舟还是不忍心说出最难听的那两个字——分手。
慕青临静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了,我会处理好。”
唐远舟看着她,呼吸微顿,终究什么都没说,和她一起回了病房。
傍晚,唐远舟和杨玲去给周意买换洗衣服和日用品,留下慕青临一个陪她。
她醒来得很难,嗓子干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慕青临给她为了水,叫医生来看了一趟,调了药,然后坐回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她说:“小九,是不是只叫我姐,你能轻松一点?”
周意还没完全退烧,反应很慢,过了差不多半分钟,才转头看向慕青临,没有说话。
慕青临等了一会儿,平静地说:“好,我答应了。从今天起,你想喜欢谁就去喜欢谁,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不会再干涉你的任何决定。我叫慕青临,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也可以叫我姐,我会答应,只以这个身份。”
周意愣着,心一疼,跟让谁剐了一刀似的。
好了,目的终于达成了,以后你可以安心待在你该待的地方,去还那个一辈子也还不完的债。
“慕青临,你要不要去吃个饭?”采购回来的杨玲问。
慕青临站起来,说:“我就不再来了,小九已经醒了,她有你们照顾,我很放心。”
杨玲放东西的动作顿住,快速抬头看向病床。
周意果然醒了,只是,眼神还有些疼。
“你去吧,好好休息。”杨玲说。
慕青临应了声,转身离开。
门外,符晓神色不忍,“认真的?”她问,她刚在外面听见慕青临和周意说的话了。
慕青临顺着走廊往出走,声音很淡,“不认真不行。”
“可你前几天还说她不想喜欢你是做梦。”
“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符晓不解。
慕青临步子顿住,垂在身侧的手指用力从关节蹭过,就着那股灼热的痛感说:“唐远舟说她怕我,她却选了一个和我息息相关的职业;她说她喜欢上了别人,我却在她手腕上发现了一样只和我有关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一个纹身,纹着我的名字——妍妍,纹在手腕内侧,一个她认为最显眼也最隐蔽的地方。”
这话听着耳熟。
符晓稍一回忆就想起很久之前,她和周意在车库里的那次谈话。
她问周意如果最后还是不能和慕青临在一起,她怎么办,她说要把慕青临的名字刻到最显眼也最隐蔽的地方,这样既不会被谁看到,又能永远记得。
她说那儿疼,让周意别轴。
周意却说慕青临是初恋,多深刻都值得。
当初戏言成真,谁敢说周意心里没有慕青临?
但是……
“但是,她遇到了一些事,这些事逼得她不得不怕我,甚至不惜舍下我。晓,你说什么样的事,才会让她一边爱着我,一边又要远离我?”慕青临问。
答案呼之欲出,“和你有关的事。”
慕青临点了点头,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我给我爸打过一个电话,问他有没有见过周意,他说见过,说她遇到了一件很难的事,这个说法印证了我的猜想。
要弄清楚这些事,我只能和她暂时没有关系,去做一个外人。我不知道这个过程要持续多久,可能一两天,可能一两年,可能到死也不会知道。”
“你甘心?”
“不甘心,但我应该没有别的选择,谁让我爱上的是一个擅长逃又擅长承担责任的女孩儿。”
杜文菲带人欺负慕子佩那次是;
戴琳也是。
在她看清周意脾气秉性那一刻,就该有所觉悟,却因为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被蒙住了双眼。
她现在唯一可以拿来庆幸的大概就是昨晚再愤怒,也没有给张仲灌醉她的机会。
即使后来失去理智,也只是用身上最柔软的地方碰了她,没有真的动手……
作者有话说:
补上昨天的哈,明天恢复短小
接下来一段时间不会太虐,可能有点糖渣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7-2912:00:00-2022-07-30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向日葵、大雾已散、孤陋、Aurora、alone_c、籅書、年少把酒问诗书1个;
101向导
迟到的圆满。
唐远舟因为要去买晚饭,迟了一会儿才回来。
病房里,杨玲正在和周意说话。
“小九,你都成这样了,还是不肯说实话吗?”杨玲拧眉看着周意说:“你有你的理由,我们不也不想逼你,但是不问心里放不下啊。就昨儿个,唐远舟还跟我说,他会发那么大火的主要是嫌你还要走,他舍不得你。不信你回头问他。”
周意,“我信……”
“信了就说句实话让我们放心。”杨玲急切地问:“你这几年到底干什么去了?”
周意说:“去做野生动物巡护员。”
她做这件事唯一要瞒着的人是慕青临,现在她已经知道了就没什么必要继续遮掩。
杨玲惊讶得半天没说出来话。
这几年省台做过非常多野保相关的宣传工作,甚至专门为这个系列开了抖音号,杨玲时不时就能在本地里刷到一条。
耳濡目染之下,她很清楚这个职业是做什么的。但她没办法想象,就周意那个破体质,需要经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是不是很难?”杨玲心疼地问。
周意靠在床头,尽可能让自己说得轻描淡写,“刚开始有点,室外跑不到五百米就觉得自己要断气,后来时间长了习惯了,好像也就那样。”
“什么也就那样?真容易还能落得浑身是伤?”杨玲不悦地反驳,她现在只要一想起来周意身上那些疤就眼睛发酸。
“怎么会想着去做这个?”杨玲问,她和唐远舟都不知道商宁的事,不会往那个方向想。
周意无比庆幸这点,可以为她省下很多解释的口舌。
“为了一个女人。”周意说,和给慕青临的回答一样,她需要统一口径才不会被戳穿。
杨玲对这个回答非常意外,“什么女人?那你和慕青临……”
“她以后只是我姐。”周意打断。
“什么?!”杨玲大惊失色,还欲再问的时候,唐远舟推门进来了,他一边把晚饭往小桌上摆,一边对周意说:“早就和你说过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多往后想两步,把自己和对方可能会因此变成什么样子考虑进去,你倒好,不肯听,绕这么大一圈才绕出来,活不活该?”
周意接住唐远舟递过来的筷子,低着头说:“我想了……”
“想了还能折腾成这样?!”
“唉!我说你什么情况啊?”杨玲察觉唐远舟语气有变,气得踢他,“好好说话会要你的命是吧!”
唐远舟吃疼,懒得再叨叨。
等周意吃完饭,唐远舟收拾利索垃圾,和杨玲一起离开。
周意说她能躺能动,不需要人陪夜。
病房里一静下来,周意脸上维持的平静顷刻消失。
心里还是有点疼啊,好像痉挛一样,死活按不住。
慕青临昨晚都气成那样了,今天却还要心平气和地答应她那么丧良心的要求,背地里也不知道想了多少,往心窝里摁回去了多少……
周意低头往腕上那一圈明显的红痕上轻吹着气,眼眶渐渐红了。
早知道昨晚就顺着点了,不被绑着手说不定还能偷偷抱她一下。
——
后面两天,唐远舟定点过来送三顿饭,杨玲下班了也会跑来陪周意说话。
周意没事可做,每天不是坐着吃,就是躺着睡,偶尔点开老微信,去看一看朋友圈里的动态。
没一次看到过她想看的内容。
第三天早上,医生过来看了周意的情况,说是发炎的伤口已经好差不多了,给她开了点药,就让赶紧出院腾地儿。
小黑偶然听见唐远舟和杨玲说话,知道周意回来了,非要跟着过来,这会儿正跑上跑下办出院手续。
唐远舟整理好周意的东西,站在床边说:“一会儿跟我回家。你那个房子连空调都没有,住不了人。”
周意捏紧手机,低声说:“哥,我很快要回去了。”不用来回麻烦。
唐远舟听出周意话里的意思,顿时变了脸,“就你现在这样,回去能干什么?恶人来了,你是能躲得了,还是能追得上?”
周意说:“不是每天都有人来偷猎,大多数时候就是日常巡逻,走几步路而已。”
唐远舟见周意心意已决,欲言又止片刻,说:“真喜欢这事儿?”
周意心头跳了一下,她一直是带着目的在做这件事,从来没往远处想过,喜欢……应该谈不上吧,最多还有一点责任。
“出院手续办好了。”小黑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解救了不知道怎么回话的周意,“就这点东西?”小黑指着唐远舟手里的包问。
唐远舟随手递给他,说:“把车开到门口。”
“哦……”小黑接住,侧身去叫被唐远舟挡在后面周意,“小九,你这回不许再乱跑啊。我一声嚎,店里那帮人已经排了号,准备挨个请你吃饭呢。”
周意刚垂下去的眼睫微颤,她还以为佛魔已经没人记得她了。
小黑没看到周意的表情,还在不满地絮叨,“我因为不在现场,竟然被他们排到了下个月!不管啊,你今晚就是撑死,也得给我腾出来多吃一顿的地儿!我要第一个请你!”
“你话怎么那么多!”唐远舟在小黑脑袋上薅了一把,威胁道:“赶紧走!”
小黑罕见得没有屈服于他的淫威,“小九还没点头!”
唐远舟说:“她又不回店里,点得哪门子头。”
小黑一愣,胆正地拨开唐远舟,跑去问周意,“小九,你为什么不回店里?知道你回来,我们高兴得差点没把房顶抬起来!”
周意没预设过这个画面,脑子有点混,一时想不出来说辞。
唐远舟在静默开始蔓延之前,踹了小黑一脚,冷着脸说:“到底走不走!”
小黑被踹得踉跄了几步,抿着嘴还是一脸的不想动。
眼见唐远舟要怒,小黑火速喊道:“小九,我们都很想你,你空了一定要回来看我们啊!明年红门巷就有人接管了,佛魔肯定要搬走,但是那里的天台我们带不走!你要是来得太晚,就上不去了!”
小黑喊完就跑,留下周意不敢置信地问唐远舟:“真的要搬?”
唐远舟嗓音略低,“嗯,明年那里就成景区了,纹身店影响不好,不能开那儿。”
周意不明白,“我们不偷不抢,不做违规生意,怎么就影响不好了?”
“小众行业就这样。”唐远舟在周意后肩碰了一下,示意她往出走,“红门巷有人接管是好事,以后就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了。”
“可是离开那里,佛魔就变味儿了。”
“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习惯就好了。”
唐远舟出了病房。
周意跟在后面,走得很慢。
红门巷是她和慕青临最初相识的地方,以后再没有机会坐在窗边。和寻宝一样,一层一层数着省台大楼去找她了。
周意心中酸涩,抬头看到唐远舟和五年前如出一辙的背影,心窝一软,走到他身边,抹掉前头那些生疏,闲聊着说:“哥,你给我那些钱,我一时半会儿可能还不上。”
唐远舟扫她一眼,口气不怎么好,“缺你那点?”
周意识相地闭了嘴。
过了一会儿,唐远舟主动开口,态度软和不少,“玲玲昨天往你卡里打了点钱,你走的时候带上。吃好穿好了,才有底气去保护你那些动物。”
周意偏头看着唐远舟,“多少?”
“两百多万吧,本来是给你攒的嫁妆,现在哪儿急往哪儿用。”唐远舟按了电梯,抬头看着上方缓慢变化的数字,“这些钱花完了随时和家里说,我和玲玲又不养孩子,攒钱没用,以后都给你了。”
周意注视着唐远舟平静的侧脸,过了半晌「嗯」一声,没说多余的话。
「谢谢」这俩字,唐远舟没那么喜欢听,但这份简单直接的支持,她会铭记于心。
“哥,我以后会经常打电话回来。”周意说。
唐远舟侧脸微动,“尽量挑晚上,白天忙,有时候接不到。”
周意点了点头,说:“好……”
——
回来宾馆,周意收拾了那晚留下的残局,热出一身汗。她不敢再让伤口沾水,只能勉强擦了擦,坐到床边,拿着手机确认之前留言的那几家企业有没有回复。
磨蹭到韩秋那边起床,周意马上给她打了个电话,“秋姐,不好意思,这几天出了点状况,没出去跑。”
“欸,我正想跟你说这个事呢。”韩秋的语调非常轻快,“Nevianan这两天陆续收到了国内六七家企业的捐助意向,还都是叫得上名字的大品牌,基金也有四五个,她粗略估算了一下,这批钱款和物资至少够我们用三年。”
周意蹙眉,“怎么突然这么多人联系我们?”
韩秋说:“我还想问你呢,这些企业和基金不是你找的吗?”
“不是,我没敢联系大企业,至于基金……”周意想起张仲那晚的话,抬手把垂到额前的头发拨回去,说:“只绿野有过表示,但也是吃完饭就没下文了。”
“不是啊,最早联系Nevianan的就是绿野,他们一次性捐了100万物资,分两年四批送到。”韩秋说。
周意握着手机,脑子里迟钝地出现了个的念头,“联系Nevianan的人有没有说是怎么发现我们这支巡护队的?”
韩秋,“据说都是在国内收到的消息。我们一直以为是你促成的。”
她没这个本事。
至少,绿野的慷慨肯定不是她的功劳。
“周意,你的事处理怎么样了?”韩秋低下声问。
周意回神,模棱两可地说:“解决了……”
“你……”韩秋还想说什么,被Gore叫了一声,匆匆结束和周意的通话。
周意坐在床边很久没动。
她反复点进慕青临的微信,又一次次退出来,最后还是没敢在不确定的情况下跟她说一声「谢谢」。
但她心里清楚,除了慕青临,应该没人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这么多野保相关的资源。
可能,她把这几年做野保宣传攒下的人脉都用在了她……他们身上。
周意身体向后倒,把自己扔在床上愣神。
队里的困境解决了,她就该回去了。
这么快……
头偏过去,看到空无一物的床头柜,周意定了几秒,迅速坐起来往过走。
她放在那里的葫芦没了。
周意挪开柜子在墙根找,接着是抽屉、包,最后连床缝里都看了,没有。
楼下,老板拍着吃了一半的西瓜发誓,没让保洁阿姨进过她的房间。
那她的葫芦还能去哪儿?
