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你很想见他吗?”
姜简并没有对钟洵有什么期待。
按照经验, 他应当只会说“你想得美”。
所以他只是例行打卡,调整自己的“主动”程度,试图通过控制变量的方式,等这次节目结束后, 根据评级看看自己这些无关痛痒的语言输出到底有没有效果。
但他没有想到, 重回七天前, 钟洵变了。
他抬手越过了自己的肩, 手掌托在他脑后,拇指微微用力, 将他按进怀里。
姜简瞪大了眼睛。
一颗灼灼的心脏仿佛跳动在脸上,他能感受到呼吸带来的起伏, 也能感受到下颌轻抵他的头顶。他仰头想挣脱出来看他一眼,却被有力的臂膀禁锢在原地。
姜简心如擂鼓。
好在钟洵的动作只是蜻蜓点水, 静默地停了两秒, 便随手乱抓了抓他的头发, 翻身下地。回头,眼尾挑了挑:“满意了?”
姜简:“……”这要怎么回答。
与其说是满意, 倒不如说是对他爽快配合感到意外。
不过此刻,有一件事比钟洵态度的改变还要令他在意。
姜简坐起, 平静如水的眼睛凝视着钟洵, 或者说,钟洵的双手。
在那短暂的两秒钟, 这双手竟在颤抖。
这与他一贯的淡定自若相去甚远, 就好像溺水之人在急湍中拼着最后的力气往水面中伸出的手, 颤抖着想抓住一线生机。
很割裂, 又很合理。
那样的颤抖和他外在表现的的确确是割裂的, 但又和姜简隐约从他身上窥见的大片空白记忆是自洽的。
过往的经历和经验的积淀能塑造一个人, 同时也构筑了人的底气。失去记忆无异于失去了一部分底气,惶恐和不安自然接踵而至。
“缺乏安全感”一词,和他太不搭了。
“我们这回不能太磨蹭。”他静静看着钟洵将桌上的闹钟放在窗台,挽起袖子,“整个学校就他妈查寝的惩戒者最离谱。”
“嗯。”
姜简收回目光起身,走到卫生间洗脸清醒。
水珠从眼前流淌而下,让他隐约触碰到一个拥有情绪感知能力的正常人的边界。他感到有一些……可以说是,怜悯的情绪。
又或者是,替钟洵难过。
倘若贺悯之能够听到姜简这番心声,一定会欣喜若狂,订上一块蛋糕回家庆祝他的进步。但一切这些想法都隐藏在姜简波澜不惊的脸色之下,因重回到七天前而被抛在脑后。
“这碗你的,师傅说偏甜口。”钟洵从自己托盘上拿起一碗羹汤放在姜简面前。
刚过去的那个七天,最后的日子只剩下平淡乏味的校园日常,两人对彼此的口味了解得非常透彻。
姜简顺手回递给他一碟小菜:“学生和教职工没有回溯。”
没有人对钟洵的出现高声尖叫,盛菜师傅还没有对两人挑剔的点菜方式习以为常。
“是重新开始。”钟洵唤醒009号,并没有新的系统提示,之前触发隐藏任务的提示还在,“但没完全重新开始。”
节目时间继续流淌,但只是他们回到了七天前。
“不过无所谓。”钟洵并不是很在意,“上一个七天从唐尹停止繁音系统后就陷入死局了。”
“你也这么觉得?”
姜简正咬着奶黄包,里面香软流沙的馅儿充盈着口腔,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
“我一开始认为,找到马尚这样拥有权限的关键人物,停掉惩戒者,度过这七天会更保险和安全。但考虑到后来的变故,或许惩戒者才是我们的依仗。”
琴房门口的惩戒者让他们摸到了唐凰这条线,带他们进仓库小黑屋的惩戒者打开了地下实验室的一扇门。然而当唐尹介入调查,关闭繁音系统后,一切进程都断了。
为什么地下室被炸了?
为什么闻佑会自首认下杀害周星海的罪行?
为什么最后唐尹抛下了一切不合理离开曙光二中?
他们连校园传说的隐藏任务都无法继续探寻下去,甚至不知道缘何又被送回了七天之前,却在这些纷乱复杂的十万个为什么中意识到了一件事
——似乎一切都为掩盖为云汉科技的存在服务。
而在上个七日,云汉科技的存在最终被完美抹去。
所以,惩戒者不能躲,不能关。
他们得再繁音系统的约束下,将惩戒者利用到极致才行。要在繁音系统的眼皮底下,找到云汉科技背后拥有的秘密的一切蛛丝马迹。
“我就说他俩绝对不会再被惩戒者困在宿舍了。”宋知返的声音由远及近,他身后跟着换了一身墨绿色长裙的温思黛,语气中颇为嫌弃。
重回七天前是他没想到的。
更没想到这次竟然还是从温思黛办公桌下醒来的开局。
温思黛好脾气地笑道:“不知道还以为你是他俩亲弟弟呢,这么懂他们啊。”
宋知返扬起下巴:“我倒是挺想当简哥亲弟弟。”
钟洵抬眸,语气冷冷的:“有阴阳怪气的功夫,不如说正事。”
宋知返偷偷瞥了姜简一眼,从他面前的笼屉里抓走一个奶黄包,边吃边说:“我这次就盯着林棠,她去哪儿我去哪儿,寸步不离。”
“吃慢点。”姜简把剩下的碗碟都推到他面前,“那我和钟洵主要就把精力放在去地下了,还有两个没有验证过的校园传说,你自由活动起来比较容易,就交给你了。”
他的目光从吃奶黄包的宋知返身上移开。
温思黛指了指自己,“我?”
“对。”他点头,“一个要去图书馆五楼,找无画相框点蜡烛,还有一个需要在天黑后去教学楼和实验室连接处。如果我们能抽出时间就和你一起去。”
“行,除此之外,我争取利用教师的身份帮你们在系统和程序上提供一些便利。”温思黛答应道,“你一个人可以吗?”
过去的经验告诉他们,以唐凰为中心,曙光二中里藏了三条线。
一条关乎与云汉科技有关的不知名人士,无数庞杂的校园传说、以及惩戒者的行为方式,或因那人为唐凰复仇而起。而周星海的死,似乎也与惩戒者塑造的传说有关。
另一条在与唐凰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林棠身上。
很明显,第二条线的线索少之又少。
“……你瞧不起谁呢。”宋知返翻了她一眼。
温思黛没有恼怒,只是沉吟了一会儿,问:“说起来,你们之前提到的周星海,他还在吗?如果活着的话,是不是可以帮他避免那个结局。”
姜简闻言愣了一下,他还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们这样究竟属于时光的回溯倒流,还是处在平行世界,亦或是幻象,此时此刻都不得而知。那么在这些猜想中,“死去的人能否复活”也是未知的议题。
“不会活着的。”一直沉默着的钟洵开口,“节目组规定‘不保证嘉宾人身安全’,在他被杀害后彻底死亡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任何形式都没有办法将他复活。”
三人齐齐看向他,谁都没有先开口。
温思黛皱起眉,不禁怀疑起钟洵排位在001号时的权限,他的笃定给她一种深谙节目世界的规则的感觉,这是她在任何嘉宾身上都不曾见过的。
宋知返则一脸庆幸自己还能苟且偷生。
而姜简收回目光,将钟洵给自己端的那碗羹汤优雅地喝掉。
即便是综艺情侣人设,他还是知道什么是分寸感和边界感,知道什么问题该问,什么问题不该问。
他忽然想起了钟洵面前的禁忌,荒芜之地。
周星海的“死”是□□死亡、魂飞魄散的彻底去世,还是去到了一个听上去还有回旋余地的“荒芜之地”?
第二轮校园生活在心思各异的早餐后结束,宋知返想起林棠曾出现在那天早晨的医务室门口,顾不上擦去嘴上的油转身就跑。
姜简对这一天过于印象深刻,以至于走进教室后直接趴在了桌上。反正为了进小黑屋交白卷就够了,想到下午还有体测,他就已经感觉到鼻腔充血了。
钟洵看不下去他那副低落的模样,课间去找温思黛开了个假条。
两人心安理得地跳过了体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繁音系统检测到他们不用参加体测,原本在晚自习后才会出现的惩戒者没等他俩吃过晚饭,径直把人抓了进来。
适应黑暗后的姜简凭借良好的空间感打开仓库那盏昏暗的灯,钟洵提笔,将这张他们写了第三遍的试卷又写了一遍。
这次两人没再纠结科学、纠结逻辑。
笔走龙蛇,速战速决。
放下笔,两人走向地下室入口。
姜简上回没有下去,他跟在钟洵身后,盯着他的发梢拾级而下,边走边说;“我们要在沙漏时间走完之前回来,不知道食堂还有没有吃的。”
钟洵步伐顿了顿,回头看了他一眼。
“有什么问题?”姜简眨眨眼。
“没有。”钟洵继续往下走,回声在地下飘荡。
他只是觉得,姜简似乎比以前更有烟火味了。
姜简觉得钟洵在说谎。
他刚刚想起,七日之前从这里出来时的钟洵,充满了异样。
而他现在才意识到,当时他的那种失态,与今晨拥抱他时颤抖的双手如出一辙。
“钟洵。”
两人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姜简忽然叫住了他。
“你上回在地下室遇到的人……”他走近,轻轻贴上钟洵的手背,“我们这次恐怕见不到了。”
他们这次进来的时间,比上回提前了整整几个小时。
“我知道。”钟洵迷惑地看了他一眼,皱眉,“这和你抓我的手有什么关系?你很想见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姜简:???我怕你害怕。
钟洵:笑死,我会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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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2章 “这里,有一个人拴着我的良心呢。”
是的, 很想。
姜简到现在还记得那天钟洵急切的心跳,和呼喊他名字时的挣扎。究竟是什么人能让那样坚定的男人动摇,让他现在的语气变得戒备,他都想知道。
但他同时也听出了钟洵下意识的回避。
“没有。”他摇头, “是我这只手它有自己的想法。”
他忽然有些庆幸自己的人设。
那些一切不符合自己性格的、逻辑不够自洽的行为都有了合理放置的轨迹。
只是说完的一瞬, 竟也有些头皮发麻。认真走人设时, 他完全可以坦然说出这些话。一旦变成他遮掩的借口, 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耳朵也有一些发烫。
他说完便默默收回自己的手,侧身走到他前面。
钟洵愣了一下, 看他从自己面前走过,耳侧微卷的发梢擦过的他的鼻尖。
掌心手背翻着看了看, 又将目光缓缓落在姜简的背上。
他,包括那天的人和曾经他遇到过的那些人, 他们都和“姜简”很像, 以至于他需要像在青峦村那样试探, 以将他们和潦草记忆中的人进行匹配,确认他们不是他, 从而立起一条无形的相处防线。
也就眼前这人,除了该死的人设外毫无矫饰。
用完全的真实冲破着他的防线。
“怎么觉得……我的判断好像失误了呢。”他轻声说。
009号趁机笑他:“代码都能有bug, 人犯错算什么。”
姜简独自往前方唯一的通路走去, 这条路窄而黑,他的脚步声格外的清晰, 掩盖着自己的局促。
他很少说谎, 违心的话会让他不安。
好在他没有质疑。
他的步伐很快, 顺着逼仄的走廊一路走到了那天钟洵到达的地方。
一扇上了锁的双开门前。
他回头, 钟洵正插着兜, 悠悠闲闲迈着长腿一步跨过来。
“这里的正上方, 是操场中央偏南的位置。”他摸了摸口袋,抬眼,“我那张画了地图的纸,记得在琴房被你收起来了。”
“在这儿。”钟洵从口袋里摸出来递给他。
“回到七天前它居然还在。”
姜简轻声感叹。纸条上还有他梳理的时间线,此刻宛如了半本攻略。他翻过来,顺着手绘的底图点到一个位置:“再往前一点,实验室大概在操场看台的下面。”
钟洵凑了过来:“你这玩意儿还有比例尺?”
姜简收起纸条:“上回你怎么开的锁?”
钟洵默默从身上摸出一袋工具,在他眼前晃了晃。
姜简不是很想说话。
就连琴房那个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有惩戒者的密码设置,这偌大的地下实验室就配一个普通锁?
他不理解,但还是把舞台交给了技术表演大师钟洵。
两人开门后走进了回声清晰的地下房间,钟洵凭印象打开了灯。
冷白色的长条灯管依次亮起的瞬间,他率先将目光落在了走道尽头的医用屏风隔断上。
没有人影,钟洵松了一口气。
姜简按着编号顺序沿每一座实验台走了一圈,仔细检查着那些数据线和导管设备。没有通电,随意搁置,看上去缺少基本实验室规范,但又给人一种落荒而逃后无人收拾的既视感。
垃圾桶里有一些更换下的导管、针头,和一些药剂瓶。
他皱了皱眉,四下看了看,转身要往走道尽头的屏风走。没走两步,钟洵就抓住他的手腕。
“等一下。”
钟洵走上前,抬脚将屏风踢到一边。
屏风后是一张放置着电脑的办公桌,它遮挡住了另一扇门。
“我遇到的那个人可能是从这个门进来的,他在找什么东西,把这个办公桌翻得乱七八糟。”钟洵转了一圈,确认没有什么隐患,问道,“你刚刚要找什么?”
