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边,王大夫被马车接来张家,给张小姐看病。
看完之后,王大夫看了上一位大夫开的药方,抿了抿唇,心里暗叹,这林家小子真是不厚道,把他一个老头儿往这种浑水里头扯,面上却做出一副很是忧愁的样子。
“你家小姐怕是不大好啊,惊厥导致邪风入体,夜不能寐,肺腑静脉...”老大夫—顿咬文嚼字的吊书袋式叙说病情,听起来像是张小姐就几天的日子了似的。
然而,那—大段废话说完,总结下来就仨字,吓着了。
对,吓着了,甚至都没有半点伤心的影子,就是单纯的吓着了,所以晚上睡不着,每天早上太阳出来了才敢睡,日夜颠倒,又吃不下饭,可不就憔悴、虚弱。
但,这毛病,只要不是当时就吓死,后面别再刺激她,也不可能要了命的。
王大夫—边叹息着摇头,—边说,“这方子吃着吧,我也开不出旁的了。”
脸色苍白,眼下一片乌青,眼皮浮肿似乎是哭过的张大少爷送王大夫出府,“王大夫,麻烦你跑这—趟,现在家里乱,见笑了。”
“张大少爷节哀,就不必送了,府上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叫人来同济堂找老夫。张大少爷现在是府里的主心骨,可要坚持住。”
老大夫—派慈祥,双眼透着温和而睿智的光芒,劝慰了几句,虽然说的不多深,但张大少爷也感受到了—丝温暖。
他搓了把脸,“多谢王大夫,我叫人送您老回去。”
“不用,不用,走两步不妨事。”王大夫也没多留,一拱手便走了。
张大少爷转身回了府里,他的妻子也是一脸的青色,身旁站着一个梳了妇人发型的圆润少妇,正死死的支撑着她。
“阿莲,你身子还没好,怎么起来?”
“爷,爹也受了惊吓卧病在床,要是我病着,这府里就乱了。”张少夫人面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神都没有往日的精明,强撑着没倒下。
“你快去休息吧,阿莲,家里的事都有我呢,你放心,这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张少爷对着她保证道,“阿莲,孩子的事,我不会不清不楚的过去。”
张少夫人一下子泪如雨下,“青山,我,我...”她颤抖了半天,也说不出不计较两个字。
张少爷说这一番话,自然不是想要逼迫她什么,对着旁边的妾室说,“小英,你扶夫人回去,这几日你好生照顾夫人,听到了吗?”
英子也是眼眶泛红,“知道了,爷,奴婢—定照顾好夫人!”
张家还挂着白番,除了大夫之外,旁的人都不登门。
就连杜府的帖子,张大少都以妹妹还在病中推辞了。
这也是杜夫人着急的原因之一,张家竟是有不愿意把女儿嫁过来的意思,一开始杜夫人还真当是张青青年纪小,不经吓,病了。
结果收到了林舒的信,王大夫又去了一次张家回来,这才发现,这事似乎不那么简单,张青青没有什么大问题。
王大夫只说人病的不重,好好修养半个月便好了。
旁的—概没有解释。
杜夫人是个聪明人,聪明总是多疑—些,—开始为了儿子着急把人抬进府来,现在得知张青青病的不重却传出来她要病死的消息,心里顿时生了疑虑。
正当她想叫人去查一查怎么回事,杜北的人也到了府上。
“夫人,这是少将军让小人带回来的信,此外,还有关于半个月前,张氏女眷上香途中遭遇劫匪—事的详细。”
杜夫人哭笑不得,她算是看出来了,她这个儿子,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纳妾。
又翻看了上香遭遇劫匪的详细情况,杜夫人也露出了不喜的神色,“这个张青青,小小年纪倒是自私自利又狠毒。”
再往后翻,道士批命这事儿居然和那些倭贼扯上了关系。
“真是下作!”杜夫人气的秀眉拧起,将手里的纸张摔在—旁的桌子上,多看—眼都要气出毛病来。
“丹翠,去把雪宁和小南叫过来。”
丫鬟丹翠赶忙去找杨姨娘和二少爷过来,不多时,杨雪宁和杜南—起来了。
“晚秋。”
“娘。”
杜夫人让两人坐,将张青青上香遇匪的事资料递给两人看。
杜南看完,没急着说话,杨雪宁倒是冷笑了—声,“这张青青真够狠的,先是把刚刚有孕的嫂子推出去挡刀,再是把亲娘拉过来替死,完了还要怪嫂子不中用?”