瞥见夹在床垫和床架之间的珍珠耳饰,周意慌乱的心绪猛地砸回地上。
是慕青临拿走了吧。
分手了,送她的东西就要回去了。
正常的……
……
——
省台,符晓剪完片子回来已经将近十二点半。
午饭都该吃完的时间,慕青临却还在跟一家综合性食品企业聊天。
符晓走过来,纳闷地问:“你这两天怎么一直盯着野保的事?西南那边缺物资了?”
“没有……”慕青临说,“帮另外一支巡护队联系的。”
“哪支?”
“周意在的那支。”
符晓一口水呛得差点从鼻子里流出来,她连忙抽了张纸按着,难以置信地说:“周意现在是野生动物巡护员?”
慕青临搞定了「吃」,揉着肩膀站起来说:“嗯,还是副队长。”
符晓,“我去,她这五年到底经历什么?简直脱胎换骨啊。”
慕青临把椅子往桌下推的动作顿了一下,说:“不知道……”
符晓自知失言,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也就是你这几年一直在做野保的事,和各大基金的人熟,那些热心公益的品牌也肯卖你面子,换成我,估计一毛钱都拉不到。”
慕青临笑笑没接话,俯身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个首饰盒递给符晓说:“下午去省博的时候,帮我把这个带给李师傅。”
符晓接住,好奇地问:“什么东西?”
慕青临,“一个小玉葫芦,瓶身裂了个口子,找李师傅帮忙修一下。已经提前说好了,你直接拿过去给他。”
符晓唏嘘,“李师傅是文物修复师,你让他修这么个小破葫芦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这也不是什么好玉,随便找个地方就能修了吧。”
慕青临说:“能修,但不是我的效果。”
“你要什么效果?”
“不止不会从这个口子裂开,还要看不见一丝缝隙。”
符晓听出慕青临的话外音,抬眼问道:“这葫芦谁的?”
慕青临说:“周意的。她以前身体不好,还不爱喝药,我拿来哄她的。”
那天早上为周意擦洗完后,慕青临看见床头柜上的葫芦,心情复杂地拿起来,发现了上面的裂痕。
看着很新,应该是她帮慕子佩抓小偷那回摔的,如果不管,时间久了,肯定会从这里裂开。
慕青临想起以前做采访时认识的文物修复师李师傅,默不作声把葫芦装进自己口袋带了出来。
修好之后要不要还,她还没想过。
符晓了然,“行,我下午一定带给李师傅。”
慕青临,“谢了。一起吃饭?”
符晓,“走……”
两人刚出来,慕青临就被急匆匆的安翔拦住,“慕姐,老王找你。”
慕青临问:“什么事?”
“没说……”安翔摇头,“不过看着挺激动的,应该是好事。”
慕青临说:“我去看看。晓,你先去食堂,吃完我要是还没去就帮我带一份回来。”
符晓,“OK……”
慕青临敲门进来王和靖办公室,问他,“您找我什么事?”
“天大的好事!”王和靖激动得坐不住,“批了!这回真批了!”
慕青临莫名,“什么批了?”
“纪录片啊!”王和靖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语速飞快,“你不是一直想做野保的纪录片吗?台里批了,而且经费和人力给得非常足!”
慕青临倚在桌边,手揣着口袋,“被否了快十年,怎么突然就批了?”
王和靖说:“还不是你坚持为野保做宣传的结果!这几年,你一个月一条片子,从南到北,从拍摄到剪辑配音,几乎一手包办。
一开始,好了也就几万浏览,现在随随便便上千万,影响力不容小觑。
今年五四之后,台里不是一直说要做特色节目么,上头想把野保列为其中一项。
毕竟咱省地界上的珍稀物种不少,必须在野保这个事上以身作则,宣传倡导。要宣传,肯定就要做点拿得出手的东西。”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王和靖问。
慕青临不假思索,“有……”
“嗯……”王和靖的语气忽然沉淀下来,“这几年有你,你妈妈待了一辈子的巡护队不止处境得到改善,连人数都变多了,不用再靠零星几个人撑着,一去就是好几年回不了家,你妈妈也已经入土为安,等纪录片播了,他们这群人的理想就能碰到现实。对你来说,这也算是一种迟到的圆满吧。”
迟了很多年。
慕青临插在兜里的手指压着关节,说:“我想做一个对比。”
王和靖,“什么对比?”
“国内和国外,西南的暴雪和……”慕青临低了一下头,抬眸看向王和靖,“周意那里的烈日。”
“周意?!”王和靖只惊了一瞬,立马稳住心神,“她现在也做这个?”
慕青临点头,“她在的地方是离江坪上万公里的热带草原。”
因为你?
这话就在王和靖嘴边,回想起慕青临这几年不声不响的生活,他把话咽回去,试探着问:“周意怎么会去那儿?”
“现在还不清楚。”慕青临收回视线,看着前方墙壁上挂着的名家题字,说:“去她守着的地方看一看应该就知道了。”
王和靖敛眉看慕青临一会儿,顺着她的话说:“能联系到周意本人?”
慕青临说:“能……”
“那就放手去做吧,我会把台里最好的纪录片导演挖来给你。”王和靖说。
慕青临转头笑道:“谢谢师父。”
久违的称呼,听得王和靖眼眶发热,“好好做,一定要把缺的这最后一笔画圆。”
“好……”慕青临直起身体往出走。
走到门口,慕青临忽然回头问王和靖,“之前说给我分办公室的事,还作数么?”
“作数啊,你现在是副主任,该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王和靖奇怪,“不过,你之前不是说和符晓他们待一起方便沟通工作,给拒绝了吗?”
“现在后悔了。”
“行,我一会儿就让人去给你收拾。”
从王和靖办公室出来,慕青临没去食堂,在微信上和符晓说了一声,让她帮带,之后就一直坐在工位上看着手机出神。
折腾这么久,她还是忘了问周意要电话。
慕青临切进和周意的微信聊天记录,看了她和韩秋那张照片很久,最终风平浪静地点到输入框,给她发送微信:【小九,我们台想拍一部有关野保的纪录片,第一站是热带草原,你和你的队伍能不能做我们的向导?】
周意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刚打包好她来时单薄的行李。
作者有话说:
计划三千字,写完一看……明天我要按住我自己……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7-3012:00:00-2022-07-31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接舆郭、慢慢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蓝胖子、2247021、接舆郭、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17219322个;酒欲、籅書、alone_c、鱼饼奶白派……接舆郭、阿眠、故里、年少把酒问诗书、KoalaLau1个;
102演戏
“因为……”慕青临找到排在队伍最后的周意,淡淡地说:“戏演完了。”
周意以为自己眼花了,盯着屏幕半天才松开包上拉了一半的拉链,蹲在旁边问慕青临:【你知道我在哪里?】
信息刚发出去,周意就知道自己犯蠢了。
慕青临要是不知道她在哪儿,怎么让那些企业和基金联系Nevianan?
张仲有求于慕青临,估计早把她在邮件里留的信息一字不落告诉了她。
周意长按信息,点了撤回。
慕青临说:【看到了】
周意,“……”
其实不用非要戳穿,她现在的牙齿没那么尖,就算听到不爽快的话,或者像现在这样被人撩架,也不过是一声不吭地憋着,不会和以前一样嘴上不饶人。
周意坐到床边敲字:【你们想拍什么?】
慕青临:【见面聊吧,微信里说不清楚……】
周意犹豫,一是她现在没有脸面对慕青临,也不敢总见她,见多了就舍不得走了,二……
如果真的要去他们那里拍摄,她和韩秋就要演很长一段时间的戏,还是当着慕青临的面。
她想象不出来慕青临会什么表情,但能确定自己撑不过一时三刻。
周意:【国内有很多可以拍摄的地方】
慕青临:【国内会拍,但如果想从更广泛的角度记录你们这个职业的存在价值和野生动物的生存现状,只局限在国内就远远不够……】
周意理解,但不一定非要他们做向导,政府组织应该非常欢迎这样的拍摄。
没等周意再次推拒,对话框里又蹦出来了一条消息:【这个片子除了它本身的社会价值和文化价值,还可以让你们那支队伍走入大众视线。被知晓才会被正视,你们或许更喜欢默默无闻地做事。但被关注可以让你们这份沉默持续得更长久,而不是在遗忘中被迫消失。】
慕青临这段话周意深有感触。
Antoin最初会组建这支队伍纯粹是因为想做这件事,他从来不接受采访,更加不会为了得到什么去配合政府或者企业做些花里胡哨的表演,不然也不会连政府承诺的补给都拿不到。
但就是唐远舟说的,吃好穿好了,才有底气去保护想保护的,有充足的资金护航了,才不会出现下一只因为没药治疗而白白死去的长颈鹿。
周意蜷了一下手指,很快松开:【你在哪儿?我现在过去找你……】
慕青临说:【今天有工作,明天吧……】
周意:【好】
【在哪儿见?】
慕青临:【二院】
【前几天给孙院长做了个专访,稿子有几个地方需要修改,和他约的明天上午……】
周意看到「二院」两个字,下意识拽了一下右耳耳垂。
算算时间,她该去复诊了。
之前去的医院刚好就是二院。
周意一口答应:【好】
慕青临说:【明天早上八点半,我去接你……】
周意平稳的心跳乱了一拍,过去之后有点扎。
慕青临得多大度才能这么平静的和她相处?她却不能再受她的好,没得还。
周意:【不用麻烦,我知道怎么坐车……】
慕青临回得很快:【不是专门去接你的】
【早上要过去见个人,她在你住的地方上班……】
原来是这样。
周意挺直的脊背塌下来,说:【那好,麻烦你了,谢谢……】
慕青临:【客气】
结束聊天,周意盯着手机迟迟没动作。
这还是她们认识之后头一次这么客套地说话,手心都出汗了,指头尖有点麻,喉咙很胀。
“叩叩!”保洁阿姨在外面敲了两下门,大声说:“老板让来看房,没问题就能退租了!”
周意用力在喉咙位置捏了捏,将手机扔在床上,起身过来开门,“阿姨,不好意思,房子暂时不退了。”
“唉好,那我下去和老板说一声。”
“嗯……”
周意关上门回来。
不走,队里的事也解决了,她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还能干点什么。
在床边静坐了几分钟,周意下载微博,重新注册,找到慕青临的账号,从上午一直看到凌晨三点,才看完了她这几年所有的微博。
没有一点私生活,但工作里的她真的很优秀,让人忍不住爱慕。
周意强迫自己不要乱想,去睡觉,谁知道一闭眼一睁眼直接到了早上八点十分。
周意火急火燎地洗了脸出门。
差九分钟就八点半了,吃饭肯定来不及。
周意径直来了之前买过泡面的便利店,想着如果那天晚上帮她付钱的女孩儿刚好在值班,就能当面再感谢她一次。
前几天她发过去的红包被女孩儿退回来了,说帮她是与人方便,收钱性质就变了。
跑到路边,看见玻璃门里长身玉立的慕青临,周意匆忙的步子蓦地停住。
那个女孩儿还真在值班,她似乎和慕青临认识,不知道说了什么,慕青临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得比清晨透亮的阳光明媚许多。
周意心尖酸软泛疼。
她有点羡慕。
也不对,是很羡慕,心里不受控制地想着:慕青临一早来见的人就是这个女孩儿?她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慕青临要这么温柔地摸她的头,还对她笑得这么好看?
倏地回忆起自己和慕青临现如今的关系,疑问化成一根根针尖似的冰棱掉在心脏里头,就剩下密密麻麻的疼,凉得抽。
从慕青临的角度看不见外面,等她推门出来和周意发直的目光对上,脸上残余的笑才定了两秒,继续顺着台阶下来,走到周意跟前,说:“有没有吃早饭?”
周意用手扶了下帽檐,避开慕青临地对视,说:“没,起晚了,正准备去买。”
“不着急……”慕青临说:“我的车今天限号,开的我爸的,刚送他到学校,停里面了,走过去需要一段时间。你先去吃饭,二十分钟后在校门口等我。”
“好的……”周意应声。
周意没有马上走,等慕青临过了马路,走进校门,她转头看向便利店里正在忙碌的女孩儿。
半分钟后,周意快步朝那个方向走过去。
“小姐姐,是你呀,好久不见。”女孩儿热情地和周意打招呼。
周意走进来说:“好久不见,上次的事谢谢你了。”
“举手之劳,不用客气的。你的手机修好了吗?”女孩儿笑着问。
周意说:“好了。麻烦你帮我拿两个肉包子,一个鸡蛋,一盒牛奶。”
“牛奶在那边的架子上,小姐姐,你自己去挑。”女孩指着个方向说。
周意顺着走过去,随便拿了一盒回来结账。
付钱的时候,周意低着头点付款码,假装不经意地问女孩儿,“刚出去那个是你熟人?”
“哪个?啊,你是说那个西装裤配休闲鞋的漂亮姐姐吧。”女孩儿嗓音里的笑意比刚才明显很多,细听还有一丝含蓄。
周意转过手机,让女孩儿扫码,“嗯……”
“她是我姐,人很好。”女孩儿把东西递给周意,笑看着她说:“没有她,我不会有这么好的工作和这么轻松的生活。”
周意疑惑。
一个小便利店的收银员算是好工作吗?
一个人值夜班的生活好吗?
想起女孩儿说在最前头那句「她是我姐」,周意满心的疑惑变成大片酸楚,她接过袋子,说了声「谢谢」,转身离开。
周意花了五分钟走到校门口。
这五分钟完全够她吃完手里的东西,她却跟丢了魂一样,只是提着,一口没动。
抬头看见路边停着的白色轿车,周意扽回来一丝理智——车子熄了火,慕青临正单腿微曲倚在车边,低着头划手机。
不是说二十分钟才能把车开出来?
