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太阳挂在天空中,照的人汗流浃背。
“这一片,还有这一片都是种的小麦,合计两千亩,另外,还有大豆、黄金米、土豆、番薯等作物都在按照计划播种。”
“好。”林舒沿着麦田旁边的小路一直走,现在麦子都已经发芽,一眼望过去,嫩嫩的绿色绵延,似乎看不到边界。
二管家带来了杜北所有的私产明细,而与此同时,留守京城的两名指挥使也带着杜北的亲笔信上门来,林舒作为杜北的夫人,暂代杜北处理京城百姓安居之事。
本来林舒是不愿意的,但是他前面用自己的银子招工、卖粮、吸引走商,已经在京城里小有名气了,有了杜北的手令,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在两位指挥使的劝说之下,他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杜北在前面打仗,他就在后面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不叫杜北因为这些而烦心。
既然杜北信任他,那他就努力去做,这是他内心的想法。简单而坚定。
所以他顶着压力去做自己从来没做过的事,安抚百姓,招揽流民,安排春耕,修缮城墙...等等,整个京城都被盘活了,短短时间就让杜家军在京城获得了极大的民心,站稳了脚跟。
有些想趁机摘桃子的,被以逸待劳的杜家军打的抱头鼠窜,压根儿没占到半点便宜。
石凯棋连打了几场胜仗,那叫一个畅快,“他奶奶的,守着赵载利这个缩头王八,都快憋死老子,可算是痛快了!”
“还不是要感谢将军夫人,不然现在这些文书就都是你我的活儿。”
“是得感谢小嫂子,我可不爱看这些文绉绉的玩意儿,岳儿,咱北哥这媳妇娶的好啊。”
刘长岳暗自点头,“不过,下次当面还是别叫小嫂子,让北哥知道了,回来肯定得找你切磋。”
“嘿嘿,这不就咱俩嘛,当面我肯定老老实实叫小舒哥啊,你说人家那脑袋瓜咋长的?据说只是小时候读过几年书,中间六七年连纸都没摸过,现在你看看人家,这脑子好使的哟。”
石凯棋不停的感叹着,他爹是个彻头彻尾的武夫,他也是,家里藏书是有的,族学也开着,但他就是念不进去,看兵书倒是乐意,看别的...看一页保准睡的香甜。
刘长岳比他好些,毕竟是读过孔家书院的,可比起文人之间的拐弯抹角、引经据典、暗喻比喻的交流方式,他更喜欢武将之间直来直去的相处方式。
“脑子好不好使是天生的,不过后天用功也十分重要,听说小舒哥找了两个先生,一个专教罗刹语,一个教四书五经,似乎现在已经可以听得懂罗刹话了。”
刘长岳对林舒也是佩服的。
或许林舒本人的能力没有很强大,但他自有一股子百折不挠的韧劲儿和耐心,再难的事他也敢去做一做、试一试。
比如安置京城百姓,让百姓们认同杜家军的统治,一般人一听就头大如斗,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但林舒不一样,他似乎看不到那么远大、空泛的目标,都是实际出发,比如城墙坏了需要人修,那就花钱雇人来修,比如现在银子不如粮食来的重要,就把银子换成粮食。
比如粮食花的多了,存储不够了,得种地,就拉人去种地,找经验丰富的老农对外面的土地规划好,什么时间做什么,都要写下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之前京城里头太压抑了,没有人气似的,就在城里开个便宜实惠还好吃的食铺,五文钱就可以吃带个鸡蛋的大煎饼,胃口小的一个吃不下,胃口大的最多吃两个。
还有热乎乎的麻辣拌,十五文钱一大碗,有荤有素,要是喜欢带汤的,还能加一大勺骨头汤。
还有甜甜的黄米糕,两文钱一块,又香又甜。前一阵子还卖了野荠菜猪肉的饺子,那叫一个香。
总之,这一间不大的食铺子,愣是让一条街都活了起来,客人现在也是越来越多,还又雇了两个跑堂的。
刘长岳心想,林舒和他们将军很般配。
等到京城里热热闹闹的,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之时,已经是炎炎夏日的八月中旬,原本瘦瘦小小的林舒长高了一些,还是那样的瘦。
最近几日比较忙,功课都耽误了不少,只能在有空的这个下午多学一会儿,屋里没有冰盆,只好敞开所有的门窗透透气,好歹别热出毛病来。
林舒正在听闻川讲论语,六子在他斜后方坐着,一边听一边记笔记,等到散了学,他和林舒还要相互看对方的笔记,算是复习。
“舒少爷,将军来信了。”王大虎乐颠颠的过来禀报。
林舒喜笑颜开,顿时没了学习的心情,“闻先生,今天就到这儿吧,辛苦先生,早点回去休息。”
闻川放下书,打趣道,“你丈夫的信一来,连书也不想念了?”