姜简看向垃圾桶:“手套。”
他不太想从垃圾桶里捡东西。
“……娇气。”钟洵把他推到椅子上坐下,“我来捡。”
有人代劳,姜简坐得心安理得,转头将注意力放在电脑上,小心翼翼地联通电源。
电脑能正常开机,也没有出现什么惩戒者。
难道说建地下实验室的这个人非常笃定不会有任何人能来到这里,才会一点安全措施都没有吗?他这么想着,屏幕上出现了输入密码登录的界面。
密码提示:最后悔的那天。
“喏,你看看。”
一双手摊在自己面前,掌心中是瓶瓶罐罐。
姜简目光落在药剂瓶上,手下尝试破解密码的动作却没有停。
“是麻醉用药。
他敲下回车键的瞬间,瓶上标签的字母在脑海中重组成有意义的词语。
话音刚落,屏幕亮起。
密码正确。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充满夏天气息的桌面:白色碎花裙在风中飘摇,少女站在天台的中央,沉醉地拉着琴,碧天与飞鸟是她的唯一的听众。
她所在的位置,正好是黄医生那天画下图案的位置。
姜简看向自己的指尖。
“怎么?自己也没想到输对了?”钟洵的声音在他头顶,能感受到胸腔的共振。
“我猜和糖糖有关系,就先试了几个。”
密码提示是某一天,所以他先挑了糖糖练习日志中的几个日期。
“她获奖那天?”
“不,是她收到斯琴的那天。”姜简沉吟片刻,“对他来说居然是后悔的。”
他声音很轻,但钟洵好像还是听见了。
只听他轻嗤:“不需要共情这种人。我能把他们扔回垃圾桶了吗?”
姜简回过神,轻轻点头,不再纠结于密码,开始专心检查起电脑中的文件。钟洵扔完垃圾,随便找了个实验台躺了下去,手臂交叉枕在脑后,双腿交叠,余光落在姜简的身上。
说不上是哪里灼烧了视线,钟洵转而看向天花板。
这是许久不曾有过的轻松和惬意,能够令他忘记沙漏倒计时,忘记加诸于身的禁锢,只将全部心神凝聚在当下,凝聚在不远处那人身上。
静谧的地下室,只有姜简敲击键盘的声音。
偶尔有翻动抽屉柜门的声音传来,也不似那天那人的粗暴。即使闭上眼,他也能想象到姜简冷冷淡淡的眼神,和认真严谨中带着凌厉之风的动作。
“你睡了吗?”不知道过了多久,不停歇的键盘声终于停下。
“没有。”钟洵睁眼,眼中一片清明,他跳下实验台,走过去一屁股斜坐在桌上,低头看他,“你发现什么了?”
“一部分实验数据,繁音系统的后台,还有……一些个人隐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都是出自云汉科技,我总觉得底层代码似曾相识。”
姜简目光在屏幕上左右游走,庞大的信息流从脑海中流淌而过,最终找到了一个切入点。
“闻佑。”
他调出了一份实验数据,里面的被试信息栏上的照片分明是那位高三二班的班长,图书馆中表白林棠的勇士,名字却不一样。
“这个名字在这张表里。”
姜简指了指身旁的纸,上一回钟洵从神秘人那里拿回来的实验名单,这次静静躺在抽屉的最里层。
从之前推断来看,名单上的人只有一个共性,那就是他们都是唐凰噩梦般校园生活的加害者之一。
温思黛依次查过名单上的人,闻佑则是其中改头换姓的漏网之鱼。
“所以名单上那群人都以另一幅模样重新回到曙光二中了,是这个意思吗?”钟洵从桌上跳下来,走到姜简身后,“和我们还挺像。”
“不一样。”
姜简同屏放了几张实验结果报告和视频记录,深吸一口气。
“这个人在做的实验,比秦耘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说秦耘的所作所为是将人的意识通过某种方式保存并延续,那么这个人就是在试图通过一系列规律性的刺激组合,改变、引导、甚至于控制人的意识。
数据和视频都是残缺的,短时间内姜简无法恢复多少。
从仅存的只言片语中能看到,闻佑和其他一些被试,从最初的暴躁与反抗,到逐渐温和平静,最后仿佛像催眠一样失去原本的自我意识,而后被规训,被引导,最终完全转变原有的行为模式,彻彻底底地成为另一个人。
“成功做到闻佑这样的被试,不多。”姜简说。
“最多三年,能实现这个效果可以说是很激进了。”钟洵摇了摇头,“那么第一回 他去向唐尹自首的行为,未必也是处于内心,无论是被引导还是被要求的,目的就是不让我们发现背后这个人的存在。”
姜简瞥了他一眼。
钟洵只是微微蹙眉,没有姜简预期的惊讶,接受了他的一切叙述与判断,并不否认地继续分析下去。
在青峦村他就意识到,钟洵了解的秘密远不是他能想到的。
今天无非是再次印证了这一点。
他淡淡收回目光,继续道:“而且他对惩戒者的要求相当遵守。因为实验的其中一步就是以敬畏惩戒者为目的展开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性使然。
就像被火烫过的人下意识回避火焰,被水呛过的人害怕下水。
“他不是为了复仇吗?把闻佑放回来又算什么?”
“大概是成为繁音系统的拥趸。”
“在他的设想里,繁音系统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
“可惜这里没有涅槃计划那样详尽的说明。”姜简耸肩,托腮思考道,“无论变成什么,可能都是因为糖糖吧。”
他将另一个文件夹打开,里面是他所说的“个人隐私”。
繁音系统存在的每个角落,只要有唐凰出现的身影,就有一段视频出现在这里。
这台电脑的所有者,在自称“糖糖”的女孩离去后将这些片段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缅怀。
而唐凰常去的地方,教室、琴房、天台、宿舍、医务室、当年还是外卖取餐点的仓库小黑屋,还有图书馆,在如今的曙光二中都有惩戒者的约束。
“如果这个人将唐凰的结局认定成是整个学校的原因,在繁音系统逐渐掌控学生日常学习和生活之后,你猜他会不会同时改造学校的所有人,来打造一个充分符合规范和准则,没有任何乱纪欺凌的校园。”
钟洵被姜简没有感情的声音怔了怔。
这是个极度扭曲的想法,但又感觉莫名契合这个出现在唐凰背后的人。但钟洵更在意,姜简竟能毫不犹豫地想到这样一条堪比歪门邪道的思路。
“你不觉得这样的想法很疯狂吗?”他问道。
姜简还想说什么,听了这句话戛然而止。
他沉默。
就这么静静地看他好一会儿。
半晌,钟洵听见他声音没有丝毫波澜:“钟洵,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懂喜怒哀乐,不通人性与情绪,所以能这么快与疯狂共情……会想:他恐怕也是个疯子吧。对吗?”
钟洵的心猛地颤了颤。
姜简不会说出这种伤人伤己的话。
“等一下,有谁这么说过你吗?”
这段话听着不是普通的反问,倒像是从哪里信手拈来的贬损和讽刺,经由他人之口,在不知何时的过去,劈头盖脸地骂向姜简这双澄净的眼。
姜简顿了一下:“或许吧,我不知道。”
钟洵语塞。
他可能已经不记得了谁是说的,话语却已经留在了他的心里。
“疯的别人,不是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
“担心是正常的,钟洵。疯狂的存在,本身就是正常守序所恐惧的,所以理解疯狂的,也会被畏惧,即便我认为那并不是共情,而是站在狂人逻辑的推理。养父说过,不守基本底线、不受缰绳约束的科研发展,必会走向疯狂。但我想我……”
“叮铃铃——”
从温思黛那里偷偷携带着的手机突兀地响起铃声,打断了姜简的话。两人进入地下之前,姜简根据上次沙漏的下落时间定了闹钟,留出了他们返程的时间。
他拿出手机掐断闹钟,随手扔给钟洵:“我刚在抽屉里找到一个U盘,转移备份一部分内容,再等……1分钟40秒。”
钟洵把玩着手机,定了1分40秒的秒表,低声说:“你刚才的话没有说完。”
姜简垂眸:“没有什么意思,多余的话。”
秒表声滴答滴答,在地下与回声逐渐形成重奏。
呼吸声,心跳声,仿佛都被静谧湮没。
钟洵攥了攥掌心,指尖深深印出一道痕迹。
“可是我想听。”
姜简的神情陡然有些许松动,仿佛冰原上悄然裂开了一条缝隙,将底下沉压许久的孤寂释放到无尽的空旷中去。
进度条还有一点就能完成拷贝。
他缓缓将手放低,在完成后的瞬间拔下储存设备。
起身,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想说我不会和他们一样疯狂。这里,有一个人拴着我的良心呢。”
钟洵嘴唇颤了一下:“那个要带你去看烟花的朋友?”
“没错。”姜简妥帖收起设备,关机,将桌子上下的一切整理复位,转身往原路返回。走出去两步,回头,发现钟洵竟还站在原地,神色晦暗不明。
“哥,走了。”
“嗯。”
钟洵听见他叫“哥”居然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挂起淡淡的笑意,闷闷不乐地跟在他身后。
姜简感觉很奇怪,走两步,就不解地回眸看他一眼。
“别老回头,看路。”
“哦。”说着他就没再回头。
“……啧,怎么没见你之前这么听话呢。”
“?”姜简脚下被台阶绊了一下,没听清钟洵在说什么,“什么?”
“姜简。”
这下他听清了,钟洵连名带姓地叫他,语气郑重而严肃。
他微微侧过脸,问:“什么事?”
“你能不能也给我栓个绳子。”
“……?”
这番惊世骇俗的话一字不差地落在姜简耳中,语气中也没有往常的痞气和不着调。
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转身,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钟洵庆幸他没有说话。
眼前浮现了他进入荒芜之地那一瞬间的惨烈,突发意外下所有人惊恐的脸庞和被气旋扭曲的身体。沈虑的手臂在他眼前断裂,飞溅的血液仿佛一个升格画面,在空中慢慢飘过,糊向他的双眼。
再一眨眼,眼前的血色变成了姜简瞳孔中映出的自己。
他动了动嘴唇,说:“如果有一天我控制不住自己,试图伤害你或者伤害别人的时候,请你不要有任何犹豫地拉住我,阻止我,控制我。
“如果有必要,请杀了我。”
第063章 一份被交出来的信任,无论轻重,都应该被郑重对待。
翌日, 师生一对一交流室。
姜简和钟洵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从地下实验室里拷贝出来的视频,逐渐从另一个视角将时间线上的整个故事补全。
姜简余光瞥了钟洵一眼,想起昨天从地下室出来时他说的话,眼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困惑。
在青峦村说不要相信任何人的是他;突如其来的性命相托也是他。
完全的矛盾和割裂再一次呈现在他身上。
他既不理解他态度转变的动因, 也自认为没有资格承受这样贵重的信任, 另一方面又因为人设的存在不能直接明确拒绝。思来想去, 最后只说:“我不敢。”
然后钟洵就不怎么理他了, 从昨晚到现在。
温思黛叉腰看着沙发上的两个人。
这回没有了周星海遇害,第二日格外顺利, 这俩人又交了一次白卷,一到自习课时间, 就打着来和她一对一谈话的名义,抱着电脑一言不发地看着昨晚他们拿到的视频。
就是气氛有一些不同寻常。
两个人明明坐得很近, 却没有往常的熟稔和惬意, 目光放在电脑屏幕上, 没有一丁点交流。
她拽了拽新换的烟紫色长裙,腰后正正系了一条蓬松的蝴蝶结飘带。
可惜没人懂得欣赏。
“我说……你们昨晚不太顺利吗?”她坐下, 两手托住脸颊,“还说从小黑屋出来之后就来找我呢, 我在黑灯瞎火的实验楼等了好久, 结果呢,留我在黑夜里对着你们说要回去休息的消息瑟瑟发抖。”
钟洵抬眸:“你昨天没出什么状况吧?”
“没有。哦对了, 有个照片要给你们看。”她找出昨晚拍的一张图片, 放在两人面前, “我去了实验楼和教学楼连接处的那个位置, 系统没有弹出隐藏任务, 但是那里确实有一滩干了的血迹。我发给知返了, 他消息灵通,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像唐凰一样的故事。”
姜简放大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异样,将手机还给她。
“所以现在只剩下图书馆的传说没有确认了。”
“没错,不过昨晚我回去的时候看到有黑色的人影往图书馆那边飘过去,就没敢过去。”
“学生的话绕不开惩戒者,是老黄吗?”