现在最多过去十分钟,车子还熄了火。
等个马上就能来的人,有必要熄火?
不等周意继续往下想,察觉到被人注视的慕青临抬头看了过来。
见是周意,慕青临按熄手机,自然地直起身体说:“吃这点够?”
周意低头看了眼,应该不够,便利店的包子又软又小,就糊弄个饭量小的,她现在很能吃。
“再去买点……”慕青临直接说,“西头有家手工包子,比这个味道好。帮我也带两个。”
慕青临的语气过分熟稔,好像还是五年前,两人正在谈恋爱时的状态。
周意听得心酸之余,觉得自己也该自然一点。
分是她一手促成的,她最没资格难受。
“好,你吃什么馅儿?”周意抬头看向慕青临问。
突然扬起的语调让慕青临愣了愣,说:“香菇肉和豆角。”
周意点点头,左右躲开确认安全后快速通过马路,往西头跑。
慕青临站在原地看着她,表情不太好。
——
周意这回又是现场挂号,等得慕青临都忙完找过来了,前面还有3个人。
3个人最多10分钟,想在这么点时间里聊清楚纪录片的事肯定不可能。
算了,反正过号能延,大不了下午再看。
“我们换个地方聊?”周意主动询问。
靠在墙边的慕青临低头,“聊什么?”
周意,“不是说今天见面聊纪录片拍摄的事?”
慕青临抬起手,用指关节蹭了下鼻尖,说:“这个需要你去趟台里。纪录片拍摄之前会有两次调研,一次确定拍摄方案,一次完成分集大纲和脚本撰写等工作。
拍摄团队的同事对野保很了解,但对你们那边的情况不清楚。所以希望你能到台里为我们做些讲解,配合我们尽早确定选题。选题确定,我们才能安排人跟你过去做深入调研,展开下一步的工作。”
周意捏着挂号单,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既然步骤这么清楚,直接通知她去省台不是更好?何苦浪费时间约这一次。
“到你了……”慕青临说:“前面几个人没在。”
说话的慕青临自然地在周意头顶敲了一下,动作轻得跟逗她一样。
周意保持半早上的冷静遭到冲击,卡了半天壳,站起来往诊室门口走。
“?”为什么慕青临比她本人走得还快?门都推开了,已经进去了……
“愣门口干什么,进来。”慕青临站在医生桌边说。
周意被上次那位老医生笑眯眯地盯着,跑不了,只好压着步子走进来坐下,开始交代自己的情况。
“恢复得还可以。”医生说:“最近有没有出现过耳鸣的情况?”
周意的目光下意识瞥向红痕还没完全消退的手腕,攥了一下,说:“前几天冲冷水澡,可能时间有点长,耳鸣了,还有点疼。”
“嗯,正常的,不用担心。”医生边指导学生开医嘱边说:“彻底恢复之前一定要避免噪声暴露。”
周意,“好……”
“你年纪还小,听力很重要,这次我想给你换两个进口药,价格有点高,能不能接受?”医生问。
周意说话之前,听见一旁从进来就没出过声的慕青临说:“可以接受,您尽管换。”
医生没说话,用眼神询问周意。
周意哑然良久,说了句:“您换……”
话落,打印机立刻开始工作。
就,还有必要走刚才那个询问的流程?
学生给处方单盖了章,递向周意,说:“去缴费取药吧。”
周意手还没抬过桌子,耳尖忽然擦过一片细软的布料,眼看着处方单被一只细长白皙,骨节分明地手捏住。
周意僵着手抬头。
慕青临神色自若地从口袋里拿出了正在响手机,“喂……”
周意目送慕青临出去,回头和医生及他的学生对视一眼,站起来,说:“谢谢……”
医生笑得和蔼可亲,“下周还得来复诊。”
周意,“好的……”
从诊室走到走廊只需要五秒不到,周意走得很玄。
准确来说,她现在整个人都被玄学的懵逼感包裹着。不然也不会生出「慕青临好像是陪她来看病的」这么离谱的念头。
周意从诊室里出来的时候,慕青临已经走出去一段,可能发现她没跟上,正回头在找。
周意紧抿起嘴巴,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打回去,快步跟慕青临,想着等她打完电话了马上把处方单要回来。
事实却是,从扶梯到收费大厅,周意一路盯到慕青临从多一个人就得拐弯的长队排到最前面交完费,她的电话还是没有打完。
慕青临把处方单和票据递给周意,用下巴指指西药取药处,继续跟电话那头的人说话,“明天不行,我这儿一天的会。嗯,你先发我看看……”
周意插不上话,默不作声接住慕青临递过来的东西,朝取药处走。
她前脚转身,慕青临后脚话就停了。
电话那边的人听不到声,着急地说:“继续啊!”
慕青临的态度突然变得寡淡,“我徒弟的徒弟刚进台里一年,写稿就已经不用我操心了,你一个工龄十几年的老记者每回都找我改稿脸不烫么?”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语气小心地说:“是我刚才说错了什么吗?”
慕青临,“没有……”
“没有你的态度为什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前一秒还热心指导,扭头就开始冷嘲热讽?”
“因为——”慕青临找到排在队伍最后的周意,淡淡地说:“戏演完了。”
作者有话说:
写到3000字的时候没按住……
八月啦,争取不断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7-3112:00:00-2022-08-01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247021、阿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lone_c、圓滾肚咕咕肉、然而1个;
103簇拥
直视我。
取药的人也很多,周意排了快十分钟才终于轮到。
等她领了药过来,慕青临已经看完安翔发来的稿子,并措辞犀利地打了回去。
“一会儿有没有别的事?”慕青临问。
周意,“没有……”说完,她很快又补了一句,“我想在附近找个临时工。”
唐远舟给她的钱是不少,但那是要带回队里的,不能算作私用,后面多留的这几天,她得想办法挣钱养活自己。
周意心道。
另外,她在这儿找工作,就不用坐慕青临的车,和她一起回去了。
慕青临没去分析周意心里的弯弯绕绕,听到「临时工」三个字,她的脑子立刻被周意在大太阳底下发了一下午传单,之后又坐在电脑前翻译了一整晚资料,硬生生把自己累到下个台阶都能踩空的惊心画面占据。
这种临时工就算周意自己能受得了,慕青临也没精力待路边陪她再熬一个通宵,而且,她不是已经给钱了?
慕青临思考问题的时候目光会有些沉,表情也严肃。
周意被盯得心里发慌,低声道:“我先走了。”
“等等……”慕青临条件反射抓住了周意的手腕。
熟悉的束缚感让周意神经绷紧,瞬间僵在了原地。
那晚到了後面,慕青臨就是這麽抓著她的手,壹面喘息著和她接吻,壹面用身體裏最柔軟的部分把她推向最難以承受的高處。
她太久沒經曆過那種致命的滋味,身體敏感得根本不由自己控制,偏偏慕青臨最是清楚她的弱點。
壹次又壹次極致的高?潮堆積在記憶裏,現在只是稍微壹碰,她的血液就開始崩火。
慕青临慢半拍回味起那晚,心思也没那么稳定,她抿唇时不自觉握了一下周意的手腕。
周意浑身发颤,“姐——”
就这一个字,足够击碎慕青临的理智,她恨不得立刻将周意拽到自己怀里,親吻她的嘴唇,撫摸她的身體,逼她用最嬌軟難耐的聲音叫她的名字。
想起酒醒后那个惊心动魄的早晨,慕青临一身热烈凉下来,放开了周意。
周意本能往后退。
这个动作刺痛慕青临的眼睛,她紧攥着车钥匙说:“小九,别记恨我。”
慕青临的声音很低,从周意的耳膜压到心脏,沉得她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她想逃走,可慕青临还在继续说话,“在医院承诺你的,我一定会做到,但是已经发生的,我不知道怎么道歉。小九,你教教我,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得到你的原谅?”
周意不知道,她没有任何一秒觉得慕青临有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况且,那晚的经历对她来说是珍宝,和道歉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慕青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意半掩在帽沿下的表情,慌张、闪躲、焦急、内疚,什么都有,独独不见怨恨。
慕青临抿直的嘴角悄然松动,“还是,你觉得我后半辈子只配活在内疚里?嗯,该是这样。你已经有了别人,我明明知道,却还要用那种不齿的方式伤害你,我以后只配活着受罪,死后下地狱,或者哪天被那些经我手受到道德、法律制裁的人报复,暴毙街头……”
“没有!”周意忽然出声,咬字又急又重,“我和她没发展到那种程度!你不用这么诅咒自己!”
慕青临心里泛起波澜。
果然是假的。
她看中的这个姑娘还是一如既往地藏不住心思,她才说了几句,就全露馅了。
只是,为什么连让她死心的借口都能轻易反口,却对离开她的真实原因守口如瓶?
慕青临漆黑的瞳孔紧锁着周意,心口微微发凉。
小九,二十岁的你到底遇见了什么?
那么小,没人帮你。
现在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回来了,身边的人还一个个都在怪你。
很难吧,还有那些伤,看着都疼。
……
慕青临握了一下手,然后抬起来,在周意依旧执拗的目光下,摸了摸她已经长得很长的头发,说:“好,不说了,以后都不说了。”
周意目光震动,回想起自己刚才说了什么,顿时后悔得无以复加,她不该再给慕青临透露这些隐晦线索,可她对「报复」两个字的印象太深刻了,一点也听不了。
她真的不会演戏,尤其是在慕青临跟前。
“你带我来这里,是真的想和我聊纪录片的事吗?”周意开门见山地问,老这么悬空吊着,她撑不了多久的。
慕青临说:“不全是。纪录片我们确实要拍,但昨天到今天还在组建拍摄团队,明天才是第一次正式会议。”
“嗯……”周意应声,她刚在电话里说了,明天一天的会,“那你今天为什么叫我出来?”周意问。
“带你看耳朵。”慕青临说:“你上周来的时候,我刚好陪符晓产检,应该有看到你。算算时间,差不多就这两天复诊。让你自己从大学城过来怎么都得折腾一个小时,我反正有事,就想着捎上你。”
竟然真是这样。
周意心里离谱的念头被证实,不止没有高兴,反而更加心慌沉重,“我们已经没关系了。”她狠着心说。
“谁说的?”慕青临笑了一声,看着周意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说:“你不是还愿意叫我姐?只要你还叫,我就不会放着你不管。”
周意哑口无言,那是她为了圆微信里那声「姐」的谎,不得不承认的,如果可能,她其实想做个彻彻底底的坏人。
而这个「不得不」给了慕青临退而求其次的可能,她在医院的时候就已经抓住了,以后只会越抓越牢。
“小九,我不能骗你,六年的感情不是说算就能算得了的,现在站在你面前这个慕青临多少还对你心存爱慕。
但她已经在很努力地把自己往出抽了,你得给她时间。或者,你还可以配合配合她,让她尽快适应一个做姐姐的角色,真真正正放下你,去过新的生活。”慕青临用真切的语气说出了最假的话。
周意第一反应是心脏像在被成群结队的蜂蛰,想到慕青临可以过新生活,她马上按住胸腔里喷涌的酸楚,问她,“怎么配合?”
慕青临说:“像早上问我要吃什么馅儿的包子一样,直视我。”
“……”总看着,到要走的那天了,她还能挪得动步子?
慕青临却说:“你总回避,我找谁去适应新的身份?小九,最开始,你不就是想做我的朋友?现在心平气和地回到原点不好吗?”
“好……”
“那就别老低着个头……”慕青临用指关节抬了下周意的下巴,笑着说,“我又没训你。就算训了,你确定以前是这反应?”
不是。
以前横得快横着走了。
“行了,先走吧,站这儿挡不挡路。”慕青临勾了下周意的肩膀,带着她往出走,顺便问:“临时工的事,是不是翻译更顺手?”
没什么顺不顺手,她现在什么活都能干,就是,“翻译赚钱多。”
慕青临一下子笑了,“小财迷……”
慕青临熟稔的取笑语气和以前如出一辙,听进周意耳朵里,差点酸得她心脏停跳。
她知道想活就得离她姐远远得,但她更想让她姐去过新的生活。
——
周意最终还是被慕青临亲自送回来了,她说要去学校接慕正槐,顺路。
这话不假。
慕正槐今天只有上午有课,下午要回研究所。
“爸,你那儿最近有没有需要翻译的资料?”慕青临问。
副驾的慕正槐正在看手机,闻声惆怅地说:“有啊,好几篇论文,加起来得有上百页。上周就让严朝安排人翻译了,到现在也没见有什么动静,真要是给我拖过截稿日,看我怎么收拾他。”
慕青临难得见慕正槐发火,笑了一声说:“给我吧,我找人翻,帮她解决点经济困难。”
慕正槐立刻来了精神,“汉译英,里面还有很多专业词汇,你能找着合适的人?”
慕青临「嗯」了一声说:“她学过……”
“谁啊?”慕正槐问。
慕青临静了一会儿,说:“周意……”
慕正槐转过头,仔细研判慕青临的表情,“妍妍,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慕青临说:“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清楚。”
“你忘了爸爸那天在电话里和你说的话了?”
“没忘。你说她心里有事,我确认了,确实有,我想知道这些事。”
慕正槐语速加快,“即使这些事最终是要你来做选择,而且是个很难的选择,你也还是要知道?”
慕青临快速看了眼慕正槐,“爸,小九都和你说了什么?”