林舒笑了笑没有回答,只说让六子送送他。
闻川摆摆手,“你先去看信,我在这儿等等便是,你落下的功课比较多,趁着有时间,多补补总是好的。”
此话说完,林舒脸上的笑意变得更加客气而疏远了,“还是不了,正巧我还有事,先生今日先回去吧,等我有空,会提前派人跟先生说的。”
见状,闻川只好先离开了,他心里也焦急,这个林舒对他很防备,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之前那个老家伙经常留宿都没事...难不成,是他哪里漏了马脚?
百思不得其解,几个月来又没有半点进度,闻川只好通过特殊方式联系上津城的织子,询问对方是否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信息。
织子收到信,抚掌大笑,“哈哈哈,早川闻人你也不过如此!”
内心的焦急倒是缓和了不少,最近津城的防备越来越强,即便是半夜,也一直有带着长矛的卫兵来回巡视。
张家人又要为张夫人守孝,深居简出,想要再制造一次意外,十分困难。
织子琢磨片刻,还是写了一些建议和最近收集到的消息过去,纵使她和早川相互看不惯,但只要是为了相同的目的,互通有无还是必要的。
只是,他们费尽心机,都抵不过林舒的避嫌。
是的,他不是觉得闻川有问题,他就是觉得,身为一个嫁了人的人,他应该和同龄的男子避嫌。
不然很容易让人误会。
他没有出轨的想法,别说他现在越发的喜欢杜北,就算他和杜北没有任何感情,只要婚姻存续,只要他还拥有伴侣,他就不会做出半点会让人误会的事。
无关感情,只是他的个人道德比较高。
至于友情,说实话,有六子在,他不太需要男孩子之间的友情。
而且他现在很忙,也分不出心思来交友,所以他分的很清楚,该避嫌的时候毫不犹豫,半点不妥协。
所以,闻川的亦师亦友路线,在他这里,行不通。
至于说,勾引他...林舒不是瞎子,脑袋足够清楚,放着俊美、强大、身材高、有钱有权有势的正经丈夫不爱,去喜欢一个长的一般、家世普通的读书人?
乱世里,有句话是真理,百无一用是书生。
从始至终,林舒都把闻川教他读书看作一笔生意,而不是真的拜师学艺。他对闻川并没有什么敬意,只是足够礼待闻川而已。
“少爷,我爹买了几个寒瓜,已经放在井里镇过了,现在切一个吧?”
林舒胡乱的点点头,半点没在意他说了啥,全部的心思都在信上。
“少爷,吃寒瓜了。”六子端着切好的瓜进来,正好对上林舒喜笑颜开的脸庞。
林舒手上信还没放下,喜气洋洋的挥舞了几下,“六子,元朔要回来啦!”
说着,还蹦了起来,“他要回来啦!写这封信的时候是返程前,现在应该已经在路上了,我想想...”林舒默默的算了一下时间,“最迟九月初,他就到了!”