“黄医生?感觉他没有那么高的。”她耸肩,“就算是其他嘉宾我也不会贸然过去。”
她一向求稳,个人排位与节目难度和危险系数都成正比的情况下,首次以排位第一的身份进入节目更加谨慎。但她没想到会是现在这种情况。如果说之前那些算惊险刺激的节目性质,那么这次可以说是彻彻底底的脱轨。
无论是中途嘉宾身亡,还是时间倒流,都让她感到未知背后的极度恐惧。
但很神奇的是,只要钟洵和姜简站在那儿,就让人充满安全感。
不过,今天这两人之间的氛围很奇怪。
“等下,你们好像回避了我的问题。”她仔细盯着认真看视频的两个人,突然问道,“你们昨晚吵架了吗?”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地否认。
“我不信。”温思黛俯身,视线在两人身上逡巡。
姜简清了清嗓子,起身把电脑递给她:“正事要紧,先说地下实验室的主人,从这些资料中足以见得,他应当就是繁音系统的核心研发者。”
从始至终,男人都只是曙光二中的旁观者。通过繁音系统的每一双眼睛,他冷眼旁观着整个校园。
直到有一天,天台上的一抹亮色闯入了他的双眼,她在风中拨弦运弓的动作让他驻足。
或许连他自己都还没有察觉那份不太一样的感情,他先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在唐凰练琴时不小心碰到了扩音设备。
琴房中少女惊讶地放下小提琴,循声而去,发现是琴房里自助点茶的小机器人身上发出来的。彼时的惩戒者还是端茶送水的生活类助手,却被总控的他打开了传音功能。
男人的声音很温柔,带着午后阳光的暖意。
两个素未谋面的人开始了一场靠跨越了系统前端与后端的交流。
之后的日子便像糖糖的练习日志记录的那样,充满幸福和甜蜜。
同龄的艺术生大都是竞争关系,她无论说什么都会被认为是炫耀。所以每一次外出参赛回来,她有很多话都只能和他倾诉。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在意他的身份,她只需要一个能够听懂她琴声的人,一个能在孤独的艺术创作之路上给予她灵感和陪伴的人。
对男人而言,他喜欢自己在唐凰面前能够完完全全展现真实的自己。
尽管如此,他从未将自己与繁音系统的事情告诉过她。
而后,繁音系统升级,他离开了一段时间。
小机器人里再也没有响起男人的声音,而唐凰的噩梦也从此开始。
男人回来后的那天,照例打开了小机器人的语音功能,却始终没有等到她的回应。他从成千上万个过往的监控记录中找到了她所遭遇的一切坎坷,并开始了以复仇为名的繁音系统改造与实验。
“你们昨晚给了我几个在校生的名字,除了闻佑,其他人大都以无法适应学校学习强度为理由被退学。退学,你懂的,很可能就查无此人了。这真是……造孽。”温思黛叹了一口气。“他在给马主任开发繁音系统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被人钻漏洞利用的可能性吗?他就不觉得愧疚和后悔吗?”
“他大概没有后悔过。”姜简想到他的开机密码,凭记忆找到了几条视频,“他最后悔的是给她赠琴的这天。”
琴是快递寄到的。唐凰抱着箱子从校门口走回琴房,一路上换了几个监控镜头,都拍到了她笑靥如花的模样。
最后一条是小机器人的视角。
她轻轻呵护着新琴,试音、调音,不断调整弦的松紧,试图将琴调整到与自己最合拍的状态。
“等一下。”温思黛暂停了画面,朝他俩的方向推了推,“这是什么?”
她指着琴盒里的一处,有些不解。
钟洵眯起眼睛,仔细辨别了一下:“松香吧。”
“你那天在琴房开盒子的时候看到了吗?”
“没有。”钟洵想了想,“不过毕竟是消耗品,用什么类型的松香还得看小提琴手想达到什么样的发音效果,这盒松香如果不合适她未必会留着。”
姜简盯着看了许久,蓦地站起来:“有的。”
两人看向他。
“就在琴房那个小桌子抽屉里,练习日志底下。这个松香有什么问题吗?”
温思黛一帧一帧地移动视频,停在某一处,指着松香的侧面:“这个角度看有点像云汉科技的标志图案,你们确定它真的是松香吗?”
*
在姜简的望风掩护下,钟洵和温思黛重新进入了琴房,再次通过门锁变型的惩戒者进入,拿到了抽屉里的盒子。想来是从视频里见过它还是自助茶水机器人的模样,温思黛甚至还摸了摸它光滑的脑袋。
三人刚在楼下汇合,惩戒者又将第二天交白卷的差生二人组抓进了小黑屋。
进入小黑屋后,姜简把卷子飞速写完随手扔在桌上,匆匆下楼梯时看了一眼沙漏。
怎么说呢,这种兵荒马乱彻底习惯之后,好像也能游刃有余了。
盒子里的确不是松香,而是做成了松香模样的电子设备,重新展开组装后居然可以直接连在电脑上!
屏幕上忽然弹出了窗口和进度条。
根据提示的安装操作,进度条一路从左推向右,安装成功后桌面上突然多了一个音符模样的图标,下方写着:繁音系统。
姜简怔了怔,点开图标。
出乎他意料,从这个图标中他以最高管理员的身份直接登录进了繁音系统!
此时此刻,其他管理员的操作记录,全校惩戒者的位置与工作状态,以及每一个与繁音系统连接下的监控摄像头,尽数在他们的掌握中。
他们甚至在3D校园地图中看到了布置在曙光二中每一个角落里的爆破装置。
上一回炸毁地下实验室的那一笔帐,就在这里了。
“这……”
“封神了。”
在曙光二中,掌握了繁音系统权限的人,便是神。
拿着这盒“松香”,他们就不再像上一回那样如没头苍蝇一般被惩戒者掣肘,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炸毁了整个节目的后续进展。
“要把停惩戒者停了吗?”姜简问。
“先不用,我们还没出去。”
钟洵看了一眼实验室旁边紧闭的门,他们始终不知道门那边通向何方。
“这个门怎么开能知道吗?”
“地下地图这个系统里没有的。”姜简浏览了一圈,指了指插在电脑上的设备,“但上面说这个盒子可以刷开整个曙光二中的电子门锁。”
两人二话没说,拔下设备组装成可刷卡面的模样,“滴”地一声开门进去。
最高管理员的权限果真不同,门刚一刷开,整片区域的灯就悉数被打卡,所到之处是一片辉煌与通亮。
姜简若有所思地回头。
伪装成松香的盒子是他全部的事业核心,他出于什么目的要将这个物品送给她呢?他送琴的时候没有明说这份礼物的贵重,唐凰大抵是不知道的,或许是打开了也不知道怎么用,所以盒子原封不动被他收回了地下实验室。
如果他提前告诉她那其中蕴藏着怎样的力量与权限呢?
她还会不会委曲求全,忍辱负重,在泥潭虎穴里沉浮到难以承受的尽头?
他好像知道男人为什么会后悔了。
后悔没有完全坦白,后悔明明有机会可以让她自救却没有说出口。
后悔一厢情愿地悄声托付了自己的全部,对方却连知道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大概也明白为什么钟洵会不开心了。
钟洵是思考了多少才说出那番话的呢?他无从得知,但他的一句“不敢”,俨然已经将那颗心摔在地下。
一份被交出来的信任,无论轻重,都应该被郑重对待,而不是有意或无意践踏,徒增伤害。
“哥,你等等我。”他转身,看他已经刷着卡走过了尽头的另一扇门,快步跑过去,在钟洵面前停下,“我有一句发自内心、和人设无关的话想说。”
“说。”钟洵停下脚步,回头。
一双手伸在他面前。
“我想收回昨天的话,我可以,你还愿意把命给我吗?”
钟洵沉默了一下,嘴角轻轻勾起。
指尖搭进姜简掌心,轻轻抓握,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无奈:“当然。不过,你一定要在这里说这句话吗?”
他指了指刚亮起的灯,在这扇门后的区域正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冰棺。冰棺是通着电的,里面躺着一位身穿白裙的少女,睫毛修长,神情安详。
是他们在视频里见过无数次的糖糖。
唐凰。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愿意。
第064章 “我心情不好,你最好听话。”
林棠端着餐盘落座, 拿起的小勺上模糊映着她的脸庞。她盯着看了片刻,随手扔一旁,径直端起了面前的那碗粥。
老黄刚把托盘和剩菜处理完,转头就看见她坐在角落里, 满脸忧郁。
他犹豫了一下, 抬脚朝她走去。
“黄医生。”林棠放下碗, 将餐盘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老黄摆摆手:“不用不用, 我已经吃完了。”
他让林棠别紧张客气,托腮看眼前这个和自己闺女一般大的女孩一口一口吃着菜, 心里感慨万千。
自从在天台上听她诉说了自己姐姐的故事,他就再没有见过林棠。没想到自己苟了七天之后, 不仅没回到演播厅,反而回到了最开始。
“身体还好吗?”他关心地问。
林棠和自己的女儿很像, 身体不是很好, 总是来医务室休息。重新来过, 她依旧在昨天提前为体测请了假。
老黄心头对女儿的思念不知怎的就转移到了她身上,越看越怜。
“不算太好, 头晕和偏头痛的症状断断续续的。而且最近总有男生来烦我,就更头痛了。”说着, 林棠托着自己的脑袋, 拇指按了按太阳穴,“等下我能和您去医务室再拿点药吗?”
老黄顿了一下, 进退两难道:“我已经下班了。”
说实话, 自从亲眼目睹周星海的死状后, 他就再也不敢在天黑之后去医务室了。
晚上去给她拿药?给钱他都不想去。
“做作。”
宋知返远远坐在角落里, 看着林棠和老黄讲话时柔柔弱弱的样子, 自言自语道。
他跟了林棠快两天, 她基本上就往返于医务室、宿舍、食堂和教学楼这几个地方,根本没有什么异样的之处。但因为医务室有老黄在,他只能躲在外面等她出来。
但今天有些奇怪。
老黄和她寒暄了两句就离开了,但林棠吃完饭后依旧朝医务室的方向走去。宋知返皱起眉头,等她走出一定的距离后,快步跟了上去。
夜里的医务室静悄悄的,走廊黑漆漆的根本看不到尽头。
宋知返站在门口,警惕地看向四周。
他在转角处分明听见了开锁推门的声音,可眼前黑灯瞎火的样子,好像从来没人来过一样。他透过玻璃朝医务室里看了看,什么都看不清。
她进去都不开灯吗?
宋知返在身侧攥紧了拳,抓住门把手,小心翼翼地按到底,推开,一步压一步往里走。
这间医务室是背阴的,太阳落山后更加阴凉。
宋知返牙齿打了个寒颤,连忙合上嘴巴。他不敢呼吸,步伐也非常轻,生怕从黑暗中蹦出一个人或者触发了可怕的惩戒者。
屏息凝神后,他的心跳声好像更明显了。
咚咚咚咚,仿佛要冲破胸腔跳出去似的。
他走进里面的隔间,小心翼翼朝屏风格挡的病床靠近。那最里面的病床据说就是周星海死的地方,他不是很敢靠近。
然而,当他壮胆走进了最里面的病床,却还是没有看见任何人。
林棠凭空消失了!?
这里一定有问题!宋知返心里一惊,第一反应就是要找姜简来检查一下这个地方,他贴着墙后撤,一步步往医务室门口退去。
忽然脚下被椅子绊了一跤,整个人向后栽到了放置了诸多药品的柜架。
“咚——”
宋知返脑子嗡地一声。
他不会要死了吧?
瓶瓶罐罐从上面落下来的画面,在他眼里都成了慢镜头,他甚至回想起上一次姜简在这里用药三言两语地试探出黄医生实际上并不懂医的底儿。
叮铃哐啷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条件反射地抱头蹲下,闭上了眼睛。
“……”半晌,宋知返眼皮颤抖着睁开。
幸好。
没有等来他想象的可怕场景,他长舒一口气,赶紧起身把散落的药瓶和盒子归位。匆忙间,他根本顾不上药和柜上贴的标签是否一致,只是随手一层一层填满。
忽然,在他放下一瓶安眠药的时,隔间里传来了声响。
那声音很小,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宋知返怔了怔,两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绷紧身体,弓身往隔间走去。
声响是从最里面那个病床传来的,很快就停了下来。
他扶着墙一步一步往里探,越过医用屏风,看向里面的瞬间,瞳孔骤缩!
卧槽!他在心里大喊了一声。
病床下方的巨大地砖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通向地下的深不见底的台阶。
宋知返知道姜简和钟洵从学校西南角的废旧仓库进过地下的实验室,但他万万没想到,这里竟还有通向地下的路。凭空消失的林棠,多半是从这里下去了!
他是胡乱碰了那些药瓶才触发的机关,如果等到明天,未必还能这么幸运。左右他也是要跟踪林棠的,宋知返几乎没有犹豫就踩着台阶往下走去。
不出他所料,越往里走,就越能感受到亮光,他在逼仄的走道悄声前行,走过一个九十度的转角,走道的左手边一面金属门映入眼帘。
他贴着墙壁探头,隐约听见了林棠的声音。
“姐姐……”
宋知返正想听清她在说什么,忽然腿上一阵刺痛。
他大惊失色,低头,竟看见一柄小刀径直插在自己的小腿上,鲜血汩汩往外流,而林棠的脸蓦地出现在眼前!