慕正槐沉声,“不多,除了这句,她还说这个选择和她有关,她就怕你会选她。”
慕青临在路边停车,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冷静地整理思路:小九遇到的事和她有关,这件事需要她来做一个选择,选择范围是在小九和另外一个或者多个未知对象之间,小九怕她会选择自己。
怕的前提是存在冲突。
有交集才有冲突。
可她们生活圈子里的交集一直少得可怜,唐远舟、杨玲、佩佩……已知的交集里,根本没有存在冲突的人或事。
慕青临心乱如麻。
慕正槐就怕她这样,加上周意闪躲的态度,他才什么都不敢说,今天话既然摊开了,他就必须要说出自己的担忧,“妍妍,爸看得出来周意对你有感情,而且很深,她能舍得放弃你去平息一件事,那这件事一定是横在你们之间一个两难的事。做选择的人才是最终承担后果的人,妍妍,你要想好啊。”
“想好了……”慕青临看着前方,目光前所有为的坚定,“不管要承担什么,我都一定要知道二十岁的她到底遇见了什么!”
慕正槐无法,叹了口气说:“论文我晚点发给你,钱你不要出,我会让严朝算进项目经费里。”
慕青临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松,转头看着慕正槐说:“爸,谢谢你。”
慕正槐不想说话,摆摆手,看向了外面。
慕青临同样没再出声,但她知道自己该去做一个心理准备了,一个坚固得能抵抗任何未知的心理准备。
——
傍晚,杨玲忽然打电话给周意,问她什么时候走,她犹豫了几秒,如实说:“临时有点事,要多待几天。”
“那好啊!晚上回家里吃饭!”杨玲不容拒绝地说:“我马上让唐远舟去做你爱吃的菜!”
周意拦不住,和已经被杨玲单方面结束的通话记录对峙一会儿,起身出门坐车。
摇摇晃晃一个多小时终于到达红门巷,周意站在东门口的石狮子跟前心如潮涌。
慕青临就是老靠在这儿等她的。
她也尝过坐在石狮子脚下等人的滋味,只等了半天,就已经难受得不想再理那个人,她姐等了她五年。
五年,什么概念……
周意一步步走到石狮子旁边,一手扶着,慢慢将额头抵了上去。
她好像感受到那股被人揪着心脏的剧痛了,起初难忍,后劲也同样强烈。
她姐在这里一待大半天,走的时候肯定已经疼麻痹了吧。
周意扶在上面的手蜷起来,指甲用力掐着手心。
“小九?”
身侧突然传来声音。
周意身形一顿,把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压回去,抬头往过看。
是她以前老去给旺财拿骨头的蒸肉店老板,接着是包子铺的苗奶奶,诊所小胡,粮油店葛叔……
周意一路走回佛魔,备受欢迎。
佛魔里甚至还有人掉了眼泪,比如南北。
明凯说她以前的板子还好好收着,每周开一次机,现在依然好用。
小黑说前台换了真花,她想怎么揪就怎么揪,揪秃了他掏钱再买。
唐远舟说:“回都回来了,晚上就住这儿吧。”
周意被善意簇拥,红着眼睛说:“好……”
饭后上来,周意发现房间里的陈设一如从前,连垃圾桶的位置都没有变,也就被褥和卫生间的洗漱用具换了新的。
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周意误以为自己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她拉开书桌下的椅子坐着。和以前一样,脚踩着书桌横梁,翘起椅子晃啊晃。
对面,省台的大楼依旧灯火通明。
周意不自觉去找慕青临,从二楼一间一间找到顶,全无她的身影。
翘着的椅子在半空停下。
周意看着那个方向,平静心跳逐渐沉寂。灯光从上方落下,在她眉眼之间投了一片阴影。
她这一趟远行,好像只丢了最重要的那样。
周意头枕向椅背,眼睛被头顶刺亮的灯光照得模糊犯疼,她忍不住低头去躲,撞上对面一片新增的明亮。
在三楼,就一个小房间。
玻璃墙边站着个人,正看着她在的方向。
周意看清楚那个人是谁,心里一惊,椅子失去平衡,直直朝后面倒去。
周意仰面摔在地上,磕到后脑勺,疼得人有点懵,在那儿躺了很久才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周意动作迟缓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老微信有一条信息,是……慕青临发来的,她问:【摔疼了?】
周意想说「嗯」,手指悬在键盘上半天,回了个:【没】
慕青临:【那怎么不起来?】
周意捏着手机看了几秒,慢腾腾从地上爬起来,扶着椅子坐好,回她:【起来了】
慕青临说:【实在闲得没事干的话来我这儿一趟,给你找了个挣钱的活儿……】
周意一愣,快速抬头看向了对面。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0112:00:00-2022-08-02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渐变拿铁、尘烟梦雨如梦染、alone_c、541410561个;
104独处
小九,你再跑慢一秒,我可能就要不顾一切亲上去了。
杨玲和唐远舟已经睡下了。
周意怕把他们吵醒了没办法解释自己出门的原因,只好束手束脚地从家里往出摸,一直到走上即将入睡的街巷才终于喘了一口大气。
她的步子很温吞,每往前走一步就会在心里问自己一句「你没病吧」。
没病绝对不会答应慕青临去找她。
这会儿都过十一点了。
“唉,这么晚了,你找谁啊?”省台门卫叫住走到门口的周意,问她。
周意往岗亭里扫了眼,老蔡不在。
“找慕青临。”周意说。
门卫是个年轻小孩儿,怕犯错,做事严格按照章程来,他拿着访客记录本盘问了周意大半天,说:“你等等啊,我给慕主任打电话,让她下来接你,你一个人进不去的。”
周意「嗯」一声,转头看向省台熟悉的办公楼。
好像没什么变化,楼还是那么高,灯还是那么亮,人还是那么……漂亮……
“等我一会儿。”慕青临快步过来,在周意裸露的小臂上握了一下,走上前和门卫说话,“小金,这是我妹,我叫她过来的。”
小金忙不迭地点头,“好的好的,我正要给您打电话呢。”
“笔……”慕青临拿过访客记录本准备帮周意登记。
小金双手把笔递过去,说:“已经登记过了,您在后面签个字就行。”
慕青临,“嗯……”
签好字,慕青临叫了周意一声,和她并排往里走。
两人中间隔了小半米的距离,谁都没有主动说话,周围的空气干燥寂静,让那些本来就踌躇不定的人越发心虚。
周意抿抿唇,试着打开话题,“老蔡呢?”
慕青临说:“前年退休了,现在每天在家含饴弄孙,享清福。”
“挺好的……”周意应声,一辈子不长,没有什么是比平淡生活更难能可贵的,这点她早就明白了,也计划过,只是后来事与愿违。
“老蔡走之前提起你了。”慕青临忽然说。
周意步子一顿,偏头看向慕青临被昏黄路灯勾出一层暖色边的侧脸,“他说了什么?”
慕青临清清嗓子,模仿着老蔡的语气说话,“你那个小朋友这几年怎么不过来了呀?我还老惦记着请她喝茶呢。台里每天进进出出这么多人,一个赛一个学历高,结果连个刚考上大学小朋友都不如,人喝我茶还知道说声谢谢,你们,哼,请都请不来。”
说完,慕青临自己先笑了,转头看着已经垂下眼睫的周意说:“小九,一直没问,老蔡为什么那么喜欢你?”
周意哪儿知道,好像从第一次见,老蔡就很喜欢她,不止邀请她去岗亭里吹暖气,还给她热茶暖手。
她还记得那回过来是奉了唐远舟的命,提着新出锅的排骨找慕青临道歉——
慕青临从王八那群狗东西手里救了她一命,她却把慕青临关在门外头,可劲儿嘚瑟,这一恶行被唐远舟从监控里发现,非常生气,不过,那桶排骨最后进的是她的肚子。
“可能老蔡自己没生出女儿,就看别人家的怎么都亲。”周意随口说。
慕青临笑笑,拿工牌刷开门禁,让周意先进。
之后等电梯,上楼,来慕青临办公室,两人没再说过一个字。
“想喝什么?”慕青临问正在不着痕迹观察自己办公室的周意。
周意说:“不渴……”
“那就橙汁吧。”
“……”慕青临拿着水杯出去,不到三分钟回来,给了周意一杯冰镇的鲜橙汁。
周意说:“谢谢……”
慕青临没吭声,走到办公桌后坐下,开了电脑,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一声连一声的机械声像敲在周意心尖上,没一会儿就敲得她心烦意乱,正要问慕青临找自己过来什么事的时候,看见她将视线从屏幕上挪开,对上了自己,“小九,过来。”
周意下意识握紧水杯,发现慕青临在看自己的手,马上卸了力道,将杯子放到桌上,走到她桌边问:“什么事?”
慕青临起身,一只手扶着椅背说:“过来坐……”
周意原地钉了两秒,在慕青临地注视下走过去坐着。
椅子里还残留着慕青临的体温。
周意如坐针毡。
余光瞥见慕青临手撑桌沿俯身下来,她几乎没忍住站起来。
慕青临的胳膊就挨着她的肩,太近了,她随便吸一口气就能闻见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味儿,明明清凉淡雅,很适合夏天,周意却觉得脑子发昏,神经发紧。
慕青临像是没看见周意僵直的身体,兀自拿着鼠标点开一个文件夹,在离她不过十来公分的地方说:“这里面的论文需要你帮忙翻译成英文。我已经按着急程度排了序,文件后缀也标了最晚的交稿日期,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周意粗略扫了眼,应该没问题,只是,“这些是慕老师项目里的论文?”
文件名称就能看出来的事儿,慕青临没必要隐瞒,“是,慕老师最近忙不过来,让我找人翻。帮个忙?”
什么帮个忙,慕青临本身就是学英语的,认识的人还那么多,她就是想找出版级的笔译都能找到,哪儿轮得到她一个外行?
看到文件标题里的「光学」两个字,她就知道这是慕青临从慕正槐那儿要来给她捡便宜的。
而且,早在医院那会儿,她就已经问过她是不是翻译的活儿最顺手,根本不用猜。
要拒绝吗?
周意在心里问自己。
还是别给脸不要脸了,你越矫情把她拖得越久。
周意定定心神,问慕青临,“第一篇明天就要?”
慕青临点了一下头,“嗯,这篇是临时加的,给个正在外头做实验,抽不时间自己翻译的研究生毕业用。投的EI会议,系统明晚截止收稿。”
周意说:“好,我今晚一定翻完。”
慕青临转头看她,“不困?”
突如其来的对视,距离还这么近。
周意刚松的那口气顿时又提了上来,她的手从慕青临胳膊下面掏过去,捉住鼠标双击打开文件,看着下方统计出来的数字,说:“困之前就翻完了。”
慕青临蹙眉,“你每天都睡这么晚?”
周意,“没有,就今天。下午没事干跑去睡觉,睡多了。”
“难怪……”慕青临笑着直起身体。
手从桌沿离开时,慕青临自然垂落的指尖从周意胳膊上一扫而过,惊得她放在鼠标上的手指控制不住压下,文件被最小化,露出底下的屏幕。
屏幕背景比文件的纯白底色暗,周意视线错了一瞬,感觉到刚那只手落在了自己头上。
“还是那个懒蛋,能躺着一定不坐着。”慕青临笑着说。
周意垂下眼,鼻头微微发酸,这只手现在也就随便拍她两下,对别的姑娘才会用手指蹭着头发揉一揉。
挺好的……
便利店那个女孩儿看着就很听话,笑起来还特别甜,特别乖。
周意眨了一下眼,藏起多余的情绪,重新看向屏幕说:“你把压缩包发我微信,我翻好了发你。”
慕青临已经抬起来的手再次落下,按在准备起身的周意肩上,“回去有电脑?”
“没有……”她以前的电脑带去了学校,后来……高歌说她留在宿舍的东西被慕青临带走了。
“就在这儿翻吧,瞌睡了再回去。”慕青临边说边往沙发跟前走。
周意抬头,看见她从包里拿出一板药,扣了粒倒进嘴里,然后就着她没喝完的橙汁把药片吞了下去。
周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去提醒慕青临那个杯子她刚用过,而是问了一个更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你刚吃的什么药?”
慕青临拆了袋漱口水含进嘴里,半分钟后吐出来,擦了嘴,说:“助眠的。这几年睡眠不太好,尤其是例假前一周,不吃药会失眠到两三点。”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慕青临已经在沙发上躺下,用手臂盖住了眼睛,她后面声音很轻,“你翻你的,吵不到我。”
周意真切地从慕青临身上看到了疲惫感,下意识想问她为什么会失眠。话到嘴边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切疑问似乎都有了答案。
周意握着鼠标,低声说:“你怎么不回家睡?”
慕青临反应很慢,静了几秒才说:“阿姨有点更年期的症状,晚上睡不好。我一般加班超过十一点就不回去了,免得吵醒她。”
周意无声点头,吵醒估计就再也睡不着了。
阿姨?
周意心尖突地一跳,沉默地看着慕青临。
一毕业就搬出去自己住的她现在回家了?
为什么?
是不是,还是因为她?
