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家笼
危恩天把银粒递到飞章手上,示意他还给姚哥,张开怀抱一把抱住冲过来的小胖子。
这是他幼弟危安师,今年已有九岁。
“安师有没有好好吃饭。”抱起幼弟,闻着小家伙身上的奶香,危恩天满心欣喜。那小胖子亲昵地和哥哥贴了贴面,依恋地把脖子靠在危恩天的颈窝里,软软回答:“有,安师很乖。”
此时众人都已陆续进了院门,危恩天便也抱着幼弟迈进院去。
危家常年跑商,每隔几月街前总要这么热闹一番,邻居见怪不怪。初始还有几个闲汉虔婆出门看看,但知道是危家,便又缩了回去。
不多时,这甜水巷街终又恢复安静。
那洒扫的名唤清风的道徒儿从后院门中又探出头来,他看了看巷街,确定没有人了,这才一溜烟地跑向树林里去。
这日子一天比一天暖和,树木一扫冬日寂寥,争先恐后地发出嫩芽,街上鲜艳的颜色也越发多起来。
道童来到一颗大老槐前,他口中学出两声鸣叫,就听得振羽扑簌簌的响声,鵸鵌从树顶落在他头顶的枝条上。清风笑起来,先从怀中抖出一条帕子,让那大鸟认了认,这才扎好衣摆爬上了树。
他小心地看了看四周,没发现什么动静,伸手从树洞中掏出金饼。吃惊地看着那两枚金饼,又赶紧四下里望了望,这才小心下树,又一溜烟回到观中。
老道儿这会儿也扎起袖子和衣摆,使着一把一头像镰刀,另一头像月牙铲的刀具,一下一下削那马蹄。三匹马拴在木桩上,还有一匹正被绳子固定在修蹄架上。
“师傅,”清风慌忙走过去,从怀中掏出那两金饼:“这次有这许多呢。”老道儿只抬头暼了一眼,吩咐:“收起来吧。”便又八风不动地给那马匹修整去了。
这甜水巷现在的四处房舍呈现了田字形,每处都是独立成三合小院落。一处院落有最少三间主屋,两间耳房,虽多数是泥墙,屋顶却是铺了瓦的。这十多年修补过多次,在附近房舍中倒也不显得出挑。
若是细细数来,这田字里的左前舍里,有屋三间半,正房住着一老秀才和其老妻。早年院落中资质好的孩子也曾送了几个到三儒生那识字,可一则儒生束脩略高,孩童间也或有龃龉,被三儒生婉拒了。
正好时年偶遇老秀才来甜水巷中租房,危哑巴知道他还兼会些算术,便把这房转租与他。
不收租金,还能有些束脩补贴。只院落中所有男童,到了一定年纪,便轮番来识字学算术,甚至每旬有一日上午也教习七岁以下女童识字学算。
虽然甜水巷和其他街邻隔着些距离,但教女童识字算术一事仍是引起一番震动。好在街坊皆是做买卖之人,晓得算术妙用,再者识文会算的女娃将来若做婢女,也是高等婢女,月钱和粗使丫头可不一样。
想到危哑巴一族皆是行商,识文学算还真少不了,加之女童过了七岁都是由婆子和危娘子带习绣活,这震动才渐渐消散。
有了老秀才后,待屋前土墙修葺时,又拾掇出半间倒坐房,便是孩童们上学的课舍。每课只三五个学生,老秀才也算看顾的过来。
这房舍也不属于老两口,讲明是危哑巴转租与他的,当时约定,只要这老先生授课一天,便可在此安住一日。每日管饭,附近孩童上学也交束脩,此时屋价颇高,这老秀才夫妻倒也愿意。
东西厢房隔出六间小间,每间只容一榻一桌,被危哑巴器重的人才才能住这里,拥有自己的独屋。
圊(青)轩则在西南角,垒了厚厚的茅草,下雨也可入。
这右前舍只有三间屋,北屋正房隔出四户单屋,是危哑巴的兄弟们来时住宿。东厢和西厢全是通铺,住着5岁以上的男娃或是成年男儿。
而右后舍同样结构,东西两厢,一厢住着小女娃,一厢混住着大女娃和三岁以下的婴孩。
北屋正房也分出三户单房,两位嬷嬷各自住一间,剩下是两姑子合住一间。
男舍中有几个大孩,长大了也未出去工作,只给甜水巷看护院落,或者跑腿打杂。
他们都是危哑巴当年一手教出,现在也教习舍中男童一些粗浅武艺。
女舍中的二位姑子除了教习女娃们女红外,还带女娃们负责甜水巷中的一日两餐,扫洗缝补。