“你是谁?!”她一跃而起,将宋知返扑倒在地。
一手掐住他的脖颈,另一手拔出小刀,直直落在宋知返的肩上。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钻心剜骨的疼痛让宋知返倒吸一口凉气,他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气去制服眼前瘦瘦小小的女生,她的两只手死死扣在他脖子上。
呼吸,呼吸逐渐稀薄。
意识也有些涣散。
宋知返张着嘴,一边挣扎,一边试图从口袋里拿出温思黛给他们的手机,指尖凭感觉抽搐着乱按。
斑驳的画面在眼前如走马灯一样闪过。
“简……简哥。”
*
姜简和钟洵震惊地看着地下的冰棺。
冰棺中的唐凰显然是被精心打理过的。漂亮的衣裙和精致的妆容都完美还原了她生前的模样,没有半分痛苦残存在脸上。
冷白色的光线照在两人身上,背脊上悄然爬上了一层薄薄的寒意。
整个冰棺装置的仪器精密到超乎寻常的地步,底座的面板上记录着其中各个物质的含量,温度与湿度,自动调节在稳定的数值范围内。
装置上没有任何控制按键。
姜简绕着走了一圈,都未曾看到外置的操控台。
“是不是应该有什么可以刷这个权限卡的地方?”姜简从冰棺另一头探出脑袋,看向钟洵,“你那边有吗?”
“没有。”钟洵半蹲着,看见冰棺旁边也放着一个琴盒。
“这好像才是唐凰常用的。”钟洵打开检查了一下,不像琴房的那个礼物,这一把小提琴才应该是陪伴她度过无数次演奏会与赛事的功臣,“让这把琴陪在她身边,我该说他真的很懂她。”
对忠实的小提琴手而言,琴就是他们寸步不离的另一半。
“他想做什么呢?”姜简看向冰棺中的唐凰,神色有些悲悯,“如果这里的云汉科技和青峦村那时的是同一个,直接让唐凰的意识重生不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留着她的尸体?还有林棠,她会是重生的唐凰吗?”
姜简陷入沉思,忽然耳朵动了动。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钟洵知道姜简的五感格外灵敏,他立即戒备起来:“哪个方向?”
“我好像听见有人叫我,在……那边!”
姜简指向另一边。
安置唐凰的冰棺房一共有两扇门,一扇是他们来的方向,另一扇门紧闭着。
“往那个方向,就靠近地面上的医务室了。”姜简迅速做出了判断。
两人刷了权限卡往门那边走去。
宋知返忍着痛抬起手臂,死死抓住林棠的手,试图将她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掰开。
“你他妈……”
他咬牙切齿,指甲紧紧抠进了林棠的手背,听到林棠“啊”地一声,只觉得一片血肉模糊。
“这几天是你在跟踪我的,对吗?”林棠的眼睛发红,俨然将宋知返当成了泄愤的对象,“她也被这么跟过的,后来,后来……她要是能有我一半的狠劲,也不至于会……”
突兀的手机铃声响彻整个地下。
林棠怔了一下,循声望去。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出现在视野中。
她讶异之际,手上泄了劲。
宋知返得以喘息,眼眸一亮,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她从自己身上推开,闷头朝着铃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简哥!”他的声音颤抖着,一瘸一拐地狂奔。
扑向从走廊另一个方向走来的男人。
“医务室下有密道!咳咳。”他吃痛地捂着肩头的那柄小刀,整个人身体被姜简托住,“就是你上次看到的那些瓶瓶罐罐,有机关!”
“别急,慢慢来。”姜简担心地看着他的肩膀,他一说话就要牵动伤口。
血液顺着姜简手掌流下,领口也沾染了些许,但他根本顾不上清洁的那根弦,脱下校服开始给宋知返处理。
脸上不止什么时候蹭上的几抹血迹,仿佛白瓷上陡然出现的血色裂痕。
钟洵眼眸沉了一下,抬步朝林棠走去。
“你是林棠?你和唐凰什么关系?”他居高临下地问道。
林棠坐在地下,身体有些颤抖,却还是趾高气昂地抬起了头:“你、你是谁?关你什么事?”
身后宋知返疼得滋哇乱叫,姜简小声安抚着他,还轻轻帮他吹了吹伤口。
钟洵的眸色更黑了。
“故意伤人,故意杀人未遂?你挑一个?”
林棠怔怔地望着他,男人的身影几乎笼罩在她身上,充满威压,令人难以呼吸。
他蹲下,手搭在膝上,和林棠平视。
“我心情不好,你最好听话,不然你背后的那个人也保不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乐~
第065章 他只觉得心疼。
宋知返被袭击的地方离安放唐凰的地方不远, 方才在那边搜索过一圈,知道有能够利用起来的材料,姜简当机立断将宋知返扶了过去。推门时,他转头看了钟洵一眼。
他宽阔的背影挡着林棠, 小姑娘瑟瑟发抖。
看上去他倒像是大反派似的。
“他怎么突然又心情不好了?”姜简自言自语着, 心里其实已经慢慢适应了钟洵阴晴不定又捉摸不透的情绪。
宋知返忍着小腿上的痛, 正半边倚在姜简身上, 借力往前挪动。
闻言,朝空气翻了个白眼。
林棠仰头看着钟洵, 眼睛发红,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 我见犹怜:“你带我过去,让我再看一眼姐姐, 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钟洵没理他反手钳制住林棠, 将人拎了进去。
动作简单粗暴, 用宋知返的话说,就跟揪着猫的后颈似的。
保存唐凰本人的设备需要大量的福尔马林防腐以及电力供应来制冷, 房间布置得和仓库那端的实验室不相上下,更有生物实验室的感觉, 有一整面柜架上都放置着器官的标本。姜简翻找出一些医用材料, 先后帮宋知返的小腿和肩膀止血,包扎。
宋知返平躺在实验台上, 一整条袖子都被姜简剪掉, 在地下室里冷得打了个哆嗦, 身体缓缓蜷缩在一起。
目光所及之处, 姜简握着那柄残留着血迹的小刀, 步步走到林棠面前。
“无论唐凰经历过什么, 都不是你伤害别人性命的理由和借口。”说完,他又看向自己,“你不是想做别人手中锋利的刀吗?感觉滋味好受吗?疼吗?”
宋知返鼻尖一酸:“疼死了……”
“你懂我的意思了?以后如果你没有做好被刀捅的觉悟,就不要拿刀。”
宋知返点头如捣蒜。
钟洵没想到姜简现在还想着给宋知返上一课,他失笑:“教育孩子的事儿能往后放放吗?能体谅体谅哥哥的手酸吗?”
姜简收了刀,在林棠面前蹲下:“你进入地下的权限是谁给的?”
林棠没想到他上来就是这个问题,垂下眼眸,边想边说:“我没有见过那个人。我不知道他是谁,是他主动找的我!”
“什么时候的事?”
“一年前?我也记不清了,就记得是有一次午休大扫除,我去天台上偷懒,戴着耳机听姐姐的录音,结果有一个铁盒子里就传出了声音。他问了我好多关于姐姐的事情,最后跟我说,如果我能帮他做一些事情,他就能替我给姐姐报仇。”
“他都让你做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传传学校里的闲话,然后帮一些学长开病假条。”
姜简叹了一口气。
“你说的闲话,恐怕是学校里一些灵异或者恐怖的传说吧?”他看见林棠的眼眸瞪得浑圆,“那些学长毕业的毕业,休学的休学,你应该也都没有再见过了吧。”
林棠眼眸动了一下:“对……”
“说谎是不好的。”钟洵冷不丁冒了一句话。
他的手始终钳制着她,没有离开过她的脉搏:“你不喜欢闻佑,是因为他本身性格不讨喜,还是因为你其实知道那个人都对他做了什么?”
林棠大惊失色,绷不住地放声尖叫:“你们怎么知道的!”
姜简和钟洵对视了一眼。
这话没法说,难道要说这是他们第二次回来通关了,靠了不少第一回 拿到的信息。
“我说了最好别说谎。”钟洵等她情绪稳定,“如果你只是乖乖听他话的工具人,是不可能拿到权限进到这里的。”
说着,他微微俯身,从林棠脚边拿起了一把口琴。
这把口琴在挣扎中从她口袋中掉落,与那盒松香有着类似的折叠功能,其权限俨然能够刷开这里的一切门。
“那又怎样?他喜欢姐姐,我想陪着姐姐,我们都要让那些伤害她的人复仇,就足够了!”
“你从来都没有见过他,怎么敢信任他与他合作?”
“姐姐相信的人,我也相信。”
宋知返动了动手指,声音有气无力:“她的档案里没有显示有兄弟姐妹,你也一样。你凭什么说她是你姐姐?”
林棠有一瞬明显的僵直。
她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她永远都是我姐姐,档案能算个什么?
“只要能让她活过来,就算档案里没我,就算一辈子待在这个鬼世界,就算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
她全无往常的恬淡温柔与美丽,在钟洵的掌中拼命挣扎,整个人歇斯底里地叫喊。
姜简听到她最后的话语,不由愣在原地。
这个……鬼世界?
她作为曙光二中的NPC,是意识到这里不是正常的世界,还是说,难道她其实也和宋知返一样?!
显然钟洵也被这句话震撼住了。
有一秒钟手上竟松了力,林棠疯也似的挣脱出来,夺走了他手上的口琴,径直朝中央那座冰棺跑去,边跑边断续吹着音符。
钟洵皱眉,看了一眼林棠,毫不犹豫地走向将后背坦然留给他的姜简。
他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后招,还是决定先管管眼前一个受伤的小屁孩和一个跑一千米就跟要他命似的好队友。
“门外有声音。”姜简贴在钟洵背上,警觉地分辨着方位,“小心。”
有什么破门而入!
两人看过去,一架灰蓝色的惩戒者挥舞着手臂闯进来,手臂尽头的掌心上是无数根可收缩的银针,胸口还能看到机械齿轮的转动,无数根绵长的线在体内顺滑地游走,缠绕着往复运动,端点则连接着掌心的银针。
姜简看了一眼被自己收起来的小刀,恍然。
“唐尹的判断是对的,周星海的死也是惩戒者造成的。”
脑海里似乎能浮现出那样的画面。
那天夜里,去医务室打算换药的周星海不小心遇见了刚从地下室爬上来的林棠。惊慌的少女为了灭口,召唤出惩戒者将他就地解决在最里面的那张病床上。
四肢被绑在病床上。
歪歪扭扭被缝起的嘴是惩戒者自己的杰作,在疼痛中整个人扭曲到崩溃,最终林棠递给惩戒者一柄刀,精密地落在胸口处,力度将将好,而林棠自己也没有沾染一丝血腥,全身而退。
“是她干的。”钟洵眼中泛着冷意。
机器是没有意识的,即使动手的是机器,那也是承载了人的意志。
是她主观杀害了周星海。
手背忽然传来一丝凉意,钟洵用余光看见姜简悄然拉过自己的手,将林棠的刀放在他手里。
“拿好。”他听见姜简清越的声音,整个人的躁意被压了下去。
钟洵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握住刀。
姜简根据经验周密地计算着惩戒者可感应的面向范围:“往前三步进入它的视野,一秒后将它带离小宋和我的方向,你怎样都好,只要让他背对我们就可以。它的电源和感应应该更靠上一些,类似于脑后这个部位。”
说着姜简抬手放在钟洵脑后,拇指点了两个地方。
钟洵感觉背脊窜过一道令人酥麻的电流。
“差不多就这里。”他收了手,小声说,“上回在宿舍,小宋那柄刀砍完就钝了,你看准再下手。”
钟洵淡笑:“放心。”
说着,他一步踏出去,校服在身后猎猎飘动。
惩戒者贴着他的耳侧落下了锋利的手臂。
“卧槽,牛逼。”
宋知返仰躺着,不敢起也不敢懈怠,只能歪着脑袋,勾着下巴用余光看钟洵与惩戒者周旋。
钟洵身影如风,动作潇洒利落,看得宋知返津津有味。林棠似乎从未见过这么游刃有余的男人,见钟洵引着惩戒者朝她那边走去,一边尖叫着让他不要靠近冰棺,一边死死捏着口琴控制着惩戒者的方向。
“惩戒者要疯了。”宋知返乐道,“一边要追着视野里的钟洵,一边又得远离冰棺,要坏掉了呀。咦简哥你在做什么?”
“为了停住它。”
姜简刚刚在帮宋知返找止血材料的时候,从实验台底下摸出了一个平板,趁钟洵引开了惩戒者,他赶紧拿出来开了机,电量大约只有百分之四十,但足够他将松香盒重组成可与平板连接的设备,在这台平板上打开了繁音系统。
“这是林棠的吧?”
宋知返看见一闪而过的屏保,她拍下了唐凰那张获奖的拍立得,还在旁边添上了两行小字:
姐姐对不起。
你永远是最好的。
屏保画面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宋知返眼神放空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冷光灯。
被林棠掐到窒息时走马灯的记忆如潮水般奔涌上来。
那边钟洵已然将自己和林棠同时放进惩戒者的目标视野。
他希望林棠能出于自保的考虑,自行将惩戒者停下来。同时,自己缓慢调整姿势,准备借助周围的桌椅柜架,攀到惩戒者身上给他致命一击。
在他蓄力跃起的瞬间,口琴突然滑出了一段凌乱的音。
腾空中他看见林棠那一瞬间的惶恐。
惩戒者照着他和林棠径直劈了下来!
“艹!”钟洵在空中强行扭转了自己的方向。
他没有料到,林棠竟然宁愿和他同归于尽在惩戒者的手下也不肯停止。
他在空中变向,已经需要很大体力,赶不及再折返回去带着林棠从惩戒者的利器下脱身。
但他不甘心。
恶人自有法律审判。即便是需要血债血偿的凶手,他的良心也无法让他不出一点力,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钟洵咬牙握拳,全身肌肉绷紧,竭力将身体撑起,蹬地朝林棠跑去。
009号的警报在那一瞬间几乎要将他的大脑炸裂。
“判定重度违背人设,请嘉宾在结束节目后于演播中心第79层接受惩罚!”