周意的心跳慢得过分,她逼着自己把目光从慕青临身上拽回来,重新点开了论文。
沉闷的寂静很快在办公室里铺开。
周意敲键盘很快,但声音很轻,在她以为慕青临已经睡着,可以稍微放开手脚的时候,她却突然出了声,嗓音里带着浓浓睡意,“走的时候,拿上我的工牌,不然你出不去。”
周意手指顿住,抬头看向沙发上呼吸平缓的漂亮女人,说:“好……”
这一声,前所未有的轻软。
慕青临自然弯曲的手指往回蜷了一下,嘴角悄悄勾出一道不明显的弧度,“明天开完会了带你去拿电脑。”
去哪儿拿?周意想问,被慕青临打断,“我睡会儿。”
周意,“嗯……”
之后的时间,不大一间办公室里静得只能听到键盘敲击发出的细微声响。
几乎没有断掉的时候。
因为周意总有种错觉,她一停下就会听见慕青临的呼吸。
——
凌晨三点,周意翻译完成,她新建了一个文件夹,把排版好的文档放进去,关掉屏幕往出走。
走到一半,周意摸了摸口袋,快步折回来,往桌角的地板放了个什么才又离开。
经过沙发前的矮桌,周意俯身去拿躺在上面的工牌。
从这个角度,她随便一抬眼就是已经从仰躺变成侧睡的慕青临,她一条手臂垂在沙发外面,一条压在腰部让人嫉妒的凹陷里,呼吸又轻又长。
周意已经没那么清晰的思绪被这一幕搅浑。
很多年前,她决定不计后果继续喜欢慕青临那晚,她也像这么躺着,姿势可能有差异,也没有这么亮的灯光,但绵长呼吸涂抹出来的悸动如出一辙。
周意指尖颤动,没捏住薄薄一块儿工牌,让它掉在桌上,发出很清晰一声响动。
这一声响竟然完全没有惊动慕青临。
周意意外。
印象里,慕青临很警醒,她稍微有点动静,她就会迷迷糊糊醒来,把她抱得紧一点,让她别瞎折腾。
不醒是那粒药的原因?
周意往慕青临的包上扫了一眼,重新去拿工牌的时候动作很大。
慕青临还是没有丝毫要醒的迹象。
周意捏着工牌一动不动。
半分钟后,她走到慕青临跟前蹲着,隔着不过一本书的距离小心翼翼打量着她。
时间好像特别偏袒她,五年,那么漫长的一段时光也没在她脸上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相反的,初见时沉淀于眉眼间的故事感被淡化成了让人挪不开眼的柔和,从鼻梁一路延伸至双唇……
这双唇亲在身上的时候要命,缠至唇边就成了会让人头晕发软的药,碰一次就会彻底上瘾。
周意捏着工牌的手指收紧,眼底暗潮涌动,推着她往那双唇上靠。
她难以自持地顺着,眨眼功夫就触到了慕青临徐徐的鼻息。
只需要再往前一寸就能碰到她的唇。
周意安静地注视着,像在权衡。
几秒后,她忽然别开眼,毫不犹豫地直起身体离开了慕青临办公室。
不久,慕青临睁开了眼睛,瞳孔里的睡意已经所剩无几。
她躺了一会儿坐起来,两手撑在身侧,低低地笑了一声,说:“小九,你再跑慢一秒,我可能就要不顾一切亲上去了。”
慕青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打开周意翻译好的文档仔细看了一遍,帮她订正几处笔误,接着将文件发到慕正槐邮箱里,留言说:【慕老师,该给钱了。】
慕青临做好这些的时候刚过四点,还能踏实睡一会儿。她两手推着桌沿,将椅子往后滑。
自然下移的视线从桌角一闪而过的亮光上扫过,慕青临动作稍有停顿,过后,她将椅子又往后推了点,弯腰去捡地上的东西。
是她满怀期待要去见周意那天戴的珍珠耳饰,第二天,她从医院回家洗澡的时候就发现掉了一枚,现在竟然会出现在办公室,还是这么显眼的位置,她又不瞎,每天进进出出能看不到?
再说了,她搬进来多久,东西又丢了多久?
“呵……”慕青临忍不住笑了一声,低头看着掌心圆润的珍珠,轻声问它,“笨不笨?”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有糖渣吧?有吧,有吧有吧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0212:00:00-2022-08-03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c_Yyy.、艾西林、想吃猫的鱼1个;
105玩笑
是我的命,周老师是我的命,这回行了吧?
次日早上七点,周意正在吃早饭,忽然收到了慕青临的微信:【今天方不方便过来台里?】
周意就睡了三个小时,人还有点懵,盯着手机思考一会儿才想起来今天要开会讨论纪录片拍摄方案的事,她点开键盘回复:「方便」【几点?】
慕青临:【八点五十,我在门口接你……】
周意:【好】
吃完饭,周意看时间还早,就绕着永安河跑了一圈,回来冲个澡,匆匆往省台跑。
八点四十七,还没到约定时间。
周意先在门卫那儿登记了个人信息,只待慕青临过来接她。
不想一直等到八点五十五也不见她人,倒是安翔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
两人太久不见,周意第一眼完全没认出来他是谁。
安翔挫败地把工牌举到脸跟前,让周意对着他入职时拍的旧照辨认。
“我的变化有那么大吗?”安翔幽怨。
周意心说从菜鸟到精英,可谓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话一出口,还是有所收敛,“没,是我有的时候会突然脸盲。”
安翔惊奇,“还能突然脸盲?”
周意说:“能……”
“一般什么时候会这样?”
“这个人的重要性可以忽略不计的时候。”
安翔拱手,“自取其辱,是我不懂事了。”
周意手揣着兜,没跟他贫。
想起慕青临,周意拇指压住食指关节,状似闲聊着问安翔,“慕青临呢?”
安翔说:“在照顾符姐。”
周意眉尖一跳,转头看向安翔,“符晓姐怎么了?”
安翔摇头,“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好像是符姐肚子疼吧,看慕姐表情应该还挺严重的,唉,周意,你等等我啊!没我带,你进不去!”
安翔用尽全力也追不上周意,眼看着她跑到楼下,和从里面出来的几个人迎面碰上。
气氛乱哄哄的,周意一眼找到慕青临,她旁边的符晓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勾着她的肩,正被她架着往出走。
“需要帮忙吗?”周意走上前问。
慕青临神情凝重,“不用。上午开会我不在,你跟着安翔,他会告诉你什么时候说话。”
“别啊……”疼得满头冷汗的符晓忽然开口,“这个纪录片你等了多少年,别关键时候掉链子,我又不是有的人,犯不着你撇下工作来陪。”
符晓的语气很明显是玩笑,周意却一下子把她的话和深埋在记忆里的那个画面对应在了一起——
还在念高三那会儿,她因为不敢喜欢慕青临,逼着自己推开了她,心里又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她,想追上她,最后成功把自己折腾进医务室,害得慕青临不得不放下一手筹划的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的专题纪录片跑去照顾她,还因此背了不负责任的骂名。
周意不清楚这次的纪录片对省台有多重要,但在听到符晓说出那句「这个纪录片你等了多少年」的一瞬间,她确信它一定对慕青临意义非凡。
王和靖说过,商宁最初找上慕青临的目的是希望借着省台的渠道解决队里的资金问题,最后却因为纪录片的提议被否不得不改变策略,把关注点放到反盗猎上。
周意知道,即使当时一切顺利,商宁也还是可能会在未来某一天牺牲在反盗猎一线。
但慕青临不必亲眼面对她的死亡,不用在深冬的大雨里,含着满嘴血问王和靖一句「师父,我是不是做错了」,所以这个纪录片一定要拍好!而且是由慕青临亲自拍好!
这一秒,周意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无比坚定的念头:她不推脱了,她一定会配合慕青临拍好这支纪录片。一定!至于其他的事……几十天而已,她不信自己这辈子就没有一点好运!
周意用力握了一下手,在符晓强撑着要从慕青临身上下来时,快步走过去,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肩头抓着,另一手稳稳扶住她的腰,抬头对眉心紧蹙的慕青临说:“姐,你们去开会,我送符晓姐去医院。”
慕青临语速很快,“你不会开车,怎么送?”
周意脱口道:“我会……”
符晓迅速看慕青临一眼,揶揄道:“妹妹,你有驾照啊,能在咱这儿用不?姐肚子里可还有一个,折腾不起。”
周意说:“能……”
话落,周意再次对上慕青临的视线,“姐,你信我,我能照顾好符晓姐。”
慕青临沉沉地看着周意,说:“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周意立刻扶着符晓往停车场走,旁边还跟着两个男同事一路护送,一直到把符晓安全送上车。
不久,周意开着车从后面出来,还陪慕青临站在门口的安翔张着嘴半天,呐呐地说了句,“现在的妹子开车都这么彪吗?”
慕青临沉眸不语,她更在意的是,周意什么时候考的国内的驾照?
离开她的时候,周意明明还是那个理直气壮地说着「有司机,我干嘛要自己辛苦」的懒蛋,五年之后却突然有了能在国内使用的驾照。
她回来还不到十天,根本来不及考,除非……
她不是一开始就跑出了国,或者中间回来过。
但是出入境,包括考驾照都应该有记录啊,为什么符辉查不到?
慕青临目光沉得吓人。
安翔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弱弱地往后退两步,火速跑路。
符晓不傻,慕青临能想到的问题,她自然也能想到。
她靠在副驾,忍着腹部越来越明显的坠疼,说:“什么时候考得驾照啊?看着不像新手。”
周意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忘了……”
这话也就哄哄三岁小孩。
符晓知道周意什么意思,她现在也疼得有点撑不住,便没再问。
后来被周意扶去急诊,看她有条不紊地跑前跑后,符晓总算有点明白慕青临是怎么被她一步一步逼到假装放弃的——变化实在太大了,盲目按照从前对她的认知行事多半会适得其反。
——
安顿好符晓,周意拉了张椅子坐在病床边问她,“要不要打电话让姐夫过来?”
医生说符晓的胎盘位置低,有流产先兆,要住院观察。
这种情况,周意觉得还是通知一下家里人比较好。
符晓却只是短促地笑了一声,转头看着她说:“没什么姐夫,我离婚了。”
“……!”周意震惊得半天没说出来话。
符晓无所谓地勾着嘴角,声音很淡,“昨天离的,情绪有点不稳定才会弄成这样。”
周意忍不住问:“为什么?”
“嫌我忙呗。”符晓自嘲地笑着,“一开始就吵两声,后来变成冷战,从一周演变到一个月也就用了两年时间。”
亏得周意不见那会儿,她还拿这个当笑话劝慕青临。
如果当时意识到两人的感情已经出了问题,也许她就不会选择结婚,不会因为想缓解关系,动起给他生个孩子的念头。
“女人总以为孩子能绑住男人,其实为难的只有自己。”符晓脸上的笑逐渐变凉,“他借口出差跟其他女人上床的时候,我孕吐严重到要靠输液补充营养;他陪那个女人买衣服首饰的时候,我因为脸上长斑焦虑得整晚整晚睡不着。
他是我除了父母之外最亲的人,却看不到我的难处,只会抓着我为了掩饰恐惧,硬在人前装出来的强势不停数落。
我可以不穿高跟鞋,不开车,前提是他配让我这么做,如果不配,还喜欢逼逼叨逼逼叨,那对不起,我只能让他滚蛋,而且一毛钱别想带走。”
周意没经历过婚姻,不懂其中滋味,但她支持符晓的决定,“符晓姐,及时止损,你很牛。”
符晓一愣,「噗」得笑出声来,“我还以为头天确认,第二天就离婚肯定会掀起轩然大波,打算过阵子再说,现在看来好像也不尽然?”
周意斩钉截铁地说:“生活是你的,你觉得这么过舒服就这么过,其他人的话全都是放屁。”
“说得对!”符晓灼灼的目光将残留眼底的凉意燃烧殆尽,她偏头看着周意,深思熟虑后问她,“你呢?”
周意愣住,“我怎么了?”
符晓说:“跟慕青临就这样了?我记得你当年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周意脸上一白,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手腕。
符晓的视线从她腕上扫过,看向了她的眼睛,“感情这事儿真挺玄的,你觉得它深吧,它连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熬不过,可你要说它浅,有的人明知道没可能了,也还是愿意挤时间帮你联系基金,帮你修裂了缝的葫芦。周意,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一段不掺杂念感情太难了。你看看我。”
周意看到了,也很确定,同样年纪的慕青临忍受的痛苦一定不比这少。
符晓至少是一经发现就果断撤离的,而慕青临用了五年。
现在她好不容易决定要过新的生活,她一定不能再拖她的后退。
“符晓姐,她的好我记着了,我一定会配合她拍好这支纪录片,这样她就能彻底放下阿姨的事。”周意坚定地说。
符晓无言,她揭家丑真不是要周意这个反应……
怎么会有人这么油盐不进?符晓头大。
转念一想,一个人之所以会油盐不进,不过是她心里的目标足够明确。
周意的目标听起来是让慕青临好。
这份好不顾慕青临的真实意愿,不在乎自己的真实想法,还听不进去周围人的劝说,这姑娘是不是犟得有点过分了?
符晓琢磨一会儿,拿起手机给慕青临发了条微信:【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你老婆说话给我一种孤注一掷的感觉,你留心着点。】
——
十一点多,符晓父母闻讯赶来了医院。
周意功成身退,坐车回来省台。
她到的时候刚好赶上午饭,被慕青临带来食堂,和即将参加这次拍摄的部分人坐在一起。
周意没参加上午的会,除了安翔和慕青临,这里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不巧慕青临还有事和总导演万千里讨论,顾不上她,于是,安翔主动肩负起了热场的重任。
“唉,周意,你没有之前白了。”安翔拄着筷子,认真地说。
周意抬眼,“白能当饭吃?”
“那自然是不行,但是一白遮百丑。”
“你胖毁所有。”
安翔吓死,“我真的胖了?”
