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目光空洞,即便被人如此质疑,也不曾作出任何反应。
眼镜男见大家都警惕地看着他女友,一下子急眼了:“大家不要误会,小文她真是活人!虽然遇见抱脸蛛后,我们短暂分开过一段时间,但是……”
虽然暂时分开,那不就是说明,在小文独自呆在325的这段时间,极有可能已经遇害吗?
“行了,你别说了,傻子,往后靠吧。”钟适打断他,拉住眼镜男把他挡在自己身后,以免对面诡异的小文忽然发动攻击。
这下子,就只有池姜还面不改色地站在小文身边了,她慢悠悠地说道:“我听说,只有怨念很强的人,死后才容易被附身。”
只见她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水果刀,“而这些伪装成活人的鬼,和正常人有一个最大的不同——”
“不会流血。”
小小的水果刀在她指间灵活翻转着,刀光流转,几乎要快出残影,“是人是鬼,一试便知。”
她腿长腰窄,个子高挑,逆着光走来时只有一双浅色的瞳孔如大猫般明亮。
小文眼中终于流露出本能的恐惧,摔倒在地,胳膊肘蹭着地面往后挪。
钟适在不远处看着,脑子像冷掉的玉米糊糊一样钝钝的。他心想池姜怎么敢这么去威胁一只鬼呢?要知道兔子急了还咬人,逼急一只鬼的风险真的太大了,她难道不怕对方同归于尽吗?
他轻轻眨眼,却见池姜手臂调转方向,往后一甩,水果刀脱手,竟冲着他的面中飞来。
钟适脑子一麻,尿都要被吓出来了,他有心想避开但根本反应不过来,但亏得是他反应慢,那柄刀贴着他侧脸切过,带起冰刮似的冷风。
哪怕他偏移一点点,都会血流成河。
刀刃割开他两根头发,瞬间没入他身后那人的眉心,钟适这才想起自己身后站了个人来,他慢慢回头……
眼镜男仰面朝天,直直倒了下去。
刀刃没入他眉心就像没入了一块平滑的奶酪,没有一丝鲜血流出,他面上甚至还带着阴谋即将得逞的诡异微笑。
眼镜男脑子被射了个对穿,仍旧没死,眼皮轻轻眨动,两只阴毒的眼珠子忽然顺时针在眼眶里转了一圈,盯住钟适。
钟适后知后觉,惊悚感从尾椎骨一路蹿到天灵盖。
“怎、怎么发现的?”它口中吐出一连串卡顿似的机械音,似乎对自己完美的伪装被拆穿感到疑惑不解。
池姜彬彬有礼地开口:“傻逼,你没有影子。”
眼镜男安静片刻,接着以一种极度诡异的方式站了起来,先支棱起两片膝盖骨,小腿立起来,接着支棱起胯骨,大腿立起来。
他的腰折了一百八十度,后脑勺贴着脚后跟,尾椎骨像一条盘踞的蛇,伴随嘎吱嘎吱的响动,慢慢带动整个上半身立起来。
众人看得傻眼,简直惊悚至极。
钟适怔怔后退,整个人就是一个吓麻了的状态,跑都不会了。
余光忽然捕捉到一抹人影,池姜踩着墙面跃起,一脚踹在眼镜男的胸口,像滑滑板一样滑行数米,手中的弓弦绞紧了它的脖颈,将灵蕴附着在弓弦上,使之短暂地变得钢丝般柔韧。
她握住长弓两端,手中的弓弦绕了一圈又一圈。
噗嗤一声。
眼镜男的头被勒断下来,咕噜噜滚了出去,整个身体瞬间像晒干的海参一样干瘪下去。
钟适死里逃生,抱住她的大腿狂哭,被池姜一脚踹开。
……
事后,恢复神智的小文向大家讲述了前因后果。
“我和男友都是325的租户,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正在浴室里洗澡。”小文裹着不知谁披上来的衣服,嘴唇惨白。
“当时隐隐就听见楼下有声音,说什么怪物来了,蜘蛛之类的。我心里疑惑,也有点不安,这时候忽然听见我男朋友在客厅叫了一声,就赶紧裹上衣服走出去。”
言罢,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极为不适的场面似的,双眼惊恐睁大,“我看见那东西……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蜘蛛,趴在他脸上,发出咀嚼的声音,血流得满地都是。”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用椅子把蜘蛛和我男朋友的一起砸扁了。”她似乎是要辩白,又似乎只是为了说服自己,一直不断地重复着,“我没做错什么,本来他就叫得很痛苦了,我不过是提前结束了他的痛苦,我是在救他,对,我在救他!”
