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布并没有得逞。
他刚拎着滔滔走出帐篷,他的父亲就已经骑马站在帐篷外了,一同骑着马紧随他父亲的还有他最讨厌的绰罗斯景晖。
“畜生!”坐在马背上的噶尔丹汗直接当着众人的面骂他。
赛布惊得放下了手里的女孩儿,连忙跪下行礼:“父汗,你怎么会来这儿?”
他父亲并非不知道他干的这些事,只是一直未曾真正因此事训斥过他。
“本汗已经下令命各部迅速撤退,只有你这边没动静,所以本汗特意来看看。怎么,你还嫌本汗搅了你的好事了?”噶尔丹汗目光凌厉,恨不得立刻砍了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孩子。
命令?
赛布饮酒太多,他揉了揉昏胀的脑袋,方才他独自一人在帐内饮酒时,似乎是有人来传信,只不过被他轰走了。
“父亲,不是明日议和吗?为何要连夜撤退?”
噶尔丹深深吸了一口气,对旁边的景晖道:“阿晖,你说给他听,让他醒醒酒。”
同样坐在马背上的绰罗斯景晖这才不紧不慢道:“阿赛,议和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我军必须得趁此机会急流勇退。大清援军将至,他们是不会真的同意议和的。所以,你赶紧带着你的部下,随大汗一起火速离开这里吧。”
这个声音,毡帐内的韫欢十分熟悉。
是他。
只是,他也是绰罗斯人。他会搭救自己和这些无辜的女孩儿吗?
毡帐外,噶尔丹汗又嗔了赛布一眼,夜间冷风吹着,赛布才稍稍清醒过来。连忙跪着请罪:“父汗,孩儿即刻随行。”
说好听是随行,说不好听点就是逃命。
马背上的绰罗斯景晖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鹅黄色身影,瘦瘦小小的,他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真是个畜生!他在心里暗暗骂道。只可惜噶尔丹汗就这么一个儿子,在这些事上他从来不会过多阻止他的儿子。
这些中原的女孩儿何其无辜,也不知到何时才能真正停止战争。
夜间冷风迷人眼,他勒紧了缰绳,按捺住波澜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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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福全和明珠等人在乌兰布通山脚扑了个空。两人都十分懊恼,福全带了一些人继续去追绰罗斯部,明珠年迈,经不起折腾,带着孙子纳兰淇奥一同回了京城。
一路上,他这个孙儿都失魂落魄的,明珠不停地劝他,叫他赶紧放下纯禧公主。
一来皇室的公主大多和亲蒙古,甚少有下嫁朝臣的,这二来如今连这公主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纳兰淇奥哪里肯听劝,中途歇息时悄悄溜了,自己一个人往塞外找公主去了。
明珠气得差点晕过去,路上又听闻自己的孩儿纳兰性德病了,便留下了一些人去追纳兰淇奥,自己带着大部分人马回京了。
绰罗斯部这边,噶尔丹亲自带领几路军队一路西奔,未到都城就在路上听闻都城伊宁已经被策旺占领,阿努可敦正率领残余部队出逃。
噶尔丹决定大军暂时驻扎在科布多。
大军行进的时候,韫欢和其她女孩一起被捆着双手,图雅和苏合用皮鞭驱赶着她们,跟随大军步行前行。
在队伍后面步履蹒跚的她偶尔能瞧见前面坐在雪白马匹上的高大身影。
他紧跟着噶尔丹,甚少回头张望。
偶然回头张望,她也会刻意低下头,不让他发现自己。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她心里有一丝丝安全感,可是她又害怕他发现自己。他也是绰罗斯人,她不敢赌,他会比这个二台吉好多少。
她得靠自己,带着这些女孩儿们一起逃出去。
抵达科布多后,韫欢因面上有疤痕,被雅图安排到了厨房,每日做些烧水添柴的杂活。
至于沈滔滔,自那日死里逃生后突然变得安静了许多,整个人仿佛突然失去了灵魂般,韫欢瞧着她不大对劲。
好在绰罗斯赛布消停了几日,这些日子要么忙着行路、要么忙着安营扎寨,不曾来找她们的麻烦。
不过,麻烦迟早会来。
绰罗斯大草原的秋天来得很快,草色渐渐枯黄,天穹更加澄澈,蓝得似是沙漠里的海子。
这些时日,韫欢每日都会在小厨房做一道中原的菜给图雅送去。
“大人,您看沈滔滔她还小,要不您也将她安排到厨房吧。”
图雅正吃着韫欢做的豌豆黄,不由的放下了手里的糕点,冷眼看她:“这些日子里,虽说二台吉未曾召幸姑娘,但你口中说的这位,可是上回他自己看中的,我如何能动得?”