只左后舍是间小二进的屋子。
说是小二进,便是在原来的四合院里加了一排后罩房。但和一般直加的后罩房不同,这后罩房带一个小院子,便是单独出去也能成户,便叫做小二进。
危哑巴和续弦妻及小儿子都在正北堂屋的东西两侧,东边还加建了耳房,是危哑巴的书房。
东西厢房则隔出四个屋舍,其中一间是厨仓。
一间住着一对小夫妻。二人都是由危哑巴收养长大,做了危哑巴的心腹,又结为夫妻的。
早年两位嬷嬷也会住在院中,最后一间则是客舍。
而最后面的后罩房,只比正北屋略小三分之一,整个院落里只住了危恩天一人,甚至有单独的溷藩(混帆)。这院落一切琐碎只由两位嬷嬷并英娘操持,平日里更是无人能进这小院落。
这院子其他厢墙也是泥做,但正北屋和后罩房却是青砖木梁,是实实在在的好房子。
后罩房的围墙后不远便是小树林,这里早年树木还要多些,这些年开垦了几片菜田供甜水巷自给自足。危哑巴还打算在这里起几间茅屋,给将来长大的孩童成婚居住,让甜水巷中的男娃女娃都心满意足地憧憬着。
…………
一众人进了院墙,第一间便是老秀才那间学堂。危家今日车队回来的消息早就有信,老秀才知道学生肯定没心思听讲,左右不教学问,听到响动便放了学。
这会儿大家都拥进来,老秀才便也在门口和车队好汉互相见礼,那孩童们也知规矩,这会儿又乖乖进去学堂。
最后只有英娘带着两位少爷,和车队一起走到主屋。
主屋原是二进的院子,待危恩天五岁后,又隔出一片小院,加盖了倒座屋。
马车货物已经卸到了进门右边的男舍院里,一行人迈进主屋,要和家主见面。
已有家主的贴身仆人出来,把姚魏两位车队头领迎进去,危恩天松开安师的手,便也要跟过去。
还是英娘先开口:“恩天,你且先去沐浴休整吧。”这会儿说话,那肯定是父亲的意思。
危恩天点点头,不再言语,朝自己那小院走去。
安师挣脱母亲的手,过去牵住哥哥的手,大声对母亲说:“我要去哥哥房中和哥哥玩。”
英娘未出声斥责,却也不允应。三人伫立片刻,安师抽泣起来,又自己松开哥哥的手,回到母亲身边。
英娘向危恩□□了个万福,再抱起安师进了堂屋。
危恩天犹豫片刻,终是独自进了后罩屋的院落里。
刚进院落,便看到飞章和青绿提着空桶出来。
这必然是来送热水的。
不知从何时起,飞章见到危恩天,必是眉毛不是眉毛,眼不是眼的。此刻也不例外,飞章立刻阴阳怪气地说:“少爷,水已备好,少爷需要人伺候吗?”
旁边青绿见了危恩天,赶忙先行了叉手礼:“水已得了,少爷可先沐浴,待会我再来收拾。”
青绿便是主院落这里那对小夫妻的男娃,他比危恩天还要大上六岁,此时已是弱冠之年。与院中女娃浅绛婚配,浅绛跟着英娘学习女红,青绿便担起管家来。
只是这四院皆贫,除了危恩天,其他人多是自己动手做事。
只有危恩天,从小便精细养起来,平时几乎与女子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小时由两位嬷嬷近身伺候,现如今嬷嬷们年迈,就只帮他绣制新衣。
平时的功课,由危哑巴的几个兄长定期来教授,其他时间则是由危哑巴亲自教习一些功夫。
虽然在这里只穿粗绸,但危恩天从小到大的华丽衣物众多,且只由英娘并两嬷嬷手制,便是危哑巴和安师也未得这般待遇。
飞章和青绿离去,这后罩房的小院里又恢复了安静。
危恩天早已习惯,他进了自己的卧房,在屏风处脱下衣衫,再浸入到热水里。在外忙碌到底不如在家里自在,舒服地发出一声叹息。
这浴湢里插有花枝,妆点得很是美观。
窗户外飘进来不远处小孩子们的嘻戏声。
危恩天面色沉了沉,又往桶里缩了些,在水面上吹出许多气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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