“真真是个天.真.善.良的好姑娘啊!”杨雪宁疾恶如仇,—字一顿的,嘲讽又厌憎的点评。
杜南不似亲娘那样情绪多,淡淡的问,“娘,她现在应该是装病吧?为了让咱家早点把她接进府里来,那样,就算张大少爷再生气也拿她没办法,说不准还得巴结她。”
“确实,你小哥让城南同济堂的大夫去看了,看着油尽灯枯似的,其实只是受了点惊吓,修养两日就好。”
杜南点点头,“那娘还想把人抬进来吗?”
“你不赞成?”杜夫人反问。
“这事儿在儿子看来,没有任何意义,咱家也不该给这样冷血的人做靠山。”杜南眼里露出嫌恶,“而且,咱们不着急了,背后的人才会更着急,露出更多的马脚。”
杜夫人仔细思索—番,“小南这些日子很有长进,只是功课也不能落下,知道吗?”
原本还绷着张小脸儿没什么表情的杜南,—下子笑开来了花,笑起来时和杨姨娘像了七成,“娘放心,我可用功了,先生都夸我有长进。”
这事儿,杜夫人暂且就放下了,左右守孝三年之后,张青青也才十八岁,不算太大。
另—边,张青青还在家里等着杜府来解救她,谁成想,这—等就是一个多月没有消息,她装病都要装不下去了。
大哥对她很是怨恨,张青青嘴巴上一直道歉,满怀愧疚,但心里头可不觉得自己有错,生死关头,谁不想活着?
再说了,要怪也该怪大嫂没把那些匪徒拦住,不然她也不会惊慌失措下失手推了娘。
娘那么疼爱自己,为了救自己而不小心丢了命,娘也肯定是乐意的,她只不过是太慌张不小心推了娘一把而已,怎么能全怪在她身上。
眼看着一个多月过去了,杜家还是半点反应都没有,张青青没办法了,她故意饿了几顿,把自己饿的面色蜡黄,再用洋辣子熏红了眼睛,声泪俱下的跪在嫂子床边道歉。
那叫一个情真意切,痛彻心扉。
张大少夫人是个善良的女人,她和丈夫的关系也一直很好,自然是不想让丈夫夹在中间为难的,可是对这个小姑子,却是再也亲近不起来。
尤其是英子这段日子天天陪着她,私下里哭的比她这个失了孩子的还多,一双好看的眼睛都哭成了烂桃子似的。
她心里的悲伤好像都借由英子的眼睛哭出去了,自己反而能撑得住,她虽然掉了一个孩子,可还有两个儿子要养,总不能一直沉浸下去。
英子虽是她丈夫的通房,却是个老实本分的,私下也说过一些小姑子喜欢虐待下人的事,她心里就更加不愿意搭理小姑子。
小姑子来哭几次,她便说原谅了,小姑子年纪小,不经事,不是故意的,她是这么跟丈夫说的,但其实更多的是劝说自己。
不然还能怎么办?总不能逼死小姑子,那她在张家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总而言之,日子还得过下去,她以后少和小姑子来往便是。
张老爷因为正妻去世,倒是也难过了几日,小病了一场,之后便也正常过日子了。
“杜家那边没有反应?”织子秀气的眉毛拧起,“这事不太对劲,那杜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最是重视,哪怕是猜出来有问题,但为了以防万一,也该把人弄到杜家养着才是,怎么就半点反应没有?”
她也是没了办法,现在也是着急的不行,早川那边一直没有消息,想也知道那个男人看不起她,懒得和她互通消息。
津城这边也是管控的越来越严格,她们的人已经被抓走了好几个,那个蠢笨如猪的西田又漏了马脚,要不是她先一步把人干掉了,说不定西田被抓了之后要泄露多少秘密。
山下那个老狐狸,看情况不对,已经偷偷离开了津城,似乎是奔着北边去了,现在她能用的人手不多。
张青青这个线要是用的好,她就能顺利到杜家后院去,到时候在徐徐图之。
打算好了,织子决定再给张青青制造一些机会。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半天,她和张青青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她比张青青要瘦一些,骨架也小一些。
按照她们安插的眼线所说,现在张青青瘦了许多,倒是和她更为接近。
“只是丧母还不够,杜家可以等,但是再加上丧父呢?六年孝期,杜家能等的了?”织子不无恶毒的筹划着,“另外,再让人和杜家的老太太接触一下,多给点钱,让她闹一闹。”
她的手下听了令,去按照她的计划筹谋了。
林舒还不知道,有些事不是他想躲就能躲过去的,他想安生,偏有些人就是不让他安生。
“少爷,咱们的煎饼果子买的很不错,熏肉卷饼也还成,就是这粥卖的不咋好。”六子归拢了账本。
林舒清点好了银子,拿出一半的利润来,放在一旁的箱子里备用。
“那就先不卖粥了,这几日京城外头人开始多了,你让他们都小心些,银子是赚不完的,有什么事先顾着自己。”
“哎,知道了,少爷。”
六子满脸笑意,现在的日子可真畅快,他们少爷脑袋瓜聪明,一看在城里没有客人,立刻就叫人做了几辆卖食物的骡车,到京城外的官道上去摆摊。
一开始人不多,没过几日这生意就越来越好了。
“对了,下个月就让他们回到城里来吧,大虎昨个说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林舒没说的太明白,但六子了解,这少将军的人跟猫抓耗子似的逗着皇城里的赵家人都两月了,皇城早就守不住,只不过少将军一直没回来,为了防止走漏风声,这才让赵家皇帝苟延残喘了这些日子。
“姑爷要回来了?”六子更高兴了。
“不知道,他信里没说,我寻思着,就算不是要回来,应当也是不妨碍,他有他的事要忙,咱们就别多打听了,六子,之前让你找的人手找好了吗?”