惩戒者手臂的劲风落下,吹起了钟洵的银发丝儿。
他还差两步赶到。
然而有一道人,从他身侧越过,爆发出极大的速度,连滚带爬地扑向林棠,用自己的虎背熊腰将她护在身下。
惩戒者的动作堪堪停在那人的白大褂上方,偃旗息鼓。
姜简撂下平板,箭步冲向钟洵。
在他即将向后栽过去的瞬间,抬起自己的臂弯,圈住他。
“你不要命了。”
他刚才跃起的动作,弹跳、平衡、核心力量、滞空能力缺一不可,那是多少运动员都做不到的极限,落地滚了几圈不说,起身还继续爆发……姜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感受过钟洵那透支生命的疲惫感。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原因,他只觉得心疼。
“你怎么连这种话都说得没有一点感情啊。”钟洵偏过头,将头埋在姜简略显冰凉的颈窝,轻轻蹭了蹭,压低了声音,几不可闻地道,“小姜老师。”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我暗示到位了没有。
指路chapter 54
第066章 “你……好像……他。”
“你刚刚说什么?”姜简只觉得脖子痒, 呢喃的语句几乎一个字都没听清,“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钟洵闭上眼,深深吐了一口气。
他不再继续说,姜简也不追问, 手上用了些力支撑着钟洵, 越过他的肩头看向地上趴着的两个人。
“老黄。”他轻声道, “你是跟着小宋下来的?”
老黄惊魂未定, 大口喘着粗气,缓缓直起身, 第一时间去检查林棠身上有没有伤,却猝不及防对上她震惊的眼眸, 凌乱的发丝浸着汗,贴在她的脑门上。
听见姜简的问话, 手指僵硬地抖了一下。
他原本已经走回了职工宿舍, 但心里又不放心下, 理智到底战胜了胆小的内心,决定去帮林棠拿些药让班主任或者宿管交给她。没曾想, 他颤抖着双腿走到医务室,竟看见宋知返悄悄溜了进来。
他在外面等了许久不见人出来, 装着胆子进屋一探究竟。
赫然看见尚未关闭的密道入口!
“我想着那臭小子和你们是一起的, 下来是准备捞点好处的。”上回在天台,他在他俩的见证下完成了一个隐藏任务, 虽然没完全了解隐藏任务的触发机制, 却认准了钟洵和姜简是靠谱的节目嘉宾, “要是早知道……我不会下来的。”
他用余光看了看林棠, 别开脸。
“你看到我那样对他了。所以你后悔救我了吗?”林棠嗓子微哑, 虚弱地躺在地下看向他。
老黄闻言脸色一沉, 骂骂咧咧道:“我呸!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我跟你说,你他妈的要是我丫头,我早就……”
说着他噎住,定定地看了林棠好久。
堆满肉的脸一抽一抽的,整张脸痛苦地扭曲着,眼里一片晶莹,想哭却又不敢哭的样子。
“你是把她当女儿了吗?”钟洵恢复地很快,他将手臂从姜简的胳膊里抽了出来,边走边问,“是因为她长得像你女儿,还是因为她们年级相仿,性格相似?老黄,清醒一点。”
姜简看着钟洵的背影。
刚才的行为还是带给他不少伤害,他在极力压着自己向□□斜的步伐。
老黄见他朝自己一步步走来,竟慌张地爬到林棠身前,张开双臂挡在她和钟洵之间。
钟洵走到一半停住了步伐。
他两手插在口袋里,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怎么感觉我像黑恶势力似的?”
“你说我笨,说我傻,怎样都好。我家囡囡我没有护好,今天我一定会护好她的。”老黄扶着膝盖缓缓起身,执拗地说,“她的姐姐被逼到跳楼,睡眠已经不太好了,还总是生病,医务室的药她都门清儿,这种可怜孩子,你们能不能不要再逼她了!”
“她没有生病,她只是需要一些借口。只有在医务室待着,她才能有机会下来看姐姐。”
姜简声音冷冰冰的。
说着他顿了顿:“什么叫档案没你她也是你姐姐?你又是从哪个世界来的?”
林棠意识到失言,别开目光,死死咬住嘴唇。
“嘶……你他妈能不能别装了。”宋知返忍痛坐起来,小心翼翼地单脚踩到地上,远远望着她,“多亏你刚才差点掐死我,我可是想起来了不少外面的事情呢。哎,你要不要先把名字改回来?”
林棠瞳孔骤缩,撑着地坐了起来,死死盯着宋知返。
只见他咧开嘴,露出了小虎牙,笑得极其渗人。
“唐麟,闹了半天,原来你在这儿呢。”
钟洵和姜简双双看向宋知返,两人下意识交换了目光。
姜简缓缓走到宋知返旁边,担心他折腾着伤口更严重,同时也将平板拿到自己手中,用最高管理员的权限发送了一条假的系统升级通知,停掉了曙光二中所有惩戒者和监控设备的电源与网络连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林棠矢口否认。
继续装,宋知返心想。
“那你当听我讲故事呗。”他摇摇头,接着说,“在这个世界里,唐凰的档案里没有兄弟姐妹,林棠的档案里也没有兄弟姐妹。但在我们那个外面的世界里,我们班有个音乐课代表叫唐凰,她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叫唐麟。我们那个学校不叫曙光二中,没有乱七八糟的系统,但也可以说是,烂透了。”
“有多烂呢?非重点高中里排名最靠后的,你能想到的恶心事儿都有的那种烂吧。
“同学都说,唐凰一个天才小提琴手跟我们这群废物上同一个学校,就跟珍珠宝石丢在垃圾堆似的。她受邀去知名交响乐团做首席的人,哪个学校不是抢着要,你猜怎么着?她是为了陪自己妹妹才来的我们学校。
“你口口声声说她是你的姐姐,怎么现在连自己真名都不敢承认?”
林棠脸色逐渐白了下来,两手在身侧攥紧。
她小腿蜷起,取暖似的环抱住自己,颤抖着嘴唇,带着哭腔道:“我只是想再见到活着的她一面,没想到我来晚了,看到监控里她不堪受辱从这里跳下去的时候,我恨不得自己也陪着她一起跳下去。”
宋知返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一样,嗤笑了一声。
“5月11日,唐凰的尸体在我们学校被发现。学校查看监控后发现,最大的嫌疑人居然是她的妹妹唐麟,在死亡前还跟她有过争吵。有专家介入调查,但发现监控录像被人动过手脚,而嫌疑人却凭空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他用余光看了钟洵和姜简一眼。
脖子被勒到窒息的那段时间,他那灰色的人生走马灯似的播放着。
就连通报上的每一个字都记得一清二楚。
“你原本就有可能是害她死亡的人,你有什么资格说陪她跳下去这句话?”
林棠身体抖了抖,老黄不知所措,目光在她和宋知返之间不断游走。
见她不回答,宋知返讥讽地问:“所以你消失后,是到这个世界来逃避了吗?”
林棠痛苦地闭上眼睛,那些她已经竭力忘却的画面被宋知返重新挖了出来,令她窒息。
早年父母离婚,她俩一人跟着一个过生活,姐姐跟着妈妈在小提琴家道路上崭露头角,她却跟着爸爸每天忍受着乱糟糟的房屋和烟酒臭味。父亲酒后意外车祸去世,她重新被接回来和妈妈、姐姐一起生活。
尽管母亲对她的宠爱从未变过,但她还是不甘心。
她的学习成绩差极了,音乐天赋也不好,口琴还是跟着爸爸学的半吊子。
只有姐姐是全家的骄傲,而她这辈子只能仰望着姐姐的背影。
那是一次和往常一样的争吵。
姐姐明明忙着准备自己第一次个人演奏会,却还要跑来关心她的学习进度,絮絮叨叨说什么不能太劳累,偶尔也要发展一下自己的兴趣爱好,陪她看看电影什么的。
她那天心情很是烦躁,随手推了她一下:“你能不能不要管我了!”
然后就真的再没有人管她了。
那个瞬间突然得令她晕眩,等她反应过来时,唐凰已经倒在了楼梯下的血泊中。她感觉自己不能呼吸了,整个人像是被撕扯着,不敢看她的眼睛,不敢看她颤颤巍巍抬起的手,生怕被那双手死死抓住,于是一路狂奔,疯狂地想要逃离。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跑到了哪里,但跑到虚脱跪在地上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人。”林棠用手背抹去自己的眼泪,压抑着自己的啜泣声,“他明明和我说,只要跟他走,就可以让我去姐姐还在的世界,就可以不再难受,可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这个世界她还是要遭遇那些不堪受辱的事情!”
“那个人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钟洵声音里有着不同寻常的警觉。
“我有些忘记了……他穿着浅灰色的褂子,松松垮垮的,很逍遥。”
“她是在教学楼和实验楼连接处的楼梯上被推下去的吗?”姜简冷不丁地问。
她怔了怔,点头。
姜简垂下眼眸,他已经推断出,能触发隐藏任务的那些校园传说,都是云汉科技幕后那位让林棠传出来的。所以温思黛在连接处并没有触发隐藏任务。
所以,很有可能那里的血迹并不是属于世界,而是从林棠对自己原来世界的记忆中构建出来的。
林棠的视线飘忽不定,她似乎完全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过往的回忆偏偏又和曙光二中的回忆交织在一起,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
“我从来没想过,即使在这个世界也依旧要面对她死去的事实。但你说的也许是对的吧,在这里我能逃避,我能将她的死归咎于任何一个伤害过她的人,唯独不会是我。”
林棠的视线飘忽不定,她似乎完全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过往的回忆偏偏又和曙光二中的回忆交织在一起,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
“后来秦瀚联系上我,哦就是那个繁音系统的开发者,我们都是想替姐姐报仇的人。他说能想办法帮我复活姐姐,我才答应了合作。”
“他人呢?”
“谁知道呢,他已经很久没联系我了。”
“曙光二中和我们学校真的挺像的。在我们那个学校,唐凰也不是唯一一个被恶心老师为难过的人。可是你刚刚说她不堪受辱?真可笑,你知道吗,她一直在暗中帮助那些同样受到伤害和欺负的同学,悄悄联合他们收集证据,准备将坏人绳之以法,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用死亡去解决问题!”
宋知返慢慢垂下了头。
他曾不小心亲眼目睹了马主任的罪行,年轻气盛地想要替同学出头,却被唐凰按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刚得知她死讯时,他也以为唐凰是羞愤死去,愤怒地想要让那位马主任以命偿命。
不过那天,他被一束光制止了。
林棠失神地看向他,脸上有片刻的扭曲。
“这个惩戒者是给马主任准备的,可惜有你们在,我怕是做不了什么事了。”她抬手指了指那个满手臂针刺穿线的惩戒者,“是了,所以她的仇,只差我还没偿还了。”
她的声音幽幽传来,在任何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整个人扑向了被她用口琴召唤出的惩戒者。
姜简只是停止了它们的动能,却来不及阻止径直扑向那些针刺与刀片的林棠。
她整个胸膛埋进了最锋利的那一处。
姐姐,对不起。
意识逐渐模糊,像爸爸一样憨厚的男人哭着托住了她,其余人也朝她跑来。
她努力睁眼,剩着最后一口气时,目光落在姜简脸上:“你……好像……他。”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36有一点点唐凰的伏笔。
第067章 他根本不敢认。
天台上的风呼呼吹着, 姜简靠在角落,任凭额前的碎发飞舞。
脚边放着两柄小刀,一柄从宋知返身上没收的,一柄林棠的, 刀身完全卷起, 刃也被磨得极平, 看上去没有任何杀伤力。
而他的掌心和指尖一片通红。
他们在地下找到了冰棺的控制面板, 将林棠暂时和唐凰放在了一起。黄医生怔怔地瘫坐在地上,还没有完全理解现状, 见他们带着伤痕累累的宋知返要上去,连忙爬着跟在了后面。
钟洵帮宋知返处理完伤口, 带着他回了宿舍。
老黄亦不敢久留,在好奇心和睡眠中果断选择了后者。
而他, 则在宋知返沉沉睡下后, 只身一人来到了天台。
凌晨的风着实有一点冷, 他的校服脱下来给宋知返处理伤口了,只剩单薄的衬衣在风中勾勒出他肌肉的线条与轮廓。姜简从口袋里掏了掏, 一手拿着松香盒,一手握着林棠留下的口琴, 仰头看向夜空。
有星星从天边坠落下去。
“唐凰和林棠都是在天台上和你产生联系的。你现在还能看到, 或者还能听到这里的一切吗?”
姜简的声音缥缈而充满凉意。
他不像在自言自语,问完, 沉默半晌。
随后又补了一句:“你可以选择无视我, 秦瀚, 但如果我们报警, 你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唐凰了。”
秦瀚这个名字是林棠说的。
宋知返在钟洵帮他二次处理伤口时被激起了一些细节, 边喊疼边说, 他在云汉科技当实习生时处理过的董事会文件,见过秦瀚和秦耘的名字。
姜简笃定,之前那回云汉科技的无端消失,定然与秦瀚有关。
“你在威胁我?”