“太好了,少爷!”六子举着瓜盘,怕打翻了,赶忙放到桌子上,“少爷之前还担心将军今年生辰前回不来,没想到能早两个月回来。”
杜北的生辰在十一月,去年两人还没成亲,林舒比杜北小两个月,当时,杜北特意赶回来给他取了字,他就想着,今年一定要给杜北过生辰。
之前杜北和罗刹打的有来有往,十分胶着,他免不了担心杜北一直在外,可能要错过了。
林舒甚至想过,要是到了十月底,杜北还不回来,他就去北边找他。
幸好,杜北总算是要回来了。
“是啊,这下我可以放心准备了,我的画稿呢?快拿出来,我要赶紧画出来。”林舒说风就是雨的,到处翻找他的画稿。
六子赶紧说,“少爷,先吃寒瓜,画稿跑不了的,你先冷静一会儿,画个好的。”
“呼...你说的对,我得先冷静一会儿。”林舒深呼吸了一口,坐下来,拿起一块寒瓜边咬边笑,“哈哈,这个瓜好甜。”
六子也拿了一块尝尝,确实挺甜的,但也不至于让他家少爷乐成一个小傻瓜,不过六子没说出来,他心里也挺高兴的,他家少爷有多想将军,他是看在眼里的。
林舒毕竟只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没有办法掩藏好自己所有的情绪,在后面几天的教学里,还是被闻川看出了端倪,结合他之前收到了杜北的信,闻川大概猜到杜北近期会回来。
比起想要放长线钓大鱼的织子,他更想直接干掉杜北,这样杜家军没了继承人,对其他势力的威胁将大大降低,再蛊惑东北王、南蒋等势力对杜家进行围剿...
到时候这片土地将再次混乱起来,他们就可以浑水摸鱼了,或许还能蚕食一大片土地。
想到这儿,闻川内心一片火热,眼中的野心几乎藏不住。
过了炙热的八月,九月的京城接连下了几天的大雨,天总是乌压压的。
林舒怕冷,下雨天总是会多穿一件衣服来保暖,这日醒来也不例外的套了三层。
“城北的守卫来报,城外的官道塌了一节,但石指挥使今日一早带人从北城门出去了。”
六子一边给他奉茶,一边皱着脸说着不好的消息。
经过这些日子的历练,林舒倒是没有慌张,略一思考便做出了安排。
“叫人去雇些短工,穿好蓑衣去填路,挖土挖石来不及的话,砍几棵树,再派人去和刘指挥使说一声,派个脚程快的斥候去接应。”
“好的少爷。”
“嗯,别忘了让人煮一大锅姜汤,干活前先给大家灌一碗,每个时辰都要补喝一碗,工钱增加二十文或三斤黍米。”
六子赶忙照他的吩咐去布置了,林舒站在窗前,望着外面乌黑的仿佛要坠下来的云,总觉得有些压抑。
“这个破天气。”林舒打了个喷嚏,郁闷的吐槽了一句。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来报,“舒少爷,西城区的几处民宅漏雨漏的厉害,已经有几十名百姓感染了风寒,还有几处房子已经塌了,这些百姓向巡逻的卫兵求助,咱们管吗?”
“找两个大夫去看看,开点药,漏雨的和塌房的这些人都先转移到附近的空房里去,等雨停了再让他们回家,嗯,叫几个人带着刀去做这些事,遇到蛮不讲理的,直接抓起来送去挖护城河。”
“好的,舒少爷。”
随后,他像往常一样去做事,只是今天的事情似乎格外的多,甚至还发生了抢劫这样恶劣的事件,他处理的很费脑筋,时不时还要向刘指挥使去借几个兵用一用。
回到家里,也没有胃口吃饭,只想窝进温暖的被窝里去。
“少爷是不是着凉了?看着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六子担心的询问,“用不用把大夫叫来瞧瞧?这几日下雨,确实冷了些。”
林舒摇了摇头,“不用了,估计是天气太冷了,没睡好,今晚再多加一个汤婆子吧。”
“也成,如果明儿少爷还是觉得不舒服,就得看大夫了。”
“好...”林舒看了一眼窗外,“六子,你说元朔现在走到哪儿了?石指挥使出城,是不是就是去接他的?”
六子哪里知道啊,知道他心里期盼着,便说,“有可能,不过最近天气不好,说不准还得晚几日。”
林舒叹了口气,“你说的对,天气不好,走慢点也正常,身体重要。”
嘴上这么说着,但他心里还是失落的,有可能是天气导致的,有可能是他一直在不停的等待,有可能是真的没睡好...林舒有点难过。
熬到了下午快要晚饭时候,北城门外的凹陷已经在数十名短工的努力下修复,虽然比不上原本的路面平整,但不影响通行,马车过也可以平稳。
“少爷,北城门的路修好了,工钱已经按照你说的方式发下去,我让人盯着了,都发到工人手里。”
“嗯,辛苦你了,明天我要去一趟军营,你和大虎就替我去监工吧,现在一定不能让人贪了百姓们该拿的钱,不然将军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好名声就废了。”
“那让牛二勇陪少爷一起去军营吧,他武功好,又胆大心细。”
自打来了京城,六子也忙碌的分身乏术,逐渐能够独当一面,林舒也从来没想过要把六子拘在身边一辈子,他也希望六子有个好前程。
“嗯,等元朔回来了,让他给你取个大名吧?以后在外行走,也好有个正式点的称呼。”
六子是作为林舒的书童来到林舒身边的,说好了等他大一点,由林父给他取个名,记作自家的子侄去求个前程。
只是林父意外去世,林母软弱,林老二贪财吝啬,林老爷子偏心到胳肢窝了,林家大房这一支名存实亡。
六子没有卖身契,可以离开林舒另寻出路的,但他选择了守护林舒,这名字也就一直拖了下来。
现在都还是林六子,没个正经的名。
“少爷...”