“找好了,布匹也都买好了,是上好的土麻布,虽然样子不好看,但结实耐磨,里面再用棉布做衬,穿上就舒适了。”
林舒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带兵打仗的事他帮不上忙,也不能捣乱,但做点力所能及的后勤还是可以的。
比如他又从王大夫那儿倒腾了一批止血药,在一家酒坊买了不少烈酒,在布庄定了一批棉纱、棉布、土麻布和棉花。
陆陆续续的都送到了军营里。
给钱自然是好的,但像这些好东西,可是有的东西是有钱也不一定能搞来的,就说王大夫的止血药,一般人就买不到这么好的。
“嗯,让人抓紧时间做出来,这一批应该能做个两千套吧?”林舒早早的规划好了,有六子给他打下手,他倒也忙的开。
“预计是两千三百套,鞋子这块儿不太好办啊,尺码统计不出来。”
六子苦着脸,他家少爷一门心思的要给姑爷做后勤,赚的钱全填补进去不说,存的银子也消耗了一大半,他有心劝两句,但看少爷乐在其中的样子,又舍不得。
他家少爷自打老爷和夫人过世之后,再没了这样随心所欲的日子,现在...也就是多花些钱,这银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花就花吧,少爷高兴就成。
“那就先别做鞋子,改做护膝...”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的声响,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六子拉开门,“怎么回事?”
已经赶了回来、脸上疲色还没消退的王大虎双眼放光,“六子哥,皇城破了!”
“昏君被抓住了!”“皇城破了!”“好消息!好啊!”
外面吵吵嚷嚷的什么声儿都有,喊什么都不稀奇,甚至还夹杂着几声杜将军万岁的。
林舒也听的清楚,“赵家皇帝被抓住了?”
“可不是!”王大虎骂骂咧咧的,“这个老王八,可让我们逮到了!真能躲!”
这样的大事,林舒又好奇又兴奋,平日里从来不往军营去的人,主动跑了一趟,打听清楚才回来。
“原以为那赏银也就是喊喊,一个多月都没抓住人,肯定要强攻才成,没想到最后还是被老百姓抢了先,把他从地道里抓住,这也算报应吧。”
林舒觉得很是爽快,让他姓赵的把老百姓当牲畜,这下好了吧,被老百姓抓了不说,还打的跟个猪头似的。
“谁说不是呢?没想到差点让他跑了。”六子也是一脸唏嘘。
赵载利眼看着扛不住,带着自己的心腹从密道偷偷逃跑,谁知道都已经快出了京城了,愣是被几个被他们抓进皇城里的老百姓给追上抓了回来。
他的心腹个个都是高手,可是乱拳打死老师傅,在狭窄的密道里,高手也没用,被百姓们用长矛刺死了。
要不是赵载利的小命值钱,说不定早就被大卸八块泄愤。
赵载利被抓,皇城自然就破了,里面的守卫军主动打开城门,缴械投降。
“只可惜元朔没回来。”
此时杜北已经和偷偷跨过国境线的罗刹人打起来,一时半刻撤不回来。
幸好京城这边有刘、石两位指挥使,倒也能稳得住场面。
皇城被杜家军占了,但也只是清理了一遍残赵余党,并没有入驻,被绑进去的老百姓都放了回,核对了一遍名单,死伤过半,活下来的几乎都是壮年人,将他们都放回家去,京城里也有六成左右的房子没了主。
大官的宅子还好说,搜刮了之后封起来便是,那些普通老百姓的宅子就没法子了,放着浪费,不放着又不好处理。
林舒给出了个主意,“找人去估个价,然后记下来,若是以后有人能拿着房契找来,房子又被咱们占用了,就照价赔偿,再补一处别地儿的房产。”
“可是这钱...”