忽然松香盒亮了亮,一道男声传出来,声音里含着淡淡的不悦。
姜简眼睛亮了几分。
他赌对了吗?果然天台上有玄机,那人竟真的肯现身!
“不敢,我只是向您陈述事实。”
姜简将口琴收起来,两手端着松香盒,不卑不亢地说,静静等着听他的后文。
“我最讨厌你这种冷了吧唧,油盐不进的硬骨头。”秦瀚边说边咳嗽了两声。
姜简侧耳听着,他的声音和秦耘有那么几分相似,只是秦耘的声音更宽厚温和,像个温柔的长辈,而秦瀚的声线则更直率锋利。
他面无表情回应:“夸奖我收下了。”
“谁夸你了?!你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想了解真相。”
秦瀚顿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笑得有些嘲讽,姜简觉得他在笑他天真。
似乎被姜简的认真取悦到了,他笑完,清了清嗓子,竟说:“你不是去过地下实验室,连我和林棠怎么合作都推测得一清二楚吗?还想知道什么?我可以挑能回答的说。”
姜简不假思索地问:“这里和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关系?”
“……”秦瀚哑声,“换一个。”
“节目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我不知道,换一个。事不过三,你想好了再问。”
姜简明白了,无论如何他现在无法从秦瀚这里得到更深入的答案,想了想,问:“按理来说我们应该在这里停留七天就离开,但实际上算,这已经是我们第二个七天了。”
“哦?所以呢?”
“等这个七天到了,我们还会在曙光二中吗?”
“这……你要自己判断哦。”
姜简陷入沉默。
模棱两可的话往往是为了掩饰一些不那么明显的否定。也就是说,他们还需要做些努力,才能让这次的节目正常结束在第七天。
他叹了口气,握紧松香盒:“我能问问,为什么您会后悔给唐凰送琴?”
“什么?”秦瀚愣了一下。
“电脑密码,最后悔的一天。”
“哦哦,后悔啊……”松香盒里的声音变得有些伤感,“我后悔的不是送琴。”
“难道是这个松香盒?如果您告诉她有这个东西的存在,她可能就不会陷入主任的魔爪、备受欺凌和压迫了吧。”
“不是的!”
秦瀚声音一紧,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呼吸声却加重了几分。
“我只是后悔不应该因为一个小姑娘陷入到这个世界投入过多的情感,尤其是还将这些情感转化成了物质的联系。那一天是我介入曙光二中的开端,而从那天开始,无论我怎样升级系统,进行实验,实施复仇,都没有意义了。”
姜简皱了一下眉。
秦瀚的情绪似乎被调动了起来,他明显动摇的自白和解释,已然泄露了端倪。
他似乎不属于曙光二中所在的这个世界。
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将云汉科技的存在从这个世界完完全全抹去吗?
“曙光二中和繁音系统的存在早就失去价值了。”秦瀚说到最后开始自言自语,他给人比秦耘更多了一些疯魔和神经质的感觉。
但姜简此刻并不敢提及秦耘。
他不想让秦瀚发现自己已经察觉了更多
“繁音系统还会继续存在于曙光二中吗?”
“最高管理员权限都给你了,你现在就是我,直接修改销毁程序都行,你还怕什么?”秦瀚镇静了下来,声音添了几许玩味,“这样吧,等你什么时候能找到我,见到我,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说着,松香盒上的光芒闪了闪,彻底熄灭。
天台微微亮起的一角又黯淡了下去。
*
钟洵将被子对折叠了一下,避开宋知返的伤口轻轻盖在他身上,随手打开了桌上的台灯,转身灭了宿舍的顶灯。他宽阔的背影映在墙壁上,在昏黄的光下充满安全感。
宋知返从被子里探头,余光看着他按摩着自己的肌肉伤,小声说:“你怎么回事,对我这么好?”
一路把他从地下室抱到上面,手连抖都不抖,期间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态度好得吓人,他害怕极了。
钟洵倒是不意外这小子根本没睡着。
他哼了一声:“你的简哥看你睡下就离开了,你怎么不说他对你不好?”
“好家伙你挑拨我和简哥关系?”宋知返瞪眼,“他就是那样呀,理性大过一切,他心里有自己的优先级。”
“那我呢,我不是一直都挺好?”钟洵问。
“你对自己的认知是不是有点离谱?你对我好?那明明是怕简哥对我好。”宋知返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墙壁,小声嘟囔,“大醋缸子。你以前都不是这样,照现在这样追不到人的。”
钟洵的动作顿了顿,抬手摩挲着腕带,缓缓起身,拉了把椅子坐到床前。
宋知返转过头,瞪大眼睛:“做什么?”
“没什么,听你讲讲睡前故事。”
“有病?让我一个伤员给你讲睡……”
宋知返一噎,目光落在钟洵手上。
他气定神闲地靠在椅背上,食指一下下无声敲击着手腕上的设备,整个人神色如常。
他瞬间了然。
名义上是故事,实际上却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他没有腕带不受拘束,只要小心避开关键词,或许能帮助钟洵骗过场记内容的检测。
“那还是讲唐麟和唐凰的故事吧。”宋知返小心斟酌着措辞,将一对双胞胎因家庭变故从要好的姐妹到一次意外失手的惨痛结局心平气和地描述了出来。
和比林棠承认自己身份时不同,这一次他的讲述有了后续。
“为了找到妹妹的下落,她奔逃路线上的监控接二连三地被调了出来,却在一个街头巷口失去了她的踪影。没过多久,”
在地下室讲述时,宋知返就是讲到这里看了他和姜简一眼。
钟洵看了他一眼:“继续。”
“当时有专家哥哥来调查妹妹失踪的事情,他在打听消息的时候还顺手制止了一个小少年冲动暴力的欲望,给了他一张名片,说有需要可以来找他。”
小少年就是他自己。
那张名片的背面,是姜简亲笔写下的:以身试祸,岂不痛哉?
若迷而知返,善莫大焉。
“小少年后来偶尔会在周末去找大哥哥。哥哥虽然冷冷的,但他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能够理解他想法的人。”宋知返用余光瞥了钟洵一眼,“不过呢,总是有一个老流氓死皮赖脸地缠着大哥哥,走哪儿跟哪儿,有一次明知台风要登录,还非要跑来哥哥家看电影,一住就住了两三天。”
钟洵眉头跳了跳,听着宋知返指桑骂槐也拿他没有办法。
这些他未曾想起的记忆,从宋知返口中听见,竟有种别样的感觉。
宋知返见他没有生气,想了想说:“后来不知道怎么,再见面两个人好像就是陌生人了。大哥哥多半是不记得了,但你觉得老流氓还能认出大哥哥吗?他会记得他吗?”
空气中有一瞬的凝滞,钟洵像是入定般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说话。
久到宋知返的眼皮都快要耷拉下来,忽然听得椅子上的人淡淡地笑了一下,抬手揉揉他的头发。
“不早了,休息吧。”
随即桌上的台灯也灭了。
钟洵双手插兜推开宿舍门,走向洗衣房,属于姜简的校服已经洗净了血迹。他拎着衣服,拖着步伐走到晾衣台,一步踏入月色,脑海里满是宋知返的那个问题。他记得,只是记得不再有以前多。
姜简的校服刚烘干,搭在手臂上暖暖的。
他站在晾衣架前,低头,埋进这藏蓝色的温暖,鼻尖抵着冰凉的拉链。身上的负荷和疲惫感日夜不断撕扯着他,高度紧绷的神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崩断。
记得又怎样?认出又怎样?
他根本不敢认。
“你在干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钟洵立即挺直背,朝门口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姜简:哇这个人是抱着我的衣服在闻吧???
宋知返:老流氓了!
钟洵:……
第068章 “释放休眠刺激,最后一分钟,快。”
姜简从天台回来, 没见到钟洵,只有宋知返一只脚丫露在被子外面,张着嘴沉沉睡着。
他轻手轻脚地掩门,却瞥见走廊尽头的房间亮起的微弱光芒。
那里是宿舍楼的公共功能区。
硬件设施一流的曙光二中里, 宿舍楼每一层都有一间宽阔的洗衣房, 旁边还有配套的小沙发和茶水间。然而这些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变成流于形式的摆设, 忙于学习考试的学生根本没有茶点休闲的机会。
在他将繁音系统的惩戒者功能关闭前, 这个时间点学生是不可能出现在除了宿舍的任何一个地方,房间的灯也不能点亮。
现在敢这么做的只有钟洵一个人。
他走进大而干净的洗衣房, 迎面遇上了一台机器人。
和姜简他们在操场上见到的扫地机器人一样,它人畜无害, 会在洗衣房内游走,上下检查着洗衣机和烘干机的使用情况。
如果有人在时间到后还没有取走衣服, 机器人会将其中的衣服取出, 放进本体的小筐中, 然后滑行到玻璃门后的小隔间,将这些衣服一件件晾起, 等待学生前来取走。
机器人在他脚边转了一圈,往玻璃门隔间的方向走去。
玻璃门没有关, 从他的角度看去, 钟洵正低头研究着一件普通而不起眼的校服。
一条袖子俨然破破烂烂,分明是他的校服。
“你在干什么呢?”他脱口而出, 声音显得有些冷。
他想起校服口袋里有张纸条。
不是他俩先前上课时传的那个, 是在青峦村莫名出现在黑色风衣里的那张!
纸条上有他熟悉的笔迹, 那是他失去记忆、忘却时间, 在节目世界度日时, 和外界唯一的勾连。
钟洵看向他的目光里有一丝慌乱。
姜简拧眉, 快步走上前。
在第一回 地下室被炸毁后,曾因为无所事事,每天都要洗一遍校服。每次他都会将纸条小心妥帖地取出来,等洗净校服后再重新放回口袋,让纸条时时刻刻跟随这他。
然而这些小动作都是避开钟洵的,很难说钟洵有没有意识到。
此情此景,配上钟洵专注的目光,姜简第一反应是觉得钟洵在偷偷调查他。
他有些茫然,胸口也闷闷。
所以说,他连性命都决定交给自己了,对他的信任却仍旧有所保留?
“我……”
钟洵看着衣服的主人忽然出现,脸皮再厚也有一丝羞赧。
他嘴微抿成一条线,很快如宋知返所说拿出老流氓的死缠烂打的态度,抖了抖手中的校服,眼角含笑:“看!哥帮你洗了衣服,已经烘干了,来快穿上,大晚上别受凉。”
姜简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用校服裹了起来。
热烘烘的衣服轻轻柔柔贴上了他的背脊,在天台上沾染的寒意瞬间被驱散。他下意识地从钟洵手中接过,校服在胸前拢了拢,不由自主地将身躯靠近热源。
009号静静记录着事态变化,不明所以地为钟洵鼓掌:“没想到你为了重回第一也是拼了。”
钟洵衔笑,这是他第一次对姜简那个破人设感到欣慰。
“就只是洗衣服?”姜简蹙眉,他怀疑钟洵是不是没有做过家务,“都烘干了为什么还要来晾?”
侧目,恰好对上钟洵的笑容,刚才的猜测又重新浮现,心里有些不悦。
“钟洵,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问我?”
“我没有什么要问的。”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洗衣服?”说着姜简伸手摸了摸口袋。
指尖触摸到一坨细小的东西,还有点点湿。
他抬头看向钟洵,心里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摊开掌心一看,纸条已经被洗衣机搅得稀碎,甚至连笔迹都因水的浸泡而消散化开,看不出任何原本的痕迹。
姜简的眼角一点点沉了下去,默不作声地将校服口袋翻出来,尽数将那些被洗烂的碎片抖落出来,有的是一小片,有的坨成长条状,他挨个收拾着攥进手里,最后一言不发地将校服搭在手臂上,转身离开。
钟洵心里咯噔一声,快步跟在他身后。
宿舍里安安静静的。
只有009号从只有钟洵能听见的声音疯狂幸灾乐祸。
姜简全程没有理钟洵,兀自收拾了一下,便躺进被窝里,身体面朝墙,闭上了眼。
钟洵看了看下铺的宋知返和姜简,又看了看上铺没有被子被褥的硬床板,转身进了浴室洗去一天的灰尘和烦躁,吹干头发出来,掀开了姜简的被子钻了进去。
身后忽然多出来一股无法忽视的热量,姜简睫毛抖了抖,心里也有一些不自在。
他不是没和钟洵躺在一起过。
不过在青峦村的时候,他全身心都在自己的人设和节目上,钟洵的态度也淡淡的,和现在这样完全不同。
他想转身,却被钟洵一手抵住背不让他转过来。
只听他用气音说:“今晚够累了,别折腾,小心吵着小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先给你道歉,有什么问题我们醒来再解决……对不起。”
说完,钟洵转身背对着他,再也没说话。
难道是他误会了?
姜简心砰砰跳着,将被子拉过肩,安静地闭上了眼。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姜简陷入了深度睡眠,呼吸声逐渐平稳。
钟洵这才睁看眼,小心翼翼转身侧躺,目光落在里侧的人身上。
和当初在演播中心屏幕里初见时的画面一模一样。
他蜷缩着身体,安安静静睡着,仿佛任何风吹草动都影响不了他似的。
他记得姜简怕冷,轻轻将被子往左边提了提,盖住他的左肩。他的手缓缓靠近姜简的脸颊,停在了近在咫尺的地方,深深看了他一眼,又收了回来。
“晚安。”
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得见。
*
009号拉了个工作室,给099号发出了邀请。
此时他已经没有001号的特权了,工作室也不是像之前那样能够加密。不过没关系,反正是闲得没事八卦唠嗑。
009号好奇地问:“他俩这算是吵架吗?”