周意说:“好像也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安翔如释重负地拍着胸口,丝毫没发现「胖」不过是周意对他说她「不白」的报复。
慕青临太了解周意,她一开口,她就知道安翔肯定没什么好下场,真看到她不动声色就把人摆平那秒,还是没忍住勾起嘴角,偏心地想:她这姑娘只要愿意开口,嘴皮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利索,只可惜现在心事重,什么都喜欢藏着。
蓦地想起符晓那条微信,慕青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孤注一掷」这个词实在太严重了。
安翔没体会到人间疾苦,看见周意左腕上的手链,兴致勃勃地问:“你这个手链在哪儿买的?很有个性啊。”
周意说:“夜市的地摊上十块钱两个。”
“真的?哪个夜市?我今晚就去买。”
“已经被城管依法取缔了。”
“啊?”安翔失望,“那把你的借我看看,我超喜欢这种野地里捡起来串一串就直接上身的东西。现在的首饰一个比一个精致,太没劲了。”
周意瞥了眼腕上绕了四圈的天然石头,不想说话。
这串石头本来是条项链,一个当地人送给韩秋的谢礼,可惜韩秋不喜欢身上有多余的东西,随手扔在办公室的抽屉里。
有一回Gore找东西,差点把它当成垃圾扔掉。
周意眼尖,捡回来就成了她的,后来一直被她缠在手腕上挡些东西。
这串石头稚拙古朴,是不能和商场里那些精美耀眼的链子比,但怎么都不至于和「野地」联系在一起。
安翔看不到周意的心理活动,还在不依不饶地烦她。
周意丝毫不为所动。
眼见安翔蠢蠢欲动的手要摸到周意手链,慕青临忽然出了声,“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安翔触电似的收回手,干笑道:“堵得上……”
慕青临等他把依依不舍的目光也拽回去了,转头朝周意餐盘里看一眼,问:“够不够?”
周意点头,“够……”其实差多了。
刚打饭的时候,周意前后都是年轻女孩儿,一个比一个拿得少,她不好意思,就给自己减了半。
现在肠子已经快悔青了。
慕青临跟周意吃过一顿早饭,对她现在的食量多少还算了解。所以压根没把她那个「够」字当回事,她亲自动手把周意跟前那几个空菜碗叠一叠放自己这儿,再把自己还没动的排骨和鱼块换给她,又给她拨了一大半米饭,才继续去和万千里说话。
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慕青临的动作太娴熟,周意木讷地盯了半天也没有反应,同桌其他人基本也都是一脸呆滞。
过了不知道多久,导演助理李雄问了一句,“周老师,你和慕主任是不是认识啊?我还没见慕主任这么照顾过谁。”
周意捏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终于回神,她低头看着盘子里色泽鲜亮食物,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含混的「嗯」。
慕青临把肉全给她了,自己就剩一小碗白灼菜心,米饭也只有一个底,哪儿够吃?
是,她知道不够还可以再拿,但是再拿之前,慕青临真真切切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她。
她夹了一块排骨塞进嘴里。
好吃得想哭。
安翔的神经粗如棒槌,即使坐周意对面也没察觉出她情绪上的变化,一听到只有自己能答出来的问题,立刻翘起尾巴,得意地说:“何止认识,周老师可是能让慕姐心甘情愿拿出最后一根火腿肠的人呐!”
李雄的思绪开始发散,“这要是放在生死关头,最后一根火腿肠得是拿来救命的啊。”
安翔一本正经地点头,“所以——”
李雄说:“周老师比慕主任的命还重要?”
李雄说完,一桌人齐刷刷看向了慕青临。
慕青临和万千里的对话进行不下去,哭笑不得地说:“你们想听我怎么回答?”
安翔抢答,“简单啊,直接认下就行。”
慕青临被安排,认命地说:“是……”
李雄,“是什么啊?话得说清楚喽才作数。”
慕青临无奈,“是我的命,周老师是我的命,这回行了吧?”
起哄声此起彼伏。
慕青临头疼地笑了声,侧身和捏着筷子不动的周意说悄悄话,“好好吃饭,别理他们。省台工作压力大,憋出了一帮神经病。”
周意低低地应了一声,开始咀嚼含在嘴里的排骨。
她想,真到了只剩一根火腿那天,她一定要抢在慕青临前头,把那根火腿完完整整喂到她嘴里。
作者有话说:
宝,七夕快乐,没什么能送你们的,就晚上发个红包叭,么么哒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0312:00:00-2022-08-04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数学考1301个;
106听见
跟小九回家。
饭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回走。
周意独自跟在最后,隔着错落人群去看慕青临清瘦的背影。
她走路的仪态很好,不似学舞蹈后由内而外的端庄优雅。而是自信久了那种谁都学不来的自然舒展,整个人看起来很直,单手插兜的时候又会显得随性洒脱,不拘小节,给人感觉特别舒服。
周意看得走神,和回头找她的慕青临对上视线也没有像平时一样闪躲回避。
慕青临挑眉,对周意这个反应很意外。她和万千里打了一声招呼,走到旁边等周意跟上来。
“想什么呢?魂都飞了。”慕青临笑问。
周意盯着她,眼睛黑漆漆的,几秒后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样,转头看向前方说:“没什么……”
慕青临无声笑笑,和周意并排往出走,“符晓怎么样了?”
周意想了想,没说多余的话,“有流产先兆,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观察一段时间没问题就可以出院。”
“嗯……”慕青临应声,顺手勾了一下周意的肩,避免她被后面打打闹闹不看路的两个小实习生撞到。
周意从眼尾看到慕青临的肩膀,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靠上去。
可惜她不敢,更不能。
回到楼上,大家坐得坐,卧得卧,纷纷准备午休。
周意没有工位,看见会议室空着,去和安翔确认了一下,他说可以进。
周意转身朝那边走,想着刚好能借里面的公共电脑翻译一会儿论文。
门刚打开,身后传来慕青临的声音,“打算睡这儿?”
周意回头。
慕青临刚洗过手,手背上湿漉漉的皮肤比平时更细更白。
“嗯,凑合趴一会儿。”周意说。
慕青临垂眸往她腹部扫了眼,“肚子上的伤好了?”
周意说:“好了……”
她身上有什么慕青临早看完了,只要她不特意问肩膀上那块儿疤怎么来的,就不用遮遮掩掩。
“好了也别趴着。”慕青临伸手过去拉上门,说,“我中午有事,不休息,你去我办公室睡。躺着怎么都比趴那儿窝着个肚子舒服。”
周意下意识想拒绝,话没出口,慕青临已经率先走了。
周意没办法,只得跟上。
慕青临拉上百叶窗,办公室里的光线顿时少了一大半。
她走到桌后打开电脑,准备工作,抬头看见周意还在门口站着,复又起身,拿着挂在一旁的外套,走过来说:“楼里装的中央空调,我这儿控制不了温度,有点凉,你睡的时候,拿我外套盖盖肚子。”
周意顿了一秒,接住外套说:“谢谢……”
慕青临垂眼打量了一番她身上让人心情郁结的礼貌,默不作声走了。
气吧,气死她了看到底谁难受。
周意在沙发上坐下,低头划拉一会儿划手机。
等慕青临正式投入工作,她动作轻缓地躺下来,身上罩着她的西装外套。
本来只盖到胸部,被鼻息里若有似无的香味一招引,悄悄拉上了肩膀,后来迷迷糊糊睡着,再做什么全凭潜意识。
慕青临忙完抬头,看到的就是周意蜷缩着身体,大半张脸藏在她外套里的温馨画面。
久违感让她心窝一阵发软。
慕青临看了一会热,放轻动作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盒药膏,然后压着脚步声走到周意对面的矮桌上坐下,近距离注视着她。
睡着一下子就乖了。
眼睛一睁老是安安分分得,找不到以前那种熟悉感。
慕青临看着喜欢,长腿交叠搭着一条胳膊,另一只手抬起来,隔空抚摸着周意的眉眼、鼻骨,抿得有些紧的嘴唇和唇下漂亮的唇酒窝。
人无完人,这话一点不假。
她这小姑娘生了一副好样貌,却没有一腔好脾气,以前浑身带刺,现在满身的壳。
不沉?
一个人躲在里面不寂寞?
慕青临收回手,眼底平淡的目光渐渐暗了下去。
彻底消失之前,她拧开放在桌上的圆盒,用手指刮出一点药膏,小心掀开周意的短袖,准备往她腹部正在长新肉的伤口上涂抹。
慕青临的手指刚碰上去,周意就惊醒了。
慕青临早有准备,空着的那只手在周意坐起来之前,快速按住她的肩,说:“别动,给你抹去疤药。”
周意被迫躺回去,浑身紧绷。她的伤口这两天本来就痒,慕青临的动作还这么轻,她每碰上去一下,她就感觉脑子空一下,痒到发麻的感觉在身体里乱窜,难受得她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不用费这个劲儿,消不掉。”周意攥着黏糊的手心说。
慕青临低着头,动作格外专注,“以后总归有人要心疼的,能淡一点是一点。”
以后?
周意目光震动,她的以后只有一个慕青临,逼得她说出放弃那秒,她就没以后了。
想到这些,酸楚瞬间盖过又麻又痒的不适,周意绷紧的身体在失落里渐渐放松下来。
慕青临抹完腹部,抬眼看着周意,问:“上面的方不方便帮你抹?”
这声询问威力巨大,在周意已经酸软不堪的心脏再添凉意。
她这个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慕青临以前想怎么动就怎么动,想让她给什么反应她就给什么反应,问?也就问问她舒不舒服,或者想不想继续。
现在呢?
好意都要小心翼翼。
没必要……
再者,她说回避不如直视。
周意缩在身侧的手抓住短袖下摆,腰往上一抬,直接把短袖脱了下来。
慕青临事先完全没料想过这个画面,她怔了几秒,平静目光在一瞬间变得火热。
眼前这具有了棱角的身体比以前那具软绵绵,没什么力量的身体更具感官冲击力,它能激起人强烈的征服欲,同时也想被它完全掌控。
慕青临呼吸着,脑子里不受控地构建着那个画面。
它动起来的时候,腰腹会有若隐若现的肌肉,手臂线条明朗;
它能游刃有余地把握她想要的节奏,而不是和以前一样莽撞地开始,受不了结束;
她会克制的,忍耐的低头看着她,在她承受不住闭上眼睛的时候,故意叫她的名字,问她一句,“是这里吗?”
那个周意一定是能让她更深刻地体会爱情是什么滋味的周意。
慕青临捏紧药盒,随意搭着的那条腿慢慢收了回来。
周意身上就一件一片式的薄文胸,冷空调吹久了,平滑皮肤开始起变化,偏还要忍着凉意不吭声。
慕青临发现后,闭了一下眼,强行把不该有的情绪按回去,用手指刮了药膏,仔细抹着她右肋的伤疤。
这里没有腹部敏感,周意放松地躺着,脑子里无端回忆起符晓上午的话。
“姐……”周意叫了声慕青临,等她抬眼看过来之后,认真地说,“基金的事谢谢你了。”
慕青临轻笑,“举手之劳,分内之事,犯不着说谢。”
周意抿唇,“那葫芦呢?”
慕青临笑问:“发现丢了?”
“嗯……”早就发现了,只不过她一直以为收回送出去的东西是分手必须经历的过程,今天才忽然知道不对。
“符晓姐说你拿去找人修了。”周意说。
慕青临继续往上抹,手指碰到周意半露的胸部,“有几天了,修好了还你。”
周意浑身发颤。
一瞬间的眩晕过去,她看到慕青临眉眼间的神色还是那么平静,对比得自己的反应就显得格外龌龊。
她在心里狠狠地唾弃了自己,逼着自己忽略那股持续不断的异样,说:“谢谢……”
慕青临笑道:“你见过佩佩跟我这么客气?”
周意稍作回忆,说:“没有……”
“那以后就少跟我说几回「谢谢」。”慕青临说:“同样是叫姐的,就你不自然。”
是么?
她以前叫得特别自然,比慕子佩那个亲妹还自然……
一路抹到肩膀,慕青临平静的眼神倏地变了。
“这里的伤怎么来的?”慕青临问,她想象不出来什么东西能在一个人身上留下连成片的伤疤。
周意闻声,杜文菲和郭弘狰狞的脸从脑子里一闪而过,她不动声色地攥紧了短袖,牙根紧咬。
等那股翻涌的恨意过去,周意平静地说:“附近的村民有时候会为了生活铤而走险,他们本质不坏,我们也就有所保留。但是难保有不识好歹得非要跟我们硬碰硬,可我们又不能真刀真枪跟他们玩命,手脚受限,反而比驱赶真正的盗猎者更容易吃亏。”
慕青临将信将疑,但没再问,涂抹在那里的手指比方才更轻,“你开过枪?”她问。
周意一愣,说:“开过……”
“动过刀?”
“动过……”
“怕吗?”
“……”周意不语,她想,谁从一个只会耍嘴皮子的小女生变成需要直面死亡的勇士都会怕吧。
只不过她对那个过程记忆可能没那么深刻。
因为害怕会被日夜警醒的执念冲淡。
慕青临关注这行不是一两天,周意一个字不说,她都能猜到七八分,更何况还有这些伤疤佐证。
她的手指不自觉发抖,在被周意发现之前草草涂抹均匀,站起来说:“睡吧,还有一个小时才上班。”
周意拽回飘远的思绪,「嗯」一声,套上短袖,很快陷入熟睡。
慕青临则靠在椅背里,一动不动地看了她整个午休。
——
下午开会,周意是主角,她把所知道的南部的全部情况一一细数,还有一些身处其中的人才会遇见的惊险。
这些信息对慕青临他们至关重要。
会议持续了五个小时,大家都有些疲惫。
慕青临个人情感上很着急,恨不得今天就确定好拍摄方案。但她心知事情本身需要一步一步推进,没有把大家逼得太狠。
“老万,晚上你带大家出去吃,我请客。”慕青临说。
万千里翘着腿,大笑着说:“就等你这话呢!现在走?”
慕青临说:“看你们,我还有点别的事,就不去了。”
安翔不行,“慕姐,你不去,我们吃饭都吃不香!”
“就是就是!慕主任,你就一起来吧!”李雄几人跟在后面附和,一声接一声「慕主任」,叫魂似的。
慕青临合上电脑起身,笑骂道:“少装蒜,哪回不是我走了,你们才开始敞开了吃喝?”