韫欢佯装亲切地挽住她的胳膊:“大人,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台吉未必记得这事了,您就行行好吧。”
图雅甩开韫欢的手:“你倒是肯替她着想,也罢,白吃了这么多天你做的饭菜点心,就让她同你一起先留在厨房吧。”
韫欢眼中一亮:“谢谢大人!”
韫欢连着好些时日献殷勤,方才给沈滔滔挣得了这个机会,只是,这样也只能救她一个人,还是救不了其她人。
图雅命苏合将沈滔滔带到了她的毡帐来,对她说:“小姑娘,从今日起,你便和罗蓁蓁一起到厨房做事吧,记住,可别再自寻死路了。”
韫欢目光幽幽,只等沈滔滔应下。
沈滔滔甩开苏合硬扯着自己的手腕,竟是拒绝了韫欢的一番好意,任性道:“厨房?我才不要去那样的地方,那里多脏。”
图雅笑着起身:“你瞧,这可不是我不帮你,是她自己不愿意。”
韫欢走近滔滔,扯了扯她的衣袖,尽量压低声音:“滔滔,别任性,我这是救你出来,难不成你还想被绰罗斯赛布带走吗?”
一侧的图雅又坐下了,淡定地喝着马奶酒,看着眼前这两个小姑娘。
滔滔甩开韫欢,厉声呵斥她:“罗蓁蓁,你就这么爱多管闲事吗?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管好你自己吧!”
韫欢愣住。
“行了!行了!罗蓁蓁,人家不愿意随你走,你也别强求。”
沈滔滔已经走了出去,韫欢还愣在原地。
她究竟在盘算着什么?她总觉得滔滔想做的事情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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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在这边的毡帐内后,绰罗斯景晖一直坐在桌案前发愣。
他手里正把玩着一块和田玉石,玉质温润无暇,刻印着的是一只横斜的梅花,竟像是要沁出芳香来。
他攥紧这块玉石,冰凉的玉在他宽大的掌心中瞬间生温,可却温暖不了他内心那一缕轻袅如烟的失落和怅惘。
他的好兄弟丹济拉挑帘子进来了,却见自个儿兄弟还坐在那儿发呆。
景晖瞧他进来,连忙松了松手里的玉石,问他:“阿丹兄,托你帮我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丹济拉自个儿坐到他身边,笑意吟吟道:“你被大汗缠住了,一直问东问西,交代兄弟我这么点儿事,还担心我办不好啊?”
景晖赶忙捉住他的手腕:“你只快说,到底怎么样了?”
丹济拉点漆似的眼珠打了个转:“我都给你打探清楚了,她已经在回紫禁城的路上了。一路上有人护送着,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景晖听后方才松了一口气,松开了自家兄弟的手。
她能安全回自己的家就好。只是,总归再难见到了。
丹济拉叹口气,打趣他:“哎!我真没想到——”
景晖英眉微蹙:“没想到什么?”
丹济拉接着打趣道:“没想到你小子这么多年来不近女色,头一次动心思,居然就看上了清国的公主!”
景晖轻捶他的手腕:“阿丹,你小点声!”
“怎么,你还怕别人知道这事不成?”丹济拉眯了眼,冷笑一声:“这可不像你。阿晖,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据你说所,当日你在悬崖边,有人暗箭伤人,可你回来后从不提要调查此事,只一直关心那位纯禧公主的安危。”
“阿晖,”丹济拉劝他,“你可以喜欢她,待到我们打败了清国,你把她俘虏来就是了,但你不能真的对她付出真心。你可是我们绰罗斯草原的战神!你不能有软肋。”
“战神又如何?”绰罗斯攥紧那枚和田玉坠子,反问眼前人,“战神就应该没有心吗?”
丹济拉面上的不正经瞬间一扫而空,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他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他打听到的消息是,大清国的纯禧公主失踪了,清朝皇帝派了一些人在边塞暗中查找这位公主。
为了不损这位公主的声誉,清廷明面上只对外宣布说纯禧公主孝顺,亲赴战场照顾皇帝,现下已经随皇帝一同回京了,百姓们都在称赞。
他们却不知,这位公主并未真正回京。
边塞查找她的队伍也是穿着便服的,并没有大肆宣扬。
这事若是让他这个兄弟知道了,只怕他又会大动干戈。
“你怎么不说话了?”景晖问他。
丹济拉重新挤出笑容:“你方才语气那么激烈,我这不是被你吓傻了。”
“你我之间还会吓着吗?”景晖起身搭住他的肩膀,“走,喝酒去!”
喝酒也好。
丹济拉心里默默盘算着,他得想法子让自己的兄弟更开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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