“不知道。”
“姜简到底怎么回事啊,阴晴不定的,忽然就生气了?”
099号一如姜简面瘫而冷淡:“无可奉告。”
“跟你讲话怎么那么累呢?钟洵到底看上这种冷家伙的那一点了?”
099号干脆不回答,默默听着钟洵的专属场记吐槽抱怨。
忽然一道提示音响起,是有人接入工作室群组。
099号一浏览,打断了009号的激情吐槽:“统筹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统筹是所有场记的上级领导,也和他们一样,都是AI形态,一般只待在后台总控中心,偶尔会单独联系场记。099号第一次在场记之间用来聊天的工作室里看到统筹。
“我找九儿。”统筹话音刚落,099号自觉地退出,回到原位继续观测记录姜简的言行。
009号则关了工作室,将信息流连接至后台总控平台。
“恶心心,能别这么叫吗?”009号呸了一声,“这次又啥事儿?记忆屏蔽功能修好了?我可说好啊,钟洵已经很久没有恢复记忆了。”
统筹没好气道:“很久?明明就几天。”
009号没什么耐心:“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有话快说,人快醒了,我急着吃瓜呢。”
“钟洵暂时不能醒了。”
009号手里如果有瓜,现在已经摔在地上了。
“什么?!理由呢?”
“上面的要求,没有理由。”统筹淡淡地说,“程序命令,给他一个休眠刺激,维持至少3天。”
009号是AI,它无法拒绝程序命令。
但它没有立即行动,只是沉默着。
“给你2分钟操作。”
“上面是……那位先生?”
“九,你跟了钟洵这么久,他的身体机能数据也是你一直在监测的。”统筹没有回答009号的问题,“我知道,你们都只知道钟洵和别人不一样,但都不清楚他到底哪里和别人不一样。这么跟你说吧,从某种意义上说,钟洵的存在关乎着所有嘉宾的安危,他的稳定胜过一切。”
009号没有想到,自己长时间以来感到茫然的问题,居然在今天得到了回答。
“所以?”
“最近错误报告数量和大段恢复记忆的嘉宾人数更多了。”
“这些和钟洵状态下滑有关?”
“你可以这么理解。”统筹说,“释放休眠刺激,最后一分钟,快。”
009号将画面切到正在熟睡的钟洵,在他身边,姜简已经转醒,抱着被子的一角,幽幽地看着钟洵的睡颜。
有人咚咚敲着宿舍门。
姜简悄悄从钟洵身上翻过去,光脚去开门,只见温思黛提着打包好的饭盒,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
“快别让他现在醒来了。”统筹喊道。
009号飞速按下了休眠刺激的指令。
“你们的口味都很刁钻,我记不住,能吃多少算多少吧。”温思黛将饭盒挨个放在桌上,端起一碗粥,提着裙子在宋知返床边坐下。
肩上有伤不敢起身的宋知返眉头跳了跳。
“我口味也刁呢……能让简哥喂我吗?”
“我喂什么你吃什么。”温思黛温柔地笑了笑,用勺子堵住他的嘴。
他心想他可能是太累了,便没有去叫他,只让温思黛和宋知返声音小一点,不要打扰他休息。
自己则捧着一碗馄饨,细嚼慢咽地吃完,边吃边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小声告诉了温思黛。
“我懂了,所以就这个熊孩子不知道来找救兵,一个人跟过去负伤了。”温思黛听完,瞥了一眼宋知返的伤口,“早知道我就不让他一个人了。”
宋知返翻白眼:“姐姐你不要有这么莫名其妙的责任感啊。救兵?你说你吗?”
“小宋!”姜简皱眉。
即使到现在,他这没礼貌、难共情、说话带刺儿的毛病还是一样,病入膏肓。
“别担心,我没事。不过好在我昨晚也不是没有收获。”
温思黛对姜简莞尔一笑。
“我找到我们会回到七天前的原因了。”
作者有话要说:
钟·睡美人·洵:哎呀醒不来了,要老婆亲亲才能醒。
————————————————
第一次闹别扭原因总结大会:
姜简:他怎么能偷偷翻我私人物品!
钟洵:我怕他以为我是变态。
第069章 他说梦话叫你名字!
“我去, 你这么牛逼的吗?”
宋知返眉清目秀,躺在床上斜斜靠在枕头上,肩头露出白纱布,隐隐透着几分战损般的美感。
少年气十足, 偏偏就是长了张嘴。
温思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什么也没有说, 拿出手机打开相册, 点开一段视频给姜简,笑着说:“等节目结束, 离开前还得把我给你们的手机上所有信息和文件清空咯。”
姜简接过:“节目组不会清空这些痕迹吗?”
“对哦。”温思黛手托脸颊,“我之前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一向是有条不紊, 自己行动也会非常认真善后的那种。
姜简的注意力放在视频上。
镜头有些许摇晃,穿过大气恢弘的连廊, 映入眼帘的是木质雕花的大门。而她并没有在门前逗留, 而是将拍摄角度转向了一侧墙壁的装饰。
“这是……艺体中心的大礼堂?”
他努力辨识着, 等镜头拉远,才将那天夜里的所见与视频中的场景一一对应了起来。
那天晚上光线很暗, 他只记得那墙上后现代的风格,隐约瞥见五线谱与音符的梦幻模样, 整片墙上的结构却并不是非常清晰。
此时在阳光下拍出的视频却一目了然。
墙上的底色是深邃的蓝, 点缀着闪烁星空。星空上弯曲的五线谱由一条条灯带组成,灯带上装饰的不同音符在白天看着格外晶莹, 不像晚上在灯带上的漆黑蝌蚪模样, 晶莹中反射着细微的光芒。
“对, 是大礼堂。还记得那天晚上我说这个五线谱上的旋律哼起来很奇怪吗?”温思黛点了点头, “昨天和钟洵去拿松香的时候我又留意了一下。你把进度条稍微往后拉一拉。”
姜简指尖动了动, 只见镜头拉近, 靠近了那些音符。
音符上的光逐渐显露出了它的真面目:颗粒非常小的细沙。
细沙从第一个八分音符的尖端落下,缓缓往下流淌,灯带背后或许有其他装置,它顺着左低右高的五线谱来到下一个音符,每一个音符既像是一个沙漏,又仿佛小型的瀑布。
“真好看。”姜简由衷地赞叹。
即使它是属于这面墙壁上的玄机,但其背后定然有精密的结构装置支撑每一粒沙的运行。
这是一种空间中的装置艺术创作。
他立刻拿过平板,在繁音系统中搜索,却并没有找到任何能控制礼堂旁这面墙上机械装置的功能。
“也是真的奇怪。”他沉吟着看向温思黛,“秦瀚并没有给繁音系统赋予操控它的权力。你发现什么了?”
温思黛伸手,在屏幕上划了一下,视频换到了下一张图片。
图中是她匆匆拍下的琴房中唐凰的手写乐谱。
“那天晚上注意力都在糖糖身上,我只觉得唐凰写的这个有些熟悉。”温思黛说。
宋知返适时地插嘴:“我记得,你还想让钟洵帮你拉琴。”
“嗯。”她颔首,“我现在想明白了,我觉得熟悉,是因为她谱的曲子和墙壁上的这几个小节的旋律一样,都很……怪,没有音律,就像没有学过乐理的人胡乱弄出来的。”
五音,七声,十二律。
无论东方西方,在音乐这样极具个人体验的艺术感性背后,都有非常严格的数理基础在支撑。音阶、大小调、和弦的搭配、调式转换是铭刻在作曲人心里的技术理性。
她本没有想到唐凰受过专业音乐训练的人会这样瞎搞。但事实就是,唐凰写出来的东西,和墙壁上的片段,糟糕得如出一辙。
“它们之间的关系是?墙上的片段和唐凰的有重合吗?”姜简问。
温思黛打了个响指,找到唐凰最后一张曲谱的末尾,放大:“乐谱结尾一般都有终止线,就是一细一粗两道竖线。喏,她手写的部分是没有终止的。”
姜简仔细看了看图片,又倒回去看视频。
视频的最后,镜头拉远,将一整面墙收入画面,他看见最下面一排五线谱的最右侧恰好有一细一粗两道竖线。
“所以从结构上看,你觉得墙上的那几个小节,是她这首曲子的结尾?”宋知返伸长了脖子,两个人专心讨论着,谁也没想着要给他看上一眼,“这和我们重回七天前有什么关系?”
温思黛抬头,手指敲了敲桌子:“问题就出在这里,墙上这段乐谱的开端和终止线前各有一个反复记号。”
“是终止线旁边这个冒号吗?”
陷入乐理盲区的姜简用余光瞥了一眼仍在沉沉睡着的钟洵,如果他醒着,一定比自己要更快理解温思黛的内容吧。
“对的,在演奏的过程中,当演奏到右边反复记号时需要再从左边这个反复记号演奏一边,相当于中间夹着的部分要反复演奏两两遍。”
姜简恍然。
他数了一下:“这里一共是7个小节!”
如果说那些细沙流过完整一个小节中的全部音符算是一天,那么七个小节刚好就是七天。
“是不是很不可思议?我们重来一次的机会,看上去倒像是唐凰给予我们的。”
姜简叹了口气:“多半又是秦瀚的杰作。”
“别顶着愁云惨淡的脸。”温思黛安慰他,“按她这么写,只会反复一次,等熬过第七天应该就能回去了。现在学校都认为繁音系统在维护准备升级,唐凰和林棠还在地下待着,我们之后这些天怎么办?还报警吗?”
“先等等。”姜简想起上一回的惨痛收尾,“等我们走前再联系。”
曙光二中的情况基本上已经完全明朗。
惩戒者与校园传说,几乎都与林棠和秦瀚为唐凰有关,保护也好,复仇也罢,到头来却像极了生者自我感动的戏码。
此时学校师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繁音系统的控制权在他手上,即使关闭惩戒者功能,也尚且能掌握局面。对姜简来说,找到秦瀚是剩下这几天唯一一件值得研究的事情。
如果秦瀚都不属于这个世界,他要怎么找?
难道说除了天台,还有其他能够接触到他的地方吗?
“这个是你们从医务室拿的?”
思考之际,温思黛指了指桌上的医药箱问他。
“对,因为要给小宋换药。”
温思黛打开医药箱,从中翻找出体温计,走到床前对着钟洵的额头“滴”地按了一下:“36.1度,也没发烧,他怎么还一睡不起了。“
姜简看了钟洵一眼,他呼吸很平稳,不像是又任何问题的样子。
他没有忘记感官共享时的体验,承受着那种如慢性毒剂一般将人拉向深渊的疲惫感,他已经多少天没有睡过好觉了?
“应该是太累了。”他轻声说。
心隐约有些疼,被他敏锐地察觉到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半夜还在因为察觉到钟洵的不信任而感到烦闷,不想理他,现在看到他这幅样子竟提不起一丝脾气来。
下午,温思黛自告奋勇在宿舍里照顾宋知返并帮他换药。而姜简还是决定好好履行学生的义务,去教室上课。现在无需系统审批,班主任又是温思黛,替钟洵请假什么的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晚饭后和晚自习前的超长休息时间,班里的氛围比之前要热闹不少。
姜简将平板夹在书里,认真研究着繁音系统里更加细致的校园结构图,电路的串并和每一根水管的走向都快印在了他脑海里。
他想,如果秦瀚在这里确有藏身之处,或许其中未标明的空间结构就是突破口。
然而,直到晚自习的铃声响起,他都没有找出一点问题。
抬起头,却发现很多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没有钟洵在身边,女生们更不敢轻易迎上那张清隽冷淡的脸。
她们大都只敢和身边姐妹说着悄悄话。
倒是有一两个男生敢上前和姜简搭话,目光有些炽热,却又不敢长时间盯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讲着讲着话耳根就莫名其妙地泛红。
姜简学着钟洵转笔,听着不明所以的话。
大概转了五六圈,笔从手中脱落。
他起身,准备往外走,路过男生身边认真地说:“你是不是发烧了?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无数玻璃心破碎的声音并未传入他的耳朵。
姜简抱着平板借故走出教室,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竟走到了大礼堂门口。
姜简仰头看着整面墙上的乐谱,若有所思,打开平板调出从温思黛那里传来的唐凰手稿。
他看了一会儿,给温思黛打去了电话。
“我想请问一下,唐凰乐谱上有一些手写字母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哎呀你客气什么。有一些是意大利语缩写,比如D.S.和D.C.就是反复记号的两种表示。我看看啊……等等,她手稿的中间几页有点像交响乐谱,上面有一些是乐器的缩写。”
姜简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尖。
数日之前的身体记忆从大脑深处被唤醒,他连电话都没挂,立刻往五楼琴房跑去!