李雄哈哈大笑,“这不是要对领导保持最起码的敬畏么。”
慕青临毫不留情地戳穿,“确定不是怕我听见你们喝酒上头才敢议论我的那些话?”
“谁敢议论我师父,我第一个弄他!”安翔拍桌子喊道。
慕青临淡淡扫他一眼,拿起电脑走到正被总策划段艺拉着咨询的周意说:“你一会儿跟我走。”
她这一声不高,却像油锅里点水,炸了一屋的人,以李雄和安翔为首,十几个人就着慕青临中午那句「周老师是我的命」一人一段,发散得没边没际。
周意受不了这群脑子里装着各种奇怪思路的新闻人,和段艺互加微信后,火速站起来说:“可以走了。”
慕青临点头应道:“嗯……”
两人一前一后往出走。
万千里跟在后面,摆出一手兰花指,捏着嗓子学周意:“可以走了。”
一屋子人笑翻。
安翔用力抽了笑得最浮夸的李雄一巴掌,在他打回来之前,麻溜跟上慕青临和周意。
他想让慕青临一起吃饭绝对是真情实感,他从实习生就跟着慕青临,对她的崇拜可谓根深蒂固,是万万不能错过这么好一个跟她表达心情的机会的。
奈何慕青临立场坚定,任他怎么说就是不松口。
安翔只好绕的另一边去烦周意,近了,说话能贴她胳膊上。
慕青临一开始想着「姐妹之间,没那么多讲究」,心绪还算平和。
余光瞥见安翔要往周意耳朵边凑,慕青临忍不了了。她将电脑换到右手,腾出来的左手从周意身后绕过去,捂住她的右耳,朝自己这边一压,让她的脑袋枕到自己肩窝里,淡定地对安翔说:“小九这只耳朵受伤了,别趴她耳朵边吵吵。”
“受伤?!”安翔惊讶,“怎么受的伤?受的什么伤?”
慕青临说:“不能吵的伤。”
安翔「哦」一声偃旗息鼓,慕青临的手却没有松开。
周意僵直地靠着她,原本寂静的右耳隐约听到一丝摩擦带来的响动,越分辨越清晰,最后,她好像听见慕青临叫了自己一声——单靠这只还没到两周就能听见声音的耳朵。
她说:“一会儿你开车,我偷回懒。”
周意心脏跳动着,不自觉扯了一下已经被慕青临松开的耳朵,说:“好……”
上了车,周意问慕青临去哪儿。
慕青临回她,“拿电脑……”
说完,慕青临用自己手机打开导航,放进空调出风口的支架上,说:“跟导航走。”
周意「嗯」一声,往过手机上看。
目的地是她们一起住了一年多那个的小区。
周意握紧方向盘,迟迟没有换挡。
那个地方承载的共同回忆太多了,每一帧都带着直立的刺,不止是她,现在这个慕青临走近了,大概也还是会被那些密密麻麻的刺扎伤。
一台电脑而已,放了五年,说不定已经坏了。
要不,不去了……
“小九,我睡会儿,到了叫我。”慕青临说。
周意刚到嘴边的话梗住,她默了几秒,最终只是答应了一声,跟着导航往出走。
走到半路,慕青临装在口袋里的手机进了个电话,她睡得正熟,昏昏沉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滑动接听,“爸……”
慕正槐问她,“干什么呢?”
慕青临昨晚就没睡好,今天又马不停蹄忙了一天,这会儿是真困,脑子转不动。
听到慕正槐的问题,她思考半天,温吞含混地说:“跟小九回家。”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0412:00:00-2022-08-05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秦唐、KoalaLau、籅書、想吃猫的鱼、盼盼1个;
107如旧
还是想让她看看自己的心意,希望这些心意能让她回心转意。
周意握紧方向盘,快速朝慕青临那边看了一眼。
她先前把椅背调低了,这会儿盖着外套靠在里面,头偏向她这边,慕正槐每问一句,她都要想半天才能答上来话,困倦肉眼可见。
可人不是说潜意识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反应?
这个人,她都困得睁不开眼了,还能叫出她的名字,还……还把跟她一起回家拿电脑,说成了跟她回家。
心里一直就是这么想的吧?
想得久了就学会说梦话了。
红灯亮起,周意踩下刹车,将车子平稳地停在斑马线前。
她静坐几秒,动作迟缓地将搭在方向盘两侧的手挪到上方,弓身用额头压住手背,闭上了酸胀难忍的眼睛。
慕青临打完电话睁眼,看到趴着的周意,握着电话的手指往回勾了下,说:“累了?”
周意醒了一瞬神,脑子又慢慢被满腔情绪搅浑,坐起来说:“有点,市区走走停停开得人心烦。”
慕青临顿时乐了,“我以前给你当司机就是这么过来的,现在风水轮流转。周老师再坚持坚持,过去这段就好了。”
周意看着倒数即将结束的红灯不吭声。她其实希望这条路没有头。
后半程,慕青临没再睡觉,一会儿回微信,一会儿讲电话,忙得不停。
到了小区车库,她的电话还是没有打完。
周意本来想等,看懂她趁着对方正在说话,示意自己先上的手势,只好把车钥匙留在座位上,独自上了楼。
门锁还是之前的。
那她的指纹是不是也还在?
周意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将手指按了上去。
「滴」一阵脆响,门开了。
周意手指轻颤着蜷回来,站在走廊里愣了一会儿,拉开门进来。
屋里的陈设一如从前。
她的拖鞋还在墙边摆着,置物柜上放着用来收纳零碎的小猴子,翘起的尾巴被她手欠地套了一根皮筋。即使这样,它还是格外认真地搂着她的钥匙扣。
周意沉默地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动,手扶着墙,弯腰换上拖鞋往里走。
仲夏七点半的天还亮着,自然光照着静置的空气,干净凉爽,不见一丝灰尘。
屋里的每一件家具都是。
周意从客厅走到阳台,又从阳台转到书房。
她的公共基础课课本和慕青临四处淘来的行业论著摆在一起有些格格不入。
但被白色的书立往它们旁边一挤,好像也整整齐齐,看不出一点距离。
书桌上有慕青临出门常带的商务本,还有她为了画图选的专业图形笔记本。
她的铅笔长长短短六七只,全在慕青临的笔筒里插着。
她们混在一起的个人物品,无一不在向她展示她们曾经交叠的生活。
但这些其实都发生在她离开以后。
慕青临一个人从学校带回来,摆上去的。
她当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除了这些学习用具,她的衣物和生活用品是不是也和她的放在一起?
周意的冷静被眼前种种撞得面目全非,她大步从书房出来,进了卧室,又犹豫很久才敢小心翼翼拉开衣柜的门。
果然……
她的衣服一件不少和慕青临的并排挂在一起,连丑到爆炸的大学校服都在,还有军训结束后差点被她扔垃圾桶的迷彩服。
周意死死握着柜门,喉咙干涩发紧。
难怪慕青临要回家属院住。
她只是看一眼就好像要被胸腔里翻涌的巨浪溺亡,一个人住在这里,不想活了么?
……
“唉!你是谁啊!怎么会在慕小姐家里!”卧室门口忽然传来女人警惕的声音,已经上了年纪,听着很陌生。
周意站着没动,待翻涌的情绪稍有平复后关上衣柜门,转头朝门口看过来——刚才说话的是个头发花白的阿姨,脖子里挂了条围裙。
“你再不说话,我报警了啊!”阿姨佯装镇定道。
周意走出来一步,说:“我是她妹。”
“你不是,我见过佩佩,不长这样,啊!我想起来!”阿姨的表情突然变得兴奋,她从衣兜里拿出手机,用一根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半天,激动地说:“真的是你!你以前白得跟面疙瘩一样,头发也没这么长!现在大变样,我差点没认出来你!”
周意被阿姨这些话说得有一瞬间的茫然,“您认识我?”
“不认识,但是我有你的照片。”阿姨转过手机,指着她盘腿坐在沙发上啃西瓜的照片,说:“慕小姐搬走之前专门发给我的,让我记记你的长相,说哪天在这里看到你了,她就回来了。”
周意脸上的血色退了下去,“什么时候的事?”
“四年多了。”阿姨说:“慕小姐开车的时候出了个事故,当时没查出来什么问题,谁知道后来内出血,把一家人吓得啊,这不出院之后,她爸就亲自给带她回去了。”
阿姨回忆着已经有些久远的画面,“不过慕小姐好像舍不得走,为这差点跟她爸吵起来,后来没吵过才答应了。但是慕小姐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还找了我定期过来打扫。
这张照片就是她当时发给我的。我还以为她不带东西走,肯定是过几天就回来了,谁知道一眨眼的功夫都第五年了。”
“你回来就好了啊。”阿姨高兴地点着手机说:“我马上打电话个慕小姐,让她过来!”
“阿姨……”周意终于出声,在听到「事故」两个字那秒她就变成没有意识的枯木,阿姨每一句话都像冷风暴雪从她身上刮过,消磨着她已经腐朽的意志。
断裂之前,周意用力咬了一下牙,不想让阿姨这通电话打过去,在慕青临正在愈合的伤口上撒一把盐。
“您不用叫,她来了。”周意说。
阿姨哈哈大笑,“哎呀,还真是你来了,慕小姐就回来了。”
周意紧缩的心脏无法正常工作,四肢开始迅速发麻泛凉。
她还以为慕青临回家属院是不敢在这里住,原来是有人不让她住。
事故……
“阿姨,您知道她为什么会出事故吗?”周意强拽着一丝冷静问。
阿姨摇头,“不知道……”
周意「嗯」一声,咽了口唾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能让人听清楚,“谢谢您把她的事记得这么清楚。”否则,她这辈子可能都不会知道。
阿姨连忙摆手,“这有什么好谢的,慕小姐人好,我自然就想记住她的事。你不知道,慕小姐还住在这里那会儿,每天早上都会把家里没动的菜提到环卫亭给我老伴儿,没她这些菜,我们老两口连顿正经饭都吃不上,后来也是她给的工资帮我们解决了孙女上学的花销,我们这辈子都得记着她的好,和你说的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周意安静地说:“她一直很好。”
“是啊,就是看着让人心疼。”阿姨叹了口气,感慨道:“我老伴儿一开始不好意思收慕小姐的菜,问她为什么不留着自己吃,她说不会做饭,我老伴儿就反过来问她不会做饭为什么还要买菜,她说等个女娃回来给她做,结果还没等着就被家里人带回去了。唉,现在想想,她说那女娃多半就是你。”
阿姨看着周意,语重心长地说:“姑娘啊,这回回来就不走了吧?”
阿姨一句话直戳周意心脏。
这个问题不管谁问,不管怎么问,她都永远不可能给出他们满意的答案了。
该怎么说才能不让他们失望?
周意僵硬地站在,在阿姨的目光逐渐变得紧张之前,门口传来开门声。
慕青临回来了。
阿姨立刻转身出去,喜不自胜地和慕青临说:“你让我留意的那姑娘来了!”
慕青临的声音淡淡的,嗓子里带着笑意,“嗯,我知道,我和她一起来的。”
“好,好!那我今天就不收拾了,你们快去说说话!家里都干净着呢。”
“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快去吧。”
很快,慕青临规律的脚步声来到卧室门口,笑看着周意说:“电脑不在这儿。”
周意在已经沉下来的暮色里站着,心脏被沉甸甸的情绪压得没什么知觉,“放了这么多年,还能用吗?”
“能……”慕青临步子一转,往书房走,“阿姨虽然不会用电脑,但知道怎么开机。每次过来打扫的时候,她会开几个小时,走的时候再关机断电。”
“你提醒阿姨的?”周意在后面问。
慕青临回了一下头,“嗯……”然后继续往里走。
半分钟后,慕青临细白的指尖在周意电脑上点了两下,无奈地说:“开机6秒,竟然比我新买的还快。你这什么电脑啊?”
周意没有回答,低头看着屏幕右下角的开机提醒,胸口微微起伏着,“姐,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不会再回来?”
突如其来的新话题让慕青临呼吸稍顿,过了一会儿,她淡声说:“想过……”
周意抬眼看向慕青临,“这样的话,你这套房子就白买了。”不能住,应该也不会租。
好像是,工作这么多年的工资大半搭里头,以后还要继续缴物业费、车位管理费……说不定哪天还会多出其他不知名的费用,但是那又怎么样?
她有想一起在这里生活的人,她不在,她就只能让它空着,或者哪天家里人没精力管她了,一个人回来。
这话现在和周意说还有点为时过早,慕青临怕把她吓跑,可是话都赶到这个份上了,她总得说点什么。
慕青临思考片刻,轻轻笑了一声,说:“那也是我的命,我认。”
还是想让她看看自己的心意,希望这些心意能让她回心转意。
慕青临,你这人其实也挺卑鄙的。
慕青临在心里嘲笑完自己,找了个电脑包把周意的本子装上,提着往出走,“以后不会了。”
周意还沉浸在慕青临最后那句话带来的冲击力难以自拔,闻声沉默了很久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话已经说开了,关系已经断了,以后不会再因为她犯傻了。
周意心里有点难受。
难受之余全是庆幸。
好着,她姐腿长,很快就能走出来的。
“晚上想吃什么?”慕青临问。
周意说:“都行……”
慕青临忍不住笑,“你这话也太难为我了。”
“要不回你住的地方吃路边摊?”