林舒笑了一下,“其实我想求公公帮你取名的,但是想来想去,还是元朔来取更好一点。”他放低了声音,怕人听见一样,“全家只有元朔学问最好,他肯定能给你取个好寓意的,沾沾他的才气,以后你也能才名远播。”
他早就有这个打算,之前都藏在心里,今天不知怎么的,特别想说出来,克制都克制不住。
“...成,我记住了,少爷,你对我真好。”六子感动的红了眼睛,要不是还端着晚饭,恨不得当场抹眼泪。
“这算什么好啊,比起你为我做的,还差得远呢。”林舒拉着他一起吃饭。
入夜,六子把汤婆子塞进被子里,这样等林舒睡觉的时候,被窝里就是暖的。
“少爷,练好了大字就可以睡了,今儿我找了个老农问了一下,明天应该是晴天了。”六子整理好床铺,也找出了笔记来看。
“那太好了,下雨下的,我这心里老是不踏实。”
林舒努力静下心来练字,但怎么都写不好,每一笔写到末尾总要颤抖,越写越烦躁,白白的磨了一个时辰,心烦意乱的放下了笔。
“算了,今日实在写不好,明天补两张吧。”
六子伸着脖子去看,“我觉得写的挺好的啊,少爷要求太高了。”
洗漱之后,林舒躺进被窝里,已经被暖的热乎乎的被窝让他舒服的叹了口气,“六子你别守着了,赶紧去休息吧。”
“哎,吹了蜡烛就去歇着了。”
蜡烛一一熄灭,室内一片漆黑,外面乌云遮住了月亮,没有一丝亮光,林舒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被窝里的汤婆子似乎没了热度,变成了冷冰冰的石头似的。
难受的林舒一脚将汤婆子踢了出去,但冷风似乎从缝隙里钻了进来,吹的他手脚冰凉。
外面又开始下起雨,啪啪啪的连绵不绝,让林舒心烦意乱。
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林舒突然想起来父亲去世的那一年,有一天夜里,他也是这样心慌意乱,不久之后,父亲的死讯就传来了。
“砰!”
林舒不敢赌,害怕的脚都软了,仓促的下床没站住,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
“少爷?”六子听到动静,拎着灯笼从外面进来。
林舒顾不上疼,扑腾着站了起来,“去军营!我现在就要去军营!”
“啊?少爷你先别慌,少爷!鞋还没穿!”六子被他一把推开,也吓了一跳,赶忙追上去。
大雨中,一辆马车极速行驶在空旷的街道上。
马车里,六子正在劝说林舒穿好衣服和鞋子,“这大半夜的,还下着大雨,少爷就是再着急,也得先顾好自己啊。”
“不行,不行,我怕来不及...大虎,再快点!”林舒太着急了,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北城门外的路怎么会突然就塌了一截?还是在石指挥使出城之后。
下雨下了好几天,怎么就今天风寒的百姓就像守城军求助了?
还有突然冒出来一堆杂七杂八的事,逼的他不得不去找刘指挥使借些帮手...
巧合?怎么这么巧?
王大虎驾着马车冒着大雨拼了命的往军营去,整个人都淋成了落汤鸡,“舒少爷,马上就到了!”
“快一点!”
“什么人?!”军营有人把手,看到飞奔来的马车,举起长矛对准马车,“快停下!”
王大虎死死的拽住缰绳,在绊马拒前堪堪停下,车还没停稳,林舒已经推开门跳了下来,“我是林舒,有紧急公务要见刘指挥使,让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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