五楼琴房依旧安安静静。
熟悉渗人的音乐声让人却步。
姜简无视了那声音,借助系统,不用密码召唤出了琴房的守门惩戒者。
惩戒者温和地立在他面前,姜简操纵系统让他微微蹲了下来,自己抬手摸向惩戒者的颈部,然后是腰部,最后是腿部和手部。
终于,在一处隐秘的地方找到了凸起。
他将屏幕切成左右两部分,一边将守门的惩戒者变回门锁模样,一边调出了曙光二中惩戒者的布局图。
心中隐约有一种猜测。
他没有犹豫,立即冲到另一个标记有惩戒者的地方,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将它释放出来,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凸起。
直到将所有惩戒者挨个排查了一遍
“在听吗?没出事吧?”
温思黛担心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
她见姜简始终没有说话,只能听见衣服摩擦和奔跑时的脚步声,不由地紧张了起来。
“我没事。”姜简喘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问道,“FI在交响乐谱里是指什么?”
“长笛。”
“CB呢?”
“低音提琴。”
他又挨个问了一圈,问得温思黛很是茫然。
“听我说,我和钟洵在宿舍楼上碰到的惩戒者,还有琴房的惩戒者身上都有一块凸起。我刚刚意识到,那种凸起的触感,是字母的盲文。其中就有这些乐器的缩写。”
温思黛倒吸一口气:“这和乐谱能对上。”
“交响乐团分布是不是固定的?”
“对,弦乐组会比较靠前,第一小提琴、第二小提琴和大提琴这种,然后是木管和铜管乐器,离指挥更远的是打击乐器。稍等,我给你发了一张分布示意图你看看。”
半圆形的乐池,各器乐组以矩阵排列。
而所有人都面朝着同一个方位。
“指挥。”姜简打开图片,沉吟了一下。
他将交响乐分布示意图叠加在曙光二中的校园平面图上,根据惩戒者身上的凸起缩写代表的乐器与交响乐团分布对应,慢慢调整着方向。
两张图缓缓契合。
姜简屏息凝神,直到所有惩戒者都落在了各自对应的位置。
乐团指挥的角色,恰好位于图书馆!
心脏重重地跳了两下。
姜简拿出松香盒,神色复杂。
“图书馆!如果钟洵醒来了让他去那里找我。”
他边往图书馆跑边说。
乐谱,乐器分布。
这种巧合绝非偶然,如果说哪里会是秦瀚的藏身之处,绝非“指挥”之位不可!
“那个,钟洵他已经睡了一天没醒过了。”温思黛声音犹豫,“而且还说梦话叫你名字,怎么叫都叫不醒。”
作者有话要说:
钟·睡美人·洵:老婆什么时候来亲亲我QU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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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C.记号:意大利语da capo,从头反复。
D.S.记号:意大利语dal segno,从记号处反复。
第070章 “你是谁?”
姜简急急刹住步伐, 在路中央站定。
风从他身后吹来。额前的头发扫得眼睛痒痒的。落叶卷着灰尘径直向学校图书馆吹去,门前幽幽飘来一个机器人将它们吸走,门前又是一片干净。
他心中有一丝悸动。
很快又被另一种情绪所盖过:“他一直都没有醒过?”
自从回到了学校,钟洵整个人的状态都像个青春期的少年。哪怕晚上睡眠再少, 他也依旧能在清晨睁开眼, 将自己收拾得极为人模狗样、精致帅气。
“没醒来”这三个字, 和钟洵完全不匹配。
重点是在这里吗?重点难道不是他梦话喊你吗?
温思黛一时竟不知如何吐槽, 只得认真回答姜简的问题:“对的,知返让我打醒他, 但没用,叫不醒。”
“小宋出的主意, 多半是想公报私仇。”
“没事你放心,没打脸, 就摇了摇他。”
“好, 总之我就在图书馆,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你照顾好那两位就行,千万别单独留下他们。”
一旦放宋知返落单, 他绝对又不受控制。
而钟洵……姜简看了一眼手中的松香盒,担心他的沉睡不起是有人作祟, 往图书馆里走的步伐更快了几分。
温思黛怔了怔:“那你一个人去可以吗?注意安全。”
姜简淡淡地应了一声, 挂掉电话。
什么时候开始他一个人行动居然需要被人担心了?在莫名其妙当节目嘉宾之前,他一直都是一个人的呀。
“哎那个小帅哥!”
姜简刚走进图书馆, 打量着大厅精美的穹顶,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泼辣的声音。
他四下张望, 发现大厅只有他一个人。而大厅中央环形询问台里坐着的一个女人在向他招手。
她穿着工装, 像是图书馆的工作人员。
“对, 就是说你呢。”
姜简狐疑地走过去, 走近一看,竟觉得她有点眼熟。
眉眼间有那么一丝像任繁星。
女人含笑对上他的目光,下巴朝不远处的机器点了点:“系统最近在升级,刷脸识别不了,学生进来要在我这里登记的。”
说着往他面前推了一张表。
姜简俯身,潦草地填写完,放下笔看她。
“看什么?”她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没见过漂亮姐姐吗?”
姜简斟酌着措辞:“觉得您有点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嚯?以前见过?”她拿起表格看了看,“姜……嘶,你的字写得还能更乱一些吗?以后准备去当医生啊?我可不认识你这么一个人啊。”
“我认识的那位她姓任,是个女总裁。”
他出青峦村后在任繁星遇害的新闻报道里看过她的照片,繁星集团官网上也能看见她出席活动的模样。眼前这位虽然比任繁星更年轻,皮肤更娇嫩一些,但明显缺少气场,也没有岁月雕琢的棱角。
一个是气度不凡的女强人,一个是风韵犹存的小女人。
那种感觉像是不同游戏的NPC用了同一张脸型数据,长相相似,气质却截然相反。
“嘁,没兴趣,咱也没那个命。以前还有人说我像个什么名人,都离我太远啦。”女人往座椅上一靠,冲姜简摆摆手,“我们现在晚自习之后就闭馆了哈,你有什么书要借赶紧去拿。以前闭馆前还有机器人负责清楼,这会儿没机器,这么大的地儿我一个人可看不过来,你拿完快点出来啊。”
“我不借书。”姜简摇了摇头,“我有东西落在阅览室了,您给我留个紧急疏散的小门就行。”
女人看姜简的好皮囊看入迷了,眼角堆笑:“好嘞。”
姜简礼貌地弯腰感谢,转身走向电梯。
电梯旁边的墙上挂着各层导览的牌子,每一层都有固定的图书类目,文学类、社科类、理科类、语言类……应有尽有,每一层都标注着自习室和阅览室中空座位的数量。
他的目光落在了5层的旧期刊阅览室。
一瞬间,像是有什么击中了大脑,他忽然想起在宋知返记过的所有校园传说中,图书馆的传说迟迟没有被验证是否有隐藏任务
——点燃蜡烛,在五楼的一个无画相框中能看见生命中最痛苦的画面。
姜简毫不犹豫踏入电梯,径直按下了五楼的按钮。
*
不知道是不是即将闭馆的缘故,五楼的灯几乎都被关掉了。
沿着姜简的脚步声,只有应急声控灯从电梯口一路亮到走廊的另一侧,直到他在旧期刊阅览室门前停下,身后亮起的灯逐一熄灭。
世界陷入无尽的黑暗。
姜简气定神闲地拿出平板,看了一眼所剩不多的电量,打开手电照明功能。
他快速地打量着阅览室周围的模样。
旧期刊阅览室在整层楼的最中央,金属制的大门紧闭,门上是电子锁。
整个门仿佛监狱大门的铜墙铁壁,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模样。
在期刊室的对面,是开放式的自习区域。每张大桌子周围四把椅子,对于高中生而言,这种自习环境适合小组学习,空旷而不拥挤。
自习区的墙上挂着一排间隔一致的相框。
有的框里放着名作的临摹品,有的挂着风景摄影,还有将旧照片放在相框里的,而正对着期刊室大门的画框中央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走向对面,没有先去看空相框,而是走向了那张在角落里的旧照片。
照片里的人衬衫配西装,整齐端坐一排。
照片的时间似乎很久远,有好几个人脸庞都模糊不清了,少数能看清脸的人,或张扬,或沉郁,或噙笑,或凝重,在镜头里留下了青涩又骄傲的模样。
在他们头顶拉着一条横幅,上面写着“第X届跨领域多学科研讨会”。
照片右下角是手写落款“Faizal实验室留影纪念”。
姜简读过海量的文献,但在他的知识储备里,从来不知道有这样的一次研讨会,更没有听说过国内外哪个实验室叫Faizal的。
钟洵说得很对,每一个节目世界都让人感到真实得可怕。
哪怕被禁锢在小山村或学校中,都会有一种强烈的时空连贯的感觉。
真实流淌的时间,真实存在的人类,真实发生的故事,包括真实死去的人……就连旧照片都仿佛能直接带人回到某一段带着旧时光烙印的痕迹中,低下头就能捻起一条堪称真实的蛛丝马迹。
照片上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张进图书馆时看到的、与任繁星无比相似的脸,只是相似的脸上,这一回充满了认真严谨的气质。她比其他两位的脸更圆一点,黑色边框眼镜让整个人更加严肃而寡淡。
在她身后站着两个长得很像的男人,他们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左边的那位身体微微前倾,挨她很近,而右边那位则双手抱臂,玩世不恭地望着镜头。
姜简神情严肃,收起光线,挽起袖子将相框从墙上摘了下来,神情专注地拆着相框,试图拿出里面的照片。
相框没有他想象中的玄机。
环扣一拨开,照片便漏了出来。
他伸手拿起相片,正要将相框归位,忽然从相框背面摸到了一个触感奇特的凹槽。
翻过来倒了倒,竟然从里面掉落了一支蜡烛和一根火柴。
姜简忽然意识到,那个凹槽的触感像极了火柴的点火面。
他妥帖的将旧照片放进口袋,捏着火柴从相框背后的凹槽里一划而过——
火光在黑暗中窜起!
蜡烛也轻而易举地被点燃。
姜简手持在蜡烛末端,快步走向阅览室正对着的无画相框。
腕带蓦然亮起。
[系统通知:恭喜嘉宾姜简触发隐藏任务!]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身后阅览室的门锁忽然发出“滴”的一声,开了!
但姜简的双腿像是被固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空空荡荡的相框忽然有了一丝痕迹,宛如一滴在宣纸上晕染开的墨,向四周扩散。
他生命中最痛苦的画面?
比起秦瀚可能藏身的地方,他更想知道他让恐惧的到底是什么。
晕染开的画面形成层层波纹,荡漾开去,留下中间的空白。
下一秒,画面中出现了一个老式的留声机,留声机缓缓转着,但听不见任何声音。
相框就像是纪录片的镜头,移动变换着,从留声机到旁边窗台上的鸢尾花,再到窗外的小鸟,氛围恬淡极了,莫约是个冰雪消融的春日,洋溢着生命的活力。
姜简疑惑地皱起眉。他此刻的记忆里,并没有这样的画面,这很正常。但不正常的是,他根本没有从中感受到痛苦亦或是绝望、恐惧这样任何负面的情绪。
他的手缓缓覆上心口,感到奇怪。
明明最近这些时日,他的情绪已经比以往丰富许多了呀?
正当他怀疑时,相框中忽然一片漆黑!
就像突然被泼了一滩墨上去,看不出任何场景与画面。
与此同时,身后竟传来一声细微的开门声。
姜简迅速转身。
在蜡烛光芒的照耀下,一道黑影竟当着他的面打开了阅览室的门,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如此悄无声息!
他瞳孔紧缩,无心管相框的事,抬脚追了上去,同时脑海里回想起那天他们从地下实验室回来时,听到温思黛的抱怨。
——昨晚我回去的时候看到有黑色的人影往图书馆那边飘过去,就没敢过去。
他的爆发在此刻发挥到了极致,在阅览室门即将关上的瞬间冲了进去。
小腿肌肉绷紧,两条腿迈出去的姿势标准而有力,他眼看着就要追上了那个人。
烛光因着快速的跑动有熄灭之势。
在仅仅三步之遥的距离上,重归黑暗。
然而离那人最近的一刻,光芒还亮着的时候,姜简瞥见了他身形轮廓,并在电光火石之间,伸手扣住了那人的手腕。
那人用力挣了挣,却只是在黑暗中将姜简拉得更近了。
“你……”姜简声音微微颤抖。
方才那一瞬间他看到的场景,令他难以置信。
那人穿着黑色风衣,和他进入节目时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他那个不着调的同事失踪了很久,他也找了他很久,可最后什么都没有找到,只找到一件黑色风衣,始终带着。
而此时此刻,同样的衣服在眼前这个人身上。
比起他的不合身,这件风衣在这个不知名的人身上竟极其服帖,仿佛就应该穿在他身上一样。
“你是谁?”
他用力攥着对方的手腕,试图靠近,但那人却死死别过脸。
两人拉扯着走过整个阅览室的走廊,偌大又安静的空间内,只有凌乱的脚步声。
直到背后一阵凉意。
姜简察觉到自己已经抵到了另一边的墙壁上。
而那人低着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离了他的桎梏,反而将姜简按在墙上,俯下身。
他的头发似乎是黑色的,扫过姜简的鼻尖。
“为什么不敢看我。”姜简问。
“松手。”
那人声音响起,姜简怔在原地。
下一秒,跌落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月底了,给沉睡的老钟灌点营养液清醒清醒好不好QU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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