“哥让我这几天住红门巷,去你们单位方便。”
“那刚好啊……”慕青临走到周意跟前,笑着说,“我好久没去那儿吃饭了,还挺想那个味儿。”
周意抿唇缓着呼吸,没挑破她好久不去的原因,但想起那些画面,声音还是有些紧绷,“好……”
慕青临朝她脸上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岔开,“慕老师把昨晚那篇翻译的报酬给我了,我转你微信。”
说着,慕青临拿出手机给周意转账,完了关上书房的门往出走。
周意跟在后面,延迟去看微信。
走廊里没开灯,外面的光也照不进来,有些暗。
周意适应一秒,看清了转账的数字:2000。
“这个太多了。”周意跟上慕青临说。
慕青临笑她,“哪儿有人嫌钱多的?赶紧收了。”
周意于心不安,只是翻一篇EI会议,根本不值这么多钱。
慕青临说:“嫌多你自己找慕老师退,我只管要钱,没说数,这两千块是他主动给的。”
周意哪儿敢……
周意犹豫着收了钱,然后找到慕正槐的微信,跟他说:【慕老师,谢谢您。】
慕正槐回得很快:【学生对比了原文,有几个地方的描述你改得很好,没白教你。】
周意走进客厅,被暮色压着的余晖大片照在她身上。
在学校那天,慕正槐因为她的退缩走得那么决然,她还以为他会后悔教过她,没想到竟然是没白教。
他这一句肯定胜过千言万语。
周意像被无罪释放一样,肩膀突然就轻了。
尽管她知道这只是很微小的一部分,但还是想珍惜这一秒难得的轻松。
“姐,晚上我请你。”周意说。
慕青临意外,眼神很快软下来,“那我要认真想一想等会儿吃什么。”
周意大方地说:“吃什么都行。”
慕青临看着她,差点没忍住抬起手,去摸摸她终于有了点生气和亮光的眼睛。
“等我一会儿。”慕青临忽然说。
周意点点头,看慕青临提着电脑匆匆进了卧室。
她很想跟进去看一看四年多不来这里的慕青临会在那里做些什么,最终只是把自己关到大门外,以此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步子。
卧室里,慕青临把电脑放到梳妆台上,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五年前那个夏天,周意没来及亲手送给她的耳钉。
从这里走的那天,慕正槐催得急,她忘了拿。
后来又一直没敢一个人过来,今天难得有人陪,该拿回去了。
不过暂时还不能戴,她想等送她的那个人愿意再次花费心思打扮她的时候,再拿出来给她一个惊喜。
慕青临从家里出来,叫着靠在墙边的周意下楼。
周意视线扫过她没之前平整的裤子口袋,想着她应该是去拿东西了,就是不知道拿的什么。
想问不敢问的情绪盘绕在周意心里久久不散。
一直到下来车库,看见慕青临的车,她突然想起阿姨的话,心思一下子就藏不住了。
“姐,阿姨说你之前开车出过事故?是什么事故?”周意语速很快。
慕青临反而波澜不惊,她把周意的电脑放到后排,随口道:“揭了个投递理财传销组织的底,回家路上被报复,和对向来的车撞了。还好车速都不快,没什么事儿。”
没什么事儿能内出血?
能吓得慕正槐那么好脾气的人宁愿吵架,也要把她带回家?
不对!
周意准备上车的步子钉在原地。
报复,杜文菲,最好不是你们!
“姐,吃饭能改明天么?”周意站在车边问。
正要侧身进去的慕青临停住,“有事?”
周意,“嗯……”
“我送你……”
“不用,不顺路,我出去打车。”
周意说完话,不等慕青临反应,直接关上车门,几乎是跑着进了电梯间。
慕青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目光逐渐变沉。
不久,周意从小区里出来,拦了一辆出租。
已经在路边等了她五六分钟的慕青临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0512:00:00-2022-08-06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艾西林1个;
108后退
你们中间隔着的可是一条命。
周意没有杜文菲的联系方式,她直接打车到君逸门口等着。
晚上十点,杜文菲和几个穿得花里胡哨的男人从君逸出来,欲拒还赢地被他们吃着豆腐。
等到分开,杜文菲立马变了脸,一边拿着湿纸巾擦手,一边低声咒骂着往路边走。
步子突然被人挡住,杜文菲口气恶劣地骂道:“眼瞎啊,会不会走路!”
抬头看到周意没有一点表情的脸,杜文菲想起她打自己那两巴掌和手掐在喉咙上那种逼近死亡的窒息感,她心里顿时一惊,慌张地说:“周意,这是在君逸门口,你想干什么?”
周意不语,一只手猛地攥住杜文菲上臂,把她往旁边的公园里拖。
周意手上的劲儿很大,步子又非常快,杜文菲别说挣脱,连路都走得磕磕绊绊。
到了人少的地方,周意用力将杜文菲甩到墙上,疼得她脸色骤变,“周意!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意垂眼看着她,面沉如霜,“四年前,慕青临被人报复出事故,是不是你和郭弘干的?”
杜文菲愣了两秒,一脸难以置信地说:“你那会儿都走了,我们还招她干什么?”
周意皱了一下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杜文菲怕她不信,快速道:“我和郭弘的目的是让你们分开,不是要谁的命!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相爱却不能相守。即使相守也要隔着万丈鸿沟,这种从内部硬生生割裂的折磨不是更好玩」,这是我当时和郭弘说的原话,后来你既然走了,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怎么可能再主动去招一个调查记者!生怕她盯不上我们吗?”
周意看杜文菲的眼神被嫌恶充斥,“杜文菲,为什么你能一再刷新我对「人」的认知下限?”
“我没下限?!”杜文菲愤怒难平,“郭弘和我,一个被你和戴琳弄得坐牢,一个因为你和慕青临受尽冷眼,我们不好过,凭什么你和慕青临就能开开心心在一起?!”
周意,“凭我们不会把自己的错算在别人头上!”
“随你怎么说。慕青临的事反正和我们没关系。”杜文菲说。
她的表情看着不像在装,这件事估计真和他们没有关系。
周意观察片刻,沉声说:“最好是,否则她哪怕只是破一根手指头,我也会全部算在你们头上。”
杜文菲惊愕,“周意,你有病吧!”
周意盯看着杜文菲让人作呕的脸,瞳孔里漆黑一片,“拿她的职业威胁我,不就是你们当年逼我离开她最后的筹码?”
“是!但也只是这样!”杜文菲听到附近有脚步声,压低了声音,“郭弘就是个只会啃老的废物,慕青临呢?她在省台的名声地位全是自己挣来的,郭弘根本没有资本去惹她!
当年他不过拿准你喜欢慕青临在先,对她有愧在后,心里已经乱了,才敢说什么她揭一个底,就爆她一次,让那些人去报复她!”
“你们耍我?!”周意咬牙,“如果不是怕她出什么意外,我就是被你们打死也不会离开她这么多年!”
“你会!”杜文菲脱口而出,“在知道实情那一秒,你心里就已经这么想了。可是你太喜欢慕青临,嘴上才迟迟不敢承认!要不然你怎么可能在我说「你欠她的没得还」那秒犹豫?”
“周意,你的犹豫才是郭弘能用她的职业威胁到你最大的制胜点!”杜文菲低声吼道。
周意不说话,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安静。
如果第一次她还能仗着一只脚踩在鬼门关里想回回不来的借口替自己辩解,那第二次,她是真的毫不犹豫选择了逃避。
杜文菲和郭弘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促使这件事情发生的导火索,真正做决定的是她,只有她。
那又怎么样?
周意讥讽地抬起眼皮,“不管我怎么选,都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抹杀不了你和郭弘做过的那些丑事。”
“做过的事我们认,但是我们以前没让人找过慕青临麻烦,以后更不会!”杜文菲焦躁,“周意,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有房有车有钱,有男人找上门让我消遣,我早就不在乎你和慕青临到底还会不会在一起。
至于郭弘,他刚升职,你觉得他敢轻举妄动?酒驾逃逸,把你打得就剩一口气,还拿刀在你肩膀上划了那么难听一句话……这里面哪一样不够我们吃牢饭?
在君逸,我说你没证据,你说你会有慕青临,我信!既然信了,我们为什么要去招她?真等她帮你找到这些证据,我们还哪儿来的好日子过!”
“周意,我们做个交易吧。”杜文菲冷静下来说。
周意深黑的目光紧锁着她,“我是你和郭弘手里的受害者,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跟你做交易?”
杜文菲急声道:“凭我和郭弘现在并没有拦着你去找慕青临,是你自己害怕,才会又一次选择逃避!我们手里的筹码是对等的!”
这句话直戳周意软肋,她逼视着杜文菲,瞳孔里深不见底的墨色压得她喘不过气,“周意,到今天,我依然还是那句话——即使没有我和郭弘,你和慕青临也还是不可能安安稳稳在一起。”
杜文菲边说边谨慎观察着周意的表情,“你们中间隔着的可是一条命,慕青临怎么选?”
她没得选。
周意确信,不管她选哪一边,被留下的那部分都会和凿子一样日夜不休地凿着她的心脏。
她舍不得她有一天被折磨疯,更舍不得她强装着若无其事。
周意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又松开,隔了一会儿,她说:“杜文菲,五年前的那个晚上,我可以忘得干干净净,前提是,一,你和郭弘把知道的事全部烂在肚子里;二,不能动她一根手指。”
“一言为定!”杜文菲不假思索地说。
以前她没能力过好日子,只能靠怨恨支撑自己活着。
现在好不容易缓过来,谁他妈还没事找事。
再说了,老天有眼,她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周意和慕青临就不会好过。
杜文菲靠着墙,突然觉得畅快,“周意,你以前确实挺让人嫉妒的。你明明是红门巷里出来,却能游刃有余的在学习上碾压我们所有人,还有慕子佩在旁边帮你调和那些你并不在意的人际关系,就连魏昭那种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男生都对你有过意思,你没发现吧?
因为你不在乎。你生来就比我们走得快,走得还是大路,根本看不见我们是怎么在旁边的小路上争得头破血流的。可是现在……”
杜文菲吞咽了一口,再出声,刻意压低的声音能清楚穿透夜幕,“我其实有点同情你。你什么错都没有,却不得不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从戴琳到慕青临,你一样也没逃过。周意,你人真挺好的,就是生得不好。”
公园深处行人稀少,婆娑树影落在周意脸上,忽明忽暗,她腰背笔直地站着,声音硬得发凉,“你以前靠家里,现在靠男人,一个连骨头都没有的人有什么资格同情我,评价我?”
杜文菲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怎么样,我们各凭本事。”
话落,杜文菲直起身体离开。
周意站在原地,眼神从凉薄到空洞,最后扶着墙弯下了腰。
一个来质问的人,最后接受了对方不对等的交易,还有人比她更没出息吗?
可她只能这么做。
五年的伤害已经没办法挽回,现在她姐正在往出走,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把她拽回来,再添一样更沉重的。
等她姐真正忘了她那天,事情就会全部落她一个人头上。
她们之间至少有一人的生活可以恢复正常。
没问题的。
周意扶着墙喘息。
再站起来的时候,她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
她转身倚着用来拍照的砖墙,拿出手机给慕青临发微信:【姐,我的事情办完了,现在还能去找你吗?我想给你做顿饭吃。】
在我们一起生活过的家里做。
把你带回去,然后,让你留下来。
发完微信,周意没有熄屏,就那么倚靠着墙,上身微弓,一动不动地看着对话框。
而视野交错的另一面墙后,慕青临被夜色覆盖的眼睛里照不进一星亮光。
她好像知道了,五年前,她满世界找周意的时候,这个刚刚从二十岁冒了个头的小姑娘正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受人欺负。
那两个欺负她的人知道一些她不愿意让她知道的事,还拿她的安全威胁她。
她害怕,所以不得不从她身边逃走。
五年后再见,她终于鼓足勇气和那些人说一句「我有慕青临」,想着她能帮她出口气的时候,命运又一次无情地捉弄了她。
是这样吧?
人人都说她聪明,她应该不会理解错。
她也一直没判断错——她这姑娘不坏,没真想过让她难过,她只是,身不由己。
月光从流云里透出来,照得慕青临侧脸格外清晰。
她看着周意,之前种种从脑子里一一闪过。
“晓,你说什么样的事,才会让她一边爱着我,一边又要远离我?”
“这些事最终是要你来做选择,而且是个很难的选择。”
“她还说这个选择和她有关,她就怕你会选她。”
“不知道这位是哪里的周队长?”
“热带草原南部地区的一支志愿巡护队的副队长,周意。”
“是,我去那里是为了一个人。”
“什么人?”
“我喜欢的人。”
“即使没有我和郭弘,你和慕青临也还是不可能安安稳稳在一起。”
“你们中间隔着的可是一条命。”
咔嚓。
地上的枯树枝在脚下断裂,惊了慕青临一跳。
她低头去看的时候,已经从平整的青砖地退到了刚浇过水的草坪里。
她不该往后退。
她应该立刻走到周意面前,让她帮自己把这些孤立的线索串一串,补一补,这样她就能找到她一边爱着自己,一边又远离自己的原因。
可她的脚像灌了铅,沉得连从草坪里走出来都难如登天。
她被迫站在那里,身体被草地里蒸起的水汽包裹,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借着层隔膜伸进她的脑子,把她刚刚理出一些头绪的思绪揉成一团攥进手心,悄然带离。
她的脑子一下空了。
和家长出来散步的小朋友看到草坪里有亮光,热心地跑过来帮慕青临捡起手机,小手拉住她的裤腿,奶声奶气地说:“阿姨,你的手机掉了。”
慕青临被这一声惊得回神,呆立着接住小朋友递过来的手机,没有说话。
大概是她的反应太冷淡,也没有用一声「谢谢」肯定一个小朋友的热情,小朋友的母亲不高兴地骂了一句什么,牵着她快速离开。
慕青临从草坪里走出来,垂眼看着屏幕通知里的新消息。
半晌,她点开微信,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着:【随时可以,我会在家里一直等着你过来。】
信息发出去不到五秒,一道熟悉的人影从慕青临余光里快速掠过,她的手机震了一下:【这次最多半个小时!】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0612:00:00-2022-08-07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渐变拿铁、艾西林1个;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