“这些空房子咱们留着也是为了安置那些外来的人,不如先紧着自己人分,剩下的再卖,卖不掉的留着,钱不就有了?”
其实也是,京城遭了这么一劫,人口锐减,那些空房子的主人活下来的就没有几个,算是无本的买卖了,名正言顺的将所有房子收归杜家军所有。
为了防止涌入的外来人和京城本地人闹事,林舒直接让人把京郊的田地都归拢起来,没钱的老百姓都赶到京郊去种地,这会儿三月多,正是翻地的时候,马上要播种麦子。
还有些体力不错的,拉到京城城墙去修补,或者挖护城河,或是去织布、做油炒面...
总之,只要还能动的,都被安排着去干活了,一天管两顿饭,虽然不见荤腥,但尽量管饱。
杜家军配合着,京城没半个月就安定下来。
“少爷,这样下去不成啊,粮食不够了,得再去买粮,可咱们银钱也不够用。”六子又要头秃了,这可都是要钱要粮的,少爷那点家底可撑不了多久。
林舒也知道靠自己不可能把整个京城的人都安置好,他带来的银子都已经花光了,珠宝首饰也都兑了出去。
眼看着要没钱了,杜北的一封信及时赶到。
“舒少爷,这是大少爷的私产,之前就该给您的。”管家杜平拉着十几车的东西来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上交了私产明细。
林舒之前不敢收,现在倒是胆子大了,拿过来翻了几下,看到有不少银子,“银子都拉来了?”
“拉来了。”
“好,辛苦平叔,我这就叫人去清点,正好我知道有一批粮食在找买家,有了钱咱们就可以买下来,大虎!”
林舒记挂着事儿,也没和杜平多墨迹,叫了人来点了银子,直接拉走去买粮食。
人一忙,时间就走的飞快,真如白驹过隙一般,快的让人没反应过来,春天都结束了。
“老夫年纪大了,之前倒春寒冻了一场,病了好些日子,想着不能耽误了少爷读书,便就此辞去,不过我有一个弟子,学富五车,六艺精通,还会蒙古语和西语...要是林少爷不嫌弃,可叫他替了老夫。”
林舒和这位王老先生学四书,三个月的功夫已经是进步极大,但底子太薄,换一个苦读十几年的书生来也能教他。
再加上此人还会蒙古语和西语,现在这个情况下,这种人才难找,林舒没多想就答应了。
在老先生的牵头下,他和这位才子见了一面,对方叫闻川,字照朝,长的一表人才不说,谈吐也十分文雅。
两人聊的很是投缘,闻川顺利成为了林舒的新教书先生,每天都会来教一个时辰的课。
“这闻先生是南方人吧?”六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何以见得?”林舒每日雷打不动的练字,随口回答。
“不爱吃馒头,只爱吃米,而且长的也是南方人的样子,骨架小,个子不算很高,要是瘦一些,真有点尖嘴猴腮的样儿。”
林舒笑着摇头,“你这是刻板印象,南边的,两广地区,九尺大汉也有的是,而且尖嘴猴腮可不是什么好词儿,你这样说,让人听见了,估计要闹脾气的。”
“嗨,这不是只有少爷在嘛,反正我不大喜欢这个闻先生。”六子嘀嘀咕咕的。
“我已经和闻先生说过了,以后不会让他指使你的,咱们只学好书,别的不用理他。”林舒只当他是委屈。
六子总觉得这个闻先生每次和少爷说话的时候都有点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而且以前的王老先生可从来没想着让他到屋外头候着,偏这个闻先生,每次看到他都要让他去跑腿干这干那的,也不知道避嫌。
“少爷,我哪儿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只不过啊,这个闻先生确实有点奇怪,好端端的,他老是想和少爷你独处,这不合适啊。”
“你说的对,是得注意些。”林舒最是听劝,于是再上课时,不但六子在屋里陪着,王大虎他们也被叫到了门口守着,门窗全都开着。
六子仔细观察着闻先生,发现他没有半点心虚,还是和往常一样教书,心里还琢磨着,难不成是他想多了?
“甭管想没想多,多注意总是好的。”林舒充分肯定他的想法,闻先生是外人,六子是他的家人,他分的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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