不论是为了害怕还是为了解脱,毋庸置疑,她已经把自己男友砸了个稀巴烂,死得不能再死。
小文沿着墙壁脱力地下滑,她不确定自己当时的状态,她本身就患有某种精神方面的疾病。
大概是过了十多分钟,或者一两个小时,等她回过神来,看见一双脚停在她眼前。
她认得那双鞋子,那是她和男友的情侣玩偶拖鞋,她的是小兔,男友是小熊。
头顶上似乎传来一声轻缓的冷笑。
那双沾了血的小熊拖鞋,趿拉着脚步,慢慢走了出去,离开了325。
一个拿着棒球棍的人对池姜说:“当时我也察觉到他不对劲,本来想攻击他的,但是我的棍子直接从他身上穿过去了,连碰都没碰到他。”
这是当然的,鬼魂的本质是一种能量场,能对它造成伤害的并非实物,而是蕴含着灵蕴的攻击手段或武器。
池姜走过去,靴尖拨了拨实体。
失去鬼魂附体的尸体恢复了原本模样,脑壳稀碎,一只黏连着筋脉的混浊眼球掉了出来,面中几乎是一个被挖空的血洞。
这是最低级的鬼魂,撑死了也就是个一阶,除了低级的幻术就只会骗人之类的把戏,危险系数不高。
那些更高阶的鬼魂,则拥有着恐怖诡谲的能力。
池姜以前遇见过一只女鬼,双眼哭血,形貌可怖,到处问人有没有见过她的孩子。
若对方回答没见过,她便要勃然大怒,把人变得婴儿大小,塞进自己的肚子里;
若对方回答见过,她就要问你在哪里见过,回答不上来或回答错误,也要落得同样下场。
她会哼一种诡异的摇篮曲,听见这首曲子的人,心智、能力、自我认知都会退化到婴儿时期,当真认为它是自己母亲。
手段诡异,令人防不胜防,许多高手都栽在它手里。
曾经有人录下它的摇篮曲,在基地夜深人静,人们都熟睡时循环播放,成功团灭了基地的十万人口。
这便是末日的可怕之处,你不仅需要提防异形,更要警惕身边的同类。
钟适宽慰了小文几句,道:“你先起来吧,我送你到一楼大厅。”
话音刚落,一只蜘蛛的腕足忽然从上空垂了下来,瞬间扎穿了小文的身体,将她从走廊上勾走。
那只腕足有成年人大腿粗,比普通的抱脸蛛粗壮数倍,难以想象它的本体有多么庞大。
钟适追了出去,但没来得及,抛洒在半空中的血迹溅射在他脸上,他眼睁睁看着那只腕足遁入了六楼的空间。
池姜想起陆薇母子对她说的,有个被蜘蛛抱脸的女儿跑进了楼道深处。
刚才耽搁一会儿,抱脸蛛已经在她体内发育完全了。
破除鬼打墙后,众人真正所在的空间为第四楼,池姜走到走廊尽头,探头往外一看。
五楼和四楼衔接处的墙体上有几处刀刮似的白痕,合理推测,刚才那只完全体抱脸蛛正是用自己锋利的腕足挂在这里,趁所有人都不备,飞速勾走了小文跑掉。
至于为什么选择小文,可能是凭直觉感知到她的气息最为弱小,挑软柿子捏。
钟适道:“首领,它在六楼!我们追上去,说不定还能救下那个女孩。”
那女孩没救了。
池姜看得清清楚楚,腕足利落地扎穿了小文的心脏,一击毙命,她的瞳孔瞬间就了无生机,被勾上去的只是一具尸体。
池姜抬头看着墙体,思忖片刻,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虽然之前没试过,但她觉得可行。
引导着体内的灵蕴向四肢分散,分别附到掌心和脚底,她伸出一只手,果然按照自己的心意牢牢粘在了墙壁上。
她轻轻一跃,把双手粘在楼道外的墙壁上,下身卷腹翻了上去,像蜘蛛一样在墙体外快速攀爬,没两下就爬到了六楼,悄无声息地翻进了六楼楼道中。
钟适嘴巴大张,人都看傻了。
呆滞了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带领着剩下众人从楼梯间往六楼赶。
池姜放轻了脚步,无声落地。
此时已接近日暮,太阳要落山了,昏黄的余晖从她背后照射进来,更远处则被黑暗晕染成模糊的一片。
太阳上的那只眼球也感觉了困倦似的,慢吞吞地阖上了,只从眼缝里露出暗红的光。
天空的东边,明暗交界处,月亮展出一角魅惑的银色剪影。
剪影正中,一条漆黑的裂缝,似一只即将睡醒的眼球,就要睁开了。
日月更迭,深渊监视不休。
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一定还有这幸存者正注视着这惊人的景象,为人类的未来感到惴惴不安。
但对池姜来说,这不过是一个司空见惯的黄昏。
她抬起腿,向前走去。
耳中已经清晰地捕捉到,走廊尽头传来的咀嚼一般的窸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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